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的穢亂時空包裹成繭,只能無謂地掙紮,無聲飲泣。
這仿佛不僅僅是一場雲雨歡愛,而是遠古時的神秘獻祭。她就像被繩索捆縛在海天之際的巫女,不潔,穢亂,已被諸神抛棄,只有獻身于魔鬼,借助那放縱而無畏的力量,才能掙脫束縛,不至于墜入這愛欲的絕望淵薮。
在不知第幾次縱情釋放後,她身體的每一處都在戰栗,已幾乎累得無法喘息,但還是掙紮着支起身,再要一次。
他環過手臂,扶住她的腰,果斷地止住她近乎自虐的舉動,輕聲說道:
“夠了,Candy,你會弄傷你自己的。”
這句話異常溫柔,卻不容抗拒,仿佛在一瞬之間,就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氣。她伏在他身上,恸哭出聲。
他輕輕拂開她淩亂的長發,露出她甜美而悲怆的臉,笑了笑:“傻瓜,真是孩子氣,又不是再也見不到我了。”
她霍然擡頭,怔怔地看着他:“不是?”有一句話,她在心裏默念了幾遍,卻始終沒有敢問出口:你叫我來這裏,不是宣布分手的嗎?
他只是淡淡道:“我正好也有行程到巴黎,Rafa說你的巡演劇場就在附近,順便過來看看。”
Candy随即破涕為笑:“真的?”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Candy興奮起來。她的心情真的像盛夏的天氣一樣,陰晴瞬間轉化。只片刻間,剛才的悲傷絕望已是無影無蹤。她既興奮又有幾分忐忑地追究起那些信件的下落:
“你有沒有收到我的信?”
“當然。可惜每一封都唠唠叨叨,不着邊際。”他看着她,溫暖的笑容驅散了她心中最後一絲疑惑,讓她徹底安定下來。
“卻沒有提到最有趣的部分——你在馬德裏對記者豎起中指。”
她的臉有些發紅:“你怎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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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床頭拿過一張并不出名的娛樂報紙,漫不經心地翻到第四版,上面有一張Candy對着鏡頭大做鬼臉并豎起中指的照片。
她趕緊将報紙搶了過去,揉了揉扔到一邊,争辯道:“這不能怪我。當時我剛剛下車,他把機位架得特別低,快伸到我裙子底下了。分明是故意要拍我走光的圖,真是下流!”
她一臉委屈地看着他,滿心以為他會給她打抱不平。
他卻只是笑了笑:“你以後會習慣這種生活。”
她有些不服氣:“換作是你,你怎麽辦?”“我絕不會這樣。我只會把他的相機砸碎,或者幹脆扔到海裏。”Candy忍不住笑出了聲:“我才不信呢。”
“是真的。有一次,在一艘游輪上,我發現門口有狗仔偷拍。于是我讓他把相機給我,欣賞下剛才的照片照得怎樣。他剛遞給我,我就一把扔到了窗外。”
Candy笑得打戰:“他一定氣瘋了!”
“是的,他聲嘶力竭地大叫這是一臺最新款的萊卡。我說經紀人會賠給他一臺新的。于是他憤怒地說,剛才那張照片是他職業生涯裏最珍愛的傑作,無價之寶。”
Candy擡起頭,一臉好奇:“那你怎麽說?”
