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麽傷心。
她的謊言中或許有一件是真實的:她的确在申請補辦出生證。她身上沒有任何間諜裝備,有的只是廉價的粉盒、唇膏和無力完成的表格。
他已經肯定,無論她是否滿了十八歲,都不是被人指派而來。多年來的政治風雲讓他随時保持警覺,而長久以來身居高位又讓他過于武斷,向來對自己的推想深信不疑。卻只在這一次,他猜錯了她的心。
她不過是一個孩子,在這個世間無所依靠,只有依戀他,愛慕他,将自己全部交給他。
他卻誤會了她,也傷害了她。
這讓他心底深處有一絲愧疚。但真正令他動容的,是這個女孩一直掩藏的東西。
當她的無知與粗鄙被揭穿、任由人肆意嘲笑時,她是那樣倔強而自矜,從不刻意掩藏生活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卑微印記。
當她打開身體,将童貞交給他,交給一個數面之緣的男子時,她亦真誠而無懼,沒有遮掩一分一寸。
但如今,當那張紙在他眼前展開時,她的目光卻是那麽絕望。寧可被特工帶走,承受不可測的後果,卻也要死死隐藏着她曾不識字的事實。
他輕輕扶起她:“Candy.”
Candy抗拒了幾下,最終還是放棄了掙紮,被他攬在懷中。
她的身子僵硬而冰冷,心裏有着無限委屈,但又不敢過分表現出來,只得轉開了臉,不去看他。
他解下手上的絲絹,輕輕替她擦去眼淚:“剛才發生的一切,我真的很抱歉。”
Candy依舊啜泣着,并不理睬。
他微笑逗她:“你再不擡頭,我怎麽知道你是否哭腫了眼睛?”
她幹脆捂住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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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笑,拿出一張空白支票,放在她面前:“好吧,這裏是一張空白支票,你可以填上任何你喜歡的數字。”
果然,她止住了抽泣,霍然擡頭,對他怒目而視。
他見她上當,微微一笑,故作認真地解釋道:“這并不是補償什麽,只是讓我好過一點。要知道,絕大部分可恨的政客都有失眠症。錢越多越難以心安。只有當最後,他們把支票送到別的要人手中時,才能睡得着覺。”
她幾乎被他自我調侃的話逗笑了,卻又賭氣般地板起了臉:
“有什麽用,我又不是什麽要人……”說着,她卻又不知不覺地心酸起來,一把将他的手上的支票推開,“更不會寫字!”
他并不生氣,從抽屜裏拿出筆,遞到她手上,而後握住她的手,溫柔而決斷地拉到紙面上:“我和你一起填。”
“不要!”Candy哼了一聲,将支票揮開。她嗔怒地看了他一眼,指向那張表格:“除非你教我填這個。”
這時,他耐心出奇好,拾起那張表格,從身後輕輕抱住了她。借着燈光,他握住她的手,一筆筆教她描出自己的名字、母親的名字、出生地。
Candy的身體依舊赤裸着,柔軟而光潔。她順從地蜷縮在他懷中,任他的擁抱溫暖自己微涼的肌膚。這一刻,兩人靠得如此之近,卻不再有肉欲之想,他們安靜地等着天明。
她認真地随他描畫着,看着一行行稚拙的字跡從筆尖緩緩流出,心中仿佛也湧動着奇妙的暖意。
不知不覺中,她已止住了哭泣。
他在一處空格停下:“父親的名字?”
Candy擦了擦眼淚:“不知道!就連我媽媽也不知他是誰。但她說他是一個大渾蛋!”
他于是笑了笑,半認真地在那一欄填下:大渾蛋。
Candy皺着眉看他寫:“你寫的是什麽?”
“如你所說——大渾蛋。”
她生氣了,搶過筆,在這行字後畫了一個潦草的頭像,又用一個箭頭将字和頭像連在一起。
這一次,輪到他看不懂了:“這是什麽?”
“是你啊!”
她白了他一眼,不甘示弱地補充了一句:“你才是大渾蛋!”
