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着頭看着他。她還沒有意識到危險,沒有意識到自己已探觸到一個任何人都不能探觸的禁忌。
好在她并沒有理解這個禁忌的含義,只是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你若不喜歡這身衣服,我脫掉好了。”
于是,她站在他面前,将那身宮廷裝一件件脫下來。胸衣、裙擺、裙撐、內衣,每一件都狠狠地撕開,用力甩在一邊。
而後,赤裸着身子擋在他面前。
毫無畏懼。
如果你執意要離開我,我也要讓你帶着我給的傷痛離開。
哪怕她只是一只即将被抛棄的小貓,也要狠狠地揮舞起爪子,在他心中留下痕跡。
傷得越痛,記憶也會越久。
亞當斯冷冷看着她。
如今的她,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跨越了底線。
是他對她太過縱容,讓她日益忘記了自己的本分。
他決不能讓這件事這樣發展下去。
“我會補償給你。”他拿出支票夾,填上了一個比平時多數倍的數字。
她仿佛被觸怒的貓,沖到他面前,按住他輪椅上的扶手,大聲道:“我不要你的錢!”
亞當斯冷冷一笑:“随你。”他将支票抛在她身上,撥開她的手,按動了扶手上的前行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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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他,突然在地毯上盤腿坐下,大張旗鼓地挺起胸,擋住他的去路。
“但我不許你走。”
“夠了,Candy,別再胡鬧。”他不再前進,臉色有些陰沉。
她擡頭看着他,滿不在乎地道:“你如果執意要走,就從我身上踩過去好了。”
亞當斯臉色陡然一沉:“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當然知道。我知道你可以的。”她挑釁地看着他,“其實,你根本不必坐在那張該死的椅子上的,我知道你不僅能站起來。只要你願意,還能拽着我的頭發,把我拖到走廊那頭,再從我身上踩過去——就像小時候我繼父做過的那樣!”
“Candy,你在做一生中最愚蠢的事!”他提高了聲音,警告她适可而止。
Candy卻不肯罷休:“每次你跪在我身上,擁抱我,侵入我,讓我一次次尖叫的時候,我就在想,你為什麽要裝出行動不便的樣子?為了博取民衆同情,還是只是為了你的形象?你什麽時候才肯拿掉在民衆面前的優雅僞裝,告訴他們你真實的樣子呢?”
“閉嘴!”他怒不可遏。
這件事雖然是最高機密,但他并沒有刻意在Candy面前掩飾。但如此敏感的話題,她之前也一直小心翼翼地規避提起。此刻用這種不知羞恥的語氣說出來,實在是放肆之極。
“我怕什麽呢?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和一只無家可歸的野貓沒有兩樣。當你想要我的時候,就給我一塊面包。當不想我擋路的時候,就一腳把我踢開。”
她毫無畏懼地挺起胸:“來啊,我不在意,每一個人都會這樣做!”
他壓制住怒火:“Candy,我從沒有這樣對你,也沒有這樣對任何一個女人。”
她冷笑:“因為你比那些人更殘忍!是你告訴我,我可以被尊重,可以被重視,可以被溫柔地對待,是你對我好,對我微笑。你用你的話、你的手、你的吻、你的擁抱将我從黑暗的自我裏拉出來,但你現在又要離開我,把我扔回以前的世界!”
她有了淚光:“我寧願你像他們那樣對我,勝過現在這樣冷漠!”亞當斯沉默了片刻:“你究竟想要我怎樣?”
她坐直了身體,一字一字地說道:“我要和你做愛!”
“卻不是和妓女那樣!”