“我說,若他真的愛自己的作品,剛才就該跳下去。”
“哇,你真了不起,太解氣了!”她無限崇拜地看着他,用力握了握拳頭。
他淡淡一笑,輕輕撫摸着她柔軟的金色長發,又談了一些關于應付媒體和經紀人的經驗之談。Candy托起腮,睜大了眼睛,認真地聽着,認真記在心頭。
而後,她意猶未盡地耍起孩子脾氣來,在他懷中撒嬌般地扭動着,纏着他多講一些當年在好萊塢的經歷。
他卻沒有再說下去,而是翻身将她壓在身下。
她順從地躺在床上,接受他的愛撫。一種久違的溫暖與光明,通過他的身體重新進入她體內。那股熟悉的、馥郁而迷離的氣息在他們之間彌散,每一分熱度,每一次顫動,都讓她意亂神迷。
她覺得自己是真的愛他,無論要多少次都不夠。
每一次都仿佛回到最初。
她将手臂纏繞上他的脖頸,讓自己的肌膚緊貼着他的肌膚,一寸也不忍分離。她想到歌劇裏的一句臺詞:當女人真正得到愛欲之歡時,會感到自己的身體如一朵鮮花綻放。
她暗自想,這個比喻還不确切。此刻,她整個身體都仿佛一株盛開的花樹,無數朵鮮花壓滿枝頭,缤紛綻放,每一朵都在貪婪地呼吸,體味着這世界上最讓人迷戀的溫暖。
是的,他給予的不僅僅是簡單的肉欲刺激,而是滲入每一處毛孔的溫暖,是來自上個輪回的悱恻纏綿,是無法分割的、靈魂深處的永恒依戀。
像是暗夜中的篝火,一次次掠過她的身體,也一次次照亮、燃燒、洞穿她的靈魂。她忘情呻吟着,身體在他身下輾轉,腰肢與雙腿勾畫出柔軟的線條。像是玻璃穹頂上那些彩繪藤蔓,交纏暧昧,卻有着忘卻塵世的光明。
有時候,她會有奇怪的錯覺。
仿佛他擁抱自己的時候,會有迷離的光影在四周浮動。
她仿佛能看到黑白色的片場裏炫目的聚光燈,能聽到豪華游輪上傳來的鷗鳥的鳴叫,能嗅到晚宴上名酒與衣香交織出的迷離氣息。
舞池中央,他随手整理着袖口處的蕾絲,露出倨傲而迷人的微笑。船舷旁,他逆着海風遙望遠方,地平線上照出世界盡頭的陽光。月色朦胧的夜晚,他走過開滿薔薇的花園,站在一棟白色的小樓下,微笑着等待雕花窗口探出的窈窕倩影。頒獎典禮上,他從白發蒼蒼的名宿手中接過獎杯,用優雅而純正的詞彙,講述對角色與藝術的愛。
那就是她想要而又還尚未得到的人生。
她有一種分明的感覺,當他探索至她身體的深處時,她的靈魂仿佛亦被撞擊破碎,融化在迷離的歡愛中,随他進入另一個瑰奇世界。
那一刻她不再有自我,而是他的影像。
在忘卻凡世的幻樂寧靜中經歷他所經歷過的一切。
她真誠感激他,亦感激上天讓她遇到他。她才有幸以這樣奇特的方式,分享他傳奇而波瀾起伏的一生。
這是來自于另一個宇宙的光芒,照亮了她平庸而黑暗的生命。
一切結束後,她懶懶地躺在他身邊,一動不想動。
果然,她還是習慣于被他主導的。想到自己最初的舉動,她覺得又好笑又慚愧,那不是在做愛,而是小孩在胡鬧。
只有在他的掌控下,一切才會這樣美好。
她開心地笑了笑,舒張開雙臂,在床上輕輕側轉身子。心頭的陰霾已煙消雲散,她仿佛又回到了原點,無欲無求,安然享有一切他賜予的歡樂。
其實她并不知道,她最初的預感是準确的。今天本就是這段關系的終點,只是臨到頭來,她近乎瘋狂的絕望打動了他,讓他稍有遲疑,做了人生中少有的一次讓步。
卻也是最後的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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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傳來隐隐雷鳴聲。
這個季節的巴黎是多雨的。
Candy從發呆中驚醒,翻身從那張四柱雕花大床上坐起來,挽了挽散亂的頭發。突然意識到會打擾到身邊的男子,又收斂了動作。
亞當斯在她出神的時候,已換上了睡衣,随手調亮了壁燈,正在看着一卷公文。
Candy索性翻身趴在枕頭上,雙手支起臉龐,專心致志地看着他,目光絕不移開一寸。他低着頭,輪廓分明的下颚往下便是公文封面,由黑色防透光材質制成,一角隐約打着絕密封印。
其實,從Candy的角度,無論如何也看不到其中的內容。但Candy還是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讓自己的目光絕不落到他手中的公文上。
那些複雜的東西Candy并不感興趣,也不能顯得感興趣。
今晚發生的一切,在他們的關系中意味着什麽,她現在還不能完全理解,但卻能從直覺中隐約體會到一種失而複得的慶幸。所以她格外謹慎言行,不去引起他一絲不快。
亞當斯似乎發現她在看自己,卻沒有擡頭,只是淡淡道:“你該走了。我的司機會送你回去。”
Candy答應了一聲,立即跳下床,并不拖延。
他有些疏遠的态度,反而讓她安定下來。因為這意味着,一切又回歸到正常的軌跡。
她是知道規矩的,從結識以來,她就從來沒有留宿過,這次也不應例外。
Candy來到落地玻璃窗前,将天鵝絨窗簾挑開一線,向外看了一眼。
閃電劃過夜空,将彩色玻璃窗照得宛如一面鏡子,映出她赤裸的身體:豐挺的胸,纖細的腰肢,修長的雙腿。皮膚溫潤如細瓷一般,散發着只屬于十七歲的青春光澤。
她輕輕嘆了口氣,有些撒嬌地回頭:“我能不能等雨停了再走?”
