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自己,觸怒他可能給自己帶來不可測的禍患。多年被侮辱、被踐踏的生涯,讓她從心底深處對強者有一種畏懼。一直以來,她已習慣了在各種強者的壓榨下,卑微而乖巧地生活着。無論是逃避、抗拒還是順從他們,都只不過是出于恐懼,害怕受到更多的傷害。

但這一次不同。在這個人面前,她仿佛有一種奇怪的預感,無論自己怎麽放縱,他都不會責怪。

偏偏別的人還這麽怕他。經理、小頭目,平日趾高氣揚,在他面前都現了原形。

可他是縱容她的。

無論她說出多麽放肆的話,無論她做出多麽粗俗的舉動,無論其他人怎麽笑她,他總是微笑着看着她的一舉一動。

這是她從未感到過的寵溺。

因為有他,她仿佛第一次被人重視。她感到自己像一只流浪街頭的小貓,剛剛得到一些注目,就賣力地表演起來,向着所有人揮舞着柔弱的爪子,演出笨拙而惹人發笑的舞步,直到得意忘形。

為什麽會這樣?

Candy的心有一些空落。

亞當斯适時中斷了大家的恭維,向身後招了招手:“送這位小姑娘去看醫生。給她留下一些錢。”旁邊的人趕緊躬身答應。

他不再說話,随行的人明白是到此為止的意思,示意所有人回程。人群頓時掉轉方向,無聲無息地向出口而去。

“等等!”Candy脫口而出。

他沒有回頭,只是示意大家停下。

她叫住他,卻又一時不知該說什麽,猶豫了好久才找到一個理由:“你的人弄傷了我,總得給我一些其他的補償吧?”

她伸出被握得青淤了的手臂,強調了一遍:“我才不要什麽醫生和錢呢!”

他回過頭來,并不生氣:“那你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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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仗勢撒嬌,又似乎只是想多和他說幾句話,她仰着臉,裝着滿不在乎:“既然你是個‘過氣影星’,一定認識很多大導演,能不能介紹個角色給我?”

所有人又忍不住笑成一片。

這個小姑娘,竟然到現在還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當他是個息影的明星。她倒真是無知到可愛。

他也笑了笑:“你想聽我的意見嗎?”

“當然!”

他認真看了她片刻,緩緩地展顏微笑:“意見就是,你根本不适合演戲。”

Candy怔了怔,随即滿是怒容。她正要罵他是個小氣鬼,斤斤計較,睚眦必報,一張名片遞到了她面前:

“不過,以你罵人時的中氣十足來看,或許可以試試唱歌。”

還不待她發火,他已笑着轉過了身。大隊随從立即簇擁上來,護送他緩緩離去。

Candy在他身後怒喊道:“小氣鬼,我才不要你的名片呢!”用全身力氣把它團成一團,作勢要甩在地上。

但不知為什麽,她猶豫了一下,終于沒有這樣做,只是緊緊握住了掌心。

事後,她才知道,那不是他的名片,而是一位圈內頂級的聲樂大師、紐約州歌劇團團長的名片。

奇怪的是,當她知道名片的來歷時,驚喜之外,竟不知為何有些失落。

抱着試一試的心态,Candy撥通了名片上的電話。出乎她意料的是,對方似乎已知道她會打電話來,并且好像得到了特別關照,語氣頗有幾分熱情。出生證也好,資歷也罷,連問都沒有問一句,就提供給她一張飛往紐約的機票。

于是,Candy順利成為一名紐約州歌劇團的練習生。

雖然團長認為Candy的聲線過于甜美,更适合走流行路線。但無論将來做什麽,打下歌劇基礎總是好的。于是Candy跟着其他學徒一起,從基礎發聲練起。雖然練習很辛苦,但至少每天都有飯吃,還能分到一間五人同住的宿舍,生活總算比以前容易多了。

一個月後就是歌劇團成立110周年慶典。劇團已為此上下忙碌了大半年,排練一臺新歌劇。歌劇由大師級劇作家創作,以史詩筆法,全景展現了建團的恢弘。有上百名演員參演,規模空前。據說首演當天,合衆國的第二大公亦會親臨現場。

