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她目前是騎士團裏最年輕的騎士,以後也會成為最強大的那一個——我相信如此。”
說到這裏,亞當斯暗中嘆了口氣。他寧可格蕾蒂斯不要這麽要強,寧可她穿上宮廷裙,舉着紅酒杯,在舞會上萬衆矚目,仿佛童話中公主該做的那樣。但她始終不感興趣。她喜歡的是強大的機體和讓人驚嘆的力量。
亞當斯雖然并不認同女孩應該這樣的愛好,依舊盡力滿足了她的願望。北美行省科研團隊耗時數年,開發出了第四代Arch Angel。當幾個月後正式投入使用時,正好可以作為她成年的生日禮物。
Candy沉默了片刻:“你一定為她感到驕傲。”
“當然。”他點了點頭。這句話卻是出自真心,無論女兒是否按照他的意願成長,他都會随時以她為榮。
“她也一定很崇拜你。”
亞當斯淡淡微笑,沒有回答。
Candy看着他,眼神中有一點複雜。
誰不想有一個像他那樣的父親,強大而溫柔,能照顧她、保護她,毫無條件地愛她,交給她人生應有的一切?
而也只有Candy這樣的人才能體會到,作為一個女兒,沒有一個優雅、體面、受人尊敬的父親是多麽悲慘的一件事。
沒有人趕跑街頭欺負她的男孩;沒有人在她摔倒時,伸出強有力的手臂将她抱在懷中;沒有人在鄰居上門問罪時站出來,用沉穩而信任的聲音說一句:“你一定搞錯了,我的女兒不會這樣做。”
“我真的很羨慕她。”她的聲音有些低沉。
亞當斯沒有說話。
Candy這樣出身的女孩,羨慕格蕾蒂斯是天經地義的。她擁有的一切,都是絕大部分女孩的夢想。出生在最強大富有的家族,在襁褓中就得到了美洲特區的第一順位繼承權。財富、美貌、榮耀、權勢,上帝賜予了她作為公主應有的一切。
雖然年齡相差無幾,但她和Candy恰恰是兩個極端,十七年的生活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苦澀的痕跡,有的只是花團錦簇,無盡光明。
這些都是讓人羨慕的理由,但當Candy真正說出原因時,卻出人意料,連亞當斯也不禁有一絲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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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上,只有她,才能擁有你無條件的愛。”
她擡頭仰望着他,第一次,湖綠色的眸子裏透出淡淡的幽怨。
是的,父親對女兒的愛會一直都在的。無論她多麽叛逆,多麽頑皮,做過多少錯事,她永遠是父親心目中那個穿着白紗洋裙的小公主。
但Candy不同。她小心翼翼地揣測着他的心思,用一切辦法來取悅他,藏起自己的埋怨和委屈,只讓他看到快樂的自己。
但她知道,這一切終将成空。哪怕她沒有做錯什麽,哪怕她依舊像現在這樣取悅他,小心翼翼,患得患失。有一天,他仍然會厭倦她的一切,棄她而去。
他默默注視着懷中的她,注視着這個和自己女兒幾乎同歲的女孩。
他一直能看到她眼睛深處的淚光。
他知道,自己此刻哪怕多說一個溫柔的字,她就會失去控制,伏在自己肩上,放聲痛哭。
他也知道了,上一次送行時,自己那久久的不悅從何而來。
因為在她擡起頭看着自己的一刻,透過她帶着歡愛餘痕的豐潤雙唇,透過她天真無邪的笑容,他仿佛看到了那個在黑暗角落裏哭泣的女孩。
看到她顫抖的靈魂。
而那一刻,他的心也超越了簡單的情欲之歡,感到了一絲隐約的觸動。
但,兩個人之間的這段關系是那麽脆弱,經不起靈魂這樣沉重的分量。那條原本簡單的紐帶,被兩人日益複雜的情感壓到了最緊,不堪重負,再多探觸一分,都有可能分崩離析。
啪的一聲,亞當斯已将支票夾合上。
他的臉色冷漠下來:“Candy,以後不要和我談這些。”
“Never.”(永不。)
Candy微微一顫,不過只一瞬間,就已恢複了甜美而妩媚的笑容,嬌嗔地哼了一聲:“我才不感興趣呢。”
他沒有說話,只将照片收起。
似乎是掩飾什麽,Candy若無其事地站起身,從推車裏拿起一枚曲奇:“如你所說,這個故事看到最後真的會悲傷呢。”她低頭将曲奇送入口中的瞬間,屏幕湊巧變得雪亮,仿佛照出一點淚光,正從她眼睛深處墜落。
他看着她,柔聲道:“Candy,你沒事吧?”