亞當斯依舊沒有看她,輕輕點了點頭,算是答應。
Candy開心地笑了,蹦跳着回到床上,将微涼的身子裹在絲質被單裏,蜷起雙腿,輕輕向手上呵着氣。
她此刻的神色就像是一個乖巧的孩子,若不是床單上淩亂的褶皺、地板上散落的蕾絲內衣和雨夜中暧昧的氣息,還在提醒着剛才的一幕有多麽香豔而瘋狂。
窗外的閃電照亮了夜空,又瞬間歸于沉寂。
雷雨中的古堡陰郁而幽暗,原本空曠的房間顯得更加幽寂,高高的穹頂處盤繞着奢華富麗的雕飾,卻因為漫長歲月的蒙塵洗去了浮華,透出迷離而凄美的色調。
潮濕的夜風吹過,燭影搖曳,紗幔飄飛,猙獰的樹影掠過彩色玻璃窗。一切仿佛回到了童話傳說:山巒與森林盡頭,孤獨城堡中囚禁着金發的公主。
那一刻,Candy忍不住在想,如果他肯做她的國王,她寧可在他身邊,被永恒囚禁,永世收藏。
大雨傾盆,絲毫沒有停息的跡象。
亞當斯翻閱着公文,淡淡道:“你可以先睡一覺,雨停了我會叫你。”
Candy搖了搖頭:“我現在有失眠症,忘了帶安眠藥,肯定是睡不着的。”
其實,即便在以前,她也舍不得入睡。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鐘,都是那麽難得而美好。她寧可醒着細細體味,之後在他不在的時候,慢慢回憶。
“床頭櫃裏有一些電影光碟,電視下方有無線耳機,你如果願意可以看看。”
她興趣索然地答應了一聲,原本只是應付性地拉開抽屜,看了一眼,卻禁不住驚呼出聲。
——裏邊竟全是他當年的電影。
從《春閨風月》開始,到《西北偏北》結束,有數十部之多,其中大部分都是她沒有搜集到的。
Candy幾乎挑花了眼,好不容易從中精選出了五部。她算了算,就算每部兩個小時,也可以看到天亮了。其中最想看的,當然要屬由亞當斯自己創作劇本的“An Affair to Remember”(《銘記之盟》)。
有些發黃的封面下方印着一句話:本片由編劇兼主演,好萊塢加裏·亞當斯先生親身經歷改編。
“啊……”她本來要贊嘆幾句,回頭時卻發現他正專心地翻看着手上的公文,随即輕輕捂住了嘴。她蹑手蹑腳地将影碟放進了放映機,戴好耳機,又退回到床上。
Candy抱着膝,乖巧地坐在他身邊,和他靠得極近,卻又小心翼翼,不去碰觸到他。
暴雨的深夜,他在辦公,而她在無聲地看電影。
這種溫暖的氛圍讓她想起了一個久違的詞——家。雖然只是幻想,但她堅信,理想中的家就應該是這樣。
溫暖的壁爐裏有木材燃燒的響聲,半舊的沙發套上有肥皂的清香,父母各自坐在沙發一頭,或看報紙,或織毛衣。不需要交談,不需要相擁,僅僅只是簡單相伴,就已是無限甜美。
Candy悄悄拉起他膝蓋上的被子,掩住自己赤裸的肩,又趁機扭過頭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開心地笑了。
屏幕上光影閃爍。
故事在一艘豪華游輪上展開,暗合他和妻子凱瑟琳相遇的經歷。
Candy目不轉睛地看着。似乎随着屏幕上徐徐變換的黑白影像也進入了二十年前的那段浪漫歲月。
有一點奇怪的是,她曾為格蕾蒂斯享有他的愛而黯然神傷;曾為他那一句“永遠不要和我談這個”難過到幾乎落淚;也曾為心底的不祥預感絕望到幾乎瘋狂。但此刻,她的心異常平靜,似乎并不嫉妒那個叫做凱瑟琳的女子。
看着他們在屏幕上相遇、相識、相愛,她沒有感到難堪,反而覺得一切都是那麽自然,仿佛天生如此,命中注定。
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為什麽她羨慕的,其實是他的女兒,而不是他的妻子?