這樣的盛事原本和Candy沒有什麽關系,她連跑龍套的資格都沒有。只是劇團雜工不夠,她毛遂自薦,重操起搬運道具的老本行。和其他學徒一樣,她常常在工作間隙,趴在後臺去看演員們的排練。一群稚氣未幹的小姑娘望着臺上的霓裳燈影、無限繁華,不禁露出異常羨慕的目光。

她們都期待着多年後,自己也有登臺的一天。

誰也沒想到,Candy的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一位配角在排練時不慎摔傷了腿。劇務請示團長,是否從兄弟劇團借某歌手來頂崗。某歌手雖然名氣不大,卻是資深實力派,有上百場的演出經驗。團長想了想,突然說了一句:“那女人都三十五了,還不如用Candy呢。”

消息一出,劇團上下都驚呆了。但團長威望極高,誰也不敢異議。于是,Candy莫名其妙地成了幸運兒。

這個角色只有四句唱詞。Candy卻付出了一個月的苦練。

這是她第一次登臺。為了不辜負這個意外的機會,她不眠不休地練習。調整音準,糾正發音。直到這四句唱詞已經融入了她的血脈,連夢中都會準确地唱出來。

登臺前一天,團長親自為所有演員打氣,當他說到“好好準備,不要讓公爵大人失望”時,便意無意地看了Candy一眼。

Candy知道,公爵大人會莅臨現場。她以為這只是泛泛的鼓勵之言,并沒有體會到他話中的深意。

終于到了演出的那一天。

Candy早早換上了服裝,在後臺候場。這個角色雖然戲份不多,卻是一個王國的公主,造型極為華麗。由于是大制作劇目,劇團不惜工本,配角的服裝也精美異常,寶藍色的宮廷長裙,點綴着刺繡與珠串。Candy每次試穿都倍加小心,害怕刮傷了一絲一毫。上妝時,她的一頭金發被高高盤起,戴上了一頂珍珠帽冠。她站在鏡前,鏡中影像是如此美麗,連她自己也震驚了。她久久凝視着鏡中的自己,劇中呈現的風雲歷史,和幻想中的璀璨的未來一次次重疊起來,發出讓她心醉神迷的光芒。

她竟沒有顧得上周圍來來往往的其他人。

直到劇務提示該她上場。

唱詞早就爛熟,不用再記。她只是對着鏡中人,輕輕默念了一句:你一定會成功。因為,你是Candy。

當她穿過候場區時,音樂越來越清晰,她的心輕輕跳了起來。雖然已經走過多次臺,但那天的燈光似乎格外明亮,讓Candy有些暈眩。炙熱的燈光下,臺上的一切仿佛融化了,柔軟而模糊,分不清方向。她只憑着記憶,準确地站在了位置上。上一個演員的唱詞還沒有結束,她抽空掃了一眼臺下,鮮花,緞帶,絲絨地毯,黑壓壓的觀衆。

真是奢華,連椅套都換了全新的。

她突然想起來,今天會有合衆國第二大公到場。說起來,她竟一直不知道這個特區的最高領導人的面貌。小時候,家裏連水電都被切斷,更不要說電視了。到了這裏,滿街都是大屏幕,她卻一直忙得打轉,連擡頭的時間都沒有。好在,她對政治一向不感興趣,想必此人不外乎是一臉古板、年過半百的政客,又有什麽好看?

不過,想到公爵大人就在現場,她還是忍不住起了好奇之心。

還有一點小小的虛榮。只有臺上的演員,才能對面看到他呢。至少要記下模樣,回去可以給上不了場的同伴吹噓。

她向第一排中心的首席貴賓席看了一眼。

卻不由得瞬間僵住。

第一排已被改造成類似于包廂的專席,寬敞,整潔,有專用通道,和普通觀衆拉開相當的距離。第二排觀衆西裝革履,卻滿臉嚴肅,身材健碩,一看就是專業安保人員。專席正中,擺滿鮮花與緞帶,劇場原本的座椅都已撤去,放着一張寬大舒适的胡桃木扶椅。左右是一排略小的扶椅,旁邊的随從官員小心翼翼侍奉着,不時滿臉堆笑地低聲問詢。

一位男子身着黑色禮服,坐在當中的扶椅上。他的姿态從容,并不十分刻板,卻也保持着優雅的禮儀,看上去不至于過分随意。他時而對随從輕輕點頭,低聲吩咐什麽;時而注目臺上,認真聆聽,不時微笑鼓掌。

燈光照亮他的輪廓,真如美術教科書上勾畫的一般清晰分明、完美無缺。

Candy腦海中一片空白。

是他?

