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開啓單機模式(^o^)/ (8)

。”、

黎綱幹笑兩聲:“屬下不敢。”

梅長蘇輕嘆道:“這一次,我确實不算十分周全。只是皇帝要查,能查到什麽呢。路千橙的身份我們查了這許多時日,也不過如此,他又能知道些什麽。對我的懷疑,他本就一刻也不停止,要消弭是不可能的。”

“路家一案,太子做得十分幹淨,要想翻案并不容易。自然,要新君屆時恩赦便可,可新君到時候究竟會是誰,誰有把握。況且,我們可以等。景睿和路千影,一個是無法等,一個是不願等……唉,好了,你出去吧。”

黎綱應聲退下。

梅長蘇又一次望着遠天,內心默聲自語:“其實那些頭頭是道的分析,不過都是粉飾我這回的沖動罷了。我就是想瞧瞧,他們看見林芷,看見歸來的小晉陽,會是什麽反應。我也想,也想讓太奶奶……讓近來苦疾纏身的太奶奶,看看心心念念的晉陽……太奶奶,小殊已經再也回不去了。可是或許您抱過的芷兒,她還可以陪陪您……”

他苦笑一聲。“梅長蘇啊梅長蘇,你苦心經營的陰詭理智,一觸動林殊的神經,幾乎便要蕩然無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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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陽啊,你平日最愛吃這個的,怎麽今天不愛吃了?”

千橙坐在太皇太後的床榻邊,雙手捧着幾顆小小的杏仁酥。從進門開始,這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就一直緊緊牽着自己的手,直到方才給自己吃點心才終于松開。千橙覺得老奶奶的手溫暖寬厚,引得她想起已故的奶奶。只是當下的她有些莫名其妙,慌張疑惑簇滿心田,一時間只知低着頭,不知如何是好。

“晉陽,你怎麽了?怎麽不吃呀……”太皇太後見千橙低着頭不作聲,不禁焦急起來,“不高興嗎?是不是你皇帝哥哥又欺負你了?你跟奶奶說,看我不好好訓他!”說着,太皇太後嗔怒地瞪了皇帝一眼。

帝後二人并立于床側。皇後面色帶有些許的尴尬,對于太皇太後的糊塗話只是陪着笑臉不敢加以辯駁。皇帝的臉色卻煞是難看,他皺着眉頭看了看老太太和千橙,心中駭浪驚濤難以平複。

越貴妃乖覺,并不離皇帝很近。只是似笑非笑地垂着頭,擡眼看太皇太後輕輕撫摸千橙的腦袋。

“你出來。”皇帝沉聲對越貴妃道,語氣裏頗帶怒意。

到得外殿,越貴妃立時便識趣地跪倒:“臣妾知罪,望陛下息怒啊。”

皇帝用右手指着眼前這個最為心愛的妃子:“你、你、你……”幾個“你”字出口,卻終究不忍出言太重,最終只是低喝一聲:“你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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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貴妃趕緊拜了一拜,擡起頭來時臉上已然帶了三分委屈:“陛下,您願意聽臣妾解釋嗎?”

皇帝滿臉不悅:“說。”

越貴妃道:“陛下可知,這小姑娘是誰府上的人?她是那麒麟才子,梅長蘇府上的人!”

“什麽?”皇帝眼神一動,顯是覺得驚訝。

“臣妾剛知道的時候,也是非常驚訝。這梅長蘇府上,竟有這樣一個,一個與……晉陽妹妹長得如此相似之人。臣妾想着為陛下分憂,便派人去查,一查才知道……”

“這些你都不用說。朕自己會去查。”皇帝打斷道,“你就說,你将這……這小女孩帶到長樂宮來,是何居心,有何所圖!”