窗外風雨搖曳,将落葉卷起飛舞的暗影,一如她無法理清的思緒。
Candy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
也許是看到他們訂婚之後。剩下十幾分鐘的婚禮場景,和那個時代流行的大團圓結局,她都沒有看到。
并不是故事不精彩,也不是她不夠投入。或許恰恰是太投入了,當看到男女主角的浪漫愛情有了結果後,她久懸的心也就徹底放了下來。
那一刻,兩個月來附骨難去的失眠症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頭一歪,整個人都倒在他身上,只一瞬間,便已睡得像個嬰兒。
當她醒來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
Candy有些懊惱地揉着眼睛。都怪她太相信這該死的失眠症,才會掉以輕心,白白浪費了唯一一次和他徹夜獨處的機會。
清晨的陽光透進了窗棂,原本充滿哥特色調的房間也變得潔淨而溫暖。雕花窗外露出花園一角,紅白色小葉薔薇,帶着夙夜未幹的雨滴,在晨風中開到荼縻。
Candy坐在床邊,随手披起衣衫,若有所失地嘆了口氣。
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遇到。如果兩人是在酒店相聚,她又賴皮裝睡覺的話,通常會是這樣。
但和往常不同的是,床頭除了留下支票外,還多了一張光碟。
是那張“An Affair to Remember”,不知什麽時候,被他從放映機中取出,放在了她枕畔。
這是他的禮物嗎?
Candy有些欣喜,又有幾分忐忑,輕輕打開封盒。
多年之後她都還記得這一刻,記得夢一般的打開盤盒的過程,記得開口處的塑料鋸齒劃痛了她的手指,記得窗棂外有一束陽光照在光盤上,在她臉上照出的明亮的光影。
光碟正面簽着兩個大寫的C字。墨跡未幹,分明是剛剛簽上不久。
C.C
最簡單的字母,其中的含義也同樣簡單,簡單到不必言說,不必費心思量。
——Cary to Candy
她怔怔地凝視着光盤反射出的那道光芒,直到被刺痛了眼睛。
這是他和她相處的六個月時光中最溫情動人的一刻。
她仿佛能想到,就在不久前,他輕輕坐起,小心翼翼地将她的頭從自己肩頭挪到枕上。又輕輕起身,從放映機裏拿出光碟,寫下他們名字的縮寫。
最後再無比輕柔地放在她的枕邊。
他一定是格外溫柔,沒有驚擾到她。
他對她是那麽好。
晨光中,Candy展顏微笑,一低頭,眼淚終于忍不住滾落。
淚水滴落在光盤上,讓那還未幹涸的字跡,有了一點模糊,仿佛一點黑色的痣。
不知為什麽,她滿是喜悅的心中生出了一絲隐約的惶恐。
仿佛一個不祥的谶語。
這件他主動給的禮物,千挑萬選,卻仿佛是他對她最後的用心。
由一張薄薄光盤,将記憶銘刻、封存。從今而後,便只能坐在屏幕前,隔着光影斑駁的時空,彼此凝望。
之後又是一個月,毫無音信。
等到第三十七天的時候,Candy終于忍不住,違背了不能主動聯系他的條約,提筆寫了一封信。
卻是寫給Rafa的,信的內容并不長:
我時常能感受到命運的強大,卻不知道在它面前,到底要不要争取,也不知這争取的結果會是什麽。我明白它對我已經足夠好了,是我奢求更多才會如此痛苦。可我不能不去求。
所有人都會笑話我貪得無厭,甚至我自己有時也忍不住這樣想。但我知道你能明白我的感受。我的心已被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溫柔探觸過,因而被照亮了、放大了。現在的我已經不再是那個一無所有的小女孩,曾追逐的一切都在慢慢實現。為此,我每天每夜都在感謝命運,感謝他,也感謝你。但這些已獲得的一切,如今卻都化為無法抗拒的誘惑,引誘我、鼓勵我去要求更多。