掌握世界三分之一重權的公爵大人,竟然就是那天她在片場遇到的“過氣影星”。

當音樂響起的時候,她仍舊一動不動,怔怔地凝望着他。

她竟忘了自己的演唱。

一瞬間,劇團上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樂手們已是久經戰陣,對這種事故早有了準備。他們暗中變了幾個調,不知不覺地将前奏重複了一遍,等待Candy回過神來。臺下,三個負責提詞的人員,從不同角落探出身,焦急地打着既定手勢,希望她能看到。

但,她甚至沒有向兩旁看一眼,只是失魂落魄地看着前方,一個字都唱不出來。

音樂不得不再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漸漸地,大部分觀衆卻已發現了異樣,驚訝地看着臺上。

偌大的劇場裏鴉雀無聲,只有音樂空蕩地回響。

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Candy呆若木雞。

她知道,他也在看着她。

臺上與臺下,只有十米的距離,卻仿佛隔着遙遠的時空。道具,演員,幕布,觀衆……一切都陷入靜止,又漸漸在光影變幻中模糊了形狀,零落為一場瑰麗的夢境。只有左上方的那束燈光是那麽明亮,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光芒,照出他遙遠而又清晰的笑容。

那是夢境中最溫暖的顏色。

或許只是一瞬間,或許已過去了很久。Candy就這樣呆呆地站在舞臺中心,仿佛被化為石像的公主,等着一個魔法,将自己從夢境中喚醒。

恍惚的等待中,她仿佛看到了,他也認出了自己。

看到他對自己展顏微笑。

看到他擡起手,緩緩拍出一串零星的掌聲。

音樂依舊在焦急地回響,卻仿佛來自天外。高大堂皇的大廳中,全場觀衆鴉雀無聲,上千張驚愕的面容在那一刻褪色為背景——只有這串掌聲是唯一的真實。

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中,只有一個人,在為她微笑鼓掌。

陪同在他身邊的官員,先是驚訝,随即明白了什麽,跟着鼓起掌來。只片刻之間,掌聲像傳染一般蔓延開去。迅速彙集成熱情澎湃的汪洋,将整個劇院淹沒其中。

這樣熱烈的掌聲,原本只該在歌劇謝幕時獻給最完美的演出者,此刻卻為一個忘了唱詞的小配角而震響。

掌聲仿佛一股熱浪,将Candy從夢境中拉回了現實。仿佛是被這股浪潮推動,她夢呓般地唱出了那四句唱詞。

高亢,清越,流利,是這些天來她唱得最好的一次。

全場再次掌聲雷動。

這一次,卻是真誠地為她喝彩。

歌劇空前成功,掌聲經久不息。主要演員返場兩次,才最終謝幕。

Candy甚至來不及換下演出服,就沖入了人群中。

她想當面對他說一聲謝謝。

但早在第一次返場前,公爵大人及随行人員就已退場了。她擠在退場的人流中,像一根海上的浮木一樣,被推來推去。觀衆認出了她,興奮地向她問長問短,還有一些人好奇地去翻弄她身上的宮廷長裙。保安趕過來制止,又引發了一場新的騷亂。但她看都沒有看一眼,死死盯住出口處,不管不顧地擠了過去。

她殺出重圍,來到劇場大門口時,正看到黑色凱迪拉克車隊絕塵而去。

Candy站在大街上,心中有些失落。那時已是華燈初上,大道上燈火通明,車水馬龍,人潮湧動。她站在劇場巨大的燈牌下,久久無語。霓虹閃爍,照亮了她身上沉重的宮廷長裙,和還來不及卸去的濃重彩妝。周圍人群投來訝異的目光,指指點點。

她全然不顧,只默默地目送車隊離去,從心底說了一句:“謝謝你。”