越貴妃忙道:“陛下莫動怒,不是臣妾将這路千橙帶來這兒的。是那西渝質子司徒昱,他……他不知怎麽的,就與這路千橙相識,二人情投意合。少年氣盛,許是一時迷路,竟在宮闱之中……唉,被臣妾撞見的時候,那場面确實不好看。臣妾本想對這路千橙私入宮闱之事重重責罰,但又想着,這司徒昱是西渝質子,這路千橙是客卿梅長蘇府上的人。西渝和麒麟才子,臣妾一個都不願意得罪,更不願讓陛下徒增煩惱。于是,臣妾就擅作主張,想将這小姑娘送回蘇宅便了事。哪知,途中遇見宮人傳報,說太皇太後鳳體有恙。臣妾憂心皇祖母的身體,一時心急,又不放心讓如此相貌的小姑娘在宮中穿梭,怕惹出亂子來……一時腦子糊塗了,竟……竟将她帶來了這裏。請陛下重重責罰便是了……”

言辭懇切,說到最後竟嗚咽落淚。

皇帝聽她分辯時怒氣便消了一半,但見美人落淚心下登時軟了,道:“好了別哭,朕也沒有怪你。你也是情勢所迫,哪裏能顧得這麽周全。皇祖母見了……見了這小姑娘,神色倒立刻好了許多。藥也願意吃了,也願意回屋休息了……不過朕着實得好好查一查,她,她到底是不是那叛賊的孽種。就算不是,這副模樣……朕只怕,也不得不……”皇帝起了殺意,卻聽得內殿又傳來一聲“晉陽”,心下一怔,百味雜陳,餘下的話終究說不出口。

話鋒一轉,又道:“這司徒昱也實在色膽包天,西渝派出這麽個東西來。一面同公主求和親,一面又與人私會!哼,簡直不把朕,不把景安放在眼裏!”說着伸手扶起越貴妃。

越貴妃兀自抽搭幾聲,拭幹眼淚,嘴角漾出笑意道:“陛下,臣妾倒覺得,司徒昱這麽做,倒不失為一件好事。”

皇帝哼了一聲:“好事?”

越貴妃湊近道:“陛下不是一直不願意把景安嫁去西渝嗎?本來呢,這司徒昱就遠遠配不上我們景安。他一個不得寵的質子,以後嘛就是那個不得志的英王。西渝窮山惡水的,景安嫁過去實在太委屈了。這樣的王爺,收個宮女嫁過去也就是了。只是西渝心眼多,早調查清楚了咱們的公主是哪幾位,明裏暗裏都想着娶景安。”

皇帝微微點頭,已然明白了越貴妃的意思。

越貴妃的笑容溢出,繼續道:“可是,如果是路千橙這小姑娘就不一樣了。她和司徒昱二人情意正濃,如果陛下您将路千橙賜給他,他那點出息,哪裏還能說些什麽。如此一來,景安不必這麽早就離開陛下。他們的皇子在宮中胡來,咱們不加以責備便是大大的寬厚了,那西渝也不敢對咱們有半點怨言。”

皇帝臉上的神色總算舒展開來。

“無論這孩子是不是與那反賊有關。賜一個公主的榮耀,嫁到那西渝去,一個小姑娘,再掀不起什麽風浪。如此,既不枉費陛下您體恤晉陽妹妹的心,也免了陛下的後顧之憂。”

☆、回家

? 聽到屋外的動靜的時候,千橙正奮力推開一個宮人。

不久前的長樂宮內。太皇太後口中念叨着晉陽,終于順利地服了藥,随後乏困就寝。但握着千橙的手,卻久久不松開。見到千橙,皇帝的神情一開始真如見了鬼一般,但畢竟天子之身,什麽風浪都見過,那樣的驚詫也不過一瞬。他臨走前深深地看了千橙一眼,那眼神中包涵的東西太複雜,千橙并不能理解。她只隐約覺得,老皇帝眼中的兇狠似乎恨不得将自己剮作碎片,但卻又摻雜了詭異的不舍,仿佛要從自己臉上移開目光,着實要費很大一番氣力。

晉陽是誰?是和我長得很像?