仿佛只是開玩笑,她做了一個誇張的拭淚動作,又笑了笑:“怎麽會沒事?好難過,浪費了整整兩個小時。”
當擡起頭時,她的笑容又是那麽甜美而純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還在滾動的字幕,嬌聲道:“接下來要做什麽?”
他沉默了片刻,笑了笑:“做你該做的事。”
于是,他将她放在那張柔軟的沙發上,和她缱绻纏綿。
這才是他們應該做的事。
情人與恩主,本不需要太複雜的關系,甚至不需要交談,不需要了解彼此。只需盡這段關系的本分。
只是這一次,一種難以言說的感傷仿佛濕潤的雨氣,在兩人之間彌散。
她感到了,他亦如此,只是程度不同。正因為彼此都已看到了關系崩壞的征兆,才希望用這最簡單的肉欲歡愛将這一切拉回正常的軌跡。
所以也才格外瘋狂。
Candy躺在沙發邊緣,頭垂了下來,長長的金發一直拖垂到地毯上。她微微睜開雙眼,仰望着房頂的水晶吊燈。燈沒有開,只有屏幕的熒光不時反射在上面,仿佛夜幕下閃爍的星辰。
而她的思緒,也在夜幕般籠蓋一切的快感下,變得如星辰一般明滅不定。
在他的懷抱中,她從來都是不由自主的。快樂與痛苦,都由他決定。她能做的,就是打開身體,接受他給予的一切。
他有讓她仰視、敬畏的力量。這種力量不僅在于身體上,還在于情感。他已完全掌控了她,無論肉身還是靈魂。讓她喜不自勝或痛不欲生,都可随意施加。但他一直有意約束着這種力量,讓她不至于過分沉淪其中。從一開始,他就有意或無意地提醒着她,他們之間只是一場簡單交易,可以随時終結,亦可以随時忘記。
她明白,這樣的提醒不是在給他留後路,而是在給自己後路。
因為,他并不愛她。
他可以愛他的亡妻,愛他的女兒,或者某個別的女子,甚至真如他在演講中所言,愛他的人民——這樣的可能性也比去愛她大得多。
他必須給她後路,當他離開她的時候,她才不至于無法自拔。
而她應該感激他,還是恨他?
不知不覺,似乎有淚水滑過臉頰。
她一動不動,任由淚水逆流過自己的額頭。她整個人,仿佛也随之從不可知處,向深淵裏墜落。
就像一顆孤獨隕落的星。
墜入猩紅的地毯,墜入血色無際的海洋。
這一瞬間,她猛然驚醒,接着感到了後怕。她害怕他看到這一刻的她。因為若是這樣,他們的關系便可能立即終結。
Candy是懂得這種關系死穴的。他給了她太多,多到讓她至今仍無法理清。但她能給他的,只有一件簡單的東西。
那就是快樂。
這個詞介乎于愛與性之間,比愛簡單,比性輕松。是随時可供消遣,又可以随手放下的。
而他要的就是這個。
她知道,在他面前,她只能表現出快樂的一面,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給他相同的快樂。她必須知道哪些是他想要的,哪些是他不想要的。用她的語言、她的笑容、她的歌聲,以及她的身體去實現這一切。哪怕是一點點小脾氣,也不過是這快樂的另一種情趣。
她也知道自己應該小心翼翼,安守作為秘密情人的本分,不探觸他的內心,不在這樁交易上添加過于沉重的東西,也不應表現出來對他瘋狂的癡迷。
因為這樣,會讓這份快樂變得沉重,失去它本來的意義。而他們之間的聯系是那麽脆弱,經不起一絲穿鑿。
只是她忍不住。忍不住去求更多。
就像一只貪婪的小貓,一面小心察看着主人的臉色,一面伸出爪子,去撓動他的心。
一次次,不斷地接觸底線。
而這一次,她已經cross the line(越過了底線)。
她能隐約感到,在某一個瞬間,她的确觸到了他的心。