說完後,她偷瞄着他的神色,見他仍然笑容不改,才禁不住破顏而笑。
他認真打量了那個頭像幾眼,然後鄭而重之地在一旁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還不忘稱贊說,她畫得比路易·古柏好多了。
她問路易·古柏是誰,他說是給自己畫肖像的畫師,全特區挂着的那張過分嚴肅的油畫,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他戲說要把這張紙上的Candy大作保留起來,拿給這位不開竅的畫師參考。
Candy也禁不住破涕為笑,把紙拿了過來,看了又看,舍不得放手,最終她還是小心翼翼地撕掉了。
他問她為什麽,她認真地說,上面有他的字跡,千萬不要被洩露出去。
他釋然一笑。這真是孩子氣的想法。這張紙上的幾筆實在算不了什麽,他從影星時代起,就不知多少次簽下自己的名字。
Candy是認真的,她雖然不懂那些政治陰謀,但真誠地擔心他,不想因自己而給他帶來麻煩。
他輕輕将她拉入懷中。
只在這一刻,兩人仿佛忘記了很多事,只是單純地相擁。
這一刻,在他的人生中,或許只是歲月中的一點漣漪。無傷大雅,卻也值得偶然想起,付之一笑。而對于她,卻是史無前例的重要,仿佛她十七年人生最溫暖明亮的一瞬,就在此刻定格——那是要放在心底,在之後的日子裏,慢慢回憶的。
好在,他給的這一點,正好是她要的全部。
僅僅這一瞬間的契合,也足以讓他們安然相處過一段時光。
Candy在劇團附近租了一間公寓,不是為了改善居住環境,而是為了保密。她細心選擇了公寓的檔次,并不大,卻有南向的落地窗戶,溫暖整潔。租金是她努力打工就能負擔得起的,不會引人過分懷疑。房間已自帶了全套家具、床品,甚至碗碟。她唯一添置的,是一架有南亞風情的描金雕花衣櫃。這是二手市場淘來的舊物,櫃門上有飛鳥和蓮花的圖案,帶着鏽色斑駁的銅質大鎖,看上去就讓人聯想到香豔而幽暗的東方傳說。她将買來的香水、珠寶、服裝等奢侈品通通鎖在裏邊,平時從不打開。
這些都是為他準備的,只為他。
然而電話響起的次數仍然屈指可數。大概兩周一次,地點是不同的五星級酒店套房,正午、深夜、淩晨。每次見面不過幾個小時,缱绻之後,他會立即派人送她回來,不會多留一刻。
但即使這樣短暫的相處,她亦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因為有他,她局促狹窄的生命仿佛被突然推開了一扇窗,投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亮色。之前十七年粗鄙暗淡的時光頓時自慚形穢,匆匆退避到記憶的角落裏,化為灰土,讓位給新生的一切。
那是奢華富麗的羽衣霓裳,優雅精致的生活方式,溫文從容的言談舉止。
還有,不可言說的床笫之歡。
早在童年時代,她就已知曉男女之事的含義,卻只是覺得滑稽和可笑。記憶中晦暗的房門後,母親徹夜的呻吟是那麽矯揉造作,和恩客的調笑裏夾雜着最污穢的字句。這一切都讓她覺得可憐亦可厭。記得有一天中午,當她推開房門,一股郁暗腐敗的氣息撲面而來,她禁不住皺眉。在那污跡斑駁的床單上,母親慵懶地坐起身,毫不遮掩赤裸的身體,只是向她揮手,讓她把桌上那個肮髒的水杯遞給她。
這是房間裏唯一的水杯,曾被不同客人粗暴地使用,杯壁上已被碰上了缺口,裏邊盛着半杯隔夜的汽水,泛着稀疏的泡沫,應該是某位客人剩下的。
她強忍着惡心遞去了杯子,卻在母親低頭喝水的瞬間,奪門而逃。她有時不禁在想,母親就和那個看不出底色的玻璃杯一樣,脆弱、卑微,卻偏偏要承受着一切暴力與污漬。母親是已經麻木,坦然接受,但正是這份坦然讓Candy感到莫名惶恐。她仿佛看到了陰暗的未來,發出猙獰的笑,等她就範。
