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開啓單機模式(^o^)/ (2)

流反應慢了一拍,但随即明白過來,露出開心的笑容,歡天喜地地跑開去玩了。

梅長蘇略略側頭,垂眼笑了。

這種笑容,只有對着飛流。

滿是寵溺,卻又不僅僅是寵溺。

就好似那最清淨的泉,卻彙進了最深沉的泥淖。

化不開。

☆、庭生

? 轉眼間,庭生到靖王府将滿一個月了。

靖王将庭生的住處安置在自己的斜對面,透過書房的窗戶就能清楚地看到那孩子的活動。

與許多監督兒女的父輩相反,靖王關注庭生并不是怕他偷懶,而是擔心他過分用功。

這孩子太愛讀書。除了每日在演武場的騎射武術訓練和學習禮儀規矩,幾乎手不釋卷。讀起書來就容易忘了時辰,靖王有時處理軍務至深夜,一擡頭發現庭生的屋子竟也仍亮着燈。他便起身過去,督促孩子歇息。

如此幾次,庭生過意不去,便随了靖王就寝的時辰熄燈。

靖王還命列戰英在自己的內室又置了一副桌椅,遇上軍務繁雜處理不及,他便假意熄燈,待庭生睡下,再到內室繼續加班。

靖王尚無子女,此時卻俨然一個為孩子費盡心思的慈父,在黑暗中蹑手蹑腳地抱着一堆公文。跟随他多年的列戰英也未曾見過這般的靖王爺,翌日談起,沒憋住溢出了一絲笑。

靖王橫他一眼,“你笑什麽。”

“戰英不敢。只是看到王爺如此疼惜庭生,心有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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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幽然道:“那孩子伏案時的神情,實在像極了……”

接着又正色道:“在演武場上,你可不能對他另眼相待,反要對他愈加嚴格些,明白嗎?”

列戰英答應道:“是。”

全府上下,人人都看出靖王爺對庭生的青眼相加。故而靖王雖未作任何吩咐,府上的人卻自覺地對庭生禮遇有加。連靖王的側妃,蘭妃樓氏,在給靖王送點心粥湯之時,也總不忘備多一份命人送到庭生屋裏。

靖王正妃幾年前過世,樓氏是僅有的兩個側妃中的一個。樓氏在靖王妃過世第二年便入府,另一個雲妃柳氏卻是剛入府兩年。

柳氏年方二十一,家世純良又生得明豔,時常有些頑皮的小女孩情态,靖王本來對她頗有些偏愛。只是小女孩的可愛把握不好便容易成了刁蠻,鬧得多了不免讓人覺得不識大體。

靖王見慣鐵血殺伐,對雪月風花那一套沒心思,更不願費心妃子間的争風吃醋。柳氏又婉轉表達扶正的心願,靖王不勝其擾,柳氏也有些懶了心。在收了這兩房指婚的妃子後,靖王便再無其他姬妾了。

樓氏背景平凡,性子溫涼,心滿意足地做着王爺側妃,對雨露不均的靖王從來都是一般的體貼無所求。靖王雖談不上喜歡這個略顯寡淡的女子,卻也從未産生厭惡。

樓氏待庭生如此,決不會單因愛惜這孩子,不過那點未說出口的小心思,實在無可厚非。

靖王承情,對待樓氏比往日也多了些溫存。

掖幽庭裏留下的大小傷終于痊愈。庭生開始長肉,凹陷的面頰也逐漸恢複十一歲孩子應有的紅潤。

尚為罪奴之身時,難免卑微怯懦,但這孩子從未現出過半分奴顏媚骨。現下恢複自由身,庭生的腰背更是一日複一日挺拔,皇家血脈裏的自矜氣度已若隐若現。

十一年的罪奴生活,沒将庭生折磨成畏畏縮縮的賤骨,反而賦予了他超乎常人的自制力、專注力,也使之養成了比同齡孩子沉靜許多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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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目的地若是在安全地帶,又是飛流願意去的,飛流總會比梅長蘇先行很多步。到達終點後又返回蘇哥哥身邊,往複幾次,飛流自己傻呵呵地莫名開心,帶得梅長蘇心情也會輕松許多。

不過今日要去的靖王府,有些特殊。

靖王府有一個常常不給蘇哥哥好臉色的靖王蕭景琰,靖王府也有飛流願意一起玩的庭生弟弟。

梅長蘇用最嚴肅的口吻不止一次地教過飛流,永遠永遠,不可對蕭景琰動手。

“哪怕蕭景琰要殺了蘇哥哥,你也不可以傷害他。”

“不殺!”