卻弄巧成拙。她撩撥起的絲絲漣漪,終于在他心底形成一團無法解開的郁結。
連如此瘋狂的情欲歡愛也無法掩蓋。
他親吻着她,他的擁抱依舊溫柔而專橫,似乎與平時沒有任何改變,甚至更為熱情。
卻讓她感到了一絲莫名的惶恐。
仿佛只是直覺,她看到在這如常的纏綿缱绻後,有一種暗黑色的傷感,藤蔓般在兩人之間延伸,将他們原本薄弱的那一點契合腐蝕得斑駁不堪。
尤其是他心中那份。
他要她時,那種的簡單的快樂,已不再如以前。
對于他,或許只是一點遺憾;但對于她,卻是致命的。
——因他們之間唯一的紐帶,正在分崩離析。
13.寶貝 Ooh Ooh Baby
Rafa在劇院最後一排席地而坐。面前擺着一盤國際象棋,他戴着耳機,一面聽着重金屬樂風的搖滾,一面悠閑地與自己對弈。
手機屏幕閃爍,一條短信躍出:“我在門口。”署名是M。
Rafa皺了皺眉頭,随手将地上的棋局卷起,閃身出了門。
門口站着一位少年,騎士制服上有玫瑰與劍的标志。正是北美行省的七臺Arch Angel駕馭者之一,穆。
Rafa摘下耳機,撓了撓亂發:“穆,你怎麽在這裏?”
穆抖了抖衣衫上的風塵,神色有幾分鄭重:“我有要事求見公爵大人。”
他頓了頓,略微壓低了聲音:“是關于Seven的。”
Rafa沒有立即回答他,只是輕輕将門拉開一線。
裏邊傳來Candy讓人臉紅心跳的呻吟。
Rafa輕輕關上門,微笑着看着穆:“你可以估計一下,這要事緊急到什麽程度,值不值得我現在進去禀報。”
穆有些尴尬,怔了怔:“要等多久?”
“也許一個小時,也許兩個小時。”Rafa漫不經心地回答着,盤膝在地上坐下,将棋盤緩緩展開。
“自從你調去51區,我們就很久沒有一起下棋了呢。”
穆猶豫了片刻,還是坐了下來。剛舉起棋,卻忍不住問:“裏邊是哪個女影星?”
Rafa專心注目着棋盤,淡淡道:“伊莎貝拉?去年她拿了奧斯卡後,公爵大人就終止了那段關系。作為情人,越當紅也就危險。在這個問題上,他一向很謹慎。”
穆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現在是誰?”
Rafa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用餘光看了他一眼:“穆,51區的生活一定很無聊,竟讓你變得和女人一樣八卦。”
穆不以為意,笑了笑:“作為北美行省的騎士,我們有義務關心公爵大人的生活。”
Rafa看了他一眼,語氣變得有些調侃:“這可是國家最高機密,不過對于你……”
他微微一笑,放低了聲音:“一枚會唱歌的糖果。”
穆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追問,而是換了個話題:“Rafa,你說這個女孩将來會成為第一夫人嗎?”他似乎覺得這個問題有些突兀,又笑着補充了一句:“二十年來,全世界不知有多少人在等公爵大人再婚的消息。我也希望這次是認真的。”
Rafa沉吟了片刻,輕輕嘆了口氣:“我不這樣認為。當她真正愛上他的時候,這段關系就該終結了。”
穆将吃掉的棋子推到一邊:“她現在愛上他了?”
“是的。這是她滿盤皆輸的原因。”
穆點了點頭,低頭将“騎士”移動到“國王”身邊。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麽,一絲暧昧的微笑浮現在他臉上。
他擡頭,意味深長地看了Rafa一眼,緩緩說道:
“誰又能不愛他?”
