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開啓單機模式(^o^)/ (7)
,本能地往後倒退一步。做小賊的心虛引得她手中的小包裹一松,眼見手中的鮮花餅,便要大珠小珠落地板了。
“小心。”司徒昱的話音未落,千橙便覺雙臂一緊,散開的小包裹又攏在一起。她未來得及松一口氣,立時便察覺不對。原來那立于身前的司徒昱竟伸出手臂環住了她。
千橙平日裏雖然機靈古怪,對着天真無邪的飛流時,腦中小劇場還會偶爾上演羞人的親親戲碼。但終究不過十五歲的女孩子,與異性的相處經驗甚少。突逢此境,一時竟忘掙開,卻是縮手将懷中的小包裹攏得更緊了些。
司徒昱一雙漆黑的眸子溫柔如水。眼前的小姑娘臉頰微紅,神色俨然一只受驚的小鹿。他定了定心神,想命令自己松開手,卻在不知不覺中将頭埋向少女。
千橙此時驟然清醒,她輕呼一聲,矮下身子,從司徒昱的臂彎裏逃脫出來。慌亂讓她并未立時止步,而是有些滑稽地向後跳了三兩步,方才穩定住身子。
司徒昱自覺失态,不由地有些讪然。但他畢竟比千橙心思深邃許多,臉上絲毫不現尴尬,神态自若地對千橙道:“實在對不住千橙姑娘,适才你們的皇帝陛下突然召見,讓姑娘久等了。”說着随手将手中的玫瑰花餅放在方桌之上,微笑着注視着千橙。
千橙本一直目光躲閃,見司徒昱只字不為尴尬境地感到歉疚,騰地升起一股無名火。她把心一橫,你的命都是本姑娘救的,本姑娘拿你幾個鮮花餅有何不可!于是擡起頭走到桌邊坐下,并不搭理司徒昱,只作若無其事的情态将小包裹細細紮好。
司徒昱看着千橙,笑眼微眯:“千橙姑娘,是要把這些鮮花餅帶去給那叫飛流的小公子?”
千橙裝傻充愣般點點頭:“是。我們飛流喜歡吃這些,宮中的自然比外面的更好些。我只帶了這幾個,司徒公子不會這麽小氣吧?”
司徒昱竟走到千橙面前蹲下身子,依舊保持着笑容:“那是自然,姑娘若是喜歡,可以天天帶着朋友來。姑娘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一雙眼睛卻是毫不避諱地直直盯着千橙。
在千橙年輕的生命裏,這是第一次從一個年齡相仿的男子身上,感到溫潤卻又強烈的,克制卻又難掩的侵略性。她感到有些不舒服,正思忖如何開口道別,只聽得司徒昱的聲音又起。
“你很喜歡飛流。”
這句話有些沒頭沒腦,像是在問,語氣卻是肯定。千橙不由擡起頭,正對上司徒昱的目光。
千橙本來從來不避諱自己對飛流的喜歡。與那單純可愛的少年相處這段時間,她已然漸漸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人怎麽看飛流都好,在千橙眼裏,那只是一個時時處處會念着自己,自己有好吃的也會第一個想起分享給他的少年。是一個彼此相見便生出歡喜,坐在一塊插花畫畫,陪着一起玩孩童最幼稚的游戲也能讓自己非常快樂的少年。
是一個已經住在少女心裏,永遠永遠,都不會離開的少年。