6.破冰 Break the Ice

從那天之後,Candy除了練習唱歌外,多了一件例行公事:拜訪公爵府。

預約處人頭攢動,光接待人員就有數十位之多。每天都有上百人從世界各地趕來,因各種理由求見公爵大人,絕大部分都徒勞而返。

Candy是其中之一。

她總是坐在屋子一角,衣服低調而整潔,絕不惹人注目,亦不讓人難堪。每天準時到場,等上兩個小時。不多問,不多說。雖然沒有回音,也并不着急,不申訴,傍晚時分就默默離去。

第二天再來。

一個月來都是如此,風雨無阻。

長此以來,大部分接待人員認識了她。有時也好意問詢她是否有什麽重大的理由,可以代為通傳,提高成功的幾率。

她卻只是微笑搖頭。

算得上重大的理由嗎?或許對于她而言,的确如此。

卻也僅對于她,不能向外人說起。

就在她下了決心,要在這裏等上一年半載時,事情有了意想不到的轉機。某天日暮時分,她正準備離開,一位官員匆匆走過來,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過去。

穿過一條條走廊、幾道安檢,以及幾位不知頭銜的官員問詢,她終于被帶到一間有着銅質雕花大門的辦公室門口。

官員小心叮囑,公爵大人只有五分鐘時間。

她點了點頭,卻沒有真的在聽。心中有一種複雜的情緒,是欣喜,是感動,也是委屈。

時隔一個月零三天,卻仿佛十三年一樣漫長。

終于又再見到了他。

他坐在辦公桌後,看着手上的一份公文,知道Candy進來,卻沒有擡頭,只略略颔首,示意她坐下。

Candy小心翼翼地在他對面坐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對面複古座鐘有着白金鐘擺,此時正好照出夕陽的影子,在她眼中一下下地搖曳着,将時間一分一秒偷走。她突然想起,在等候的那些時光中,自己也是這樣看着鐘擺,一下下換走光陰。

那時,它走得是那麽慢。

她就這樣坐在他面前,隔着搖曳的光影,靜靜地看着他。那些準備已久的說辭,仿佛一句都記不起來了。

他依舊看着公文,似乎只是随口寒暄,又似乎在提醒她說明來意:“據說你每天都來。”

夕陽餘晖中,他的微笑有莫名的感染力,讓Candy忘記了緊張。她突然想到官員的叮囑,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她激動起來,一開口就止不住。她說由于上次歌劇演出大獲成功,有一家小唱片公司看上了她的潛質,準備給她錄一首單曲。這首單曲會在好幾個電臺播出,如果反應良好,還可能有其他曲子……她絮絮叨叨地說着,仿佛要把這一個月來想說的話一次說盡。

他微笑着将公文放下,打斷了她的陳述:“你找我有什麽事?”

語氣依舊很溫和,卻只是例行公事的溫和。

Candy怔了怔。

她仿佛這才想起來,這些事對于他而言,實在是不足挂齒。要不是她一直求見,可能他連她這個人都不會記得。他是美洲特區的最高領導人,想必每天面對的都是國家要務,牽一發而動全局。

而她又有什麽資格,用這樣的瑣事來打擾他?

Candy有些失神,不知該說什麽好,只得喃喃道:“其實……沒什麽事。”

她頓了頓,仿佛想起了什麽:“那天要不是你,我的首演就毀掉了。我來這裏,只是想給你說一聲謝謝。”

“就這樣?”

“就這樣。”

他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重新将公文拿了起來,輕松地說道:“好了,你已經說過了,我也聽到了。”

Candy沉默了片刻,很想再說一些什麽,卻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出口。

他卻已将目光投回了公文上,若有意若無意地看了一眼腕表。

Candy感到了什麽,低聲道:“那我告辭了。”

他沒有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

Candy緩緩站起身,輕輕躬身,重複了一遍:“謝謝你。”

