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同女子,增加花名冊上的名單,以滿足一時虛榮。而如今,他對女人的欲望已簡單到極致,卻更加深沉細致。就像一個收藏滿庫的頂級藏家,不再滿足于随意擴充藏品,而只追求價值連城的珍寶。那才是真正的收藏,帶着珍視與憐惜,得到後不是束之高閣,也不是炫之于同好,而是無人時細心靜賞,品味它的每一道巧奪天工的花紋,也讀懂它每一處微不可察的瑕疵。

唯有對珍寶真正了解者,才懂得收藏的真谛。亦唯有對女人真正了解者,才會明白此間的細微之樂。不顧及對方感受,只為一己之欲的做法,看似強勢,不過是暴殄天物、大殺風景罷了。女人的身體精致而奇妙,只有你給了她足夠的樂趣,才會回報給你銷魂蝕骨的快樂。

在Candy的茫然與惶惑中,兩人的關系一直維持了下去。

漫長的等待和短暫的相聚之後是更漫長的等待。

偶爾,也會臨時爽約,令她空歡喜一場。

那一天是某個周六的清晨,Candy還抱着枕頭睡懶覺,電話就響了起來。說是公爵大人準備在一場國事會議後見她,派車接她去某酒店某房間等候。

Candy喜出望外,為這一天她已準備了很久。她從衣櫃裏拿出一個打好包的大紙袋,滿心歡喜地鑽進了車裏。等到了酒店房間後,她直奔卧室,将紙袋裏邊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精心布置。

那是有異域風情的手工挂毯,馬皮和黃銅制成的手鼓,有蔓草紋路的銀質鈴铛,畫着東方圖案的熏香爐。袋子最底層是一個手繪布袋,上面有難以辨認的異國文字。她小心翼翼地打開它,裏面是些薄如蟬翼的織物,卻是要放到浴缸裏去,用清水一層層化開的。

——這是今天節目的精華。

她一面整理着這些,一面等着他到來,甚至連午飯都忘了。

卻不料,這一等就一直到了下午。

敲門聲終于響起的時候,她沒有來得及收拾地上的瓶瓶罐罐,直接沖了過去。

門口站着的卻是Rafa。

Candy不禁怔了怔。

Rafa見她精心做了發型,身上卻裹着酒店的睡袍,臉上泛着微紅,就知道這袍子下一定是有節目的。他笑了笑,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告訴她公爵大人臨時決定将出訪行程提前,要立即趕赴機場,今天不能來了。

他遞過支票和一些現金,有些抱歉地說道:由于公爵大人的車就在樓下,他必須随行左右,因而不能送她回家。如果需要,他會打電話給前臺幫她叫一輛出租車。

Advertisement

她沒有接,固執地說道:“我要去機場送他。”

Rafa笑了笑:“這只怕不方便,機場會有其他官員送行。”言下之意是提醒Candy,她的身份不可暴露在其他人面前。

“我可以不下車,只要去見他一面。”

Rafa還要說什麽,Candy卻擡起頭直視着他,湖綠色的眸子裏滿是堅持:“就算要趕我走,也要他親口告訴我。”

她說話的時候微微皺起眉頭,語氣執著到讓人不忍拒絕。

Rafa猶豫了一下,帶她下了樓。出電梯時,他不忘将自己的外套脫下,罩在她身上。

Candy搶在Rafa前面跨出旋轉門,一路小跑來到車門口,向車內輕輕揮手。此刻她整個人都躲藏在黑色外套下,金色的卷發和明媚的笑顏都被小心隐藏,似極了一位阿拉伯婦女。

她将臉貼在車窗上,向車內的人眨了眨眼睛。

亞當斯皺了皺眉頭,還是示意Rafa打開車門,讓她上來。

Candy鑽進了車後座,又花了一些工夫,才從那件黑色外套裏脫身出來,一面整理着頭發,一面嘆息道:“是不是大人物都沒有時間概念?可讓我等了整整八個小時呢。”

亞當斯沒有理她,屈指敲了敲車窗,示意開車。

她乖巧地察覺了什麽,立即收起了抱怨,用眼角餘光悄悄打量着他的臉色。

他随手将窗簾拉開一線,目光投向窗外,眉頭輕輕皺起。随着車輛飛馳,窗外光影時明時暗,精心勾描出他分明的側容,深沉而陰郁。就仿佛懷舊電影裏明暗變換的鏡頭,讓人心醉神往。

Candy有些擔心,記憶中的他總是溫柔優雅,卻又乾綱獨攬、成竹在胸的,看來他今天是真的有了煩心之事。但她也能想到,這煩悶并不是因她的執意送行而起,她還沒有這麽大的能量,只能是來自于臨時提前的出訪行程。

她故意裝作沒有察覺,臉上浮起甜美的笑容:“Rafa說你要出訪?是去哪裏?”

