第5章 一卷、(5)
夜無話,與十七歲的盧瑟相比,二十三歲的盧珉毛躁得象是只有十三歲。在他想來,盧瑟吃了這個虧,最大的可能便是回江州祖祠哭哭啼啼,那樣他并不怕,為了生存,如今盧氏家族中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些規矩,比如說縱容族中旁支子弟相互競争,若是盧瑟這般哭鬧,雖然盧珉可能會遭來責備,可最終的結果必是對盧瑟不利,而且族中長老們看在嫡脈的面上,多少也會維護他一些。
可當得知盧瑟不僅沒走,第二日午後還遣人召集了村中各戶當家男人,要在村側為自己造屋時,盧珉完全沒了主意。盧瑟的所作所為完全超出他的料想,若是真給盧瑟起了屋子住下,他是族中名正言順派來管着盧村的,而盧珉又如奈他何?
所以得到消息之後,他便氣急敗壞地叫齊了人手,準備去村側工地上将佃戶們趨散。一行人到了村側時,看着那些佃戶大多數與盧瑟有說有笑,他便氣不打一處來。在他看來,這兩年他奪了權管着莊子,沒少給這些佃戶好處,至少不比盧瑟給的少,這些佃戶原是應該向着他才是,可沒料想一夜之間這情形便變了。
“盡是些養不熟的白眼狼!”他心中恨恨地想。
見着他帶着七八個人趕來,原本熱鬧的場面立刻冷了下來,盧瑟回頭看到是他,笑吟吟地迎上來:“這不是三哥麽,聞說小弟起新屋,帶人來相助的?正好正好,小弟正覺得人手不夠,你們四個,看上去有着幾把力氣,趕緊去幫挑土夯實來。”
盧瑟毫不客氣地指使起盧珉帶來的打手,讓盧珉哭笑不得,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冷着臉喝道:“小九,誰讓你在這莊子裏動土建屋的?”
“那還用誰,自然是我自己了,族中令我家這一支管這盧村,到我身上已經是第三代,在這莊子裏動土建屋原是我職權之中,怎麽,三哥有意見?”盧瑟笑道。
盧珉心中一凜,在族中未曾将這個莊子的職司轉到他名下之前,他确實沒有權力阻止盧瑟在這裏建屋。
“看來九弟在外四年,果然是有長進了。”盧珉皮笑肉不笑地抽了一下臉,鬧起事來他占不着理,便是有嫡房支持,剝奪了盧瑟的職司,只怕也輪不到他來,反而會便宜別人。他心中暗恨,向來為自己出謀劃策的軍師如今不在身邊,若是在身邊,必能有辦法治住這小子的氣焰。
“不是小弟有長進,是三哥退步了。”盧瑟若無其事地道:“這般蠢事也做得出來,三哥,看來五伯過生之後,你這一房也快完了。”
盧瑟口中的五伯便是盧珉的父親,盧珉之所以急不可耐地對這個莊子下手,原因就在于他父親已經去世,而失去了父親支持,身為次子的他根本不可能在族産中分得稱心如意的職司。他又不願意象盧铨那樣滿辛苦地滿天下跑,唯一的選擇便是将比他更為勢單力薄的盧瑟的莊子奪來。聽得盧瑟這般毫不留情面的斥罵,盧珉面上一紅,血往上湧,伸手便揪着盧瑟的衣領:“你說什麽!”
“說你蠢。”盧瑟冷冷一笑,只是抓着盧珉的胳膊捏了捏,盧珉便吃痛松開了手。盧珉連退了幾步,驚慌地打量着四年未曾見面的族弟,這才意識到,如今的盧瑟已經不再是四年前那十三歲的少年,而是十七歲的大小夥了。
不僅僅個頭要比他高出小半個頭,而且那手上的力氣……
盧珉想起以前族中的笑話,說是盧瑟打小便愛跑,早年時是抱着兩塊磚繞着屋子跑,十歲後便是背着一袋米繞着莊子跑,這幫跑了十多年下來,果然是練出了一身力氣。
“你想、你想做什麽?”盧珉又退了一步,站到了打手身後,這才又問道。
“沒做什麽,咱們盧氏兄友弟恭,那是舉世皆知的,三哥不會謀我的莊子,我自然也不會對三哥做出什麽事情來……對了,三哥聽說過海蛇胡義麽?”