千橙尚是有幾分懵懂未褪盡,卻早已暗暗下定決心,如果可能,她想同那個長不大的少年一起。春夏秋冬,天涯海角。吃到老,玩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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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昱離千橙的距離不過數尺。千橙看着那雙微含怒氣的眸子,本能地覺得如果自己點頭承認會有什麽招架不住的麻煩。于是便移開視線,顧左右也不言語。
千橙有些忐忑,心道,這個司徒昱,周身散發出的氣場真是讓人讨厭得緊,哪裏是傳說中的文弱糊塗樣。果然天下皇子一般黑,什麽大渝大梁都是一個樣,皇家子弟個個都不是什麽善茬。
心念至此,千橙便再也不想多留,用膳吃飯的事早就抛到九霄雲外。她站起身,取出配珏遞給司徒昱:“這是你那日落在蘇宅的,我特意帶來還你。”
司徒昱不笑了,神色鄭重:“路千橙,你聽好。這是我特意留給你的。這塊玉,是我母妃與父皇當年的定情之物。”他将千橙攤開的手掌複又攏起,“我名為昱,這配珏也是玉。”
“我将我自己,贈與你。”
情話綿軟,深情于眼波流轉。千橙初逢此遭,一時目光閃爍,張口結舌。
司徒昱去牽千橙的手:“千橙……”
千橙如觸電般彈開,只将配珏往桌上一放,什麽鮮花餅也顧不得拿了,慌慌忙忙便奔出門去。
☆、似是舊人來(一)
? 待狂奔出門的千橙回過神來,開始思忖自己究竟身處宮中何處之時,她才驚覺自己迷路了。
千橙一直缺乏敏銳的方向感。進宮之時對這深深宮牆有些天然敬畏,只是老老實實地跟在關昇身後,并沒有東張西望,更沒有留心記路。其時心亂之下,更是慌不擇路。在千橙眼裏,宮中的屋子和路都長一個樣。她溜過一扇門又見一扇門,溜過一個院子又見一個院子。時常有嚴肅威武的侍衛,或者步履匆匆的太監宮女列隊走過。為了避免麻煩,千橙不得不小心躲藏,待四下無人了再出來。
正午時分已過,太陽緩緩移向西南天空。千橙借太陽大致推測了東南西北,卻依舊找不到歸途。中途還遇見一夥太監,喊着“捉賊捉刺客”地追趕。若不是她老愛跟着飛流跑跑鬧鬧,不知不覺中學了些皮毛的輕身功夫,只怕就要被捉住了。千橙也閃現過回去求助司徒昱的念頭,可別說她早就記不得路了,就算記得,如此尴尬,又怎麽好意思回去呢。小姑娘秀眉緊鎖,腦中苦苦搜尋還有什麽人可以帶她出這皇宮。
“蒙大叔!”她腦中突然浮現出蒙摯那張七分正氣,三分傻氣的臉,“蒙大叔不是什麽禁軍統帥嘛,他一定在這宮中。我要是攔住一個侍衛求他帶我去見蒙大叔……”
“我可能會被當做刺客或者瘋子打死吧……”小姑娘臉上的喜色凝固住,垂頭懊喪。只不過一會心念又轉,振作起來,“現下我出不了宮去,被人當壞人捉住可能也是兇多吉少。不如自己坦蕩蕩走出去,侍衛見我一個弱女子,心下雖然奇怪,必定不會立即殺了我……”
“嗯,就這麽辦!”
心念既定,千橙捏了捏拳頭給自己打氣。可這士氣不過一會兒便又洩了,因為她發現了一個殘酷的現實。
沒有侍衛。
沒有侍衛?!
任憑她怎麽探頭探腦,細聲細氣的太監倒是見到了不少,卻總也見不着一個侍衛從眼前走過……
千橙心中恍然一驚,自己亂走亂闖的方向果然錯了?宮闱之內,非閹人慎入。難不成,自己這是走到後宮來了?