他沒有回答。

這一次,Candy不再猶豫,轉身向門外走去。

他沒有叫住她,甚至根本沒有擡頭看她一眼。

她心中有些發酸,卻咬着牙不讓自己落下淚來。

在那之後,她再沒有去求見過。

雖然,她時常會想起他,想起他在劇場燈光下的溫柔微笑。但那一天他的冷漠,已深深刺傷了她的自尊。

她并不怪他,他做的沒有什麽錯,本應如此才對。她只怪自己不自量力,心存妄想。

對于他而言,她又算什麽呢?不過是一個人在旅行途中,随手救起了一只受傷的小野貓,轉眼就忘掉了。這只小貓非要多此一舉感恩戴德,登門拜謝,卻不看看自己是不是又髒又土,弄髒了別人的地毯。

難怪要自取其辱。

她咬了咬牙,将這一切甩在腦後,拼命地努力學習。她一面練習演唱,一面在劇團內打工攢錢。每天深夜,當她帶着周身酸痛回到宿舍時,倒頭就可以入睡。

這樣就不會再想起他。

亞當斯的确已經将她忘掉了。

他豈能不知道她的一點心思?看她含淚離開的樣子,倒算得上一片真心。然而,自從二十年前他出現在屏幕那一刻開始,這種真心就源源不斷地被少女們用愛情與夢包起來,變成一件件花花綠綠的禮物,千方百計、忐忑不安地送到他面前。結局卻只有一個,堆在房屋一角,看都懶得看一眼。

她若在二十年前出現,也不過是衆多粉絲的一員罷了。

更何況,今非昔比,他早不再是熒幕上的Romantic Leader。作為合衆國第二大公,他的一言一行都暴露在萬億公衆面前,他又該何等慎重?

妻子亡故時,他正值盛年,地位之尊崇,聲望之隆重,風度之出衆,普天之下再沒有第二個人。但他一直獨身一人,沒有再婚。這些年中,幻想成為第一夫人的女人遍布全球,數不勝數。但真的敢來投懷送抱的,大多算得上姿色絕佳、魅力出衆,也有着相當的手腕的名媛。他卻并沒有多看幾眼。

倒不是真要守身如玉,到了他這地步,實在沒有必要虧欠自己。但他對女人的選擇一直極為慎重,寧缺毋濫。作為一個時代的浪漫領袖、大衆情人,他早年亦曾流連風月,閱人無數。那時,對女人的愛出于皮相,愛的是明眸皓齒、絕頂的美豔。而這樣的女人往往也愛着他,一拍即合,他卻也知道适時放手,兩不相欠。

但如今,随着年齡日長,聲望日隆,他對女人的要求越發苛刻。要想打動他的心,絕代風華也只是條件之一,更重要的是聰明。不是女人自以為是的小聰明,而是清楚自己身份,安守秘密情人的本分,不至于心存妄想,糾纏不清。

這些年來,他有過幾任情婦,卻始終未傳出半點緋聞。

Candy無論從哪方面來講,都不符合他的要求。

若不是之後的一場巧合,她就會成為他生命中飄逝而過的萬千落花之一,只短暫注目後,就已徹底忘卻。

那是一場會議的間隙。

休息室的大門打開,清晨的陽光透過彩色玻璃,和咖啡香氣混合在一起,多少中和了一點緊張的氣氛。北美行省的高官們陸陸續續走進來,取用着咖啡和茶點。從他們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會議并不順利。兩派立場的官員各占據了大廳一角,泾渭分明,敵意深重。

亞當斯坐在大廳正中,身邊簇擁着大批随從,正衆口一詞地贊美他剛才的演講。他沒有說話,只悠然攪拌着手上的咖啡。

會場負責人悄悄走上前,在他耳邊低聲問:休息廳原定播放的音樂光碟臨時出了問題。是否要取消節目?

他淡淡道:“還不如聽電臺。”

負責人怔了怔。會場是有收音機的,但電波的音效比光碟要差了很多,何況播放內容完全不能控制,可能是娛樂新聞,可能是體育直播,甚至可能是廣告。

負責人還要問什麽,他放下杯子,向所有人微笑道:“先生們,我一向以為,自由選擇是一種權力,但有時也是一種困惑。正如今天的樂曲,與其費力去選擇,不如相信運氣。”