聽太皇太後說她要叫老皇帝哥哥,那就是公主了?

可是如果這個晉陽公主和莅陽長公主一樣老,怎麽會和我像到讓人認錯?

皇帝見了我後看上去很不舒服,難道這個小公主很年輕就死了?

在太皇太後慈愛的目光裏,千橙心中的驚恐已消了許多。可歸來的理智仍不夠用,她只猜到在場的這許多人是将自己錯認為那個“晉陽”了。其他的,還是一團迷霧。

皇帝最終什麽也沒對千橙說。

出永樂宮後,他卻并沒有直接回養居殿,而是吩咐擺駕芷蘿宮。

而太皇太後終于沉沉熟睡,千橙也得以抽回了手。

老人家的睡顏也帶着淺淺的笑意。

這個老奶奶應該很愛那個晉陽公主吧。千橙想。

她看着和我的奶奶一樣,都是這世上最好的老奶奶。

新月初升,天色已晚。

越貴妃卻并沒有遵守諾言将千橙送回蘇宅,而是将她帶回了昭仁宮。‘

早已等着千橙的倒也不是什麽嚴刑酷罰,而是幾個拿着量衣尺子的宮人。她們一擁而上,一旁的越貴妃顯然頗為滿意。

千橙再次不知所措起來“你們要幹什麽?”

越貴妃笑道:“千橙姑娘,別緊張。他們只是想早些知道姑娘的尺寸,好做衣裳。”

千橙推開身邊的宮人:“什麽衣裳?我不想要。”

越貴妃道:“自然是嫁衣。至于你想不想,那也由不得你了。”

她一副有恃無恐的姿态,面對驚愕的小姑娘輕笑道:“哼,與你先說了也沒什麽。是件大喜事。你瞧見了,太皇太後特別喜歡你。陛下尊崇孝道,想收你為義女。不久以後啊,你就是公主了,那是金枝玉葉。和你們那破落的路家再沒有半點關系。以後你不再姓路,要姓蕭了。”說着便笑起來。

貴妃的笑聲嬌媚動人,千橙卻只覺一陣心驚。她聽梅長蘇提過司徒昱進京做人質為其一,更重要的是和親。只是景安公主深得帝心,故遲遲不提婚期。王昭君出塞的故事,千橙是聽得多的。現下莫名其妙要封自己一個朝廷罪人之女為公主,皇帝看上去不像瘋了傻了,那就一定是要倒黴的自己代替那景安公主去和親了!

嫁給司徒昱?決不可能!

千橙一時熱血上湧,什麽恐懼都抛到了身後。她把離得最近的那個宮人狠狠一推,大叫一聲“誰要姓蕭!”,發足便想逃出殿外。

“攔住她!簡直反了!”越貴妃叫道。

敵衆我寡,沒奔得幾步 便被纏住,千橙眼看着就要束手就擒了。

飛流便是在此時出現的。

先是聽得屋外太監呼喝“什麽人!”只是話音未落,聽得砰砰砰作響,似是看守的太監宮人皆狠狠地撞地而倒,哀哀哭嚎。

轉瞬間,千橙身邊的宮人竟也全都躺倒在地,橫七豎八,滿口“哎喲”之聲。

越貴妃瞠目結舌。

連千橙也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仿佛從天而降。

千橙有些呆呆地看着眼前這個眼中怒氣頗盛的少年,問了個特別蠢的問題:“你,是飛流?”

少年有些氣惱又有些無奈,拿起她的手湊到自己臉上:“你捏。是飛流。”

千橙真的伸手在他臉上輕輕捏了下:“是真的!飛流飛流,你來救我啦!”小姑娘歡喜起來忘乎所以,竟不顧身處何地,略略跳起,緊緊摟住了少年的脖子,“我就知道小英雄飛流會來救我!”