舉目打量,不遠處似是一處尋常的後殿,殿側連着長長的走廊,直通向花園。千橙心下惘然,身子蔽于長廊的一處拐角,一時躊躇不知該往何處踏步。
猶豫之間,只聽不遠處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和輕柔的女聲。千橙急忙閃出長廊,蔽于一株粗壯的大樹後。待她再探出腦袋來,便已只見得來人的背影。只見那長廊之上,兩個宮女正引着一個着水綠衣衫的女子疾步朝那後殿走去。
千橙不由地蹙了蹙眉頭。這綠衫女子的背影眼熟得很。她按捺不住,悄悄跟了上去。
不多時,兩名宮女便将那綠衫女子送到了殿前。殿門打開,一名太監迎出來。綠衫女子側身向兩名宮女微微颔首,又沖那太監點點頭,便踏步入了殿內。
千橙終究不敢離得太近。但只在這遠遠的看着,小姑娘也在那綠衫女子側身颔首的瞬間确認了她的身份。
是路千影。
雖然隔得不甚近,但這最熟悉的人,光看背影千橙便不會認錯。況且還瞥到了她的側臉。
小姑娘不禁睜圓了眼睛,茫然不解。
姐姐怎麽會在這裏?!
不及細想,千橙便矮身前行,繞到殿後,想找個窗或者幹脆摳個洞看看裏面的情況。
她蹑手蹑腳,卻無從窺探。只聽得屋內絲樂之聲大起,個中還夾雜了一個男人拍手稱好的笑聲。
“什麽人?!”
千橙正自左顧右盼之時,只聽得身後一聲尖利的斷喝,顯是一個太監的聲音。她心下大駭,欲拔足奔逃,卻不知往何處逃去。正焦惶之間,千橙只聽得一聲“快跑”,接着便覺手腕一緊,不由自主地便被一人拉着跑了出去。
一路狂奔,千橙也不及細看拉着自己的人是誰。待得在某處停下,氣喘之餘擡起頭,她方才看清眼前這微微喘氣之人竟是司徒昱。
見千橙滿是驚訝之色,司徒昱卻是若無其事地笑了笑,了然于胸般道:“迷路了?”
千橙微感羞慚,想問他為何在此處,心下卻又不甚想與他多說,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司徒昱倒也沒有如何取笑千橙的打算,正色道:“此地不可久留。阿橙,我先送你出宮。”
兩人獨處之時,司徒昱便自作主張地不稱千橙為千橙姑娘。千橙心中不悅,卻也不想在這個當口與之矯情争辯。當下只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司徒昱伸将過來要握她手腕的手,沉默地跟着走。
一路之上竟無什麽人阻攔。千橙略感奇怪,卻也說不上具體什麽地方不妥。腦中胡思亂想道,許是這司徒昱身上自帶“太監宮女退散”的光芒……不,不是光芒,是臭氣。
千橙不滿司徒昱今日對她的輕薄無禮,雖然剛剛救她脫險,卻也是禍起自他算不得有恩。故氣惱之餘,不禁腹诽甚多。
司徒昱突然開口道:“你知道你剛才在的那是什麽地方嗎?”
千橙剎住腹诽,一怔道:“什麽地方?”
“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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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流,不要在屋頂跑來跑去了。你這樣會吵到宗主休息的!”
黎綱仰頭對着屋頂。因盡力壓低聲音,腦袋又随着飛來飛去的少年,晃過來又晃過去,故模樣甚是古怪。
飛流近乎充耳不聞,只頓了頓身子,氣鼓鼓地瞪了黎綱一眼,一發力便又朝對面的屋檐飛去。
梅長蘇在屋內聽得動靜。他知道飛流如此,只因千橙那小姑娘入宮幾個時辰未歸來。當下也不甚在意,輕聲道:“黎綱。”
黎綱聽得召喚,忙躬身進到屋中,雙手呈上一卷畫軸:“宗主,您那日吩咐的東西,十三先生方才特意差人送來了。耽擱了些時日,他說望宗主您不要見怪。”
梅長蘇點點頭,接過畫軸卻不急着展開。只是揮手讓黎綱退下,接着側頭輕輕喚了一聲。
“飛流。”
話音剛落,門內便閃進了一個少年,唰地從已然起身卻尚未出門的黎綱面前掠過。黎綱不知自己已是第幾次露出見鬼一般的表情,輕呼着拍了拍胸口,穩了穩步子方朝門外走去。
梅長蘇輕笑一聲,招呼少年道:“飛流,蘇哥哥給你看一樣東西。”
飛流眼睛已然盯上了那卷畫軸,歪着腦袋乖乖地坐好。
梅長蘇輕輕打開那卷畫軸,畫上是一名少女。
梅長蘇不動聲色,眉宇間卻也甚是複雜。
飛流卻是不會遮掩,一見那畫中少女的面龐便不由地輕輕咦了一聲。待得畫軸完全展開,他便擡起頭,對着梅長蘇道:“阿橙。”
梅長蘇笑意盈盈:“飛流也覺得這個人很像阿橙?”