他依舊看着窗外,淡淡道:“非洲。”

Candy一臉興致盎然:“非洲?聽說是很好玩的地方,不過我沒有去過。說起來,北美之外的地方,我還都沒有去過呢。”

他沒有回答。

Candy仿佛沒有感到他的冷落,依舊一臉開心地自言自語:“不過我可看過不少關于非洲的電影呢。《北非諜影》《走出非洲》《英國病人》……”

她掰着手指,一部部列舉着,突然似乎想到了什麽:“哦,其中有一部特別有趣,是說天上掉下來一個可口可樂瓶,砸在了一個土著的頭上。他以為這是上帝的禮物,一心一意要找到世界的盡頭,将瓶子還給上帝……”

“可這部電影叫什麽名字呢?竟想不起來了。”她煩惱地皺起了眉頭,長籲短嘆。

“‘The Gods Must Be Crazy’(《上帝也瘋狂》),1981,Mimosa公司出品。”他放下窗簾,回過頭來。

她驚喜地道:“對,就是這個!裏面提到,千萬不要在犀牛群旁生火,因為犀牛是天生的滅火員,會沖上去踩滅火堆;如果你一覺醒來發現被埋入了土裏,不是遇到了食人族,而是好心的巫醫在給你治病。續集裏還說,草原上有一種臭鼬,專門咬人的靴子。男主晾靴子的時候被它盯上了,一咬住就絕不松口。後來,男主穿上靴子在前面走,它還死死咬着,被拖在後面好長一段時間呢!”

随着她繪聲繪色的描述,電影中那些讓人開懷大笑的畫面又浮現在了眼前。

亞當斯也微微舒展了眉頭:“Candy,那不是臭鼬,是一種蜜獾。”

Candy哦了一聲,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心中卻在暗自得意。她當然知道那是蜜獾,是故意說錯讓他糾正的。

她趁勢湊上前來,煞有介事地提醒他:“你此行可一定要小心,不要遇到那種蜜獾哦。”

他淡然一笑,輕輕将她攬在懷中:“要真的只遇到咬人的蜜獾,那倒好了。”

Candy順從地依偎在他肩頭,靜靜地看着兩人交扣的手指。一時間,車廂內有短暫的沉默。

她不是不懂這話裏的感慨,而是從一開始,她就明白自己的身份,知道什麽可以問,什麽不該問。何況,他們的談話本來就少得可憐,她滿腔的風月相思都來不及說,又何苦關切什麽國家大事?他執掌着這個世界三分之一的權柄,生殺予奪都在一念之間。如果連他都覺得犯難,又還有誰能處理?她深知自己只是個十七歲的女孩,沒有資格,也沒有必要去分擔這些,她要做的,就是讓他暫時忘記。

Candy突然笑了笑,坐直了身子:“哎,我給你唱一支歌吧。”

“是什麽?”

“印度舞曲。上周有南亞樂團到我們劇團訪問,一位印度歌手私下教給我們的,據說是當地很有名的民間調子。”

她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為了表演給你看,我原本布置了全套印度風情的房間,挂毯、香薰、手鼓……但你沒來。”

他微笑道:“只要能聽到你唱,其他都不重要。”

Candy側坐過來,在他面前做了個準備動作:“這是支舞曲,要邊唱邊跳才好。這種舞蹈最有趣的就是手臂動作,有幾十種手印呢。”

她轉了轉身子,卻發現無論怎麽轉側,也無法把每一個動作完整展示到他面前,于是皺起眉頭:“這裏怕施展不開。”

他笑着寬慰她:“那就等回來再看。”

她搖了搖頭,目光在周圍逡巡,仿佛在尋找合适的表演地。突然,她向他眨了眨眼睛,輕輕翻身,面向他跨坐到他腿上。

她抱着他的脖頸,挪動着身子,似乎要調整到最舒服的姿勢。終于,她向兩旁舒展開手臂,測了測距離,終于滿意地道:“這樣還算馬馬虎虎。”