“對,不殺。蘇哥哥也只是這麽一說,蕭景琰不會殺蘇哥哥的。”

興許是為了加強飛流對靖王權威的辨識度,凡去靖王府,梅長蘇總要求鬧騰的小飛流同坐馬車。飛流摩挲着金絲軟甲,想着穿上它以後就沒人可以欺負庭生弟弟了,覺得很開心。

突然,他想起掌心的那個淡去的名字。

千橙那麽矮那麽瘦,武功好像比庭生弟弟還要差,他會不會受人欺負呢?

飛流看了看梅長蘇,蘇哥哥又是輕輕摩挲着手指,顯然在想事情。

飛流本想問還有沒有第二件金絲軟甲,可是一是苦于不善表達,一是不想打擾蘇哥哥的思緒,便安靜地閉着嘴。

飛流下了決心,下次見到小矮子的時候,試試看他武功如何,看他會不會被人欺負。

馬車輕晃。蘇哥哥和小飛流各懷心事。

因拜帖上也提了庭生,故靖王便帶了庭生靜候梅長蘇。

飛流和庭生一見面,兩個孩子的眼裏都現出亮晶晶的歡喜神色。等靖王和梅長蘇客套寒暄結束,庭生便規矩地對梅長蘇下拜:“庭生見過蘇先生。”

梅長蘇忙攙起庭生,看他長胖了些,眉宇之氣也大異往昔,心下大感寬慰。

庭生行完禮,不忘周到地轉向飛流:“飛流哥哥。”

飛流早對這些繁文缛節有些不耐,聽到庭生叫自己哥哥,一股自豪之情油然而生,立即開心起來。

他上前一步把金絲軟甲放到庭生懷裏:“給你。”

庭生畢竟只是十一歲的小孩子,收到禮物也不客套,歡歡喜喜地道謝:“謝謝飛流哥哥。”

飛流在江左盟是最小的,這麽多年只一個庭生叫過他哥哥。

現下,蘇哥哥是飛流的哥哥,飛流是庭生的哥哥。蘇哥哥和飛流都是哥哥,那飛流就和蘇哥哥一樣厲害。

飛流正想得開心,只見一邊的靖王一把拿過庭生手裏的禮物,皺眉對梅長蘇道:“金絲軟甲?這是何等寶物。這份禮物太貴重,庭生不能收。”

飛流瞪圓了眼睛看着靖王。

這壞脾氣的靖王,幹嘛動飛流送給庭生弟弟的禮物!

梅長蘇一臉無辜:“你跟我說有什麽用呀。這是飛流送給庭生的。你要說跟飛流說。”

靖王這才注意到斜對面飄來的一臉不高興。他看了飛流一眼,自知無法跟這孩子說清楚,微微張了張口還是沒吐出一個字。

飛流輕哼了一聲,從靖王手中奪過金絲軟甲,笑眯眯地又遞給庭生。

靖王見無法推卻,庭生又着實中意這份禮物,便不好再說什麽,揮手請梅長蘇入院。

梅長蘇和靖王商談正事,庭生自然成了飛流的接待,帶着飛流參觀靖王府。

飛流對靖王府的興趣倒不大,但是庭生一口一個飛流哥哥聽得他開心,倒也就老老實實地跟着庭生轉悠。

較其他王府,靖王府占地面積不算小,只是王府中設了演武場,建築面積就不得不割舍。靖王又不懂欣賞亭臺水榭,一應景觀也随之省略,只在兩位側妃娘娘的住處附近辟出兩處小小的花園。

“香!”