作為女子,在這件事上似乎注定只是痛苦的承受者,被侵犯,被淩虐,被玷污,卻無能為力。
直到今天,她才豁然明白,原來女人可以被如此溫柔地愛撫,亦可以被如此沉靜地侵淩。
是的,在他身邊,即便是侵淩也是沉靜的。無論身體被如何對待,哪怕是無法呼吸,哪怕是即将破碎,她的心底深處,仍是安全而餍足的,不必擔心受到任何傷害。
只用将自己完全打開,交到他手中。安享無盡歡樂,也安享那一份痛楚。
樂與痛,都是他賜予的,因而沉靜而安寧。
她是眷戀他的。他的款款溫存,他的獨斷與專橫,他襯衫上的香水氣息,他肌膚上五色缤紛的溫暖,一切都讓她感到沉醉。
在床帏中,他是最好的老師,溫存又不容抗拒地教會給她一切。而她則是個無比聰明的學生,迅速地學會了未曾經歷過的新奇,再加倍地回報給他。不是曲意承歡,而是真心的回報,只求換取他同樣的歡愉。但他總是淡淡的,若即若離,享受着她的所作所為,卻并不沉迷其中。
至少不像她那樣沉迷。這讓Candy感到惶惑。
從一開始,他就拒絕了愛情游戲,将這段關系限定在肉欲交易上。但她實在沒有信心,不知自己的表現在這場交易中是否合格。她時常在浴室鏡前,觸摸着自己青春稚氣的身體,懷疑它是否真的性感、魅惑,能帶給他足夠的肉欲之樂,讓他長久地迷戀,無法放手。
又或者,哪怕他只是單純索取,視她為僅供宣洩的地下情人,她也許反而會安心一點。正如對溺水者而言,不斷堕入深淵的過程才是最恐怖的,當雙足真正踏到布滿淤泥的河床時,反而會得到一種絕望的安寧。從此卑微地安守本分,不存希望。就像她母親一樣。
但她連這點保障都沒有。
他并不愛她,卻給了她那麽多快樂。
這越發讓她覺得受之有愧,惶恐不安。
她不明白他要的到底是什麽,自己能夠給他什麽。
因而也無法肯定這段關系能維持多久,一旦失去後,自己是否能重新回到過去陰暗粗俗的生活中。
在等待的時候,Candy會偶然懷疑這段關系是否真實存在過。有時午夜夢醒,她赤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樓下車水馬龍,仿佛看着另一個世界的霓虹閃爍。每當這時,她就會感到莫名的恐懼,害怕這一切只是不切實際的幻想。一夢醒來,她會驚覺自己仍然蜷縮在落滿灰塵的儲藏間裏,枕下是一盒磁粉零落的磁帶,那裏記錄着一段二十年前的“春閨風月”,和一個叫做加裏·亞當斯的年輕演員。
她雖然沒有看過那部電影,但能想象出劇中場景:黑白分明的大熒幕上,光影流轉,水晶燈在絲絨地毯上照出金色的影子。他站在樓梯上,一身黑色禮服完美烘托出英挺的身姿。他正向她伸出手,展顏微笑。
這時的他仿佛從熒幕裏走出,少年英俊,意氣風發,似乎和二十年後那個優雅、沉穩的男子并不能完全重合。這種不同不是來自于歲月,而是其他更微妙的東西,讓這一切變得亦幻亦真,難以捉摸。就像一場經典的早期電影,拷貝都泛了黃,卻在人們的回憶中一遍遍上映着,每一遍都被染上新的色調,最終定格成一幅織滿浪漫傳說的古老長卷,永刻心底。
對于Candy而言,每一次五萬美金的支票,便是這段傳說唯一的實證。只有當她注視着賬戶上那串長長的數字,才能相信這一切曾經真實發生過。
她繼續回劇團練習聲樂。團長似乎察覺了什麽,不再分配給她瑣碎雜務,偶爾還推薦給她幾個還不錯的角色,其他人的态度也越發客氣。漸漸地,她的待遇不像學徒,倒像是來此處進修的小明星了。Candy卻越發學得認真,每次都換上以前的衣服,按時上課。而那些分派給她的角色,她每一個都認真地完成。
只是和以前的舍友們卻漸漸生疏起來。她主動找她們說話,還偶爾帶去一些小禮物,或課後請她們吃飯。大家依舊說笑着,卻感覺心中越來越疏遠。
而在Candy這個年紀,是最耐不住寂寞的,恨不得每一步都有人陪伴左右。
