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開啓單機模式(^o^)/ (6)
都是蒼白無力,只得柔聲重複道:“好孩子,好孩子。”
靖王記得千橙正是那日飛流從側室雲妃那兒救下的平家女兒,如今小姑娘竟又遭此喪親之痛,心中恻然感慨。他不禁也走上前,想拍拍小姑娘的肩膀以示安慰。
不料一直安靜伏在霓凰懷中的千橙竟猛地一後退,一雙通紅的眼睛死死瞪着意欲上前的靖王爺。
這小姑娘眼中滿是仇恨。
靖王心中一凜。他收回手,平靜地看着千橙,沉默地等她開口。
千橙的一雙眼睛似要噴出火,嘴角卻又勾起了一絲譏諷的笑:“靖王殿下,親自視察。你們這些皇子皇孫,果真懂得人間疾苦嗎!”
“阿橙!”梅長蘇想出言制止小姑娘的無禮,卻被靖王爺擡手攔下。他誠心誠意地對千橙道:“對于姑娘家中的不幸遭遇,本王深表痛心,也深感遺憾。姑娘放心,私炮坊一案,刑部一定會徹查,本王也會具實上奏,還百姓一個公道。至于老夫人的喪葬事宜,姑娘若有什麽需要本王出力的,本王必當竭力,就當連同上次的事情向姑娘賠罪。”
靖王對一個平民出身的小姑娘如此,連梅長蘇都生出意外。意外之餘,更有些欣慰。體恤百姓,直面質疑,皇帝的這幾個皇子中,只怕也只有蕭景琰做得到了。
哪料到小姑娘聽到這幾句居然幹脆放聲笑起來:“哈哈哈哈,靖王殿下真是有賢王風範啊,小女子是不是現在要跪下給殿下磕頭,多謝殿下的恩德!我是不是要拜謝你們,害死了我的奶奶!多謝你們害死了她,還願意為她收屍!”
小姑娘陡然激動起來,她憤怒地注視着眼前這高大威嚴的皇子,視死如歸般怒道:“靖王!太子!譽王!你們根本就是一樣的!你們誣陷好人,害死我爹娘,讓我家破人亡,現在,又害死我奶奶!你們做了壞事,貓哭耗子,惺惺作态,還需要我們這些被構陷,被傷害的草民,山呼萬歲感恩戴德,來成全你們那虛僞的姿态嗎!”
“路千橙!”梅長蘇大喝一聲。
靖王卻依舊擺擺手,表示他并不介意。可王爺額上的眉頭不知何時卻已然緊緊皺起。他臉色深沉,問道:“小姑娘,令尊是何人?”
千橙身受刺激,俨然一心求死,她昂起頭大聲道:“我爹爹叫路修遠!就是六年前,被那太子栽贓枉死的路修遠!”
靖王顯是沒有料到,他不禁轉頭去看梅長蘇,只見梅長蘇同樣也是眉頭緊鎖,面沉如水。
“千橙,你眼前的這位靖王殿下,和太子,譽王都不一樣。”梅長蘇緩緩道,“他正是一位賢王,将來……”
梅長蘇的聲音放低了,卻字字清晰:“也會是一代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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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樣……”千橙若有所思,緩緩地走向靖王。突然,小姑娘箭步上前,一把抽出了靖王腰間的佩劍,唰地一聲架到了靖王爺的肩上。
除了靖王,在場的人臉上都現出震驚的神色。
本來這樣一個嬌弱的小姑娘是絕無可能如此刀挾這樣一位經慣鐵血沙場的王爺的。只是列戰英等人早被靖王支派去安頓災民,身邊無一侍衛。霓凰和梅長蘇也沒料到會生出這樣的變亂。至于飛流和靖王自己,他們根本就沒有制止她的想法。
“路千橙!”梅長蘇已是第二次呵斥千橙,餘光卻掃向飛流。
接收到蘇哥哥眼中的責備,飛流不禁低下頭。這是他第一次,因為不願意,而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
梅長蘇不信千橙會真的傷害蕭景琰,卻也不由地掌心出了層薄薄的汗。
路千橙仰視着靖王,她知道自己此時一點都不氣勢逼人。
相反,她知道,此刻的她看上去,一定是極端的不自量力,可笑萬分。
眼前的靖王爺神色平靜。
一個慣常殺伐的将帥,一個出身高貴的天之驕子。
千橙突然之間覺得特別悲哀,渾身的力量似在一瞬間被抽空。
“咣當”一聲,寶劍落地。
梅長蘇的心也總算落下。
“不一樣……”小姑娘周身的怒氣仿若一瞬間消散,紅腫的雙眼又淌下淚來,“靖王殿下,你們确實不一樣。大梁法度,殺人者死。殺三人者,不恕。可是,太子害死這麽多人,他會死嗎?皇帝陛下會不恕嗎?”