他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扶住她的腰肢,以免她摔倒。

Candy沖他妩媚地笑了笑,開口哼唱起來。

駕駛室內。

Rafa正指示司機放慢速度,一陣妖嬈至極的歌聲傳來。

歌詞是異國語言,聽不明白,但曲調極為纏綿婉轉,媚态入骨。吟唱中間還夾雜着一聲聲柔軟的嘆息。片刻之後,嘆息漸漸急促,每一次換氣,都仿佛是銷魂的呻吟。只聽一會兒,就不由讓人面紅耳赤。

Rafa輕輕扶額,低聲嘆了口氣:“真不知道她怎麽混進劇團的,這首歌居然能唱成這樣。”不慌不忙地,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副耳機戴上,并将音量開到最大。

司機有些不知所措。

Rafa一邊聽音樂,一邊輕輕敲了敲他的頭:“專心駕駛,注意安全。”

Candy在歌聲中款款扭動着身子,解開那件浴袍。

睡袍下,她已寸縷不着。這本在他意料之中,沒想到的卻是,她赤裸的肌膚上竟描繪着極為美麗的彩繪。随着睡袍徐徐褪去,大片異國風情的圖案,沿着她玲珑的曲線浮現出來:纏繞的藤蔓、盛開的花樹和一只開屏的孔雀。

她跪坐在他身上,媚聲吟唱着,雙臂如花蔓般伸展,在他面前交結出各種姿态。她的手腕、耳垂、脖頸上,都挂上了精致的鈴铛,随着舞蹈細細振響。

歌曲的節奏漸漸加快,她氣息化為輕柔而甜美的嬌喘。舉動間,細瓷般豐美的肌膚和銀鈴一起妖嬈顫動,而盤踞她身體上的那只孔雀亦仿佛有了生命,在暧昧難言的吟唱中抖動起豔麗的翎毛,綻放出讓人心動的光芒。

他并不說話,只微笑欣賞着,雙手輕輕扶住她扭動的腰。

相對于他在印度王公府上觀賞過的表演而言,她的舞蹈還有一些生澀。身體的每一次顫動,還未能與鈴聲完美結合。卻勝在金發雪膚,與南亞舞曲形成了突兀的對比,恰恰帶來一種意外的風情。

直到一曲終了。

Candy揚起頭,合十雙掌,定格出印度舞姬的姿勢,似乎在等待他的賞嘆。

他笑了笑,輕輕鼓掌:“歌詞是什麽?”

她收起了舞姿,躬身湊到他面前,眸子裏閃着一絲狡黠的光芒:“你真的要知道?”

他微笑點頭。

“是說一個人,家裏沒有水井,于是找了鄰居一起去打井,一二三,四五六,最後打井成功了,湧出了泉水……”她還沒說完,就忍不住笑了出聲。

這卻是她的惡作劇。

本來只是一支再尋常不過的民間小調,她卻演繹得香豔無比,那些原本描寫日常勞動的歌詞,被她在吟唱時蓄意加工,充滿了誘人的暗示。

卻沒有放蕩的意圖,而只是孩子般的淘氣,故意要令他上當。

Candy忍住笑,偏着頭看着他,等待他如何反應。

他卻只是笑了笑,便不再追究歌詞的事,指向她身上的彩繪:“你怎麽做到的?”這些圖案精致而複雜,不是她一個人能完成的。

她頗有些得意:“看不出來吧?這不是畫上去的,而是一種特殊工藝編織的貼紙。”她将臂彎伸到他面前,俯身在他耳邊低聲:“據說這些顏料都由天然植物提煉的,是可以吃的呢。”

話中的邀約暗示之意已再明顯不過,他卻只是微笑着,并不回答。

Candy妩媚一笑,有萬種風情在她湖綠色的眸子裏流轉。她挑逗地看着他,緩緩側過頭,輕輕咬上自己的肩。一寸寸,丁香般的舌尖從粉雕玉琢的肌膚上滑過。

“真的是甜的呢,像Candy(糖果)一樣。”

“Candy”這個詞一語雙關,分明是引誘。

他淡淡一笑,卻依舊是不動聲色的樣子。

她有幾分失望,卻并沒有放棄,俯身輕輕解開他領口的扣子,在他耳畔低聲媚語:“一去就是十五天,現在不嘗,可就嘗不到了呢。”

他看似不經意地坐起身,避開了她的吻,微笑道:“Candy,別鬧了。一會兒國防部長等人會到我的專機前送行。難道你想他們發現我的襯衫上,都是你那些帶着糖果味的染料?”