少年被她這麽一摟一捧,在家中等候多時的委屈,在宮中尋覓良久的氣悶焦急,霎時間化為烏有。飛流更不會顧及身在何處,也歡歡喜喜地抱住千橙,将下巴抵住她的頭,親昵地摩挲起來。

“來人啊!”

反應過來的越貴妃厲聲尖叫起來。可殿內的宮人不是起不來身,就是吓得不敢上前。宮殿外面安安靜靜,竟也沒有絲毫反應。

千橙仰起頭,用手指戳戳飛流的脖子:“你把他們都給……”

飛流知道她在擔心什麽,解釋道:“沒殺人。”說完又用下巴去抵千橙的腦袋,顯然對她擅自把頭移開的做法頗為不滿。

千橙放心了,她看了一眼氣急敗壞的越貴妃:“飛流,我們走吧。”

飛流的眼神卻停在了越貴妃身上:“她,欺負,阿橙?”

越貴妃被少年冰冷的眼神激得不由自主地一哆嗦。

千橙內心的小人其實小雞啄米般點頭,對對對她欺負我,飛流你把她舉起來扔出去!

但是她殘存的理智還是讓她息事寧人地拉住了飛流的手臂:“飛流哥哥,我們走吧。”

二人剛踏步走出昭仁宮,忽聽越貴妃冷笑一聲,大聲道:“好一個水性楊花的路二小姐路千橙。年紀不大,本事不小。剛剛和司徒昱在花園裏行茍且之事,現在又和這個小白臉摟摟抱抱,本宮今日真是大開眼界!”

千橙聞言,不禁回頭:“你胡說!”

飛流卻已然閃身到了越貴妃面前,左右開弓,啪啪就是兩巴掌。越貴妃幾時被人這樣打過,立時懵了,竟連叫都忘記叫。

“胡說。該打。”

飛流說完,轉眼又回到千橙的身邊。

不遠處,人聲漸近,似是侍衛聽得動靜,趕着過來一探究竟。

飛流索性抱起千橙,輕輕巧巧地跳上屋檐。

“飛流,那個越貴妃,講的都是騙人的話。我沒有……”小姑娘湊近少年的耳朵,聲音溫軟。

“飛流知道。”

“你知道?你怎麽知道?”

少年并沒有立時作答,只是縱躍幾步,待離得宮門遠了落下地來。

飛流微微低頭,看着千橙,認真地道:“阿橙,喜歡,飛流。”

千橙不知為何竟窘了:“誰、誰說的……”

飛流誠實地指向自己:“飛流。”

千橙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月色似紗,輕輕地網住眼前的少年。

小姑娘仰頭看着同樣面帶微笑的少年。

“嗯,飛流說得對。”她輕輕道,“千橙喜歡飛流。”

少年滿意地點點頭,突然又伸手去拍她的腦袋。這是蘇哥哥常對飛流做的事情。飛流從未對人這樣做過,卻對千橙蓄謀已久。

“相信阿橙。”飛流努力學着蘇哥哥講話的嚴肅樣,卻仍免不了一句一頓,“天黑了,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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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點了不甚明亮的燭火。

十三先生剛剛離去,只梅長蘇一人靜靜地坐着。

他的腦海裏,不斷回響着方才與十三先生的對話。

“那件事發生的時候,十三恰不在金陵。待趕回林府時,帥府傾覆,公主她也早已身死,小小姐卻不知所蹤。十三四處查訪卻無所獲。直到有一日,十三的門前居然放了一個大籃子,裏面是一個小孩的屍身……

那孩子是中毒死去的,送來時面部已然潰爛。十三與小小姐接觸并不多,幼孩的面貌本就類似,腐化後更是難以辨認。只是孩子的衣衫,正是十三離開金陵前見着小小姐時穿的那套,孩子的手上,又有着那個手镯。那是公主殿下的随身之物。籃子裏還有一封信,是公主的奶娘李嬷嬷手書。信中道公主殿下得知主人和小主人不幸罹難,心灰意冷之際,喂小小姐喝了□□,并追随主人而去。信中提到了公主的名諱,還有乳名。這世間,只怕連皇帝都不記得公主的那個乳名。十三不敢将孩子的屍骨同公主葬于一處,便葬去了西郊。跡象種種,當時心下又萬分悲痛,十三不暇多想,便認定那孩子就是小小姐……”