但她不能。
沒有家人,沒有女伴,也沒有心中所想的那個人。
陪伴她的只有日益增長的巨額存款,可以讓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但她徘徊在那些富麗堂皇的名店中時才發現,這曾經豔羨的一切都是蒼白而脆弱的。金錢是一個稱職的奴仆,卻不是一個稱職的陪伴,當那個人不在身邊時,它的陪伴只能讓寂寞更加深沉。
僅僅在購物中心和各種奢侈品店閑逛了幾天後,她就失去了興趣。原來,女人并不是那麽喜歡購物的。她們喜歡的是身邊有一個人,看她購物,看她裝扮自己,再心甘情願地為她付賬,由衷地贊美她的美麗。
這是作為女人的勝利,榮耀而輝煌,與指揮若定、決勝沙場的将領沒有什麽不同。
但他是不可能在的。
他出現在報刊上、廣播裏、屏幕中、人們敬畏的議論裏……就是不會出現在她身邊。
于是,她放棄了這種無聊的閑逛,依舊存起大部分的錢,拿出一部分報了補習班,從識字學起。她學得很刻苦,只幾個月後,就能借助字典閱讀報紙了。後來她還報了法語和中文課程,再往後還有電影史、藝術史。
填滿自己的時間,這樣就不至于過分孤單。
也為了更接近那個夢想中的未來。
10.霓裳馬戲團 Circus
夏日的午後寧靜而慵懶,天鵝絨窗簾垂下,隔絕了炫目的陽光,讓屋內的光線變得晦暗不明。
Candy伏在大床上,睡得很熟。
這是一個電話響起的日子,亦是她的節日。
這一次的等待格外漫長,她心裏充滿了委屈。若是早一天見到他,她必定要有滿腹的埋怨要說。但恰恰是等到了今天,卻已經耗盡了力氣,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見面,她就投入他懷中,賭氣似的缱绻纏綿,直到筋疲力盡,才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從夢中醒來,本能地扭頭向一旁望去。
幽微的光線中,她看到了他的背影,那襲格子睡衣的領口上,還有她揉皺的痕跡。
她禁不住破顏微笑起來。
睡着前,她依稀聽見他在叫自己的名字,卻皺了皺眉頭,翻過身去裝睡。因為她知道,他接下來的話,不外乎派人送她回家。
這樣困倦又寧靜的午後,她連動都不想動一下。何況,多少天的等待才有這一刻的相聚,她不舍得太快地與他分別,只要待在他身邊,能多賴上一刻也是好的。
但沒想到,她一沾枕頭,就真的睡着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或許幾分鐘,或許一個小時。好在,他并沒有像平常那樣留下一張支票便不告而別,而是還在她身邊。
或許也是同樣疲倦,或許是今天恰好沒有別的安排。
Candy揉了揉眼睛,一面為自己的詭計得逞感到得意,一面悄悄坐起身來。
他依舊沒有動,似乎是睡着了。
她臉上的笑容有些調皮,想探過頭去,窺測他的睡容,但最終還是不敢驚動他。
猶豫了一會兒,她如貓咪般輕手輕腳地溜下了床。
房間中的空氣有些輕寒,她赤裸的肌膚上迅速起了一層寒栗。她皺了皺眉,從椅子上拖下他的襯衫,随意套在身上。
Candy踮着腳尖走到窗前,借着窗簾縫隙的光線,伸展了一下肢體,而後做出一個頗有些滑稽的姿勢:
她在空中揮着雙手,似乎是在模拟抛球的姿勢,腳下卻是舞蹈動作,踏着無聲的節拍,在地毯上悠然旋轉。
那襲白色襯衣對她而言本已過于寬大,再加上只扣了當中的一顆紐扣,行動時便向一側滑落去,露出玲珑的鎖骨和若隐若現的渾圓雙峰。襯衫下擺只能勉強遮住大腿根處,那雙筆直而纖長的腿完全裸露出來,時而輕盈盤起,時而在空中交叉,時而從地毯上輕輕劃過。在晦暗不明的光線中,仿佛一幅唯美的舞蹈油畫。
“你在做什麽?”