其實,我寧可放棄其他,只求命運能再度開恩,賜予我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我知道這是奢望,卻無法控制自己不去這麽想。
我不知道能否說出自己的感受,會不會把事情搞得更糟。但如果我不說,一定會瘋掉的。
求你幫幫我。
Candy
回信更加簡短:
我無法判斷你的處境,但在我的立場,只能鼓勵你去說出你想說的,做你該做的事。無所畏懼。
——因為,你是Candy。
Candy看着信,久久猶豫着。這時,那只作為寵物的蜜獾不知怎麽咬開了籠子,鑽到她裙角下,狠狠地撲咬着她新買的紅色高跟鞋。
Candy沒有去趕走它,而是失神地想起了電影裏的場景。
非洲大草原上的那只蜜獾,有着讓人無法理解的執著。一開始,它用牙咬住男主靴子後跟,就再不松開。随着男主掙紮前行,它整個身子都被拖在地上,一路拉過石子、土溝,痛得龇牙咧嘴,卻仍然固執地昂着頭,不肯放口。後來男主無可奈何,設計脫下靴子逃跑。它只短暫上當後,就追了上去。它粗短的四條腿不适合長途跋涉,一直追到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男主卻沒有辦法,只好回頭,抱着它一起前行。
小小的生靈體內,卻藏着讓人驚訝的堅持。
讓人發笑,也讓人動容。
原本滑稽的一幕,此刻清晰地浮現在眼前,仿佛一個征兆。
她暗自下定了決心。鼓起勇氣回信道:
下個周五對我是很特別的日子,能否安排他約我見面?
這一次,她沒有收到回信。等到第三天,Candy不免心灰意冷,有點後悔寄出了這封信。
的确,這個要求實在有些過分。作為公爵的守護騎士,一切言行必須以主君的利益為出發點,絕不該幹擾主君的行為和判斷。而以亞當斯的性格,也不會讓任何人幹擾自己。即便Rafa願意幫忙,這也幾乎是無法完成的任務。
更何況,若讓他知道Candy在設法主動聯系他,事情只怕會變得更糟。
沒想到的是,周五的早上,那臺沉寂多時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Rafa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依舊和往常一樣簡潔而禮數周全,讓她在某處酒店的套房等候。
Candy挂斷電話時候,禁不住壓低了聲音,真誠地說了一句:“謝謝你。”
Rafa遲疑了片刻,微笑道:“祝你成功。”
16.如果你在找尋我 If You Seek Amy
十八歲生日這一天,Candy在酒店套房裏等候着他的到來。
她只穿着黑色蕾絲內衣,坐在客廳的地毯上化妝,從清晨一直到中午。
地上攤開各色各樣的精美妝盒、彩筆、粉撲。五色缤紛,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她握着一枚裝點着羽毛的銀質圓鏡,仔細察看着鏡中的影像。
清晨的陽光照出一張甜美的臉龐,細膩的肌膚裏有蜜糖一般柔美的光澤。她一手握着鏡,一手用細長的妝筆細心描繪着。四種深淺不同的金色系眼影,在她筆下緩緩融會,勾勒出宮廷風格的奢華眼妝,高貴而美豔。
每一筆,都是那麽細致。仿佛描繪的不是自己的容顏,而是十八年虧欠的歲月。這美好在她筆下悉心等待、蠢蠢欲動——等待着此刻的綻放。
妝容漸漸到了最後,她輕輕擰起化妝袋,一抖手,十幾支不同色系的唇膏落在地上。
Candy猶豫了一下,還是從化妝包深處翻出那支當初撿來的唇膏,用指甲剜出一小塊,小心翼翼地塗在唇上。
這是她妝容的點睛之筆。原本俗豔的顏色中和了她過分孩子氣的面容,讓她甜美的笑容也變得成熟起來。她注視着鏡中,一次皺眉,一絲微笑,都透出萬種風情。不再像她曾在歌劇中扮演的公主,而是童話中雍容高貴的王後。