後來雖也有過疑慮,可斯人已逝,那李嬷嬷也就此消失,确也無從查起……可是,那日十三見了千橙……雖說十三親手葬了那孩子……可是,實在太像了,實在太像了……”

“也就是說,并沒有什麽确定的證據表明,芷兒已經死了。”

“這……也可以這麽說。”

“我可以确定的是,棺木中的這個孩子,決不是芷兒。”

“什麽?”

“這種□□發作極快,吃了會令人七竅流血,面目扭曲。我了解我的母親,她或許能狠心一劍殺了芷兒,但決不會讓自己的女兒這般痛苦又醜陋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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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哥哥!蘇哥哥!”

飛流牽着千橙的手,歡歡喜喜地進屋來。

“宗主哥哥。”千橙也湊到梅長蘇身邊坐下。

“回來了。”梅長蘇淡淡地笑着,“終于回來了。”

“回來了,就好。”

☆、念陽

? 那日與飛流從宮中出來後,千橙一直有些心神不寧。

孩子本來睡眠深沉,可這幾日,她卻老是翻來覆去地夢到一些片段。

夢裏有時候是路千影,身陷囹圄,披頭散發,不住地喊着,“千橙救我!”

有時候是飛流,遠遠地站在一棵樹下,喚她阿橙。她歡歡喜喜地跑過去,卻撲了一個空。再回頭,飛流一臉冰霜,仿佛不認識她一般冷冷道:“騙人!讨厭你!”

有時候,卻是那太皇太後和梅長蘇。

夢裏的太皇太後,依舊是慈愛又執拗地握着她的手,笑盈盈地喚她晉陽。千橙側頭看時,身邊竟立着梅長蘇——一身戎裝,意氣風發的宗主哥哥。夢中的她卻并不驚訝,倒覺得這軍裝铠甲比起素衣長衫來,要更适合他。

太皇太後牽住梅長蘇的手:“小殊啊,你怎麽比晉陽要老了?”夢中的千橙莫名為“小殊”二字一激。她轉頭再看梅長蘇。卻見地下驀地裂開一條大縫,似一張血盆大口便要将他吞入其中。熊熊烈火不知何時已包裹了他。焦黑的盔甲摻着血肉碎裂,他臉上的神情卻有一種詭異的安詳……

梅長蘇被那條地獄般的溝壑吞沒時,千橙總是迸發出一聲撕心裂肺。

“哥哥!”

夢中的哭喊驚天動地。千橙往往會在這時候驚醒。

周遭一片寂靜,只聽得到睡在床尾的胖三石發出的輕微的呼嚕聲。

千橙摸了摸臉上,一片濡濕。

原來喊叫無聲,淚水卻是實實在在地淌下來了。

我,怎麽不是喊宗主哥哥?而是……哥哥?

夜色清淺,地上映着一方淡淡的窗影。

千橙略略支起身子,靜靜地凝望着床邊的那一瓶南天竺。

不知道這是飛流換的第幾瓶南天竺了。

輾轉醒來的夜裏,她有許多次,就那樣不言不語地看着那同樣安安靜靜的南天竺,直到晨曉破窗。

聽黎綱說過,宗主哥哥常常深夜還不睡覺。可是對于千橙來說,失眠依舊是較為難得新鮮的體驗。

有心事有煩惱了,就是在慢慢變成大人了。宗主哥哥曾經摸着自己的腦袋這樣說過。

長大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如果許願都是騙騙小孩子的,那麽她要許的第一個願望,就是永遠不用長大。哪怕永遠被這個世界溫柔地欺騙。

就讓我像飛流那樣永遠做一個單純的孩子吧。

千橙不由虔誠地對着那一簇無辜的南天竺,雙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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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後懿旨不斷,召千橙入宮說話。飛流不放心,硬要跟着一道去,梅長蘇倒也不加阻攔。十數日來,二人每日上午進宮請安,午膳時分歸來,倒成了慣例。太皇太後滿口“晉陽”,笑逐顏開。初見飛流有些陌生茫然,幾次後便了然于胸般,笑道:“小飛呀,打算什麽時候娶我們小晉陽呀?”