“海蛇胡義?”盧珉自然聽說過這個江洋大盜的名字,臉色又是一變:“你認得他?”
“昨日見過一面。”盧瑟看了看天色,覺得應該有人要來了,便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你勾結江洋大盜,敗壞我盧氏聲名!”聽了這一句,盧珉立刻精神一振,總算抓着了把柄,他大聲喝道。
盧瑟看着他,搖了搖頭,還未答話,便聽得莊外傳來了馬蹄之聲。盧珉回頭去看,只見十餘騎縱馬而來,為首的是個四十歲出頭的漢子,面沉如水,駕馬直接到了他跟前。
“四伯父來得正好,方才盧瑟說他昨日見了江洋大盜海蛇胡義,這等人如何能留在我們盧家,四伯父……”
來的人是盧锲,盧家長一輩的老四,是族中嫡脈,也是暗中支持盧珉的人。見到他,盧珉便覺得有了主心骨,撲上去拉着他的袖子便嚷了起來。卻不料話說了一半,才叫出一個“四伯父”,盧锲便擡起手來,“啪”的一聲給了他一個重重的耳光。
“小三,誰讓你來盧村的,這是小九的職司,你跑來侵占是何用意?”盧锲聲色俱厲地吼道。
這一吼讓盧珉目瞪口呆。
出來占盧瑟的職司,若非有盧锲支持,盧珉再有三個膽子也不敢。他捂着臉,正莫明其妙之間,突然見着伯父向自己使了個眼色,他這才會過意,知道肯定是哪兒出了問題。
他雖是貪心,卻不是傻子,知道盧锲是自己的最大靠山,若是此時與他發生争持,那麽就是自己将這個靠山推倒。他怕言多必失,慌忙轉身,只是恨恨瞪了盧瑟一眼,便向莊院中跑了回去。
他在這莊院中住了兩年,多少還積攢了一些錢財,盧锲趕他走,其實就是給他機會,将那些錢財帶走,只不過他才行了幾步,小丫頭章玉叫了起來:“莊院裏的都是我們家九少爺的東西,你來時只帶了一身衣衫!”
盧瑟看了章玉一眼,小丫頭倒是聰明,他沒去理會一臉羞怒的盧珉,而是上來向盧锲行禮:“多謝四伯父主持公道。”
盧锲笑了笑:“這麽多時日不見,你長高了,聽說那海蛇也被你斬了,詳情如何,說與愚伯聽聽吧。”
他是長房,見識、教育都與盧珉不同,雖然往常對盧瑟這個遠支的侄兒沒有什麽印象,但如今卻不然。這個侄兒殺了海蛇胡義,在地方上也算得是豪傑,而且還驚動了知州,自然值得他拉攏。
在他眼中,只不過是小小盧家的産業罷了,盧瑟眼裏,還看不上這點東西。只不過盧瑟現在要借着盧家的力,把他在玉隐門地火煉牢中得到的東西消化掉,所以才虛以委蛇。
一方面,盧瑟要表現出足夠的力量,使得自己控制的這個小田莊不至被人奪走,另一方面,他又不能太過突出,免得被人發現了秘密。
因此,對于盧锲明顯的善意,盧瑟還是接受了,當下将昨天殺死海蛇胡義的經過說了一遍,這其實沒有什麽可說的,海蛇胡義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對于如今擁有刀槍不入之身的盧瑟而言,實在是有些勝之不武,因此,他在說的時候也是輕描淡寫,可看在盧锲眼中則不然。
榮辱不驚,這個侄兒果然是個人物!
當天盧锲是帶着這個認識離開的,而盧瑟終于住進了原本就屬于他的大院子裏。夜深人靜的時候,月光透過窗紙照在他的床上,他解開胸衣,在他胸前,那通天印熠熠生輝,象是要将月光都吸納進去一般。看着這個印跡,盧瑟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然後他整個人就沒了呼吸。若是有修行者見了,必然會大吃一驚,象他這樣五靈短缺之人,怎麽會出現修行者才有的元神出竅情形!