Rafa懸在空中的手輕輕一顫,将正要将軍的棋子放回了原處。
Rafa送走Candy回來複命時,穆已經離開了。
影片放映已經停止,劇場燈火通明。亞當斯坐在水晶燈下,随手翻弄着手中的支票夾,若有所思。
Rafa站在他身後,沒有上前打攪他。
亞當斯并沒有回頭,只是撕下一張填好的支票,遞給他,淡淡吩咐了一句:“給她安排一場巡演。”
“去哪裏?”Rafa有些吃驚。
“歐洲,亞洲,哪裏都可以,只要離開這裏。至少兩個月。”
Rafa随即明白了,他是想和Candy分開一段時間。
他遲疑了片刻:“那……她知道嗎?”
“不。等準備得差不多的時候,你再告訴她。”
“是的,閣下。”Rafa躬身回答,卻暗中嘆了一口氣。
Rafa是同情Candy的。
作為公爵的守護騎士,自少年時代開始,他就與公爵大人同出同入,兩個人之間幾乎沒有秘密。他也曾見過公爵大人的幾任秘密情人,但從沒有人進入過這個位于公爵府邸內部的劇院。
也從沒有人給Rafa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
Candy是美麗的,但曾陪伴在公爵身邊的女子,幾乎個個都是絕代佳人。此外,她還乖巧聽話,善解人意,但即便這些也未必能和那些久經情場、八面玲珑的女人相比。相形之下,她那一點青澀的性感與妩媚就更微不足道。
Rafa也不知道她因為什麽打動了亞當斯,但至少對于自己而言,最難忘懷的,便是這個女孩說“不”的那一幕。那時,她湖綠色的眸子微微挑起,純淨的目光中有讓人不忍拒絕的堅持。
生活曾虧欠了她太多,但她從沒放棄過希望,從不屈服,永不絕望。她的笑容甜美而乖巧,似乎是任人剪裁,委屈承歡的。但Rafa能感到,在這些柔軟的表象下,她也有屬于自己的尊嚴以及不容退讓的堅持。
不知為何,這竟讓Rafa想起了古老的騎士信條。若不是作為第二大公的守護騎士,一切行為都只能從公爵的利益出發,他真希望自己能幫助她實現心願。
願她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雖然,他知道這絕無可能。
巡演很快便安排妥當。這是一臺具有時尚感的新型歌舞劇,即将在歐洲十三個國家、二十個城市演出。Candy是女二號,女主角是歌劇界的大明星,名字印刷在海報上便足以保證滿場。
但只有歌劇團的高層才知道,誰才是這場巡演的真正主角。
Candy的角色設計為甜美而性感的少女,每一支曲子都量身打造,制作人陣容空前強大。曲風與傳統歌劇唱法拉開距離,緊貼流行音樂。編舞更是熱辣迷幻,節奏鮮明,多數時候看上去更像一場華麗演唱會。
Candy本來百般不願意離開紐約,不願與他分開這麽久,但當Rafa向她描述起這些精心準備的一切時,她也禁不住屈服了。
畢竟,在舞臺上接受大家的歡呼,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
Rafa複命時,對亞當斯說了一個小小的謊言:“她同意去,但說臨走之前要再見你一面。”
這是他第一次違反騎士信條,在主君面前說謊。
因他知道,這句話是Candy想說而不敢說的。
他清楚地記得,她剛開始聽到這場巡演時,是那麽委屈,卻又不敢抗拒,幾乎落下淚來。而當他問起她還有什麽要求時,她猶豫了很久,最後只是說:“請告訴他,我會想念他。”
看着她的淚光,Rafa暗中搖了搖頭。
他能感到,随着這段關系走向末尾,Candy臉上那甜美而誘人的笑容越來越少。在這場不公平的愛情博弈中,她無畏無懼、敢作敢為的孩子氣正被一點點地磨損殆盡。
她變得和其他面臨抛棄的女人一樣,膽怯,缺乏自信,患得患失。
而她失去的,恰好是她打動他的原因,是她身上最珍貴的特質。
他不能看着她這樣下去。他必須提醒她意識到,什麽才是這場博弈中,她唯一可能依仗的籌碼。
那時,亞當斯正為處理“Seven”的事煩心不已,只淡淡說了一句:“那就讓她來。”
那次會面匆忙而短暫,缱绻之外,他甚至沒有和她交談。
Candy跪坐在床邊,赤裸的肌膚上有冷氣驚起的寒栗。她欲言又止:“我……”
她有很多的話要說,即将來臨的分別,還有他越來越淡漠的态度。明明滿腹委屈,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這時她還不知道他安排她離開的原因。