飛流立即搖頭:“不娶!”

太皇太後不高興了,指着千橙道:“我們家小公主什麽地方不好呀?”

飛流看了一眼千橙,點點頭:“她可以!”

太皇太後這才放心地笑着點點頭。

千橙對這個和藹的老奶奶也是打心眼裏喜歡,倒不覺得負累。飛流鐘愛宮中可口的瓜果點心,又有千橙相伴,每天也是樂意出門。均覺歡喜。

一日出門,梅長蘇特意叮囑:“不可叫老奶奶,要叫太奶奶。”

“可是皇後她們要我叫……皇祖母。”

“你聽誰的?”

“聽宗主哥哥的。”

“那就好。”

冊封的诏書比千橙預料中來得快,卻比梅長蘇料想得要慢了許多。

宣诏官抑揚頓挫地念完半晌,千橙卻依然跪着不接旨。梅長蘇用目光示意多次,她才慢騰騰地叩首謝恩,僵硬地接過聖旨。

聖旨中先是按着套路将千橙誇了一通,說她聰慧娴靜,知書達理,對太皇太後的服侍用心孝瑾雲雲。又說太皇太後對她甚是喜愛,皇帝仁孝,特降旨施恩,賜國姓蕭,收為義女,敕封公主尊號,賜汀蘭苑為公主內宮。

宣诏官下令将賞賜的珠寶布帛安放妥當後,便對千橙躬身行禮道:“千橙姑娘,請恕奴才鬥膽,目前仍舊稱呼您為千橙姑娘。陛下吩咐過,這只是提前知會您一聲,在皇族內部先行通報。冊封典禮要挑一個良辰吉日,在正式冊封之前對外仍得如此稱呼姑娘。陛下還說,體諒姑娘同蘇宅親友感情甚篤,在冊封大典之前,姑娘依舊可以住在蘇宅,只照例每日進宮同太皇太後她老人家請安便是。陛下那裏就不用去了,免得姑娘勞累。”

宣诏官說完起身告退,千橙卻一直低着頭不作回應。還是梅長蘇按例還禮,送了那內官幾步,才沒造成太大的尴尬。

飛流高舉着那聖旨端詳了一會,一字一頓,滿臉疑惑:“阿橙,公主?”

千橙嘆氣道:“什麽鬼公主,都是騙人的。”

飛流點點頭:“嗯,公主,不好玩。不要。”說着随手将那聖旨一抛。好在黎綱眼疾手快,有些狼狽地抱個滿懷,那皇家聖旨才沒沾惹塵土。

在飛流心裏,只要将這讨厭的聖旨丢了,那麽什麽公主不公主的,不稀罕做就可以不做了。

他拉起千橙的手:“阿橙,出去玩。”

千橙跟着飛流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站在身後的梅長蘇。

梅長蘇也正面色平靜地看着她。

汀蘭苑。

那是母親晉陽未出閣前在宮中的居所。

念陽。

呵,皇帝心中,也會有所挂念嗎。

“阿橙。”飛流搖搖千橙的手。

梅長蘇輕輕揮揮手:“去吧。”

千橙卻仍舊不動。

梅長蘇微笑着看着她的眼睛:“哥哥等着你們回來。”

千橙看着那對彎月似的眸子,眼中一動,卻還是什麽也沒說。回頭反握飛流的手,跑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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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橙一直沒去問姐姐路千影,那日為何出現在東宮。