靖王黯然不語,梅長蘇也沉默。霓凰輕輕拍着千橙的背,心中竟也有些惘然。
“可是,殿下。你們別忘了,即便你們是天選定的龍子,你們有一樣是和我們這些草芥百姓一樣的。”千橙注視着靖王的眼睛,“你們,也只有一條命。一條和卑賤的我們一樣,失去了就再也不會有的人命。”
說完,千橙便伏地拜倒:“路千橙刀挾皇子,罪無可恕,請靖王殿下發落。”
靖王垂眼看着跪在眼前的這個小小的女孩子,一時心潮起伏,不禁深深嘆了口氣。
“戰英。”靖王對着剛剛匆匆趕到的列戰英,沉聲道,“今日之事,軍中不許議論半句,若有目擊百姓也要好生交代。本王不想聽見任何關于路姑娘侵犯本王的議論。”
列戰英看了一眼垂首跪拜的路千橙,遲疑了一下,方遵命道:“是。”
霓凰輕輕攙扶起千橙,心情複雜地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水。
靖王深深地看了路千橙一眼,邁步離去,而後又行而複還。
“路姑娘,本王自算不上一個十全之人,只怕連五全都算不得。我們皇族之內,帝生九子,也是良莠不齊。但本王,行軍打仗也好,在朝涉政也罷,事事無愧本心。”靖王語氣中的懇切讓千橙不得不動容,“姑娘家遭慘禍,本王深表遺憾。但姑娘要相信,冤屈,污穢,黑暗之事,無論再頑強,都不會是永恒的。”
“只要是真相,終會昭雪。”
“永恒的,定是那萬古情義,浩然正氣。”
靖王的目光越過千橙,投向渺遠的天空。
最後的話,他也是在說給祁王聽,說給林殊聽,說給自己聽。
☆、守望
? 路老夫人的骨灰被撒在金陵城南面塗山上的一株山茶樹下。
不要棺木,屍身燒作灰撒在朝南種植的山茶下。這是路老夫人生前多次交代路千影的遺願。
向南面陽光充足,路家姐妹卻似身在陰影之中。二人都是一身缟素,頭戴白花示孝。
骨灰依然埋入土下,路千影望着那株渾然不覺傷痛,恣意盛開的山茶,緩緩道:“聽祖母說過,她本是大梁最南邊的養花女,因邊境戰亂直逃到金陵城。後來遇上了我們祖父,二人陰錯陽差,因山茶結緣。祖父的墳多年前已意外被毀。想來,她老人家是想着,朝南思故土,山茶念舊人。”
千橙沉默地點點頭。
半晌,她突然冷冷道:“姐姐,奶奶她不用棺木,想來,是爹爹和娘親的死,讓她覺得這大梁的土地,實在肮髒得很。所以她寧附身于這山茶中,也不願長眠于地下。”
可這山茶不照舊生長于這肮髒的王土之中?