亞當斯擡起頭,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令人沉迷的溫柔微笑中,暗藏着拒人千裏的疏遠:“不必擔心,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
她知道他說的是巡演的事,但她想聽的不是這個。
Candy還要說什麽,他坐起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柔聲道:“明天一早就要出發,回去好好準備。”
這幾乎是逐客令了。
Candy沒有說什麽,下了床,披起衣服,失神地向外走去。她情緒低落,甚至沒有來得及整理好淩亂的衣衫。
她怏怏地掩上房門,一擡頭,卻發現Rafa站在門口,不禁有些尴尬,低下頭,就要快步走開。
Rafa卻叫住了她,遞給她一張紙:“這首歌比現在的單曲更适合你,你可以在觀衆要求你返場的時候唱。”
Candy匆匆掃了一眼曲譜。她原本提不起興趣,準備随便看看便還給他的,卻不料被首句的旋律吸引,不由自主地哼唱起來。
只一瞬間,她已忘記了剛才的不悅,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天啊,真是不可思議,你怎麽寫出來的?”
Rafa微笑:“你剛才在裏邊唱的,我只是記錄下來,又改變了幾個地方。”
Candy疑惑地看着他:“我剛才沒有唱歌啊……”
她突然明白了什麽,頓時滿臉通紅。
Rafa卻笑了笑:“你不用難為情。在我看來,這和清晨鳥鳴、午夜風雨沒有什麽區別。都是來自于自然的聲音,只是譜曲的靈感。”
Candy的臉卻更紅了。
這種時候的聲音,怎麽可以被記錄下來,作為歌曲來演唱?
Rafa從心底嘆了一口氣,雙手放上她的肩頭,讓她直視着自己。
這一刻,他平日那些玩世不恭的神态完全隐沒,就像一個真正的藝術家一樣,忘我陳詞:“Candy,在你之前,歌壇上已有無數偉大的名字。而與你同時,還有更多的人努力想要變得偉大。你若要成功,一定要在音樂上找到最真實的自己。”
Candy茫然地點了點頭。這些她當然明白,但現在她還只是一個歌劇團的小演員,她的夢想只是走紅,卻沒有奢望過變得偉大。
他似乎知道她的所想,繼續說道:“哪怕只是做一個流行歌手,你也必須找到它。只有超越時代,才會被時代銘記。也只有淩駕于大衆,才能得到大衆長久的愛。”
Candy怔怔地看着他:“它是什麽?”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它就是靈魂深處那個無懼而自由的你。
“也許你自己沒有意識到,當你唱歌、說話、跳舞……總之做任何事的時候,心中總是藏有畏懼。你害怕這個世界,懷疑自己的力量。而只有那個時候的你、敢于喊出這些音符的你,才是真正忘我而自由的。那才是你真實的靈魂,一個無所畏懼、敢于追逐一切的Candy。
“我希望,你明白這首歌對你的含意。”
Candy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緊緊握住了手中的曲譜。
她又認真看了一遍,怯怯地問:“那我可以自己填詞嗎?”
“當然可以。無論你寫下什麽,都不要做作,不要去掩飾,聽任你自己的心意。”
Candy又哼唱了一遍,拿起一支筆靠窗坐下。想了很久,才在紙上寫下了三個字:
Ooh,ooh,baby.
這算什麽,直白又無趣,結合那性感迷離的曲調,簡直就是……
Candy紅了臉揉成一團,正要扔掉。
Rafa卻接了過來,展開,接着繼續填下去:
Touch me and Ie a live.(請碰觸我,讓我獲得生命。)
這一句歌詞性感而隽永,帶着童話中的意境,仿佛睡美人在等待王子的喚醒之吻。連前面那句直白的呼喚也富有了含義。
Candy大為贊賞,被激發出了靈感,飛快地寫下了後兩句:
I can feel you on my lips.(我能感到你壓上我的唇。)
I can feel you deep inside.(我能感到你在我深處。)
這次反而輪到Rafa撓了撓頭,喃喃道:“倒也不用這麽……”
他随即又肯定地點了點頭,将紙交給Candy:“非常好,這才是你。”
她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聽衆會喜歡嗎?”