她隐隐猜到,那不是姐姐第一回去東宮,也決不會是最後一回。

可是她什麽都沒問。

她自然擔心長姐,可她知道如果自己開口,或許會讓長姐陷于難堪的境地,或許會擾亂長姐既定的心神。而路千影的外柔內剛,沒人比她更清楚。姐姐去東宮自然有自己的理由。如果說破,兩相不快,也于事無益。

千橙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居然成了一個能藏住一小塊心事的人。

頭頂公主的空銜,生活倒也暫時無甚大變化。

司徒昱自上回在宮中烏龍事件般的會面之後,竟也就沒再找過叨擾過千橙。千橙一方面不用理會自覺輕松,另一方面卻又感覺莫名的憤懑。不是因那無聊的兒女情長孳生的虛榮或者不甘,而是為司徒昱的胸有成竹而憤怒。

入宮,被越貴妃撞見,見到太皇太後,被莫名其妙地扣上什麽念陽公主的頭銜。一切實在太過刻意太過詭異,要說與那司徒昱毫無關系,她才不信。

而現在,這個很有可能的始作俑者,看着事情按着他的計劃一步步發展。志得意滿毫不擔心,卻又像個縮頭烏龜般躲着藏着,讓她路千橙一腔怒火卻無從發洩,實在可惡。

景睿和豫津依舊常常來串門。最近這一回,是豫津陪着景睿來送自己的生辰宴會的請帖。

每次見着景睿,千橙心中都有說不出的難過。過去因着路千影,景睿待千橙難免熱絡些。豫津在一旁揶揄“想讓人叫姐夫也不用這麽巴結”,景睿雖感羞赧,卻不着惱,反倒有幾分美意。可如今,景睿見了千橙只問一聲好,便再也沒有多餘的話,偶爾眼神接觸還會刻意避開。

千橙遺憾地想,可憐這好好的準姐夫,癡心如此。只是他們的世界,總是不能如我和飛流這樣,什麽都不顧,只要天天在一塊玩就好了。

豫津卻總算找到了調戲千橙的新點子,成日裏公主殿下長公主殿下短。直惹得千橙真的生氣,飛流要對他動手了才肯罷休。

也不知是真沒心肝還是假沒腦子,這家夥還指着千橙搖頭嘆息:“唉,本來是好好的準小姨子,現下好不尴尬。景睿,你要不假客氣一下,也請我們公主殿下去你的生辰,好讓你蓬荜生輝,深感榮幸一下。”

景睿正待開口稱“蘇兄府上的人,只要願意,自然人人去得”,梅長蘇卻先開了口,道:“千橙就不去了。太皇太後這幾日身子不好,常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想到她,突然召她進宮去,說要她好好待在府中候着呢。”

聽聞此言,飛流臉上現出失望的神态。豫津立時又抓住逗弄人的機會:“哎呀小飛流,不要這麽失落嘛,只是離開你的阿橙一小會而已。我告訴你,景睿哥哥府上有許多漂亮的小丫頭,人可愛……哎喲喲喲!”

豫津突然捂住左臂,大叫一聲,跳開兩步。原來是在他胡說八道的時候,千橙狠狠地掐了他一記。

衆人見狀均哈哈大笑。豫津不甘心地繼續道:“人可愛,又溫柔!不像你的這個小公主,野蠻會打人!”

千橙昂起頭:“我只打壞人!而且,飛流就喜歡我野蠻,怎樣!”

飛流也昂起頭:“豫津,壞人!”又指指自己,“喜歡,阿橙!”