飛流點點頭:“是阿橙。”
梅長蘇心下慨然,一時無言。
世間衆生相,竟有這般相似。
飛流拿過畫,好奇地細細打量。他近日也愛塗畫,只是多畫些花鳥小蟲,或者把三石和玉米棒捆在一起作臨摹對象,從未想過畫身邊的人。心下登時萌生出一個念頭來,以後飛流要學着畫人。畫一個蘇哥哥,一個阿橙。
梅長蘇看着眼前的少年,許久方柔聲道:“這個人,不是阿橙。只是現在的阿橙,和那時候的這個人,長得很像,很像……”
飛流滿眼不解:“是誰?”
梅長蘇的笑容晦暗不明,撫着飛流頭發的動作卻甚是溫柔輕緩。
“這是,蘇哥哥的母親。”
飛流聽了此言更是迷惑了。他在梅長蘇身邊許多年,卻是從未聽說過蘇哥哥的母親。更何況,這畫中之人分明是千橙,怎麽又成了蘇哥哥的母親呢?
梅長蘇柔聲解釋:“畫這畫時,蘇哥哥的母親才十五歲,就和阿橙一般大。那時候,蘇哥哥都還沒出生呢。等蘇哥哥出生,長大,有了記憶,母親她的相貌早不是這般了。”
飛流似懂非懂般點點頭。
“蘇哥哥只覺得,初見千橙便有似曾相識之感。原來……這小姑娘,竟與蘇哥哥的母親年輕時候,長得這般相似。”
梅長蘇初時以為自己對千橙的親切感,源自對飛流的愛屋及烏。直到那日十三先生前來彙報相關事宜進展,偶然遇到千橙,竟滿臉驚色。梅長蘇甚覺奇怪,一問才知這路千橙竟與自己生母晉陽公主少女之時生得十分相似。
晉陽公主自孩提之時,便随十三先生學習樂理譜曲。雖身為仆,亦是長輩一般的恩師,十三先生自是看着晉陽長大的。梅長蘇見到千橙只覺面善,而十三先生見到千橙卻難免大驚。若不是生性持重,又見千橙不似甚鬼怪妖精,只怕十三先生都要拜倒,以為晉陽公主還魂轉世了。
梅長蘇聞言自也大奇。只是人的相貌随着年紀也會逐漸改變。梅長蘇記憶中的生母晉陽公主已與這初長成的路家小姑娘的大為不同,自無法将眼前的小姑娘與亡母的影像重合比較。
梅長蘇早就查過千橙的底細背景。其實不過十幾歲的小姑娘,路家當年也不是微末無名之門,一查便也清清楚楚。除非硬提五百年前是一家,否則這路家和他林家并無半分淵源。這千橙也是路修遠的小女兒無疑,怎的會與晉陽公主長得像?
梅長蘇将信将疑。
十三先生嘆了口氣,又問了問心神,方道:“如若十三當時不是親眼見着林芷小姐入土……十三還以為……唉。前幾日十三整理舊物,竟翻出了一幅失蹤多年的畫。那是晉陽公主成年之時,先帝特意命最好的畫師畫的。今日來得匆忙未得帶來,過幾日,十三便差人給小主人送來。”
念及那日與十三先生的對談,梅長蘇不禁神思游離,面色凝重。
飛流瞧着,不由擔心地喚了一聲:“蘇哥哥。”
梅長蘇回神,對飛流安慰地笑笑。
他的目光在畫中少女那俏麗的容顏之上停駐許久,又幽幽地看向屋外。
“如若,林芷妹妹活下來,剛好和千橙一般大。”梅長蘇輕聲道。
他笑眯眯地看着飛流。
“飛流,你說,這千橙,會不會是我那小妹子的轉世呢?”