飛流突然吸了吸鼻子說。

庭生也使勁嗅了嗅,思忖道:“哦,好像是梅花。雲妃娘娘那邊的院子裏種了幾株很好的梅,想是開了。”

飛流搖搖頭:“不是。”說完竟循着香味一路跑過去。

庭生初時不知飛流要去哪兒,待過了一會看清了飛流奔跑的方向,自己也嗅出了味道,不禁失笑:“飛流哥哥,你等等我。”

香味是菜肴的香味,飛流來到的地方是靖王府的後廚。

畢竟不是在蘇府,飛流倒也沒有莽莽撞撞地跑進屋子裏吓人,只是遠遠地站着,偷偷咽了咽口水。

晚到一步的庭生早知這個飛流哥哥武功深不可測,面對美食卻毫無招架之力。他忍住笑意道:“飛流哥哥,現在還未到午膳時分,我們先去演武場看看,然後再同靖王殿下和蘇先生一同用膳吧。”

飛流抿了抿嘴,說:“好。”

嘴上說着好,腿卻還是定住了一般,一動不動。

庭生又勸了兩次,飛流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二人自後廚前去演武場,途徑一個別苑。

忽聽得一聲清脆的茶碗碎裂之聲,緊接着又是一聲清脆,似是誰被重重地扇了一巴掌。

飛流立即止步,屏氣凝神,表情嚴肅。

一個尖利的女聲在破口大罵,“現在還敢瞪我!我打死你!你個死丫頭是何居心!你想害死我嗎!哎喲,哎喲疼死了……”罵聲中還穿插着期期艾艾的叫疼。

飛流立時便想去看個究竟。他剛行近院門,瞥見一個綠衫女子跪在院中,便被反應迅速的庭生拉住。

庭生已然聽出罵人的是誰:“飛流哥哥,飛流哥哥,別去。”

飛流有些困惑地看着庭生。

庭生一副難言之态,低聲道:“怕是靖王殿下的雲妃娘娘在教訓侍婢,不要招惹。”

飛流還是困惑臉。

庭生覺得跟飛流也解釋不清,只好半拉半拽:“飛流哥哥,我們快去演武場,走走走……”

☆、受罰

? 靖王和梅長蘇到達演武場時,飛流已輕松鬥敗幾員将士與戚猛較量。

戚猛遠不是飛流的對手,只是飛流好奇他手中的大刀,便不傷他,只近身興致勃勃地研究着那把造型奇特的刀。

戚猛扣動刀上的機關,一把鋒利的匕首飛出。不料飛流毫不躲閃,随手便接住飛刀,還一臉欣喜地把玩起來。

被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如此不放在眼裏地耍弄,戚猛心中憤懑難當。他瞥見靖王和梅長蘇并立場外,腦子一熱,竟再次扣動機關,将另一把匕首直直朝梅長蘇射去。

飛流大驚。

梅長蘇自然是他最大的弱點。他萬沒想到這個與自己比試的大漢竟會傷害蘇哥哥。

飛流飛身直追卻也已來不及。

梅長蘇瞳孔收縮,身子卻紋絲沒動。避不過的刀,又何必躲閃。

刀風掠過。總算沒有傷到梅長蘇。

飛流的心放下來。下一秒卻已轉身兇狠地瞪着戚猛。

他要殺了戚猛。

“飛流。”

梅長蘇喊住他。

飛流身将躍出。聽到呼喚,他硬生生剎住向前的趨勢,冒火的眼神灼向還在一邊打哈哈的戚猛,滿心不平地站回梅長蘇的身邊。

靖王和梅長蘇接下去的話飛流一句也沒聽進去。他懊悔自己的失職險些讓蘇哥哥受到傷害。

梅長蘇一臉冰霜,率先離開演武場。

在察覺到小護衛的懊喪之情後,冰霜在瞬間散去。梅長蘇溫言勸慰道:“蘇哥哥沒事。飛流做得很好了。”

飛流還是悶悶不樂。

到傳膳時間,靖王因為演武場的尴尬事件,躊躇着是否還要留梅長蘇在府用膳。

梅長蘇卻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似的,笑眯眯地對着飛流說:“飛流,我們今天就在靖王殿下府上吃飯好不好?”