路千影看着面如寒冰的妹妹張了張口,終究什麽也沒說。她心中的某個念頭千回百轉,最後卻只淡淡道:“走吧。”
二人行路無言。
千橙心中充滿了仇恨,憤懑,還有……茫然。她一時無法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慘事,竟沒有如她自己想象般那般悲痛。父母的逝世已過五六年。千橙彼時雖年幼,心中的痛苦卻也化作了對太子及所涉官員的仇恨。那幼稚抽象的複仇願望,衍化成她這麽多年成長的動力,竟反倒生出一個堅韌樂觀的性子來。
可是這次奶奶的悲慘離世,将一個血淋林的真相丢在了千橙眼前。
無論她多麽仇恨,多麽痛苦,她都無法傷害她的仇人分毫。
天地懸殊,身位高低。
兒時的她可以只将那份仇苦作為自己在螺市街生存的朦胧激勵,現在,她卻無法再逃避自己的無能為力。
小姑娘嘴唇緊抿,目光倏忽間黯淡。任是多麽灑脫陽光之人,小小年紀數遭喪親之痛,心中都難免異動。
行将至大路,千橙遠遠地便看到了翹着腿托着頭,躺在一棵大樹枝丫上的飛流。
“阿橙。”路千影突然打破了沉默,“你在蘇宅待得可好?”
千橙不知道姐姐何以突然如此發問,卻也是老老實實回答:“很好。”
答完覺得單薄,又補上了一句:“宗主哥哥,府上的人,都待我很好。”
路千影停下腳步,看着遠方的少年:“飛流待你也很好?”
千橙被姐姐語氣中的細微的異樣擊中,臉都幾乎要發紅。她看到那個藍衣少年已從樹上輕盈地落下,乖乖地站着等她。
這幾日沖他發了很多次脾氣。
不吃他特意給自己留的好東西,不與他說話,連笑都不願笑一下。
明明完全不是他的錯,自己卻還是殘忍地要折磨他,折磨自己。
今日不讓他跟着,他還是悄悄地跟來,遠遠地守着她了。
千橙低下頭,語氣中掩藏不住的歉疚。
“飛流待我,最好,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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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流靠近千橙的時候,仍有些怯生生的。
小姑娘觸到少年帶着委屈的眼神,心下一軟,悄悄放慢了腳步。
小姑娘先是輕輕扯了扯少年的衣袖,而後面色微紅地移開目光,右手卻是輕輕扣住了少年的左手。
少年先是一愣,随即臉上現出釋然的歡喜。他幹脆緊緊扣住了小姑娘的手,全然不顧對方的臉頰緋紅。
千橙的手瘦弱冰冷。
飛流這雙時常化作利刃的手,此刻卻是柔軟又溫暖。
路千影只裝作未曾察覺,任由二人落下自己一步,仍是不急不緩地在前走着。
行至金陵城門,路千影卻又再次停住了腳步。
那個俊秀卻略顯憔悴的男子也早已遠遠地看着她,似是一株深情鄭重的樹。
這守望的姿勢,路千影見過許多次。
她神色波瀾不動,卻不覺自己的指甲已深深嵌入掌心。
“景睿哥哥。”
路千影本已下定決心不顧禮數,只作沒見着這個人,目不斜視地走進城去,卻不料想千橙竟已輕聲招呼。
路千影無法,只得略略施禮,聲音有些生硬:“蕭公子。”
蕭景睿眼中本只看見了路千影一人,此刻聽到千橙叫他方如夢初醒:“千橙,飛流……”
随後轉向路千影,聲音同樣有些生硬:“千影姑娘。”
自上元夜蕭景睿和路千影一同至蘇宅赴宴後,千橙對二人的關系便也猜到了幾分。
蕭景睿風流人物謙謙君子,這般人物能和姐姐互生歡喜,千橙本能地為路千影感到高興。可一想到路千影尴尬的身份,小姑娘的心每每也總是往下沉。
眼前的氣氛詭異。千橙心下悵然,識趣地扯着飛流要走。
飛流本就是為了千橙才特意出了蘇宅,此刻記挂起蘇哥哥,便也迫不及待地想蹦蹦跳跳地離開。
千橙稍稍沉下臉。她祖母剛離世,自然是無法像往常那般與飛流厮鬧着回府。
飛流立刻反應過來,收住腳步,安靜地拉着千橙好好地走起路來。
只剩下蕭景睿和路千影二人。
西風飒飒,蕭公子和路姑娘衣袂飄動,相顧無言。
行人匆匆,卻也總忍不住瞥一眼二人,心想着,這對璧人許是城門送行,依依惜別呢。
“蕭公子。”文弱如路千影,卻總是能鼓起勇氣先打破沉默。
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蕩平波瀾:“公子以後,請再也不要來找我了。我也不會再見你。如若,不幸偶然相逢,請蕭公子視千影如同陌人。”
字字句句,清清楚楚。
景睿心中如被針刺,他情意激蕩,無法如路千影那般平靜,聲音立時便有些發顫:“你說,我們相遇是不幸?”