Candy驚訝地止住了動作,回頭見他正微笑着望向自己,不免有些尴尬。
“你……你沒有睡着啊?”
亞當斯淡淡一笑:“我從不在自己房間以外的地方入睡。”
Candy反而高興起來,跑到他身邊,緊靠着他坐下:“那太好了,我正想告訴你,我得到新角色了。”
“什麽角色?”
她的神色頗有些炫耀:“這可不是一般舞劇,而是黃金時代的經典電影改編的呢。你猜猜是哪一部?”
兩人初見時,他曾讓她說出三部好萊塢黃金時代的電影作品,她卻一再猜錯,鬧了不少笑話。
亞當斯微微一笑:“我猜不到。”
她并沒有過分賣關子,興奮地道:“歌舞劇《金剛》的女主角!其中有一段戲,是女主角抛球給巨獸金剛看,把它逗笑了的場景。”
亞當斯點了點頭。
《金剛》這部電影的情節再熟悉不過。女主角是在馬戲團表演雜耍的金發少女,由于經濟大蕭條,戲團倒閉,不得不流落街頭,卻意外邂逅了準備遠赴亞洲拍攝冒險片的導演,便被領着踏上了去骷髅島探險的旅程。在這座保留着史前文明的孤島上,女主角被巨獸金剛掠走,她在害怕之餘,卻不忘自己的特長,表演雜耍給金剛看,逗它開心。孤獨的金剛被善良樂觀的女主角打動,不僅沒有傷害她,還保護她免受其他怪獸捕獵。最終它追随她離開孤島,來到文明世界。最後一幕中,金剛帶着女主角爬上了當時最高大的人類建築——帝國大廈的頂層。人類為了捕殺怪獸,出動了當時最先進的空軍力量。為了保護心愛的女主角,金剛與人類的科技對抗,最終殒身于帝國大廈。
這的确是一部經典之作,曾被改編過多次,女主角的善良可愛更是深入人心。每一任的金剛女郎都飽受關注。雖然這次是改編歌舞劇,影響力不能和電影相比,但畢竟是她第一個主要角色。
“很不錯的角色。”
“這可是我第一次做女主角呢!”她索性橫躺在他身上,緩緩伸了個懶腰,垂下頭仰望着他,等着他的進一步贊美。
在她舒開手臂的瞬間,襯衫的紐扣崩開,衣衫向兩邊退去,露出甜美的胴體。房間中光影明暗不定,精心雕刻着她的曲線。從纖細的鎖骨、渾圓的雙乳、盈盈一握的腰肢到修長筆直的雙腿,都流暢得宛如琴鍵,散發着引人彈觸的光澤。
他的目光有些調侃地掃過她的身體:“我以為導演還不算有眼光——以你的柔韌性來看,更适合演那只猩猩。”
她怔了怔,明白過來,他是在諷刺她此刻的樣子:她正百無聊賴地橫躺着,向頭頂舒展開雙臂,頗像一只吊在樹梢的猩猩。
Candy惱怒地哼了一聲,不依不饒坐了起來,将胳膊纏過他的脖頸,報複地向下墜去:“這樣才像是不是?”
他卻笑了笑,将她扶起來:“好了,Candy,這幕戲很重要,你可要好好練習。”
這番提醒卻頗有幾分認真。的确如他所言,這幕戲是全劇的靈魂場景之一。女主角在抛球的時候,天真,無懼,而又帶幾分孩子氣,逗得殘暴的怪獸也轉怒為笑。這是金剛與女主的關系的開篇,亦是全劇劇情的轉折點。尤其在舞劇中,沒有了電影的如畫風景作為烘托,這一切全靠女主角肢體語言表現,極為考驗演技。
Candy也知道他說得有理,停止了嬉鬧,輕輕嘆了口氣:“可惜我沒有雜技基礎,總是抛不好這幾個球,只好不斷地練習。”
“你帶道具了?”