飛流仍是氣鼓鼓的:“不好。”

梅長蘇笑了笑:“吉嬸今天沒做我們幾人的飯,如果我們現在回去,什麽都沒得吃,要餓到晚上。”

餓到晚上?這可是一件大事。

飛流猶豫了。他不再說不好,只是哼了一聲表達自己對靖王府的不滿。

梅長蘇看看靖王:“靖王殿下。”

靖王卻還是一臉“叫本王何事”的懵懂臉。

列戰英輕聲道:“殿下,該傳膳了。”

靖王一臉恍然:“哦時辰也差不多了,蘇先生餓了嗎?”

梅長蘇只是無言地望着靖王。

列戰英繼續輕聲道:“蘇先生已經暗示殿下很久了……”

于是傳膳入座。

靖王自然坐首席。梅長蘇招手示意飛流坐他身旁。

梅長蘇的筷子就沒有停過。他自己的食量甚小,只是忙着給飛流夾菜。

飛流對誰有怨恨都不會對好吃的有怨恨。他擺出一副要把靖王府吃窮的架勢,風卷殘雲。

梅長蘇寵溺地說:“慢些吃慢些吃。看來靖王殿下府上的将士是機智勇猛,廚子的手藝也很不錯。看我們飛流吃得多開心。”

靖王知道梅長蘇仍在針刺戚猛犯上之事,一時無言相對,只得端起酒杯:“合先生胃口就好。本王府上無甚佳肴,都是些尋常飯菜。”

梅長蘇突然問:“掌廚是何位名家?”

靖王道:“哪是什麽名家,不過一對尋常的老夫婦罷了。當年我……我因緣際會下收留的。來府上十多年了,一直勤懇本分。這麽長時間下來,我也吃慣了。不怕先生笑話,本王總覺得他們做的雖是尋常飯菜,卻有一種別樣的滋味。”

靖王眉目稍動,仿佛想起什麽往事,又飲了一杯酒。

梅長蘇停住筷子。他本就知道靖王府的這對老廚。

靖王十七歲開府,那時候,他還是林殊。這對夫婦家遭大火,白發喪子。兩位熱血鐵膽的少年将軍見此人間慘劇,也不免心生悲戚。于是靖王和林殊一商議,便将這對無家可歸的老夫婦收入靖王府後廚。林殊總愛和靖王在一塊習武玩鬧,也無數次在靖王府蹭住蹭飯,對這兩位老夫婦的廚藝自然也是熟悉的很。

“尋常人家溫馨的滋味。”

梅長蘇突然說。

靖王一愣。

他念及故人,感懷時下,情不自禁說出了心中所想。只是話剛出口便覺不合時宜,對方不過是自己的謀士,如何能與他說這些。

他料不到梅長蘇會如此接下自己的話。

靖王自嘲般笑了笑,再飲了一杯酒,臉上現出一種難以捉摸的感傷。

“是啊。溫馨。尋常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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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千橙已經在雲妃柳氏的院子裏跪了一個多時辰了。

少女渾身濕透,兩側的鬓發貼在額頭,衣衫皺巴巴地粘着前胸背脊,倒勾勒出少女稚嫩玲珑的曲線。恰是冬至前後,白天的氣溫也低得凍人,太陽明晃晃地懸在頭頂,卻喪失了傳遞溫暖的職能,仿佛只是為了圓圓地挂着好看似的。

少女的臉色蒼白中隐隐透着黑氣,單薄的嘴唇紫得發黑。被潑了幾次水,頭發上竟已起了一層薄薄的冰。吃了巴掌的臉在這低溫下倒也不知道疼了,身子早已凍得麻木,只是本能的顫抖越來越難以遏制。