全場靜止下來,氣氛頓時有些緊張。

負責人趕緊打開收音機,調試了一下。由于太久沒有開啓,電流亂響中,幾聲尖銳的嘯叫傳來,所有人都不禁皺起了眉頭,卻不敢說什麽,只小心揣測着他的意圖。

他依舊只是悠然地攪着咖啡。

其實,他也不知道收音機裏會響起什麽。廣告、新聞、體育、娛樂……都無所謂。只是要教給這些人,适時放手是一種智慧。少年時,他也曾事事好強,任何選擇都要抓在自己手中。而如今他已明白,人生中有太多的事,脆薄如紙,是經不起穿鑿的,機關算盡的結果往往是兩手空空。

又何妨退後一步,交給天意。

電流雜音漸漸平息,一首歌曲清晰地傳來。

似乎是一首送別的情歌,由一位不知名的少女演唱。空靈中有着糖果般的甜美。她的演唱技巧還不成熟,但情緒卻極為投入,唱到最後竟有了哭腔。

甜美的聲音在大廳中回響,輕輕吟唱着風花雪月。一次邂逅,一寸芳心,都是那麽微不足道,卻又是情真意切。相比之下,那些高談闊論下的國家要務,斤斤計較着的集團利益,竟顯得有些矯情。

官員們都若有所失,直到歌曲結束,大廳中仍是一片寂靜。

亞當斯淡淡一笑,正要示意負責人關掉收音機。

電波裏卻傳來主持人熱情的聲音:“這是本周上榜的新單曲‘Remember Him,et Him’(《記得他,忘記他》),由樂壇新人Candy演繹。現在,我要給大家一個驚喜,這位前途無量的美少女,就在我身邊!下面是對她的一個簡短訪談。”

Candy.

亞當斯漸漸回憶起了這個名字,和那雙湖綠色的眸子。

電波裏傳來主持人熱情洋溢的聲音:“Candy,聽說歌詞是你自己寫的?”

“是的。”聲音清澈甜美,卻依舊帶着一點南方口音和一點倔強的孩子氣,“我寫這首歌,是想獻給一個人。”

“哦,那是個怎麽樣的人呢?”

她遲疑了片刻,似乎鼓足了勇氣:“他是我的恩人,沒有他我不會在這裏。他教給了我所不知道的一切,他是我心中的偶像,我人生的導師……”

亞當斯忍不住笑了笑。

什麽“人生的導師”,這樣的詞不知她從哪裏學來的,用得大而不當,只會招人嘲笑。那一刻,他甚至能想到直播間內的場景:主持人、工作人員都拼命忍住笑,而她卻理直氣壯、無所畏懼地看着前方。

果然還是這個樣子。

主持人巧妙而及時地打斷了Candy滔滔不絕的感謝詞:“那Candy,對于這個人,你到底是要remember him,還是et him呢?”

“我想忘了他。”

主持人有點驚訝:“他不是你的恩人嗎?難道你不想報答他?”

她的聲音有些傷感,卻又是斬釘截鐵的:“我沒有報答他的能力,所以只能忘了他。”

亞當斯笑了笑,舉杯沾唇。這一點她倒是很明白。報答別人和愛別人一樣,的确是一種能力。若沒有,便只是妄談。

她頓了頓,似乎有些失神:“我會記得他給我的一切。但,我也會忘記他。”

主持人顯然是被這段邏輯混亂的宣言搞糊塗了,只得笑了幾聲,預祝Candy新曲大紅,接着就結束了采訪。

他卻明白她的意思:她會記得他的好,而要忘記他這個人。

真是孩子氣的話。

他淡淡一笑,将杯子放在一邊。

看來,是運氣幫他做了選擇。他決定給這個女孩一個機會,讓她再見自己一面。

7.毒藥 Toxic

Candy接到電話時,幾乎驚呆了。

電話那端的聲音彬彬有禮,說某位重要人物欣賞Candy小姐的歌聲,約她某時某刻晚餐,請務必撥冗光臨。她問是誰,對方沒有多說,只暗示說她曾見過。語氣是客氣的,話中的含意卻是不容商量,非去不可。

說到這裏,她已猜到了八九分,不禁又驚喜又忐忑。

到了入夜時分,一輛加長凱迪拉克準時停在樓下。司機和随行都明顯受過訓練,應對得體,卻一字不肯多說。十分鐘後,她被載到一家五星級酒店樓下。門口早已有人等候,将她領到一間豪華套房,輕輕敲門,再無聲退下。