“是呀,随時帶在身邊,一有空就拿出來。”
她看了看他,補充道:“剛才是害怕打擾到你才空手練習的。”
說着站起身,想要去拿自己的背包。
他輕輕地拉住了她,搖頭道:“一開始就拿道具球,很難練好,欲速則不達。練這種技藝,初入門時必須用橘子。”
雖然他的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Candy卻依舊半信半疑:“橘子?橘子怎麽可以?”
她心底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這種優伶雜耍的事,你這樣養尊處優的人怎麽會明白?
他指了指茶幾上那盤水果:“你不信?拿幾個橘子過來試試。”
她聽話地跑了過去,從果盤裏選出三個橘子,捧到他面前。得到他首肯後,就依照動作要領,向空中抛了起來。
果然,橘子的重量、手感都比道具球要好控制得多。一開始還經常掉到地上,幾次之後就漸漸順手起來。
她驚訝地看着空中上上下下的橘子:“真的呢,你看!”
亞當斯笑看着她,并沒有回答。
他知道,這個女孩的稚氣裏,有七分真實,也有三分做作。但這種做作,也恰好是她這個年紀的真實。只有當少女真心愛上一個男子,才會在他面前裝癡作傻,把自己原本的聰明藏起,将八分稚氣表演到十二分。這點小小的伎倆是有意,也是無心,所以渾然天成。是這個年紀女孩子特有的風情,以後無論多麽成熟妖嬈,萬種魅惑,都不可代替。
而她又有比同齡女孩更成熟的內心。粗粝的生活讓她習慣了小心翼翼、委曲求全,也就格外善解人意。她的心思遠比她的表現更敏感,更容易受傷,卻不會輕易在他面前流露。她仿佛天生知道該表現什麽,不該表現什麽。知道該和他分享自己的哪些情緒,不該分享哪些。雖然是個孩子,她已什麽都懂得了。懂得自己要帶給他的,只能是快樂,而不是煩悶憂傷。懂得如何去引誘他,如何讓他開心,又如何在适當的時候如小貓般發一次脾氣,撓上一爪子。卻又是有分寸的,不至于真的觸怒于他。
這些都是她的優勢,卻還不至于積累成勝勢。她真正打動他的地方,不僅她想不通,連他也未必明白。或許已經明白,也不願承認。他們之間的紐帶仿佛有無數條,又仿佛一無所有。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個在他面前專心抛起橘子的她,注定将在他的記憶中照下淡淡的影像。
她躺在他懷中時,是那麽媚态入骨,引誘他的擁抱。但當她拿起橘子的那一刻,卻是專注而認真的。無論生活是艱難還是優渥,她都沒有忘記自己最初的理想。在慵懶的午後,在一夢初醒時,在他身邊……她都抓住一切間隙,全心全意地争取。
如今,她有了數目可觀的金錢,有了全世界最強權的男子作為依靠,卻沒有一心指望他的幫助,而是真心熱愛着她即将扮演的角色,堅守着自我奮鬥的操守,倔強而執著。
這一幕讓他有些莫名觸動,陰暗的光影仿佛交錯了歲月,讓他看到了多年前在空寂走廊上念誦臺詞的自己。
橘子越抛越高。
Candy得意起來,腳下加了動作,一面抛着橘子,一面踩着舞步向床邊旋來,似乎要到他面前炫耀自己的技藝進展。
卻不小心腳下一絆,整個人都摔倒在他身上。她正要驚呼出聲,卻已忍不住笑成一團。
橘子像下雨一般,墜向床上。
他一手果斷地扶住她,一手向橘子接去。
一,二,三,全都穩穩接在了手中。
Candy不禁呆住了。
這次摔倒,本來就是一半無心,一半有意。本是準備倒在他懷中,做出妩媚姿态,誘他動情的。但此刻竟被驚得忘了舉動。
他接橘子的動作,實在是太熟練,甚至比劇團教雜耍的老師還要好。
她怔怔地看着他,不知是怎麽回事。
亞當斯微笑道:“Candy,看好了,要像這樣。”
他将橘子抛了起來。
橘子在他手中仿佛有了魔力,上下翻飛,越來越快,卻仍然是無比流暢、穩當,絲毫沒有要跌落的危險。最後三只橘子在空中高高躍起,做出交錯的花式,又穩穩落回他的手心。
Candy吃驚地看着他:“你是怎麽做到的?”