如若是跪在青石板上還好受些,只是這雲妃偏壞心地命她跪在特地鋪灑的小石礫上。她的膝蓋早就出了血,堅硬的髌骨和石子相抗摩擦,疼痛錐心。

她估算着嵌入肉裏的石子的大小,內心給自己打氣:不能吭聲,不能吭聲,不能吭聲。

少女咬咬牙吸口氣,又盡力挺直了脊背。

她在堅守自己最後一絲的尊嚴。仿佛只要自己不喊疼,不讓腰背垮下去,意志就不會垮,自己受的□□,就沒有那麽難以承受。

雲妃起身走向千橙。她換了一襲剪裁妥帖的藕色羅裙,因着內心未消的怒氣,走起路來反倒比平常更多了幾分刻意的婀娜。彼時因驚慌淩亂的發絲已被梳理好,只是臉上不知為何蒙了一條月白絲巾,只露出一雙寒意閃閃的美目。

一雙流蘇繡鞋停在少女身前半丈開外。雲妃亭亭傲立,看着低頭跪着的少女。

她柳飄雲最讨厭這種有幾分姿色,身份低賤還可笑自矜的人。

明明是下等的賤民,還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你們也配?

可笑。

就像那個裝腔作勢的樓氏。

原本,今日應是小姑娘難得空閑的好日子。

楊柳心妓館的朱媽媽一直把路千影和路千橙看作未來幾年的潛力搖錢樹。心柳心楊出道多年,年紀一日大似一日,看她們倆籠絡貴人公子的那陣勢,保不齊什麽時候就有官宦子弟或者闊老爺想贖為姬妾。若光是有錢,朱媽媽不肯放手也沒什麽,還可就勢擡擡心柳心楊的身價。只是這金陵城裏的公子哥,誰還沒點權勢。要真有人動了将姐妹花收為己有的心思,她楊柳心妓館哪裏敢說聲不?否則到時候館保不住自不必說,只怕這人也要遭罪。

而路千影不同,她永遠,都不會造成這樣的麻煩。

至于路千橙,這小姑娘半個身子早已進了楊柳心。這幾年費心費力地教她跳舞,悉心施肥澆水多年,她朱媽媽可不會讓這這棵搖錢樹輕易跑出自己的院子。

與一同練舞的那些小姑娘不同,千橙算是半個自由身。因此朱媽媽對她的管束相對不那麽嚴苛,她只需每日練足三個時辰,夜間也不留宿在妓館,每半個月自己還可選一天休假。

今日正是路千橙休息的日子。

千橙覺得自己出門忘了看黃歷。黃歷上大概會寫,大兇,不宜出門,出門膝蓋易跪。

與很多豪門府邸不同,靖王府上許多吃穿用度都刻意避開大賈向百姓散戶采購。有竊竊之聲議論靖王如此算計連這樣的小錢都要打算節省。靖王聽見也不在意,只叮囑府人須以高于市價的價格采購。過程是瑣碎了些,但确實幫襯了不少鄉親父老。

路家世代養花。到路千橙一代,家逢災禍,人丁盡散,幾代的花田也被收沒。白發蒼蒼的路老太太無力再植花,但常常囤些時令鮮花制成香囊或幹花。路千橙得空的時候就會外出采撷,或是幫忙售賣香囊。

路千橙不是第一次進靖王府了。

進王爺府總要講究些。路千橙今日沒穿她的行走江湖專用破爛男裝。她着一身半舊的水綠衣衫,布料算不得上等,但幹淨妥帖的素淨反倒更襯出少女的靈動生氣。花藤編的小籃子裏整齊地碼着香囊,香氣滢滢,步履盈盈。

千橙略略颔首,跟在管事的丫鬟身後。

小松鼠三石受不住一籃子香囊的沖擊,只好放棄了千橙這處溫柔鄉,一蹦一跳地跟着。如此還是禁不住打噴嚏。“啊”的時候小家夥露出白白的大門牙,“欠”的時候整個尾巴筆直豎起,兩個腮幫子也仿佛靈活地抖了抖。打完噴嚏的三石露出滿足的表情,但還沒安逸一會,小家夥的鼻子又開始抽抽。