而盧瑟的元神,此時便在自己胸前的通天印跡裏。
二、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五)
這是一座高聳的巨塔,仿佛上頂着天,下接着地一般。
在塔腳下,是半畝左右的方石潭,看石潭的模樣,與包着生生玉髓的那塊巨大的玉石很是相象,甚至在水邊的石頭上,還可以看得到那種淡淡的陣圖符紋。
盧瑟便站在石潭邊,仰望着巨塔,滿眼都是不可思議。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到這裏,從地火煉牢中脫身之後,他幾乎晚晚都會起夢,每次都會夢到這裏,但每次面對那座巨塔時,還是會震憾不已。在地球上,他見多了摩天大樓,無論是象燃火皇冠的還是象撅着的女人下身的,都不會讓如此震憾。
這座塔高度應該是不可計量的,因為有半截塔尖處在視線之外。
“這潭水……”
盧瑟收回視線,又轉移到那潭水上,他來到水邊,水清澈見底,并不是很深,可是沒有任何生物。他沉吟了會兒,試探着将手伸進其中,一陣清爽的感覺從指尖傳來,讓他渾生毛孔都舒張開。
這就是生生玉髓了,那麽現在自己所處的地方,果然就是自己胸前的通天印。
盧瑟看着自己的另一只手,他這次來是要做一個非常重要的試驗,他發現只有自己在夢中才能進入通天印,而且當時他身上穿戴的物品,都會随他一起進入,所以,今天睡着之前,他手中抓着一截青竹。
在他的另一只手中,那截青竹赫然入目。
他略一沉吟,将青竹随手插在石潭之側,自己坐在石潭邊,赤着腳踏在滿潭的玉髓之中。若是被修行之人見着,那珍貴無比的生生玉髓竟然被他用來濯足,只怕會氣出三昧真火來。
“也不知道這裏有些什麽用處,只可惜我只能夢中進入此處,來去并不自由,若是……”
盧瑟希望自己能夠在清醒的時候進入這個地方,但他知道這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要想清醒時進入,只能元神出竅,而到元神出竅的境地,也就是修行者奠定了基礎,對于盧瑟這樣五靈短缺的人來說,實在是很難的事情。
他不是沒有任何根基的初學者,地球上的環境與這裏相比,天地元氣要淡得多,算得上是艱苦地區。但就在那樣艱苦的環境之中,他尚且能修煉出一身本領來,天賦與毅力由此可見一斑。沉思許久之後,盧瑟得到幾個結論。
首先,這通天印應該是一種非常特殊的天賦,這種天賦究竟是只有他一人所有,還是擁有者甚衆,現在還不得而知。這種天賦,可以吸納生生玉髓這樣的禀呈天地精華而誕生的異寶。
其次,通天印會生成一個虛幻空間,這個空間只能讓人的神魂進入,現在來看,似乎在“出神”之前身上攜帶的東西也能帶入這個虛幻空間,這與盧瑟此前修行中聽說的“陰間”頗為相似。
其三,雖然還不知道通天印與生生玉髓的結合會發生什麽樣的妙用,但這些都是異寶,他現在根本沒有實力保護住它,因此,他必須小心謹慎,不給任何人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兩世為人,若是連這點道理都不懂的話,他不如立刻死去。
最後,他如今只是一個普通人,老瘋子雖然告訴他一個地方,可用腳指頭他也能想到那個地方的兇險,因此在他有自保能力之前,他不會輕舉妄動。而從目前來看,他要想自保,就必須借助家族的掩護。他們家族雖然不是什麽修行者世家,但在這唐國也算是名門,也曾經出現過一位修行者,因此還算是安穩。
這也是他為什麽會設計趕走盧珉奪回莊子的原因,否則的話,這個小小的莊子如何放在他的眼中。
他進入通天印的虛幻空間之後,因為是夢中陰神離體,并不是能夠由自己自主的元神出竅,因此,只有等到他身體自動醒來的時候,他才能回到外邊。他有些無聊地從潭邊站起,因為沒有事,便将那竹枝又拔出,在生生玉髓中攪動着。
過了會兒,他終于覺得有些倦了,随手将竹枝插在潭邊,然後盤膝坐正,細細思量着如何能讓自己在清醒之時進入這通天印之中。良久之後,他也沒有想到妙策,只能輕輕一嘆。
“總會有辦法,人乃萬物靈長,只要給我充足的時間,我總會找着辦法。”盧瑟在心中安慰自己。
“公子,公子!”