“我這樣,在今天,偏在今天,将自己的小妹子放進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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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蘿宮內,靜嫔目光如水,幽然望着遠方的天空。
“娘娘,照您吩咐,奴婢已将這白芷種子拿來了。”
靜嫔回頭,只見一名小宮女輕言垂首,手中捧着一包花種。
“好。你們随我來。”靜嫔說着便向小院中的藥圃走去,一個小宮女手持花鋤,同那捧着白芷花種的小宮女一同,忙跟了上去。
小宮女們都是新近入宮,雖知靜嫔娘娘生性平和,制糕點做熏香往往躬親,卻也不清楚她為何非要在今日親手種下這白芷種子。
“十五歲了。”靜嫔将花種埋入土中,心中默念道,“芷兒,這便十五歲了。”
“芷兒,你在天上,可也要聽母親的話,成年了,更要體貼母親些……”
心中千言,卻一句也無法出口。
無法說,無人聽,無人應。
靜嫔起身,凝望着舊年種下的,尚未複蘇的白芷。
“好了,我們回去吧。”
☆、似是舊人來(二)
? “司徒公子,我們能不能走快一些。”
和一個他國質子身在後宮,千橙心中忐忑,只恨不得插一雙翅膀頃刻飛出這宮城。可這司徒昱看着卻絲毫不着急,一副閑庭信步的姿态,還欲折枝花送給千橙。千橙自然連連擺手,語氣中驟生焦急,還帶着絲絲愠怒和無奈。
“我現在可是走不快。”司徒昱慢悠悠地道。
千橙脫口而出:“為什麽?”
司徒昱笑道:“我特意請一個姑娘到府中做客,不料這酒未飲,佳肴未上桌,這姑娘就跑了。讓我一頓好找。現下肚中饑餓,周身氣力全無,實在是走不快了。”
千橙內心翻了個白眼,臉上卻故意擠出一個極難看的笑:“呵呵呵,我看司徒公子年紀輕輕,還以為身康體健,沒料想是這樣弱不禁風呀。莫不是,英王殿下你煙花柳巷去的太多,染了什麽隐疾?”
這幾句揶揄人的話,千橙是從螺市街偶然聽來的。其實她一直沒弄清楚這所謂的“隐疾”“花柳病”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只隐約知道在妓院留宿的男子常有人患上什麽“隐疾”。而且,這被認為是一件大大丢臉晦氣的事。
司徒昱一怔,似乎沒料到自己對心上人調笑的話會引來這樣的回答。但随即大笑起來,似覺十分有趣。
千橙恨不得用封條貼了他的嘴,低聲輕喝:“別笑了,等會兒把太監宮女都引了來!”