路千影沉默半晌,幽幽道:“遇見蕭公子,是我路千影此生最大的幸事。只是,我們的相遇,卻注定是不幸。”
景睿被路千影語氣中的哀傷觸動,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千影……”
路千影後退一步:“請蕭公子自重。”
景睿滿目憂傷:“你心中明明有我。”
路千影略略垂頭。這場景在她心中千回百轉已上演了無數回,淚水早就在暗夜中偷偷淌幹了。
見佳人低頭默然,景睿動情道:“千影,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以後不管發生何事,我蕭景睿都與你共同面對。雖然暫時無法娶你過門,但是沉冤總會昭雪。我蕭景睿願意等。”
路千影似下定了決心,擡起頭冷冷道:“等?你願意等多久?如若我一生離不了那螺市街呢?”
景睿目光堅定:“那我等你一生。我蕭景睿終生不娶。”
路千影沒料到心上人的回答如此迅速幹脆。如若是他人如此作答,她必然只當一句普通情話不屑一顧,可說這話的是蕭景睿。
說這話的偏是蕭景睿。
她有幾多歡喜,便有幾多絕望。
她的心一軟,公子眉間希望的火苗便即複燃。
只是,思慮幾日。她路千影已做了決定。
她無法再許諾任何。
她眼中的不舍,不忍終究消退幹淨。
“我只是一個官妓,這一點已經無法改變。哪怕最後路家沉冤得雪,我路千影,曾經是一個官妓,這一點無法改變。”
“千影!”
“侯門尊貴,卓家也是一代名門。我路千影是什麽身份,我永遠配不上你,過去是我鬼迷心竅,癡心妄想……”
“千影!你今日何以說出此等自輕自賤的話來惹我心痛?”景睿面色沉重,忽而轉念又道,“我知道,你祖母的離世令你難過……可是,可是,你何苦要将我推開?來日方長,萬事都不可絕望。哪怕,哪怕此生你真的難以成為我過門的妻子……我也不在乎!這些不過是虛名。我蕭景睿願意一生陪着你!君子不妄言。我蕭景睿對你的這顆心,不會改變。”
山盟海誓,莫過于此。
路千影不是鐵石心腸,何況這些話又是出自心慕的君子情郎。
她真恨不得頃刻便放下那所有的戒備,放棄她心中打定的主意,投入眼前這情深義重的愛人懷中。
天涯海角,相伴到老。
可是,她不能。
天下之大,卻沒有屬于她路千影的天涯海角。
她也不能繼續拖累這情深義重的情郎。
她更不能放棄她輾轉幾日,終于下定的決心。
眼中終究還是淌下淚來。
口中的話卻如一把利劍。
“你們這樣的世家公子,我路千影見得多了。自以為情深,可誰不是見一個愛一個?得到了,不多時便會厭倦。我身邊的姐妹多的是這般下場。”
“說什麽你的心不會改變。”
“你為了雲姑娘,多年勤奮習武,違逆本性,争奪虛名。終登琅琊榜。”
“情深如此,不照樣說變就變了嗎。”
眼前的人眼中的光芒終于消失了。
像瀕死的火苗,掙紮幾次,終究還是只落下了一片灰燼。
路千影轉身離去。
滿面淚流,卻努力揚起了嘴角。
雲姑娘之後是我,我之後,自然還會有下一個好姑娘。
景睿,別怕。
心痛總會好的。
總會好的。?