Candy這才發現,他已是完完全全的正裝。只是周圍光線幽暗,而她又一心準備着自己的節目,竟一直沒有注意到。

她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中有幾分驚喜。

那身黑色西裝由頂級VICUNA羊絨制作,剪裁極為精當,在微亮的光線下透出若有若無的藍色暗紋。絲質領帶的一角點綴着銀色暗繡,恰好和襯衫領口處的刺繡和諧呼應。袖口末端有一對別致的金屬徽章,中心用鑽石鑲嵌出蒼鷹的圖案。甚至連他深棕色的頭發,也已精心打理過,莊重沉穩,卻又不顯得過分刻意。

他原本已打點好一切,準備直接趕赴機場。一個簡單的送行儀式後,便登上空軍一號飛往非洲。由于日程被臨時提前,送行儀式不免顯得有些匆忙,但畢竟有本特區的高級官員和特許媒體到場。儀容上哪怕有一絲淩亂,也是有失國家之體,更不要說留下愛欲痕跡了。

Candy微微皺了皺眉,雙臂環繞上他的脖頸,似乎在想兩全之道。

她突然想到了什麽,媚眼如絲挑起,柔聲道:

“我保證,他們絕不會看到。”

而後,她輕輕滑跪到地板上,伏上他的膝。

他撫摸着她柔軟的頭發,沒有說話。

這段關系的确有莫名其妙之處。她的身體裏藏着一種奇特的力量——無論她做過什麽,正在做什麽,她的眼神裏始終有孩子般的純粹。和他相處的時候,她從不掩飾對肉欲之愛的渴望,并身體力行,沉迷其中。她的身體已如成熟的女人般妩媚入骨,但她的心依舊是那個小女孩,充滿童真。

她身上原本就帶着兩種混合的氣質,孩子氣的甜美和不自知的性感構成了獨特的魅力,引人侵犯,誘人品嘗。但當你真正擁抱她的身體,卻會發現,你施加的一切都蒼白無力——她仿佛無法被玷污,無法被改變。

在她身上,似乎可以颠覆人們對肉欲的認知。原來它與稚氣、天真是無關的。無論她是排斥還是欣然接受,都不會因此而喪失原本有的純真。

一切結束後,她依舊跪在他腳下,溫柔而細心地為他整理好衣物,撫平衣擺上的每一條皺紋。

直到看不出痕跡。

而後,她擡頭凝視着他。

緩緩地,她稚氣尚存的臉上綻放出甜美的微笑,天真無邪。

“別忘了,給我帶禮物哦。”

此刻,她的雙唇比平時更加豐滿、紅潤,嘴角還隐約殘留着歡愛的痕跡,但她的目光純淨、通透,宛如夏夜的水晶。

這一刻的她,仿佛和剛才那個曲意承歡的女子判若兩人。肉欲與堕落就在她擡頭的瞬間,消失無蹤。

她只是一個受盡寵愛的女兒,與父親依依惜別時,還沒有忘記讨要這次旅行的禮物。

亞當斯微微一怔。

在這樣目光的凝視下,他竟有了一絲不确定。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身體、自己的感知,懷疑自己獲得的肉欲之歡,是否真實存在過。

這種異樣的感覺竟讓他久久不悅,無法釋懷。

12.答案 The Answer

這次臨時出訪雖然成行匆忙,最終卻是大獲成功,談妥了超過百億的礦藏開發合同。亞當斯此行最後一站,是某個盛産黃金鑽石的行省。會談結束後,酋長滿面笑容地拿起簽署好的合約,看了又看,才命人收起。

酋長窺測着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為了表示敬意,特意為公爵大人準備了一些當地的特産,作為私人禮物。

所謂特産,就是一小袋鑽石。傾倒在黑色絲絨托盤上,每一顆都超過五克拉。

亞當斯卻淡淡一笑,沒有去接:

“我要一只會咬人的蜜獾。”

當天夜晚,一只黑白條紋的蜜獾被裝在籠子裏,空運回了紐約。第二天,當Candy輾轉收到的時候,喜不自勝。至少他心中是有她的,哪怕僅僅是在國家大事的間隙偶然想起。

只是多年以後,回想這一切,Candy卻未免有些後悔。送行一幕,仿佛是一場做過了的戲。正因為真心投入,反而弄巧成拙。她的稚氣與純真,将他的心打開一線,放下了難以忘懷的影子。這看似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其實卻是更加疏遠了。

因為,她的純粹與童真不再是可有可無的點綴,而具有了力量,讓原本簡單的交易變得複雜,而這恰恰是他從一開始就不想看到的。

他心裏生出的那點若有若無的疑惑,為這段關系的最終崩壞埋下了種子。

真正的轉折點是在那一次。

午後兩點,她接到電話趕赴酒店。依舊是Rafa為她開門,卻将她帶到了套房的餐廳。

她看到,亞當斯正在用午餐,桌上擺着餐具和杯碟,一位侍者服侍左右。Rafa示意Candy自便後,仍舊回到餐桌邊,指揮侍者更換佐餐紅酒。

雖然是已經吃過了,Candy還是坐了下來,陪着要了一些甜點。

也許是有第三人在場,氣氛有些沉悶。

等侍者退下後,她才放下勺子,微笑着看着他:“午餐這麽晚?”有幾分關切,卻又故意做出不經意的語氣。

亞當斯沒有回答。

Rafa接口道:“公爵大人和女王陛下的會議臨時延長了時間。”

Candy哦了一聲,一知半解地點了點頭,卻用眼角餘光打量着他的臉色。雖然,他容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她還是感到了不妥,乖巧地轉移了話題:

“接到電話的時候,我本來正要和姐妹們去看電影呢。是新上映的愛情劇,據說結尾極為悲傷感人。”她的聲音甜美而充滿快樂,吐詞時帶着小女孩特有的饒舌,讓聽到的人也禁不住忘記煩憂。

“什麽電影?”他放下了酒杯。

“《天之舞》,著名導演Lee Baird的作品。”

亞當斯淡淡一笑:“他唯一稱得上感人的電影,就是二十年前的公益廣告。我打賭你若進了影院,并不幸忍耐到了結尾,唯一悲傷的事就是自己浪費的兩個小時。”

Candy将信将疑,不過還是沒有質疑他的論斷。她想到要活躍一下當場的氣氛,便擡起頭,有幾分嬌嗔地看了他一眼:“我才不和你賭呢,和你我賭總是輸。何況,我已經把電影票送人了。”

“哦,送給了哪個倒黴蛋?”

“一位原來宿舍的姐妹。她剛剛交了男朋友,兩個人,正好去看愛情劇……”說到這裏,她興奮地托起腮,唧唧喳喳轉入了八卦話題,“真沒想到,說一句話都臉紅的她竟也找到了男朋友呢。那個男生是食堂幫廚的小工,又窮又吝啬,連看一場電影都舍不得,每天下班後都騎着一輛破自行車來接她,從大街的這頭逛到那頭……”

想到這裏,Candy忍不住笑出聲,卻又突然住了口,頗有點黯然失神。

那一刻,室友坐在男友車後座上的畫面浮現在眼前。繁華的街道上霓虹閃爍,那輛破單車穿過各種名車的間隙,搖擺前行,而室友全無愧色。晚風吹起女孩的長發,那張原本算不上美麗的臉上,滿是甜蜜。

那一瞬間,Candy竟然有點羨慕她。她想,其實自己也是有男朋友的。每當其他姐妹誇耀着自己的男友帥氣、富有、溫柔的時候,她心裏就禁不住有些不屑:這算什麽,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無論哪方面,我喜歡的那個人可比你們的那些毛頭小子強太多了。

但,她卻不能把他的事講給任何人聽。

他可以給她一切,卻不能和其他正常情侶一樣一起逛街,一起旅游,一起進影院。

亞當斯看了看她,猜到了她在想什麽——從一開始,在他面前,她的所思所想從來沒有秘密,于是問:“你真的想看這部電影?”