司徒昱略略收斂,道:“我們自這樣大搖大擺地走着,太監宮女們瞧着我們的樣子,反倒不敢上前盤查。似你剛才那般賊頭賊腦,無怪被人家揪住了。”
揶揄對方的話反而惹得對方哈哈大笑,千橙略感挫敗。她忿忿地想,也是,傳聞中這西渝的英王就是個好色之徒,他聽到這些話會難為情才怪。本姑娘單純又善良,不與他計較。當下閉口不言,只管低頭走路。
司徒昱卻還不放過千橙,湊近一些低聲道:“你別擔心。”
千橙不由自主擡起頭表示困惑。
“本王沒有什麽隐疾。以後我們做了夫妻,本王不會讓你獨守空房,寂寞流淚的。”
聲音中滿是調戲笑意。
千橙登時大窘,又羞又怒。她一個十五六歲的黃花閨女,哪裏知道如何招架男子的如此出言調笑。想出言反擊,苦于不知如何作答,況且倘若真的說上幾句應對,那聽上去便是與他打情罵俏。司徒昱不會有什麽損失,反倒更是在輕薄自己了。
千橙胸中氣悶,滿臉通紅,“胡說”“放屁”“去死”“混蛋”“豬頭”等各種罵辭在喉中轉了幾轉,終究還是生生咽下去。
司徒昱卻很是得意,兀自心滿意足地看着小姑娘惱羞成怒的嬌俏模樣。他雙眼微眯,心中暗自琢磨道:人靠衣來佛靠金,阿橙這一身素衣已煞是好看。如若換上錦衣華服,幾個梁國的真公主,只怕還未必及得上她。
忽聽到前方人聲動靜,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司徒公子好興致,帶着姑娘逛園子怎的逛到這後宮來了。”
千橙心中一驚,本能地想發足奔逃,卻又覺得真跑了又荒唐可笑。這偌大宮城自己又不識路,亂跑亂叫,真要被當做刺客給抓了。
司徒昱卻不慌不忙地上前,對着來人道:“貴妃娘娘說笑了。小王蒙太子宴請,方從太子宮中出來。這位路千橙路姑娘,是蘇哲蘇先生府上的,也是小王的朋友,今日恰好來我處做客,太子好客,便一道宴請了。”
來人正是那貴妃越氏。千橙擡眼瞧去,只見越貴妃華服秀美,美豔動人,竟似絲毫看不出歲月的痕跡。
千橙暗暗納罕,瞬時明白了這越貴妃為何能得皇帝獨寵多年,這昏聩貪利的太子又何以入住東宮。即使私炮坊這般的大案,太子也不過在圭甲宮禁足了幾日,現下便若無其事地遷回了東宮。想來這越美人的枕邊風,實在厲害得很。
千橙覺得司徒昱這謊言實在并不高明,到時候越貴妃随口問問太子,這随口胡謅的宴請不就揭穿了?不過她自己也想不出什麽更好的借口。太子與千橙有殺親之仇,這太子的生母千橙自然也無法待見。一時間只作不懂禮數,只沉默着呆立不動。
越貴妃與司徒昱對了一個眼神,心領神會,突然笑盈盈地上前細細打量起千來:“原來是麒麟才子府中的小姐,這果然是不同尋常呢。看來這蘇宅不光出麒麟,也出小鳳凰啊。”
話語造作肉麻,千橙一時間不知越貴妃是何用意。
越貴妃心中其實也在打鼓,對千橙的長相頗感驚訝。她入宮時不到二十歲,少女時期的晉陽公主她也是見過的。腦中印象雖不多麽深刻,但這一見千橙,腦海裏的那個印象便霎時間被激活了。林燮的那個女兒,如若活着,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了吧。
越貴妃滿臉堆笑,竟去拉起千橙的手。千橙不暇多想,本能地冷着臉躲開。越貴妃竟也不在意,依然慈愛地笑看着千橙,話卻是對司徒昱說的:“司徒公子,本宮一見這路姑娘啊,就歡喜得很。不知道司徒公子肯不肯,讓路姑娘留下來陪本宮一會兒?”
言語唐突,要求無理。還只問司徒昱肯不肯,竟完全不問千橙的意願。
司徒昱面露難色:“這個,路姑娘是小王從蘇宅請的客人,現下時候也差不多了,小王還得送她回蘇宅,否則蘇先生那裏可不好交代。”
越貴妃冷笑一聲:“哼,他堂堂麒麟才子,譽王殿下面前的大紅人。本宮哪兒敢為難他府上的人。本宮只是見着這路姑娘投緣。本宮一直想要個小公主,無奈只生了個太子。現下見了這小姑娘,本宮便想留她下來敘敘話。千橙啊,你別怕。我那兒有許多時興的漂亮衣裳,你要是喜歡我就都送了你。晚一些時候,再派人送你回蘇宅,好是不好?”