☆、請帖
? 路千影只為路老夫人守了頭七,便被楊柳心的朱媽媽逼着換下了那一身素白衣裳。
畢竟身在妓館,路千影知趣地并未過分争辯。她只是盡量地選些素淨的顏色,在沉默的順從中做着最後的抗争。
雖從不曾開口,千橙卻也懂得姐姐心中的痛苦。小姑娘寬慰人的方式有些獨特,她并沒有說些無用的話,只是不聲不響地也脫下了孝服,換上了一身淡黃色的衣衫去見長姐。
路千影初見千橙的“不孝”之舉,心下有些愕然,即刻便明白了妹妹是想用行動減輕自己的負疚感。
她心情複雜地摸摸妹妹的頭,卻什麽也說不出。
千橙看着神情哀傷的姐姐,擠出一個笑容。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七歲時候的一件舊事來。
那次她磨了半個月,總算讓父母答應帶她北上采辦一些珍稀的香料。歸來的時候路過某地,那兒正鬧着饑荒。朝廷赈災糧款連次下撥,餓死的人數卻依舊是節節攀升。路修遠夫婦心中不忍,散盡錢財救濟,只留下了極少的盤纏和路費。
眼前餓殍遍地,哀聲連連。千橙只覺心驚,宛若到了人間地獄。
突然,千橙感覺有人扯住了自己的裙角。她吓了一跳,回頭看時,卻是一個瘦骨嶙峋,髒兮兮的男孩子。
小男孩的父母都已經餓死,屍首幾乎要發出腐臭的氣息。
他在為自己的存活做最後的努力。
路修遠夫婦終究不忍,他們把小男孩帶回了金陵,最後送給了一戶無子無女的尋常人家做養子。
如今那個男孩子早已與路家毫無往來。
千橙也并不是突然感慨起世态炎涼忘恩負義來。
她只是突然想起,那個小男孩的樣子。
抱着幹糧狼吞虎咽的樣子。
回到金陵後,吃什麽都香的樣子。
對于男孩子的好胃口,她至今仍記得自己的吃驚。
她當時覺得,這孩子真是一個沒有心肝的可憐人。
他的父親母親剛剛餓死,他怎麽就能不哭不鬧,還有如此胃口大吃大喝呢?
千橙有些鄙夷地想,我的小兔子去世的時候,我可是都整整難過了一天沒有吃飯呢。
而後世事變遷,物人皆非。
到得今日,千橙方才覺得自己明白了當初那個男孩子的處境和心境。
她哪裏有什麽權利對承受如許苦難的人産生鄙夷?
他只是想吃飽,只是想活下去罷了。
畢竟,活人總是比死人重要。
活着的長姐總比已經死去的祖母重要。
千橙喃喃道:“奶奶在天有靈,她會原諒我們的,也會保佑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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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兄!”
一聽這大呼小叫的動靜,千橙就知是那言公子言豫津駕到了。
她正與飛流在一邊畫畫,聞聲與梅長蘇交換了一個眼神,便起身去泡花茶。兩杯玉蝴蝶。另給梅長蘇沖了一杯百合花茶。
可當千橙端着三杯茶再進屋時,卻發覺屋中只多了言豫津一人,那個雙生般的蕭景睿并沒有出現。
千橙将百合花茶奉給梅長蘇,将一杯玉蝴蝶奉給豫津。
豫津看着多出來的那杯茶,故作嘟囔狀:“哼!景睿都沒來,千橙妹妹又給他準備了茶!我以後偏偏不同他一同前來!”