他正沉思間,耳邊卻傳來了有人呼喚的聲音,他揚起眉,正要說話,然後猛然醒悟到,自己尚在離魂之中。
離魂之時是受不得驚吓的,因為魂須有物依附,即使是修行者,在元神出竅的初期也是甚為危險,最好有人護法扶持,免得元神受了驚吓而不能歸竅。但是,說來也是奇怪,原本這般受了驚吓,盧瑟的陰魂會因此而驚散的,可在通天印中,卻是沒有絲毫傷害。他只是心中一悚,然後睜開眼睛,便已經躺在了床上。
掌中的竹杖卻已經不見了。
盧瑟坐起身來,聽得外邊小丫頭章玉又輕輕喚了兩聲,盧瑟應道:“怎麽了?”
“公子,已經是日上三竿了,公子說過今天要去爬劍嶺的。”小姑娘有些委曲地道。
盧瑟心中一驚,沒有想到在通天印中才過片刻,外頭已經是一整夜了。
劍嶺是盧莊背後的一座突起的山嶺,高不過兩百丈,但是因為周圍都是百丈以下的小丘,所以它就顯得奇峰突兀了。山占地也不大,有條半盤着山的石路可以通向山頂,這原是山上的道人修的,但年代久遠,破破爛爛的道觀雖然還在,可裏面的道人早就不知道去了哪兒。
站在道觀之前,盧瑟嘆息了聲,當初這裏的香火一定不少,所以才支撐起這麽大的規模,但繁華總有凋零之時,凡人如此,修行者亦是如此,只怕那些享受香火的神祗,也擺脫不了這種命運。
他心中有所感,便覺靈光閃動,仿佛明悟了什麽東西一般。
所謂修行,不過是明悟天地之道,窺破天機,尋找那極其微小的一道縫隙,從而跳出生死之輪回。至于利用天地五靈之氣來修得大神通,反而是這個過程中的附帶産品。盧瑟專研這個世界修行之道已經很久,将之與他在地球上所學對比之後,總覺得他們似乎走入了一個誤區。
或許正是這個誤區,使得這個世界上的修行者神通廣大的同時,卻受了天地約束,難以超脫那因果報應。
章玉見着自家公子站在廢觀前良久沉默不語,心中暗暗好奇,卻不敢打撓。在她記憶之中,自家公子以前聰明雖是聰明,卻并不傲慢,是個好相處的,而這次回來之後,卻變得深沉起來,雖然不是拒人于千裏之外,可當他沉默不語的時候,自然有股威嚴,讓人不敢與之說話。
這究竟是公子長大了的緣故,還是其他呢?
章玉小小丫環,畢竟少了幾分見識,并不知道這是盧瑟經過老瘋子以地火菁萃和生生玉髓反複煅煉的結果,現在盧瑟的身體,凡人的刀槍已經無法傷害,就是他的神魄,經過老瘋子那種折騰而不曾散滅,也因此變得遠超過普通修行者了。
她剛想喚醒盧瑟,突然間,天邊際一道七色光芒飛現,象是一道長虹,逶迤而來,正到兩人頭頂時,又見着另一道光芒飛來,卻是金燦燦的黃色。後來的金光速度極快,片刻間便追上了前面的那道七色光芒,二者在空中停了一會兒,似乎是在對話,接着,便看到天上一道道光華閃過,隐約還聽得到金鐵交鳴一般的聲音。
盧瑟沉着臉,一把抓住小丫環的肩膀,将她按在地上,小丫環卻是不懼,昂起首來向上看,突地天上一道流光飛來,在二人身邊掀起一道道火光,露出一只劍影,然後又倒卷了回去。
“是真人在鬥劍!”章玉一臉欣羨地道。
與她滿臉興奮卻不同,盧瑟心中卻是不安與警覺,這世界裏修行者與地球相比,不僅數量更多,而且對于俗世之事幹涉得也更深。如今天下幾大國家,背後都是有修行門派支持,象是這大唐國,背後便是庭海中的紫君山與鄱海中的劍廬峰、東海的東皇島三大門派,這三大門派比起玉隐門來說,更是勢力龐大得多。盧家那位有幸成為修行者的長輩,便在劍廬峰中,只不過已經有五十年未曾回過家族了。修行者之間自然少不得争鬥,只不過一般都是在凡人稀少之處,象這樣在人多的原野村郭之上鬥劍,很容易傷及無辜,若不是深仇大恨,應該不會出現。
可這次偏偏是在他們盧莊後山劍嶺之上打了起來,若是誤傷到盧莊的百姓,他們這些修行者拍拍屁股走人,下邊的死傷卻只有自認倒楣了。