千橙心下疑窦叢生,只覺得司徒昱和越貴妃這對話別別扭扭,可也說不上什麽來。她只好硬着頭皮道:“謝謝娘娘厚愛。可是已經不早了,我答應蘇先生天黑之前一定回家的,恕難奉陪。”
這幾句話說得不客氣,越貴妃卻只當沒聽見,仍是笑着:“不妨事不妨事,天黑之前一定送你回去。”又側頭對着身邊的一名太監道,“司徒公子是男子,在這後宮久留終究不成體統。快快将他送回府上去吧。”
言畢,那太監便引着司徒昱要走。幾名宮女則簇到千橙身邊,擁着她要走。千橙自是不依,正待掙紮,只聽越貴妃低低地說道:“你若執意不肯,本宮也不勉強。太子宮中,可還有一個路姑娘呢。”
這聲音冰冷,只激得千橙也周身一冷。她瞧向司徒昱。司徒昱卻已行禮作別:“那小王這便先行告辭了。路姑娘就有勞貴妃娘娘屆時送回蘇宅。”
千橙目瞪口呆,心中大罵:“司徒昱你這個混蛋!這就丢下本姑娘自己跑了!剛才還一副山盟海誓赴湯蹈火的癡心樣,現下就這麽走了?!”一時張口結舌,氣急到只是說:“司徒昱你……你……”
司徒昱寬慰地對千橙笑笑:“不用這麽舍不得本王。也別擔心,今日天黑之前,貴妃娘娘肯定會送你回到蘇宅的。”
那胸有成竹的語氣,并沒有令千橙感到安慰。只是當下她也無計可施,只得由宮女們簇擁着,不知往何處走去。
行了不一會,千橙同越貴妃在一處宮殿前停下。千橙擡頭看了看宮殿的匾額。
養居殿。
殿中的太監跪倒對越貴妃道:“貴妃娘娘,皇帝陛下剛剛出門,起駕去長樂宮了。”
越貴妃皺眉道:“又不是請安的時辰,陛下去長樂宮做什麽?”
太監的頭埋得更深:“奴才不知。娘娘恕罪。”
越貴妃心中計較,這奴才不肯說,想來怕是關乎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的福壽安康。又回頭看了千橙一眼,尋思道,這小姑娘今日回了蘇宅,再想讓她入宮而來只怕也不太容易。那梅長蘇詭計多端,說不定便将這小姑娘藏了起來。徒增麻煩。先過去瞧瞧再說。
略一沉吟,便吩咐去長樂宮。
千橙一直沉默又忐忑,不知這越貴妃軟硬兼施哄小孩般将自己留下來,究竟所為何事。這養居殿看來是皇帝所在,她又是為何要帶着自己見皇帝呢?
這般想着,不覺已來到了長樂宮前。太監正待進去通報,只聽得裏面傳來一個蒼老卻慈愛的聲音:“外面誰來了呀。”
千橙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正由一個衣飾華貴的中年婦人攙扶着,顫顫巍巍地往門外走,口中只不住念叨着:“是我們小殊來了嗎?小殊啊,前幾天硬要拉着太奶奶去放風筝,哎喲,太奶奶老了啊,跑不動了……”
一旁的中年婦人正是皇後,此時正小心翼翼地攙扶的,正是那太皇太後。皇後口中不住勸道:“皇祖母,皇祖母您慢點,咱們不出門,咱們去屋裏歇着好嗎?”