她已經十八歲了。
在這之前,她從未慶祝過自己的生日。但今天,她要做一件重要的事來作為禮物慶賀這等待已久的成年。
她突然想到,在他面前,自己一直僞裝已滿十八歲,從最初的謊言到如今,竟已經過去了六個月。于是,這場遲來的慶祝,便不僅僅是一個紀念日,而是有了一點回顧的意味,不知為何,竟透出幾許哀悼般的感傷。
但這無所謂。
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
她用一柄金色的梳子盤起長發,再緩緩站起來,套上精心準備的禮服。
藍色的宮廷長裙層層鋪開,在地毯上綻放出耀眼的繡紋。這是她第一次登臺時穿的戲服,昨天用兩倍的價格從劇團買了下來。此時的她已經是當紅歌手,團長特意交代可以送給她作為紀念。但Candy還是堅持付了賬。
這是她成年的禮服。
穿好衣服後,Candy又坐在地上,恢複了等待的姿勢。一絲不茍地整理好裙擺上的每一縷皺褶。寶藍色的裙擺在猩紅的地毯上層層鋪開,就像一朵綻放的花,在晨曦中照出陽光的顏色。
無論結果如何,她都已下定決心,要在今天告訴他,她對他的感受。
這幾日來,一種冥冥中的不祥預感籠罩了她,讓她寝食難安。有那麽幾刻,她仿佛被中世紀傳說中的女巫附體,能從咖啡的渣子、早晨窗戶上的露水、花園裏的鳥跡……一切的一切中看到不祥的征兆。
她和他之間正在走向末路。
其實,當她拿到那張光碟時,她就已明白,他們之間原本恩主與情人的關系已經結束了。剩下的,是一種還不可知的微妙牽絆,讓他們彼此的心都懸于一線。
就像一張風中的蛛網,被第一次結網的蜘蛛織壞了,先天不足,有水晶般的通透,卻脆弱而蒼白。
與其讓它在漫長的等待和時光流逝中光彩黯淡、枯槁成灰,還不如幹脆打開窗戶,讓風雨将它撕扯得支離破碎。
在它還閃耀着值得回憶的光澤之時。
而那只織夢成縷、積紗成匹的蜘蛛呢?要麽徹底絕望,要麽在絕望中重生,嘔出心血,織成新的圖章。
一幅她真正想要的美好圖章。
這已是她最後的機會。
她寧願輸這一生,也要賭這一次。
門鈴響起。
Candy霍然從地上站起來,向門口沖了過去。
随着入戶電梯的門緩緩開啓,亞當斯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在那一刻,Candy的眼眶竟有些發熱。恍惚中她看到,他穿着極為正式的禮服,應該是剛剛從一場重要會議離開。
Candy破顏微笑,正要沖上前抱着他的胳膊,抱怨他的遲到,卻本能地感到了氣氛有些異樣,不由得止住了腳步。
亞當斯并沒有看她,而只是注意着自己手上的電話。他臉色有些陰沉,一手扶在耳旁,似乎還保持着通話。
Candy滿心疑惑卻不敢出聲,只是望向Rafa。
Rafa從亞當斯身後探出頭,向她歉然地笑了笑,擺手示意她在一旁等候,不要着急。
而後,他随着亞當斯進入了離走廊最近的一個房間,關上了門。
就這樣将Candy晾在門外。
他甚至沒有看她一眼。沒有看她精心描繪的妝容和華麗得宛如王後的長裙。
Candy有些失落地在門口坐下。
和以往一樣,她什麽也不能做,只能等待。
這一等,竟然又是一個多小時。
她隐約聽到屋內傳來一些詞句,非洲、稀有金屬、礦藏、洩漏、51區、秘密研發、seven、公爵會議、突發事件、問責……
亞當斯似乎在和瑪薇絲女王直接通話。
Candy完全不能理解那些詞句的內容,只能隐約感到,這場交談越來越不愉快。
她的心也禁不住有些慌亂。
門終于再度打開了。
他依舊沒有看她,只是示意Rafa将自己送回到走廊上。在拉開大門的一剎那,Rafa回過頭看着Candy。他神色有些尴尬,也有些無奈,撓了撓頭,似乎不知道要怎麽開口:
“真的很抱歉,公爵大人遇到臨時緊急情況,必須趕赴羅馬參加公爵會議。他說下次再打電話給你……”
“不行!”