除了替自己的莊民擔憂外,盧瑟還擔心的一件事情,是自己身懷的重寶,若是這天上鬥劍的兩人有誰落了下來,發現自己身上的通天印與生生玉髓,那可就麻煩了。
“生生玉髓或者發覺不到,那印跡已經變淡了,可通天印卻是如何也不會消失的……”盧瑟心想。
二、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六)
他這種擔憂卻沒有持續多久,很快,空中爆炸出一團明亮的光芒,象是節日時放的焰火,光芒四濺,原本在天上的七色光芒散碎成屑,如繁星點點。
這可是大白天,豔陽高照,還能有這種模樣,其壯麗景象可想而見。
盧瑟經過生生玉髓洗眼,目光比普通人要敏銳得多,他隐約看到一道人影從空中跌落下來,那個駕着七色光芒的修行者應該被擊成重傷,甚至連飛遁也做不到,只能落下覓地療傷吧。
另一道金光又在空中盤旋了會兒,這才緩緩向北移動,盧瑟皺了一下眉,北邊是江州,看情形,那道光是去了江州,那是盧氏宗祠之所在,盧瑟托庇于盧氏家門,自然有一番因果,因此并不然望盧氏宗祠出現什麽大的變故。
“公子,竟然是仙人鬥劍,果真好看,若是公子也是仙人便好,那我可以給公子當一個捧劍的小仙童!”章玉卻是一點都沒有他的擔憂,興高采烈地道。
盧瑟笑了笑,沒有作聲,他原本是上來看一下莊子附近地勢,特別是準備在莊後截山澗溪水做壩,須得仔細規劃一番,可是看到了那兩個修行者鬥劍,他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
但他不是那種見了別人出色便自怨自艾的人,稍一沉滞之後,他就振作起精神。輕輕拍了一下章玉的肩膀,他指着身下的那些小山與谷地道:“這一片山與谷地都是我們莊子的,多年以來,因為山勢不平的緣故未曾得到開發。谷澗中雖然有水,卻無法灌溉到山脊之上,只能讓它們白白流入鄱海。我有意在此做一番事業,再為莊子辟出千畝水田來,章玉,你還記得我教你的算數方法麽?”
小丫環乖巧地點了點頭,又補充道:“珉少爺不知道我識數,将我寫出的那些數字叫鬼畫符。”
這個世界用的字與地球上的繁體漢字頗為類似,都是那方方正正的象形會意字體,但是卻沒有阿拉伯數字存在,盧瑟教會小丫環的阿拉伯數字,看在別人眼中,确實與鬼畫符沒有什麽區別。
“回去之後,你到辛芝那裏要來一份家中可支配的米糧清單來,我有用處。”盧瑟又道。
他觀察許久山勢,發覺此處适宜開成梯田,只不過山上多是亂石,開成梯田也無法耕作罷了。旁人嫌麻煩,他卻不嫌麻煩,若是能開成梯田,再從河沼中将爛泥塘底堆在其中,每年注意補土,那麽這些亂石中也可以種出糧食來。
根據族規,這開出的田地,一半屬于族産,另一半則可以成為他個人的私産。有了這些私産,即使離了族中田莊,他養活自己也不成問題,更重要的是,為族中拓産,算得上是對家族有功,他在家族中的地位會上升,要動用家族資源為自己辦些事情也好說話。
他現在最想要的,便是能得到這個世界修行者的符紋陣法,這可是地球上未曾見到過的,無論是那聚元陣,或者是老瘋子在自己身上弄的那陣法,他都極感興趣。他隐約覺得,這似乎是他的一條出路,若是限于身體約束而不能修行,那麽通過學習符紋陣法,也能讓自己獲得強大的力量。
那老瘋子在被破元針鎮住元神之後,仍然能憑借符紋法陣,将玉隐門三個高手玩弄于股掌之間,這讓盧瑟怦然心動。
下得山之後,他将辛芝喚來,辛芝早得了他的吩咐,将莊中還餘的錢糧報了上來。這只是一個小莊子,交完族中定額之後,所餘便無多少,加上此前盧珉還浪費了一些,因此滿打滿算,若從鄰近村子雇上百名壯勞力,便只能夠一個月所用。