太皇太後置若罔聞,依舊念念叨叨地往門外走。皇後無法,求助般瞧向身後:“陛下,皇祖母這……”
皇帝嘆一口氣,也上前勸慰。
便在此時,越貴妃已然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皇祖母,是我呀,我給您請安來了。”
千橙一時躊躇,不知該不該也随着越貴妃進屋去。猶豫之間,又不由地瞧了那老太太一眼。
這一瞧,四目相對。
千橙只覺得那老太太眼中流露出奇異的光芒,身邊的皇帝和皇後也似被點穴一般,一時間竟也一動不動。
太皇太後突然用力掙開皇後的手,拖着年邁的身體艱難地朝千橙走去。她的身子佝偻,雙手張開,嘴巴因激動難以抑制地輕輕顫抖。千橙心下驚奇,一方面擔心老人家跌倒,一方面卻似感受到老人眼中那寬厚的深情,竟不由自主地上前幾步托住了她。
太皇太後欣喜地一手握住千橙的手,另一只手輕輕顫抖,慈愛地撫上千橙的臉。聲音歡喜,不住喃喃。
“晉陽,晉陽,我的好孩子……”
“晉陽……好孩子……”?
☆、似是舊人來(三)
? 似是舊人來(三)
“宗主,方才已經再次确認了,路家在冊人員中确實有兩個女兒,年齡也與千橙和千影姑娘相符合。路家并無收養兒女的相關記載。想來……”
黎綱說到此處時故意停住,擡眼看着梅長蘇。相随多年,梅長蘇對自己已然查證的事實還要求再度确認的時候不多。這次卻多次叮囑,要求自己再三确認,不過是因為梅宗主心中并不想接受“确認無誤”這一結果。“想來是路千橙是路家親生女兒無疑”這句話,黎綱便收住不說。
梅長蘇道:“再無任何疑點?”
此事黎綱自然不敢打包票,只得道:“路氏一門除了兩位路小姐,盡已去世。一盡仆從,屬下仍在竭力查訪……小小姐逝世也已十三年……只怕有疑點也……”
梅長蘇擡手示意他不必再說:“那就等找到路府舊人再說。”
黎綱道:“是。還有一事……前幾日,西郊山上泥石陷落,山體崩塌,小小姐的墓地也遭損壞……”
“西郊?是了,西郊土質松軟,春來……”突然梅長蘇神色一變,似想到什麽,“西郊……黎綱,你讓十三先生明日便去,将小小姐的屍骨另行安葬。在此之前,讓他打開瞧瞧,看看能否發現什麽異狀。”
黎綱聽得梅長蘇竟讓人将林芷的棺木打開,心下詫異,卻也不敢多問,只得答應:“是。”
“等等。”黎綱正待退出屋子,梅長蘇又叫住了他,“今夜便去,派人同十三先生一起去。将棺木帶到府上來,我要親自瞧瞧。”
“是。”黎綱答應道,“宗主還有什麽吩咐嗎?”
梅長蘇并未立時作聲,沉默半晌道:“黎綱,你說我這回是不是做錯了?”
梅長蘇這樣的語氣一出,黎綱便知宗主是難得地想同自己說幾句心裏話。這樣的情況下做下屬的老實回答方顯誠懇:“其實屬下不太明白。”
“哦,什麽不明白?”
黎綱擡眼看了看梅長蘇,見梅長蘇依舊面無表情,反倒惹得黎綱心中略酸,道:“宗主,既然你仍舊懷疑千橙姑娘就是小小姐,那又為何還要她去赴司徒昱的宴?就算千橙姑娘真的只是路家小姐,可她這般相貌,入宮去不正惹人懷疑嗎?她又是從我們蘇宅出去,只怕皇上他……”
梅長蘇竟微微一笑:“繼續說。”
黎綱猜不透的心思,一開始還是硬着頭皮,說着說着便又忘乎所以起來:“我知道宗主為了補償蕭景睿蕭公子,想着傷害他太多,總要讓他情感有所依附。可這一切都不急在一時。待大功告成,為千影姑娘求個恩赦便可。這般拿千橙姑娘去冒險,說不定,真說不定,雖然希望很小,但是也說不定,是拿小小姐去冒險,實在……”
梅長蘇略略側頭看着黎綱。
話唠黎綱驚覺自己又沉浸在碎碎念模式裏,急忙住口,躬身等梅長蘇訓示。
梅長蘇道:“還說不明白?我瞧你說得比我自己還要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