說着伸手去拿,想趁機多飲一杯。誰知千橙已經嬉笑着後退跳開,将花茶端到了飛流面前。
“飛流喝!”
飛流搖搖頭:“不好喝!”
千橙早有準備。她變戲法似地掏出一小塊糖,丢進茶杯中:“現在好喝啦!”
豫津看着歡歡喜喜捧起茶杯的飛流,更加委屈了:“行行行,千橙妹妹喜歡景睿,喜歡飛流,就不喜歡我!”
“不對!”飛流放下茶杯大聲說。
豫津一時沒明白過來:“怎麽不對?”
飛流一臉嚴肅:“阿橙,喜歡飛流!不喜歡,景睿!”
豫津一時無言。看這小飛流較真的樣兒,這小媳婦兒是定了?
“哎,”豫津搖搖頭,眼睛盯着飛流和千橙,“自古英雄出少年,只可惜英雄難過美人關吶!”
“好了豫津,”梅長蘇笑道,“景睿近日是在忙什麽吧。他生辰将近,想來要操持之處也不少。”
豫津轉向梅長蘇,嘆道:“那位蕭大英雄,也在為美人發愁呢。”
“怎麽?”
豫津看了一眼千橙:“還不是千橙妹妹的那位天仙姐姐。哎,說來也奇怪了,蘇兄。這景睿平時不聲不響,可是這桃花運怎麽就比我好呢?我明明比他強好吧?”
“說正經的。”梅長蘇笑嗔道。
豫津于是收起嬉笑,道:“我都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這景睿和千影姑娘就互生愛慕,就差私定終身了。他倆頭一回見,還是我帶景睿去的楊柳心呢!這家夥表面上是不動聲色,可居然偷偷背着我,自己去見千影姑娘。蘇兄,你說說,他這是不是兩面三刀,簡直僞君子!”
見梅長蘇又要出言責備,豫津急忙把話題扯回正軌:“上元之夜,他們二人共赴宴的時候,其實景睿已然表明心跡。千影姑娘自是一等一的佳人,只是她身份特殊,謝卓兩家又不是一般的人家。所以我很早的時候就勸景睿不要太上心。只是他那人,蘇兄你也知道,君子一個,癡心一顆,倔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上回是雲姑娘,這回是路姑娘。結果,雲姑娘嫁了別人,這路姑娘呢,礙着這身份,又不得不傷了他的心了……唉,可憐的景睿啊……”
梅長蘇沉吟不語。
千橙在一邊聽得也不是滋味。看來那日在金陵城外,姐姐是說了什麽絕情的話了。
“所以蘇兄啊,你要不,有時間就去勸勸他?”
梅長蘇呷了一口茶,淡淡道:“要是勸有用,這孩子就不是蕭景睿了。”
豫津垂下手:“我也知道。只是景睿看着本來就傻,現在更是木頭人似的。我實在是心有餘力不足。再這樣,他這生日,只怕也沒法好好過了。”
梅長蘇眼中現出細微的異樣。
這樣的好孩子,本應有很好的結局的。
如果有機會,林殊哥哥想給你一個好的結局。
只是,這老天爺,似乎更喜愛捉弄良善自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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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着,黎綱進屋來。
“宗主,那關昇,就是那個司徒昱的貼身侍衛,送來了請帖。”
“請帖?”梅長蘇奇道,“他一個西渝質子,所謂何事?”
“不是請您的……”黎綱的眼神有些怪異,他看了一眼千橙道,“是請千橙姑娘。說是請千橙姑娘去宮中做客,說是要設宴當面答謝姑娘的救命之恩。”
衆人的眼光都投向千橙。
“請我?”