盧瑟心中也不慌,開荒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原本就要有耐性,他沉吟了會兒,如今過了重陽,馬上就是冬閑,工錢便會下降,那時再動手也不遲。另外,他還可以考慮多用本莊的勞力,在本莊勞力中他頗有威信,只需供給食物即可,至于工錢,倒可以等到梯田開出之後再結算,到時稍稍給多些便是。
當下他開始策劃此事,先是要确定從哪兒開始建起,可事情還只是剛有頭緒,四伯盧锲再度來到莊子裏,這次他來,還帶了知州大人的賞賜花紅。
此時江州的知州姓許,單名一個汜字,為人甚是滑頭,鎮守江州已經多年,據說不久便會任滿調離。他不想留下海蛇胡義這樣的賊頭與繼任,免得被繼任嘲笑他無能,但多次圍剿都未得,這讓他很是頭痛。盧瑟殺了胡義,替他解決了一個大麻煩,賞賜起來自然不會吝啬,除了兩匹絹綢之外,還有紫銅錢五枚、赤銅錢三百枚、普通銅錢兩百貫。
赤銅錢一枚可當普通銅錢一貫,而紫銅錢一枚則可當普通銅錢百貫,這總共加起來有千貫之多,相當于莊子兩年的收入,這樣的賞賜,不能說不厚,而且對于盧瑟來說恰恰是瞌睡遇着枕頭,他正要錢的時候來了這樣一筆,有了這千貫打底,他的大計基本可以實現了。
“九郎,此次來除了将知州大人的賞賜送與你之外,還有一事。”對于這個膽大勇武的侄兒,盧锲現在已經刮目相看。若說三四年前他還只是有些小聰明,那麽現在這個侄兒便是個人物,比起盧珉來說要有用得多,自然是要招徕的。他笑着道:“這是一件大喜事,你知道後一定高興。”
聽他賣關子,盧瑟有些不耐煩,但臉上沒有表現出來,還是恭敬地答道:“四伯請講。”
“咱們家拜入劍廬的那位長輩,我要稱一聲六叔的,也就是你六爺爺,如今從劍廬中開關出山,正要在咱們族中再挑一名子弟拜入劍廬門下。”盧锲壓低了些聲音:“這可是難得的機會,你自幼便聰明過人,若是能拜入劍廬門下,成為修行中人,那麽你這一支在族中便有了出人頭地的機會!”
盧锲說完之後,緊緊盯着盧瑟,可是盧瑟的神情讓他有些失望,普通人有拜入修行者門下的機會,無不興高采烈,可盧瑟仍然是一臉平靜,只是向他看過來。
雖然失望,但盧锲還是繼續說道:“只是六叔說了,只召族中未行冠禮的子弟,你十七歲,年紀大了一歲……”
他說到這,又停了下來,停着盧瑟的反應,可盧瑟仍是微微點頭,沒有出聲。這讓盧锲的失望變成了不快,可轉念一想,若是這位九侄兒和其餘晚輩一般反應,還值得他這般看重麽?
“我好歹在族中能說得上幾句話,因此我替你争取了一下,六叔只是說召族中未行冠禮的子弟,你去年不在,因此誤了冠禮,原本是要等過年祭祖時補上,因此現在勉強也可以說是未行過冠禮。”盧锲想明白這一點,不快之心反倒消了,既是要送份人情,那便把老大的人情做足來,他又拍了拍盧瑟的肩膀:“我知道你一向聰明,自然知道取舍,事不宜遲,如果你決定要參與,現在便收拾好東西随我前去。”
盧瑟心中略一猶豫,這确實是一個機會,但是那位六爺爺是修行中人,如果也認識自己的前世,發現自己身上的秘密當如何是好?
“即使入不了劍廬,也可以試試另一個修真門派,陪着六叔來的,還有一位年輕人,六叔頗為看重他,說是什麽玉隐門的傳人,前些時日我聽說玉隐峰火山噴發,全部變成了火海,這人能逃得出來,想必也是了不起的人物,玉隐門既然毀了,他也要招些人手重建門派,九侄能進去哪怕不是弟子,也可以做個掌事……”
本來盧瑟還有些猶豫的,可盧锲這段話讓他心神一凜,玉隐峰離這裏可是不近,那玉隐門的弟子怎麽也跑到這來了!