千橙瞥到三石的窘樣,禁不住暗笑。

三石敏感地察覺到了千橙的嘲笑。它的腮幫子動了動,晃晃大尾巴,幹脆蹿上了房梁屋頂,居高臨下地和小主人保持距離。

所以當別苑傳來雲妃驚恐的“啊啊啊啊蜜蜂蜜蜂”的尖叫,侍婢們追着大叫“娘娘!娘娘!”的時候,三石正蹲在屋頂,口塞懷抱着一堆剛從廚房偷來的花生米。

作為一只見過世面的松鼠,三石并沒有被吵鬧聲驚吓。它漫不經心地側頭看了看,然後口中的花生米就吧嗒吧嗒一顆一顆滾了出來。

院子裏的驚叫聲停止的時候,三石也恢複了鎮定。它抱着花生米,盯着院子裏木偶戲般的動靜,嘎嘣嘎嘣有節奏地嚼着花生。

半晌過後,雲妃便披頭散發地癱坐在地上喘着粗氣。她臉上蜜蜂留下的幾個小點迅速紅腫,初現可怖的顏色。原本仙氣飄飄的雪白裙衫淩亂拖地,看着倒有三分像鬼。

幾個侍婢也東倒西歪地癱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哭喊着:“娘娘,娘娘……你沒事吧?”

千橙同樣驚魂未定。

此次的香囊并無古怪。問題出在雲妃今日所施脂粉中的濃郁的喚蝶香。

喚蝶香出自金陵一位知名的調香師之手,近年在貴婦圈頗為流行。香本身是極好的,只是有一刁鑽之處。此香若與水仙的香氣相混合,便會對蜂蟲形成強烈刺激,屆時能否喚蝶未可知,招蜂的可能就很大了。

千橙一見雲妃便辨出她身上的喚蝶香,于是特意避開水仙,挑了茶花香囊與她。不料雲妃冷哼一聲:“你一個窮丫頭,懂什麽熏香典雅。”愣是留下水仙花香囊。

千橙怕出事,一直苦言相勸。惹得雲妃便要發怒。

千橙見對方不識好心還出言譏諷,堵氣便想走。

就在此時,只聽得一片嗡嗡之聲由遠及近而來……

不到一刻鐘,那片嗡嗡之聲又飄然遠去了……

這一切,真的不怪千橙呀……

不過說什麽都晚了。

……

“現在還敢瞪我!我打死你!你個死丫頭是何居心!你想害死我嗎!哎喲,哎喲疼死了……”

北風忽起,院中的梅花輕曳着飄下幾流花瓣。

少女水綠輕衫的背影,似一朵孱弱的浮萍。

院外的藍衫少年被一個男孩拉着匆匆離去。

少年一瞥,只覺那朵浮萍似墜入自己的心湖。

仍是朦胧懵懂。

但心裏的東西,飄進去了,就是飄進去了。

☆、救人

? 路千橙好久沒做關于那恍若隔世般的,兒時的夢了。

夢中是九歲之前的千橙。

她還是路家最受寵的小小姐,頭發绾成松松的環,粉衫羅裙,無憂無慮地在缤紛的花田中奔來跑去,好似一只稚嫩的蝶。

父親抱着千橙去了花田,樂呵呵地考她:“橙兒,這是什麽花?”

千橙歪着腦袋耍賴:“紅花。”

父親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對對對是紅花,橙兒真是聰明得緊。”

母親在小屋子裏專注地調制花香。千橙颠颠地湊過去,一臉好奇:“娘親,你在制什麽香呀?”

誰知母親一見小千橙便如臨大敵,急忙把她抱到屋外:“不是跟你說了不要進娘親的制香室嗎?”

“哼。”

“哼什麽哼,前幾天就因為你這小祖宗小屁孩的毒氣,害得娘親一個月的心血付之東流。屁股是不是不疼了,啊?”