Candy斬釘截鐵地打斷他,追上前幾步,擋在亞當斯面前,大聲道:“我不讓你走!”
她的聲音又高又具有穿透性,整個房間似乎都為之一震。
那一瞬間,她的情緒幾乎失去了控制。
她能理解他為了國事離開,但不能理解像這樣離開——沒有和她告別,沒有如往常那樣笑着擁她入懷,輕聲安慰她幾句。
他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也不親口對她說一句話!
為什麽要這樣輕賤她?
她咬着嘴唇,怔怔地看着他,眼淚随時都要落下。
一直以來,她都是善解人意的,也遵守着自己的本分。不止一次,他給了她電話,讓她空歡喜,最後又不過一句淡淡的抱歉,就推掉她精心準備的約會,又或者像今天這樣,剛剛見面,就匆匆離去。
這一切她都曾默默忍受。
但今天不能。
不是因為今天是一個特別的日子,而是因為從他最近越發冷落的态度裏,她能清楚地感到自己已站在懸崖邊緣,哪怕一陣山風,都可能讓她跌入無盡黑暗的淵薮。
她已不能再退讓。
亞當斯臉上微微有些陰沉,還是沒有發怒,只向Rafa擺了擺手,淡淡道:“你去門外等我,我很快就出來。”
Rafa點頭退下。當他路過Candy身邊時,稍稍止步,想暗中提醒她一點什麽。他正要開口,卻看到Candy微微仰着頭,無所畏懼地盯着亞當斯,湖綠色的眸子深處透出異樣堅定的光芒。
他在心底嘆了口氣,轉身走開了。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誰也無法改變,一切只能交給命運。他看到了這個女孩心中的決絕,同時也知道,自己已無法幫她。
等屋子裏只剩下他們兩人時,亞當斯注視着她,用克制的語氣,依舊和顏悅色地道:“Candy,今天有什麽特殊意義?”
“沒有。”她的回答幹脆而決絕。
“我只是不想讓你走。”
她睜大了雙眼,有幾分怒意,又有幾分委屈地盯着他。
雖然想他留下來,但她有自己的尊嚴,絕不會說今天是她的生日來留下他,不會把這件事當做理由來求他。
他緩緩道:“那我說過,我有事。”
“我知道。”她無懼地注視着他,點了點頭。
她當然明白他有事。但她恰恰要搞清楚一點:他能不能為她負擔一點不方便;能不能把她沒有理由的胡鬧當做一個理由;能不能不為任何原因,只因她要他留下而留下來。
這才是情侶應有的樣子。
亞當斯沉默了片刻:“你似乎忘記了我們最初的約定。”這是在提醒她,不要跨越作為秘密情人的本分。
她當然懂得這句話的分量。
她也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極為危險的事,大膽地挑撥着他心中的底線。如果再堅持下去,這極有可能就是自己最後一次見他。
但正因為她愛他,不能失去他,她才執意要讓他看到她的另一面:她長久被人漠視的尊嚴,她心底僅有的高貴,她對愛的理解與堅持。
這些,是她真正作為女人的一面。
而不是情婦,不是婊子。
她希望他能夠看到,自己也有他用錢買不來的東西。
希望他能夠珍惜這些。
“是你違約在先。”Candy緩緩擡起頭,逆着他的目光,“如果只是約定,你會手把手地教我怎樣抛橘子嗎?會從非洲帶給我寵物嗎?會帶我去你的家看電影、和我談起自己的家庭?會送我寫有我們名字的光碟……”
“夠了,Candy。”他打斷她,“從一開始,我就告訴你,不要和我玩幼稚的愛情游戲。”
“好,那只說現在。”她仰了仰頭,兩手插在頭發裏,将精心盤好的長發解散,揉得淩亂,“為什麽要走?就算要走,為什麽連看也不看我一眼?是我這身衣服惹惱了你?”
他沒有回答,冷冷地看着她。
她身上仍然是王後般的宮廷長裙,但一頭金發披散下來,打着卷堆在赤裸的肩頭,竟有一種意外的妩媚。
竟有些像一個人。
Candy輕輕咬住嘴唇,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