自上回獻血救人後,千橙便再沒見過這個司徒昱了。那日司徒昱在千橙醒來之前便進宮面聖。而後私炮坊爆炸,千橙又忙着料理祖母的後事。若不是還要一直吃晏大夫的補血藥,偶爾又會看見那塊司徒昱落在她屋子裏的配珏,她還真沒想起過這號人物。
況且,要答謝你怎麽不自己上門來?怎麽有要恩公我登門的道理啊?
梅長蘇卻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千橙,心中隐隐浮現出幾個念頭。
或許……未免不是一次機會。
想到此處,梅長蘇微笑着對千橙說:“那,要不阿橙你就進宮一趟吧。”
飛流立刻着急起來:“不行!”
梅長蘇安撫道:“飛流乖,阿橙去吃個飯就回來了。”
飛流堅持:“不行!”
“飛流!聽話。”
見蘇哥哥語氣重了,飛流低下頭,讓步道:“飛流,一起去……”
梅長蘇竟也沒同意。
“人家只請了千橙一個人,飛流去不合适。”
豫津難得見梅長蘇拒絕飛流的請求,心下甚奇。當下卻也只是打趣着安慰飛流:“好了小飛流,那個司徒昱長得不如你,也打不過你,你的小媳婦兒不會跟他跑的!”
千橙也覺得宗主哥哥有些奇怪,卻也說不上到底怪在哪裏。
她只好安撫地對飛流笑笑,想着,進宮一趟也好,剛好把那配珏還給那司徒昱。?
☆、入宮
? 彼時朝廷并未設置專門獨立的質子府邸。各國遣來金陵的皇子王孫,均安排在皇宮偏殿中居住。質子的飲食起居在禮制上并無嚴格的明文說明,派遣國實力強大些,與大梁的關系親近些,享受的待遇自然就優渥些。彼時大渝國剛剛分裂獨立,西渝既先東渝一步将司徒昱送入大梁示好,東渝一時也不便派遣質子入金陵。
梁帝對東西二渝之争并無明顯的偏向支持。在梁帝眼裏,這相争的西渝司徒信和東渝林堅可不是愚鈍的鹬蚌,自己能否坐收漁翁之利尚難說得很。這兩國,一個是豺狼,一個是餓虎,現下內亂,自是争先同大梁示好。一旦政局穩定,兩國必然又都會對這南國虎視眈眈。
東西兩國都不是靠得住的盟友,也不是可以輕易招惹的敵人,故梁帝一直态度暧昧求以制衡。此番西渝質子前來,亦表達了欲與南梁聯姻的意願。西渝太子同其他适婚皇子早有正妃,故求親者正是這質子司徒昱。梁帝未見司徒昱時,只聞聽得這英王行事荒唐,沉迷酒色,不過一個糊塗懦弱的纨绔子弟。那日召上殿來,卻覺得眼前的少年也算得風度翩翩,言談舉止,應變機巧都入得了梁帝的眼。梁帝心思轉動,不知傳言和眼見,哪個方是這他國皇子的僞裝。
“高湛,你說這司徒昱,是真沒本事沒野心,還是在裝傻充愣?”梁帝問那時刻侍于帝畔的老太監。
高老公公依舊保持着他波瀾不驚的微笑,道:“這西渝小娃娃裝傻也好,真傻也好,在陛下面前,看着不一樣的都是個小傻子嘛。”
梁帝看着這慣常打太極的老夥計搖搖頭,笑道:“反正朕知道,你,裝傻是一流高手。”
高湛依舊垂頭笑着。梁帝只兀自計較,對聯姻之事,卻遲遲不願正面答複,一副拖得一日是一日的态度。好在這司徒昱竟也絲毫沒有着急的态勢,只在與接待的寧王會面以及初次面聖時例行提起聯姻之事後,便再未相提。入宮住下後神色安然,日夜絲竹聲不斷,紅袖舞不休。礙于求親身份,煙花柳巷自不便再去,卻也時常同金陵各府公子相約踢球出游,俨然樂不思蜀。
一如傳聞所言。