小千橙本能地護住屁股,幽怨地看着制香室……

夢境溫柔,現實中不複存在的甘甜,讓沉睡的少女千橙露出了淡淡的笑。

雖是極細微的,但插花少年飛流還是敏銳地注意到了少女的面部變化。

他立時放下手中的花束,迅速又安靜地躍到床邊。

小矮子臉色依舊蒼白,但看着總算不再一片陰沉死氣。

看來小矮子在做一個開心的夢。飛流想着,不由地也有些開心。

其實,有很多事情,飛流并不太明白。

比如,小矮子明明是個女孩子,為什麽要穿那身髒髒的男孩裝。那身衣服明明一點都不好看。飛流還是更喜歡變回女孩子的小矮子。

再比如,剛剛還面露微笑的小矮子,為什麽突然又蹙起眉頭,身體緊繃,一臉痛苦的樣子。

飛流想,小矮子是不是在夢裏被壞人欺負?

少年眉眼微動,像時常為蘇哥哥做的那樣,伸手為千橙掖了掖被角。

如果有壞人,就快夢到飛流吧。

飛流會保護你。

千橙醒來的時候已過了酉時。

睜開眼的時候,她卻以為自己尚在夢中。

天已黑,屋內掌起了燈。仰面是晦暗不明的屋頂,床畔的火盆發出輕微的爆裂聲,幽幽的紅光若有若無地彌漫在室內。

身上厚重的大棉被幾乎将她壓出一身薄汗。千橙費力地想翻身坐起,還未掙動分毫,就聽見了一個歡喜的聲音:“小矮子!醒了!”

飛流?!

千橙認出少年的聲音。她使勁眨眨眼睛,想讓迷茫的大腦重新運作起來。

守候多時的飛流突然湊近千橙的臉龐,仿佛是要确認什麽。還未待千橙作出反應,飛流臉上已露出了篤定的欣喜神色,他跑出門大聲道:“蘇哥哥!大夫!醒了!”

一直蹲在床邊吃花生米的三石似乎也能聽懂飛流的話。它大力地吞下口中的食物,顧不上差點被噎住,瞪着滾圓的眼睛,噌地跳上床頭。看到主人睜開了眼,它激動地又跳了幾跳,結果一個不小心失去了重心,大尾巴正好蒙住了千橙的臉。

“臭三石,把你的尾巴拿開……”虛弱的咬牙切齒。

千橙慢慢支撐起身子。周圍的陳列陌生,不遠處的炭火徐徐地燃燒着。

藍衫少年見她坐起,又躍身回到她身邊。

睡太久了。

千橙覺得思緒如飄散在霭霭霧氣中,絲絲縷縷就萦繞在身邊,卻無法真真切切地抓在手裏。

她需要理一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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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畢午膳,梅長蘇與靖王客套了幾句,便要告辭回蘇宅。

吃飽的飛流心情漸好,本還想與庭生多玩一會。見蘇哥哥略略現出疲倦的神色,便懂事地替蘇哥哥披好了披風,學着蘇哥哥對靖王殿下說話的樣子,對庭生說:“告辭。”

梅長蘇見狀,笑眯眯地摸摸飛流的頭:“我們飛流真是懂禮數。”

一行人邊聊邊向正門走去。飛流不願聽靖王與梅長蘇那些家國政論,雖時刻注意着蘇哥哥的動作,目光卻也不時地四散游離。

突然,飛流似注意到了什麽,雙眼略略眯起。他小幅度地側了側頭,好辨別那不算響亮的“吱吱”聲的方位。

靖王和梅長蘇随後也注意到了這奇怪的聲音,稍稍放緩了腳步。

飛流卻已然鎖定了聲音的源頭。衆人随着飛流的目光望去,只見右前方的梁柱上,竟有一只急匆匆地往下蹿的大尾巴松鼠。

衆人不禁笑了笑,但小松鼠下面的舉動卻讓大夥小吃一驚。這個小家夥上蹿下跳,揮舞着兩只短短的前腿,仿佛在焦急地訴說些什麽。它甚至捧起自己的大尾巴,神經質地輕咬着,吱吱吱吱個不停。