他用力揉了一下自己的臉,倒是不怕被玉隐門的弟子認出來,當初在玉隐門時,他一直戴着虛僞面具,除非那人是赤崖子與烏青衣,否則旁人哪裏認得出他。至于玉隐門包括他的便宜師傅全照達在內的三個高手,盧瑟可以肯定,他們是不可能活着從地火煉牢中脫身的。
“四伯好意,小侄心領了。”一念及此,盧瑟恭敬地拱手道:“小侄随着十六叔周游天下時,也曾遇到過修行之人,他們查過小侄的根骨,說小侄五靈短缺,比起一般人還要不适合修行。”
“五靈短缺!”聽得這個詞,盧锲眼中閃過失望,難怪小九聽得六叔出山的消息還鎮定自若,他竟然是最不适合修行的五靈短缺之身!不過他成不了修行者,在凡人當中還是可以出人頭地,不能因此怠慢了。想到這,盧锲惋惜地嘆了聲,然後道:“小九,或者……你六爺爺那兒會有辦法,要不要去試試?”
“不必再試了,多試也是失望。”盧瑟道。
“也罷,不過小九你莫為此事消沉,修行之人固然有移山倒海的手段,但凡人也有凡人的活法,這天下修行之人,十萬人中不過有一位,大多數還是你我這般的凡人,只要你肯努力專心,不怕沒有出頭之日!”
雖然知道這位四伯父別有用心,但他出言安慰,總是一番好意,因此他道了謝。送走盧锲之後,盧瑟繼續開始自己修建梯田的計劃,外村的勞力需要遣人去募集,而莊子上的佃農只需招呼一聲便可,因此第二日,他便帶着諸人開始上山碎石平地。
原本他以為,族中忙于臻選子弟之事,不暇顧及他這邊,沒有想到的是,開工才兩天,他正在工地上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章玉氣喘籲籲地跑了來:“九少爺,族中……族中來了好多人!”
盧瑟心中“登”的一跳,隐隐便覺不安。
二、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七)
很快盧瑟便知道為何不安了。
這次從江州來的族人不少,足足有二十餘位,都是族中有頭有臉的人物,象盧铨這樣的,根本無法出現。既有他祖父輩中還在世的五位老人,也有正當壯年的叔伯輩,還有同輩的兄弟。但所有人的焦點與中心,都在一個陌生的中年人身上。
這個中年人看外表只有三十五六歲,長得儀表堂堂,眼中精光閃閃,以盧瑟的眼力,無法判斷出他的深淺來,只是估計他可能比玉隐門的那三個老家夥要弱些,卻也弱不到哪兒去。從衆人的稱呼上,盧瑟便知道他的身份,他便是族中的那位六爺爺。
他單名一個漭字,少年時便以天資出衆而著名,盧瑟拜見之時,他神态甚為溫和,頗有勉勵之色:“小九,聽說你膽氣過人,我盧家以文傳家,雖然成了大唐有數的名門,卻總是少了些英武之氣,年輕一代中能出現你這樣的人物,我甚為歡喜。”
“是。”盧瑟恭敬地回答。
“盧前輩,你家的這位侄孫氣度非凡,而且是難得的功德體呢。”
在盧漭身旁一人笑吟吟地插嘴道,而這人,就是盧瑟不安的根源。
玉隐門的段霄,那個年輕驕傲的天才,竟然逃過了地火焚滅之災,來到了這裏,而且看他與盧漭的模樣,兩人間關系還挺親近。他一出現,盧瑟便注意到他,只不過為了避免引發他的懷疑,盧瑟沒有多看罷了。
“嗯,可惜,可惜,若不是五靈短缺,倒是個合适的人選。”盧漭道:“不過也沒什麽遺憾的,霄侄,有你這般傳人,我已心滿意足了。”
“多虧盧前輩救了小侄,否則小侄早就成了仇家煉器的材料,形神俱滅了!”段霄說話的時候,仍然緊緊盯着盧瑟,盧瑟平靜地迎着他的眼神,兩人對視良久,段霄才移開目光:“說來也巧,當初玉隐門地火噴發之前,我師叔全照達新收一個弟子,也是五靈短缺的功德體。”
“哦,竟然有這般巧法?”盧漭自然聽得出段霄言語中的懷疑,這讓他很是不快,段霄天份資質都是他所見最好的,而且如今玉隐門被地火滅了,他沒了靠山,為了躲避仇敵,只有投到自己門下來。想到這,盧漭按捺住不快,溫聲對盧瑟道:“小九,前日你可曾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