他看着她的眸子,認真地說道:“你一定會成功的。”
随即,他又恢複了開玩笑似的語氣,轉身從茶幾的玻璃缸中拾起一枚糖果,在手上抛起又接住:
“因為,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枚甜蜜的Candy。”
14.蕾絲與羽毛 Lace and Leather
My dear:
這是我歐洲巡演的第四站,羅馬。這裏的觀衆非常熱情,一大早就到門口排隊買票。我們又加演了一場,票還是供不應求。當地的媒體對我也很友善,不像前幾站那樣挑剔。舞臺效果棒極了,尤其是那首返場曲,每次唱,都會令全場瘋狂。不過我感到非常累,幾乎每天都有表演,其他就是接受采訪,拍攝照片,參加各種派對。對了,我在鬥獸場、元老院拍了一組寫真。古羅馬風格的長裙很別致,希望回來的時候你能看到。
從巡演一開始,我的睡眠就出了問題。無論白天有多困,也無論回酒店有多晚,就是無法入睡。昨天看了醫生,他說我得了失眠症。不過經紀人說不要緊,絕大部分歌手都會這樣,只用習慣安眠藥就好了。他順便還讓醫生給我拟定了營養餐,以後我吃東西就不由自主了。
我知道你也睡不好,希望你保重。
睡不着的時候,我會想你。回憶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就算切(徹)夜難眠,也會讓我感到心神安定。
真的想念你的一切。
你的Candy
這樣的信還有很多,幾乎每天一封或者兩封。都只能寄給Rafa,再由他轉交。為了保密,信中不能有任何透露對方身份的字眼,也不能有過于熱情的詞句。
Candy剛剛學會了讀寫,部分單詞還要借助字典,文字本來就并不順暢。再這樣字斟句酌後,表達就更為困難。每一封都要删改很多次,最終将所有的熱情改得味同嚼蠟。
有幾次,她看着自己歪歪扭扭的筆跡、索然寡味的語言,不禁感到心灰意冷,忍不住團起來扔到壁爐裏,重寫一次。但她還是堅持了下來。無論多忙,無論身在哪個陌生的城市,她都會在傍晚時分,去一趟郵局,寄出一封或者兩封信。
她知道他不會回信,甚至未必會看,但只要寄出去,她心裏就仿佛放下了什麽,安靜而平和。她甚至有一種隐約的欣喜,仿佛他就在不遠處分享自己的生活,看着自己的每一點成就,哪怕這成就在他眼中微不足道,卻也是屬于他和她的。
巡演極為成功,Candy的風頭甚至蓋過了女主角,成為媒體追捧的對象。尤其是當她唱起那首Rafa作曲的返場歌時,整個劇場都會為之沸騰。看着臺下揮舞的手臂和熱情洋溢的臉,Candy有幾次都忍不住熱淚盈眶。
只是這一切,都無法填補她對他的思念。
她隐約似乎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随着那通向紙醉金迷世界的紅毯在她面前徐徐鋪開,她和他的關系也即将走到盡頭。
兩個月後。
最後一站巡演,巴黎。
不出意料,演出再度空前成功。慶功晚宴定在巴黎市區的一家豪華酒店,當地媒體悉數到場,名流雲集。Candy的車剛剛停在紅毯前,記者們的閃光燈已是一片狂轟濫炸。車門緩緩拉開一線,Candy微微側身,将數寸長的高跟鞋踏上紅毯。這個動作她已練了多次,此時已有了明星風範。
突然,她手提包裏的電話輕輕一顫。
她怔了怔,再也顧不得鏡頭前的儀态,猛地将手機抓在手中。
短信上寫着一個陌生的地址。
那是位于巴黎近郊的一棟別墅。
她砰的一聲推開車門,還沒等其他人明白過來,轉身向燈火通明的街道上跑去。白色的晚裝在夜幕中飛揚,仿佛掙脫束縛的鴿子。
身後是所有人的驚嘆聲和一片淩亂的閃光燈。
Candy轉身逃離紅毯的時候,晚裝裙角高高揚起,修長的雙腿暴露在暮風中,暴露在暴雨般的鎂光燈下。
這一幕被某個不知名的巴黎攝影師定格,次日刊登在娛樂頭版上。