這松鼠是瘋了嗎……

靖王覺得有趣,卻也無可在意,揮手為梅長蘇引路,便要再走。

小家夥的四肢都有幾處沒有黃毛的地方。是受過傷留下的痕跡。

飛流認出了發瘋的這小家夥是誰。

少年的心驟然一緊。他本能地預感到了什麽。

飛流探詢地看了梅長蘇一眼。梅長蘇并未徹底明白飛流眼中憂慮的緣由,卻也微笑着沒有給出否定的回應。

一個瞬間,飛流已然躍身至那只小松鼠跟前。

小家夥顯然被飛流的行動速度吓了一跳,圓圓的身子向後倒去滾了幾滾,又立馬靈活地調轉方向飛奔而去。

它的樣子不像逃跑,倒像給飛流帶路。

靖王一時摸不着頭腦,他也朝梅長蘇投去了探詢的目光。

梅長蘇先施禮對飛流在王府貿然奔跑表示歉然,接着道:“飛流這孩子,平日裏不會這麽亂跑的,定是覺察到了什麽。他看東西看事情的角度雖古怪些,卻往往會發現到我們沒在意的事情。如若殿下不介意,可否允許蘇某跟着去看看飛流發現了什麽。”

靖王朝飛流奔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道:“無妨。先生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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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流跟着小家夥三石到達雲妃的別苑門口時,千橙已然成了一朵即将墜下枝頭的飄花,眼看着就要碾作塵土零落成泥了。

她的身子知覺散盡。嚴冬天寒,又幾個時辰滴水未沾,交迫的饑寒讓她的神智也漸漸模糊。

眼前的世界漸漸浮上一層茫茫的霧氣。雲妃的冷笑聲,侍婢的腳步聲,飄動的衣袂,在她眼前漸漸化開,像染了彩色的水墨……

她是一棵樹。冬天葉子落光,可是樹幹不能彎曲,不能……

可是小姑娘再也沒有氣力直起她的腰了。

“娘娘,這丫頭暈倒了!”一個侍婢嚷道。

雲妃的傷臉已經上了止痛消腫的塗膏,正在閑閑地把玩幾樣新潮的繡品。她輕哼一聲:“不過跪一跪,又不是什麽千金,哪兒那麽容易暈倒。”又橫了侍婢一眼,“真暈倒了不會找法子叫醒啊!”

侍婢連連稱是退了出去。

飛流先于短腿三石沖進院子的時候,侍婢正端着一木盆的冷水作勢要潑向倒在地上的千橙。

飛流劍眉橫豎,不及多想,迅速近身,飛挑一腳正中木盆。

木盆脫手,一大盆冷水盡數反潑到侍婢身上。飛流卻已矮身抱起千橙,迅速躍開,竟沒有一滴水珠落在二人身上。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花容失色的侍婢第一時間竟忘了尖叫,愣了一會才尖利地哭喊起來。

站定的飛流抱着千橙的手緊了緊,小矮子的身子徹骨冰涼,簡直不似尚有生氣的活物。

他蹙眉看了一眼氣若游絲的千橙。臉上有淺淺的指印。少女血色全無,寒氣暗升,半濕的鬓發貼在面頰上。

飛流簡直無法相信這就是半月前遇見的那個生龍活虎的小矮子。

飛流心中的怒火瞬間就蔓延到了眼中。

他的瞳孔灼熱如烈火,卻又于剎那間森然如寒冰。

侍婢們被少年周身的殺氣驚得連連後退。

飛流環視四周,見院中沒有妥帖的位置放下千橙,便幹脆一直将她緊緊抱着。随後右足發力躍起,欺身于前。潑水的侍婢根本不可能避開,連驚叫也已忘記,只知驚恐地瞪大眼睛。

“飛流!”

又是一發千鈞的一聲輕喝。

看似志在必得的少年硬是生生收住了殺勢。

他不解恨地瞪了那侍婢一眼,低頭望望懷中的少女,轉身走向後來之人。

侍婢已魄散魂飛,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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