豫津一臉黑線。

唉,這世界對單身者的惡意。殺人無形,無師自通。自古有之,源遠流長。

☆、多事之秋

? 草長莺飛,踏花香馬。

這樣美好的四月天卻是個多事之秋。

千橙同飛流陪着梅長蘇坐在屋內,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忙忙碌碌。

嫣紅姹紫的時節,許多花兒早已欣欣然開得豔麗。飛流偷跑到靖王府摘……不,是拔了三株牡丹。千橙看飛流一臉無辜地抱着三四株根上還帶着泥的可憐牡丹花,眼睛都瞪圓了:“飛流,我不是說了要采插花用的花,切不可以損傷植株本身嘛。這可不是普通的牡丹花,它是名貴的初陽塔。這一株,可值得上……值得上……”千橙歪頭想了想,措辭道,“總之夠飛流吃一輩子的甜瓜!”

路家雖是幾代養花,但在千橙九歲時便遭逢禍事,因此千橙認識的花算不上太多。只是這“初陽塔”,是當時三大名牡丹之首,珍稀名貴,她想不認識都不行。

靖王也不過幾日前在機緣巧合偶然得到。他一個軍旅之人本不愛花,只是此花名貴,便想着到得進宮的時日便帶去獻給母親。不過現下落入了飛流的手裏嘛……

甜瓜的價值果然讓飛流立時明白了這“初陽塔”的價值。他看着千橙的眼睛,小心地問:“還回去?”

千橙仔細地瞧了瞧牡丹的莖葉,搖頭道:“那倒不必。這初陽塔精貴的一點,就是它一般只頭兩年開花,頂多三年。我看這幾株也不是頭一遭開花了,我們就把它們留下,我給你做成香囊好不好?”

飛流自然開心地點點頭:“嗯!”

“初陽塔”花色似初升朝陽,花瓣繁盛重疊成塔。千橙留下它們的私心倒不是因其名貴,畢竟做成了香囊再名貴也無用。她只是記起,聽得路老夫人說過,培植出“初陽塔”的是一對恩愛伉俪。二人青梅竹馬,一直相依相伴至白頭。如若能将這牡丹做成香囊戴在身上,那麽同心愛之人便不會分開,即使暫時走散了,天涯海角,也終将後會有期。

用這只能開兩三歲的短命花去求天長地久,細想實在荒唐。可千橙總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對這類良善的花語傳說甚為篤信。她心中暗自盤算着多做幾個。宗主哥哥不愛戴香囊,那便送一個給霓凰。再送一個給路千影。

隔天二人又跑到郊外采了野菊和一些不知名的花。一個插花畫畫,一個做香囊做鮮花餅,都是一派認真。偶爾擡頭目光相對,又都傻呵呵地樂起來。梅長蘇持卷坐在一旁看着,目光溫柔,嘴角帶笑。內心這般真實踏實的平和,對他實在太難能可貴。

霓凰到蘇宅辭別的那日,明媚了幾日的天偏落起了雨。雨點順着青瓦連珠墜下,滴滴點點,似打在人的心上。

千橙将做好的香囊恭恭敬敬地遞給霓凰。

霓凰有些詫異:“送給我的?”她常年戎裝,身邊甚少佩戴這般物什。

千橙點點頭,鄭重道:“嗯,這是用牡丹花初陽塔做的。我奶奶說過,帶着它,天地雖大,卻再也不會和自己心愛之人走散了。天涯海角,永不分離。”說着偷睨梅長蘇,臉上帶着調皮的神色。

霓凰一怔,不由地也朝梅長蘇望去。四目相對,閃爍無言。

“霓凰姐姐。”

霓凰聞聲,忙接過千橙手中的香囊,笑道:“多謝阿橙,我會好好保管的。”

梅長蘇突然插話道:“初陽塔……昨日見靖王殿下時,他随口談起府裏有名貴牡丹被盜,原來是你這個小賊啊。”

千橙忙向飛流擠眉弄眼:“啊,那個,我們就不打擾霓凰姐姐和宗主哥哥說話了。飛流我們快走吧。”

看着兩個孩子落荒而逃的樣子,霓凰和梅長蘇不禁相視一笑。

笑容未收,二人卻又均心生苦澀。

霓凰不禁捏緊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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