司徒昱的做派舉止,向外直傳到西渝皇帝皇子耳中,傳到東渝皇宮,在宮內也由各路眼線,傳到老皇帝耳中,傳到皇後和越貴妃處。最後二位對這外國皇子本人無甚興趣,兩位娘娘在意的是剛剛成年的壽陽小公主蕭景安。
蕭景安生得貌美,為人機靈,偏又自小體弱多病,直讨得老皇帝歡心又偏心。其生母早亡,本該歸入哪宮娘娘膝下收為養女,可蕭景安愣是摟着老皇帝的脖子不撒手,除了勉力叫皇後一聲母後,哪個都不認作母妃。小公主受不得氣,一不順心就捂着胸口昏厥。雖然只怕五次昏倒裏有三四回全是裝的,老皇帝卻也就由着她了。名中取“安”,封號壽陽,自只盼小女兒一生平安,喜樂長壽了。
皇家女兒裏,只蕭景安與司徒昱年齡相仿且尚未婚嫁,她自然成了此次聯姻的不二人選。司徒昱入京前,西渝方面自也将梁國的公主們打聽清楚。按照本來的打算,求娶壽陽小公主,已是八九不離十。雙方心知肚明,只不點破罷了。
不過,十拿九穩的事情,畢竟也難保萬無一失。
梁帝不願意嫁女兒,小公主不願意小小年紀就遠赴他國。就連這司徒昱,似乎也不那麽殷切地想迎娶小公主。
個中牽扯,幾方人等都看在眼裏。皇後和越貴妃心中,也便不約而同打起了算盤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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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橙跟在關昇身後,默默無言地走進宮門。
到得質子所住的客殿,方得知司徒昱竟在一刻鐘之前被皇帝召去。千橙等得許久,瓜果點心也吃了兩輪,遲遲不見司徒昱歸來,百無聊賴,便想把司徒昱落下的配珏交給關昇就要離開。
怎奈關昇不受,拱手道:“這是我家小主人特意留與千橙姑娘的信物,哪裏有收還回來的道理?況且,就算要歸還,也請姑娘再等片刻,待得小主人歸來當面再作計較。姑娘請莫心焦。”
已然作勢起身的千橙只得又忿忿坐下。胃已塞了一大半,耐心也耗了一大半。待關昇退下後,小姑娘已經鼓起臉開始翻白眼,內心碎碎念:“這司徒昱搞什麽鬼,把本恩公請來自己又不在,這不是誠心耍我嘛。”
突然,眼光又停駐在眼前的宮廷糕點上,心想,這幾樣茶花餅玫瑰花餅做得實在好吃,要是飛流也在這裏就好了。忽而心念驟起,何不帶幾塊回去給飛流吃,他一定會開心的。于是,小姑娘探了探腦袋,見左右無人注意,便從懷中掏出一塊絲質手帕,兩指輕撚,将各色花餅各取了兩塊。
正當千橙小心翼翼地把手帕包好,欲揣入懷中時,擡眼瞥見一個人正輕笑着看着自己。千橙一驚,手上的小包松開一個口,一個玫瑰花餅跳出,骨碌碌地徑直滾向來人。
輕笑注視着小姑娘的,正是那姍姍露面的司徒昱。千橙覺得自己就像在廚房偷食被逮個正着的蠢三石,一時只呆立不動,怔怔地看着那個小圓餅撞到司徒昱的腳尖,狼狽倒下。
司徒昱嘴角一斜,彎腰拾起那個餅,慢慢走到千橙面前。
“看來千橙姑娘很喜歡吃這些點心。”
他個子遠比千橙高,此時卻俯下頭來,刻意貼近,聲音中三分調侃三分魅惑。千橙只覺得一股熱氣從頭頂傳來,臉登時也有些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