亞當斯将橘子還給她:“歌舞劇版的《蝙蝠俠》裏,我演過Joker(2)。”
Candy怔了怔,恍然大悟:“歌舞劇版的《蝙蝠俠》只公演過一次,就是在二十二年前的聖路易斯安娜劇場……”
這一次,輪到亞當斯刮目相看了。沒想到,幾個月前連黃金時代電影都列舉不出的女孩,如今竟對歌舞劇歷史如此了解。
她沒有察覺他的驚訝,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忍不住笑出來聲:“原來,那個只有三分鐘出場、一臉油彩的小醜,就是你呀!”
她趴在他懷中,笑得彎下了腰,直到嗆住自己,不住咳嗽起來。
亞當斯扶住她,輕輕拍着她的背,也禁不住自嘲地笑了。
在登上大屏幕之前,他也曾有過演出歌舞劇的經歷。那時的他還只有十七歲,在劇團裏演着各種各樣的龍套,有的沒有臺詞,有的根本不會露臉。多年後他息影時,各大媒體都做了盛大的專輯,他的所有電影、廣告都被收錄其中,精心整理,甚至早期配角或者舞臺角色也不錯過。
唯獨這個角色卻被遺忘了。
或許是沒有正面露臉,或許是與他之後的熒幕印象相差太大,有損害形象之嫌。他的專輯、傳記作者都有意無意地回避了這一個角色。極少有人知道,在那部著名歌舞劇中,滑稽、醜陋的Joker是由他扮演。
Candy好不容易止住笑,仰望着他,有幾分調侃地問:“公爵大人,這算不算知道了國家機密?”
他微笑回答:“當然。”
她故意裝出害怕的樣子:“那我不會被特工帶走吧?”卻是在諷刺上一次他的誤會與恐吓。
“至少,這次不會。”他說着,輕輕翻身,将她橫放在床上。
11.愛的奴隸 I'm a Slave 4 U
電話的響起毫無規律。
有時她已經入睡,有時剛剛起床,有時在課堂上練聲,有時在公寓裏打掃房間,有時正在為一個重要的角色試演。但只要電話來了,短短幾句話說明時間、地點,她就必須放下手中的一切,趕到那裏去。
如果電話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響起,Candy會覺得自己的生活漸漸平靜下來。她好像只是一個刻苦上進的學生,往返于補習班、圖書館、練功房。路上有大樹的綠蔭,書本的清香和同齡人青春飛揚的裙角。
這一切與她童年的生活大相徑庭,光明而色彩絢爛。傍晚時分,當她行走在各大學院的石子小路上,總會莫名感動。在交了大筆授課費後,她終于實現了上學的夢想。就如同一個饑渴的孩子,她用一切時間彌補自己曾失去的,也把握任何一個可能的機會。
由于演唱技藝日益純熟,由于學會讀寫,由于對劇本理解力漸漸提高,她接到的角色一個比一個重要。她的名字開始被印到劇目的海報上,小報和電臺開始給她做簡單的采訪。同伴們看她的目光越來越豔羨。
在這些日子裏,她是緊張而充實的,一如她日益光明的前途。
但一旦鈴聲響起,這平靜而繁忙的世界就瞬間改變。
豪華套房,低垂的天鵝絨窗簾、水晶吊燈、絲絨地毯,她身上華麗而誘惑的服飾和他衣領上馥郁迷離的香水。
她仿佛被拖入了海天深處的美麗淵薮——堕落、迷離而又帶着無盡的歡樂。
有時候,Candy會有些擔心——她不懂他要的是什麽。
既然他早已限定了這段關系的性質,那她能給他的,就只有自己十七歲的青春身體和善解人意的陪伴。而他呢?給了她金錢,給了她快樂,給了她前所未有的新世界,卻似乎對她的回報并不十分上心,若即若離,随時可以放手抽身。
這讓Candy感到了挫敗和危險,卻也無力去改變。
他們相聚的時間不多,其中絕大部分又被情欲歡愛占據,精神交流被壓制到最少。他是有意回避,不願讓這段關系變得複雜;而她知道他的心意,自然不敢過度試探,只得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