Candy點了點頭,心裏想的卻是:我不是想看電影,而是想你陪我看。

亞當斯笑了笑:“那現在就去。”

Candy驚訝地看着他,以為他在和自己開一個玩笑。

他沒有開玩笑,而是帶她到了自己的私人劇院。

劇院位于公爵府邸東北角,是公認的設備最為奢華的私人劇院之一。不僅有最為先進的放映設備,還有讓其他藏家望其項背的豐富收藏。自三十年代以來的絕大部分經典電影,都能在這裏找到副本。近年幾乎所有新片的拷貝,也會第一時間送一份到這裏。

影院的裝飾風格以懷舊為主,四周有高大的拱形大理石門柱,上面裝飾着精美的雕飾。影院并不十分大,只安放了五排座位,觸目皆是奢華。包裹着提花絨布的整面實木隔音板、低垂的天鵝絨的帷幕、五層的水晶壁燈、猩紅的真絲地毯,以及比一般影院寬敞舒适兩倍的座椅。

Candy被這座影院的富麗驚呆了,驚呼一聲,直接撲到了前排那張極為寬敞的沙發上,十指交叉将雙臂拉過頭頂,像一只撒嬌的小貓一樣左右打滾,并将靠墊扔得滿地都是。

亞當斯淡淡一笑,沒有打斷她這過分孩子氣的舉動。他示意Rafa将自己安置在沙發的左側,又低聲吩咐了幾句。

Rafa點了點頭,悄聲退下。

他來到二樓,向放映師交代相關事宜,又仔細核對過拷貝,确認片名內容無誤後,才退回劇院。關上大門,站最後一排處守候。不一會兒,門鈴響起,是侍者送來香槟和甜品。Rafa只将門拉開一線,就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親自将餐車送到兩人身旁,再退回原地。

這一切,只是要将見過Candy的人控制到最少。哪怕是劇院工作人員,也只知道公爵大人在私人影院招待了某位朋友,而不知道這位朋友姓甚名誰,是男是女。

燈光熄滅,熒幕上光影閃爍,打出片頭。

Candy也停止了嬉鬧,坐起來盯着屏幕。

不過,她大概只堅持了十五分鐘。

如亞當斯預料,片子十分無聊。屏幕上充斥着歐洲二流藝術片代表性的鏡頭晃動、光影轉換,以及晦澀臺詞和淩亂敘事。

她開始一面吃甜品,一面打哈欠。

又過了一會兒,導演本人出現在鏡頭上,一臉深沉地念着旁白——只有一個詞,卻重複了二十七次:Nothing,nothing,nothing……(虛無,虛無,虛無……)仿佛要無休無止。

Candy幹脆扭開了臉,托着腮,望着旁邊的亞當斯出神。

熒幕光影的映照下,他的側容宛如精心镂刻過一般完美無缺。她不禁想到了不久前借閱過的一本二十年前的電影雜志,副刊上有一句話:當紅小生加裏·亞當斯有整個好萊塢最完美的側容。

Candy心想,寫這句話的人一定沒見過此刻的他,否則才不會将範圍限定在區區好萊塢。他擁有全世界最完美的側容。

不,或許任何角度,都是最完美的。

至少她眼中是這樣。

那一刻,她眼前浮現出他演過的舊電影。黑白色的屏幕上,他微微擡頭,嘴角浮現出倨傲而意氣飛揚的微笑。這一幕又在瞬間切換,切換到歌劇院,一束通透的光影下,萬衆驚愕,只有他在為自己輕輕鼓掌。

不知不覺地,她向他靠了過去。

這一次來得匆忙,她還沒有來得及換上合适的衣服。原本是姐妹們的電影聚會,她特意選了半舊白色的T恤和牛仔褲,将長發紮起馬尾,不引人注目和妒忌。但此刻她有些懊悔,低下頭去打量了一下自己。

薄薄的T恤被豐挺的雙峰撐起,沿着最适合手掌掌握的方向,勾畫出渾圓的線條。T恤繃到最緊處,隐約露出春櫻般玲珑而可愛的輪廓。遇到他這半年來,她的身體宛如恰當盛春的花朵,以讓人驚嘆的速度成長綻放。舊的棉質內衣有些薄,也不再合身,無法掩飾住她此刻豐盈的曲線。