一位衣着得體、長相英俊的少年打開房門。她認出了這是亞當斯的随身侍衛,從片場到歌劇院,他都一直陪伴在他身邊。

看來猜測沒有錯,Candy不禁一陣激動。少年站在寬敞的玄關處,微笑着向她行禮。請她将提包交給他檢查,并幫助她通過臨時安檢裝置。

等一切結束後,少年躬身退開,示意她自己進去。

玄關後是走廊,走廊盡頭是餐廳。

水晶燈下,一張長長的餐桌鋪着白色桌布,上面擺着鮮花和精美的餐具。而他就坐在餐桌對面,微笑着看着她。

Candy喜出望外,正要上前打招呼。一位身着燕尾服的侍者上前,為她挪開了椅子,優雅而純熟地展開餐巾。

她怔了怔,止住了腳步,心虛地看了看周圍一眼,不禁為剛才的魯莽感到慚愧,讷讷地坐了下去。低頭的瞬間,她看到自己的長筒襪竟有一線脫絲,不免有些懊惱。來之前她就已認真準備過,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到了這裏卻還是感到像個村妞,和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她悄悄将腿收了回來,藏在椅子下。

他只是微笑着,并不說話。

她也只好沉默着,看着侍者一道道上菜。

菜品十分精致,擺放在骨瓷碟中,就像藝術品。讓Candy犯難的是一大堆用途不同的銀質刀叉。主餐、甜品、水果……她又哪裏分得清楚。Candy想了想,只留下了其中一副,将其他的一股腦用餐巾卷起來,大大方方地交給侍者。

“謝謝,我用不上。”

侍者沒有接,小心翼翼地看了亞當斯一眼,似在請示。

他笑了笑,示意侍者照她說的做。

這個女孩依舊和初見時一樣,從不刻意去掩飾生活在她身上留下的粗鄙痕跡,也不因此而感到過分難堪、矮人一頭。用餐時也是一樣,喜歡的菜品,她會一點不留地吃光。而不習慣的,也絕不勉強,只嘗一口便全部推到一邊。

不卑不亢,天真而率性。

或許,在他眼中,她的可愛之處正在于此。

直到用過甜品後,兩人依舊沒有說話。

房間中的氣氛有些沉悶。

Candy突然笑了笑,放下勺子:“喂,很好吃,謝謝你!”她的聲音本來就高,又幾乎是在喊,一時整個房間裏都是她的聲音。

他輕輕皺了皺眉。

她卻繼續喊道:“哎,我能過去嗎?都快看不清你了。”

亞當斯這才明白,她是用這種誇張的方式抱怨餐桌太長,将兩人隔開了距離。

他不禁笑了笑,真是孩子氣的把戲。他點了點頭,舉手示意侍者撤走餐具。

Candy一臉興奮地跑到他身邊坐下,欲言又止。等到侍者退下後,便滔滔不絕地講起自己近來的瑣事,也不管他愛聽不愛聽。

第一次進錄音棚,第一次試音,第一次見經紀人,甚至和宿舍裏姐妹的私話……

他并不打斷,微笑聆聽着,手中輕晃着一只高腳水晶杯,燈光折射過酒,映出他掌心一握的琥珀如血。

Candy卻突然止住了絮叨,擡起湖綠色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喂,你一定覺得我很啰嗦吧?”

他放下酒杯,淡淡一笑:“沒有。”

她卻固執地點了點頭:“有。你一定奇怪我為什麽講這些微不足道的事給你,一定在想我平常是不是也這樣唠叨。但其實,這些事我只在心底裏講給自己聽過,沒有告訴任何人。”

燈光下,她豐潤的雙唇微微撅起,似乎有一點埋怨,一點委屈。

他似乎提起一絲興致,半逗她半認真地問:“那為什麽告訴我?”

Candy卻沉默了。

過了片刻,她突然擡起頭,似乎鼓起了所有的勇氣:“因為我知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送給你,只有點滴積攢下這些小事。留到這個時候,來講給你聽。

“因為我想你分享我的生活。

“因為我喜歡你。”

這表白來得太快,雙方似乎都有些出乎意料。

Candy忐忑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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