之後的幾天,整個歐洲都津津樂道于這張照片。畫面主角是剛剛走紅的少女,她驚鴻一瞥的扭身,仿佛奔向思念多日的情人。湖綠色的眸子通透無塵又滿懷憧憬。這一切,讓這幅純美而性感的畫面具有了深度,充斥着可供評論家闡釋的隐喻:對名利的抛棄,以及對愛與自由的向往。
人們普遍認為,這是娛樂攝影界的不朽之作,和當年瑪麗蓮·夢露在風中捂住裙擺的照片一樣經典。
然而,這一切都是後話,當時沒有人想到這些。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她出格的行為驚呆了。
經紀人喊着她的名字追了兩步,卻沒有追上。她踩着高跟鞋,頭也不回地跑到了大街拐角處,跳上一輛出租車,絕塵而去。
這場其實為她精心準備的慶功晚宴,完全被甩在身後。
等她到了那個地址,才知道還不是目的地,只不過是換車。一輛挂着使館牌照的車已等候多時,司機面無表情地載着她,在近郊一陣分不清方向地繞行。
後來又換了一次,才最終到達一棟哥特風格的古堡前。
她明白,一旦離開美洲特區,他的言行必須倍加慎重。何況這是歐洲,已是Queen的直轄範圍。
當輾轉幾度,最終來到他面前的時候,Candy真有一種失而複得的驚喜。
沿着描金扶梯走上二樓,她忐忑地推開房門,面前是一張鐵藝雕花的四柱大床。漆黑的色調與桃紅色的床品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仿佛夜晚原野上綻放的精靈之血。
一盞水晶與銅制成的巨大吊燈垂在床頂,沒有通電,而是燃燒着數十支蠟燭。燭光在夜風中搖曳,照亮了吊燈上方穹頂處鑲嵌的圓鏡。光影經過鏡面反照,四散開來,迷離而幽微,與四周哥特風格的神秘氣息融合無痕。
鏡子下,桃色輕紗制成的床幔在兩人之間飛揚,仿佛落了一場鮮豔的花雨。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淡淡地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怔怔微笑——卻不知道這長久的凝望是為了什麽。
直到有眼淚流下。
而後,那張柔軟大床成了她的舞臺,他是唯一的觀衆。
她站在床幔正中,脫下晚裝,為他唱歌,為他跳舞。
記憶中她從未跳得如此好過,比之前所有巡演城市的表演加起來還要好,也比日後那些令萬億觀衆為之瘋狂的演出完美百倍。
她自己也沒想到,那一夜竟能用細長的高跟鞋,在絲絨床單上踩出完美的舞步。她以兩根細長的床柱為道具,扭動,旋轉,将性感與放縱诠釋得淋漓盡致。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雲端。哪怕是錯亂,也是精彩紛呈。
這似乎已超越了一切舞蹈技巧,只能歸結為神跡。
那時的她,體內仿佛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召喚着她的舞步,召喚着她體內躁動的靈魂。她不知疲倦地跳着,直到筋疲力盡,倒在他的懷中。
“Candy……”他正要說什麽,她已迅速地爬起來,用嘴唇覆上他的唇。
她的吻熱切而瘋狂,不給彼此交談的機會。
分別兩個月後,他們再度結合。或許兩個小時,或許更久。她跪在他身上,從呻吟婉轉到放聲尖叫,一次次難以自持。
和那不知疲憊的舞步一樣,她同樣也驚訝于自己此刻的耐力和仿佛永遠無法填充的欲望。此刻的她,仿佛只有一半屬于自己,另一半則屬于某個禁锢于輪回中的邪惡靈魂,正借她的身體完成堕落的狂歡。她偶爾擡頭,從房頂那面巨大的圓鏡中看到自己赤裸的身影,卻是蒼白而陌生的。它淪入黑暗深處,被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