但奇怪的是,她絲毫沒有感到難為情,而是希望他能看到。

亞當斯只是注目着屏幕,看那個一臉深沉的導演繼續說着nothing。

Candy忍耐不住,跪在沙發扶手旁,把他的手臂拉向自己,緊緊抱住,故意讓他感到自己T恤下的柔軟豐盈。看他不理睬自己,幹脆湊上前,在沙發扶手上躺了下來,将頭枕在他膝蓋上,百無聊賴地轉側着身子。

她的身體有驚人的柔韌度,纖細的腰肢擔在扶手上,将整個身體化為一個拱起的弧,頭和肩向下垂着,枕在他身上,修長的雙腿沿着沙發邊際拖到地。

普通人若是做這樣的姿态,估計得立即去骨科急診不可。而她做得自然而優美,仿佛一只慵懶的貓。

Candy轉側了一陣,沒有得到意想中的回應,幹脆翻過身,伏在他膝上,伸手尋找着他的紐扣。

他輕輕捉住她的手腕:“Candy,你要看這部片子,就要看完它。”

Candy擡頭看了看他。他的神色卻是認真的。

雖然百般不願意,她還是答應了一聲,聽話地坐了起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這一次,她很乖地陪在他身邊,看完了這部極為冗長無聊的電影。

字幕伴着不知所雲的片尾曲,緩緩向屏幕上方升起,不時還有一次“藝術化”的抖屏。

Candy盤腿坐在沙發上,睜大了眼睛,目光卻完全對不準焦,早就不知道想到哪裏去了。

他淡淡開口:“你知道我為什麽要看完這部影片?”

Candy打着哈欠搖頭。

“因為這部影片的原著是一本非常出色的小說。我第一次和妻子相遇的時候,她讀的就是它。”

聽到“妻子”兩個字,Candy怔了怔。以亞當斯的身份和年紀,有妻子是天經地義的事。何況,他和妻子在游艇上的浪漫相遇,他勝選當晚,當着全世界的突然求婚,以及後來她不幸身亡的事故,都已成為一段浪漫而悲傷的傳奇,被描寫過無數遍,全世界無人不知。只是,此刻親自聽他說起來,Candy還是莫名地感到一點不悅。

她無精打采地應了一聲:“我知道,她叫凱瑟琳。”

“是的。那是二十幾年前,在一艘豪華游輪的閱讀包廂裏。我走進去的時候,她正專心致志地看着這部騎士小說。那時我就好奇這個故事到底講了什麽,令她如此着迷。”

聽到這裏,Candy的不悅煙消雲散,雙眼放光:“她那時候長得什麽樣子?漂亮嗎?”

亞當斯淡淡微笑:“她大概和你現在一樣大,穿着極為古板的長裙,戴着黑框眼鏡,像女子大學的優等生。”

Candy大為好奇,沿着沙發爬了過去,鑽到他懷中摸索着。她知道他沒有帶錢包的習慣,但還是不甘心,上上下下搜了個遍,終于找到一本支票夾。打開時,果然發現封底處夾着一張照片。

一個年輕而美麗的女孩站在海天之間,露出英氣勃勃的笑。

這倒和想象中的凱瑟琳大相徑庭,Candy不禁怔了怔。

她正在出神,支票夾已經被他輕輕拿回手中:“這是我的女兒,格蕾蒂斯。”

Candy有些難以置信。

照片上的女孩看上去和她同歲,眉目之間有幾分英氣,倒是顯得比Candy還要成熟。她偷偷看了看亞當斯,暗自驚訝。他的舉止和氣度已滿是成熟男子的優雅,但容貌還是很年輕的,和二十年前大屏幕上的他并沒有太大區別。若不是親眼看到照片,她很難相信,他竟有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兒。

她湊上去,仔細端詳照片。

照片背景上,有一臺巨大的Arch Angel,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降落的天使,守護在格蕾蒂斯身邊。陽光灑在女孩臉上,沒有留下半點陰霾。她的笑容是那麽驕傲、自信,而又無憂無慮。

是的,她有天底下最強大的戰機守護左右,有天下最強大的男子作為父親,有天下最光明的前程,又有什麽可擔憂的呢?

“這是守護她的Arch Angel?”Candy若有所思。

“不,”亞當斯微笑着糾正,“這是她的Arch Angel。這種型號的戰機還在實驗階段,全世界也只有兩臺。格蕾蒂斯雖然不滿十八歲,卻已經可以駕馭它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