這一次,她不要他的錢,而是要和他像情侶那樣,有對等的歡愛。
六個月來,她一次次和他忘情缱绻,每一次都讓她感到銷魂蝕骨,難以自持。
而後,他還給了她大筆金錢、光明前程和衣香鬓影的生活,以及通往另一個光明世界的鑰匙。
她不是不感激他給她的一切,不是不留戀這份關系。只是,她如今要求的已是更多。
這份關系從開始之初就拒絕了愛情糾葛,被他限定在金錢交易之中。但她知道,這一切不過是自欺欺人,這段關系對于她和他,都早已超出了最初的限定。
為此,她曾無數次陷入猶豫與彷徨,但當她拿起那張簽有C.C字跡的光碟時,她終于明白了自己要求更多的原因。
那正是她自己也未曾意識到的力量,是她步步進逼的依仗,也是她在這場賭局中的唯一籌碼。
她雖然卑微、弱小、被所有人當做婊子,心底卻擁有了金錢買不到的東西。
因而變得高貴。
那就是她對他的愛。對他的仰慕,對他的感激,對他給予的溫暖與光明的單純眷戀。
這是她一無是處的人生中唯一珍貴的情感。
如果不是他,她絕對無法想象自己卑賤的身體裏會産生出這樣純粹與高貴的情感。它無關于金錢,甚至無關于肉欲,只是一種靈魂上的不舍依戀。
她迷戀着他的一舉一動,迷戀着他的體溫,迷戀着他襯衫上的氣息。雖然他們的相處絕大多數都被肉欲歡愛占據,但在她心中并不僅僅渴望身體的纏綿。有時只是簡單地依偎在他懷中,甚至不遠處無聲地陪伴,也讓她覺得幸福難言。
一開始,她為這種情緒感到困惑,不能辨明這到底是什麽,是否真實存在。直到用了很長一段時間,她才确定這份情感的确占據了自己的軀體,并可以“真愛”來為之命名。于是,她禁不住喜極而泣。
她想讓他也看到這些。
她想展現女人的而不是婊子的一面給他,她想讓他像個女人而不是婊子一樣對她。
為此,她甘願打破以往溫情的遮掩,壓上所有的賭注,等待命運開出牌局,定她一生的輸贏。
她含着淚,靜靜地看着他。
嘴角卻噙着淡淡的笑意。
她知道,這一刻的她不是胡鬧,而是将自己的心捧出來,任他蹂躏。
亞當斯沉吟了片刻,終于避開了她的目光,伸手去拿電話:“Candy,你失去了理智。我會派人送你去心理醫生那裏。”
“不!”她突然提高了聲音,“膽小鬼!你為什麽每次都要把事交給別人?你自己呢?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
“我和你?”亞當斯看着她,微微冷笑,“你以為自己是什麽?”
Candy并不理睬他的嘲諷:“我是什麽不重要,你可以call me bitch,treat me like a bitch(你可以稱我為婊子,像對婊子那樣對待我),但我絕不會要你的錢。”
“夠了!你已經越過了底線!”他猝然握緊了電話,一字一字地說道,“我現在讓Rafa送你回家。”
她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在地毯上轉了一個方向,面向着大門:“你如果不介意,就讓他進來好了。”
此刻,她身上一絲不挂,任何人只要開門進來,就能将一切春光盡收眼底。
亞當斯扣上電話,怒道:“穿上你的衣服!”
“還有你的廉恥!”
她沒有回頭,只是更放肆地将盤膝坐地的姿勢改成了抱膝而坐。
“讓他進來啊,膽小鬼!”
這個不知廉恥的動作徹底激怒了他。
“Bitch!”
還沒等她做完這個動作,他已将她按倒在地毯上。反剪過她的雙手,一字一字地說道:“最後問一次,你到底要什麽?”
她跪在地毯上,秀美的臉頰貼着地毯,卻因疼痛而有些扭曲。
目光依舊毫無畏懼:“我要和你做愛!”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痛得幾乎叫出了聲,目光卻更加咄咄逼人:“你聽不懂嗎?通俗地說,Fuck me!”
“Right now!”(就現在!)
17.極限情挑 Hold It Against Me
他沒有動,目光一點點變得冷漠。
Candy被他反控住雙手,無法掙紮,只得勉強扭過頭回看着他。
漸漸地,她在他的注視下感到了寒冷。
就仿佛一個陌生人。
她突然明白,其實自己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他。
眼前這個男子,不僅僅是一次次擁她入懷的完美情人,抑或是民衆想象中的浪漫領袖。他也是合衆國的第二大公,整個美洲特區的主人。亦曾在上一次世界大戰中,調遣着當時最強大的力量,将一座座城池化為灰燼。
溫柔優雅之外,他還有着另一面。
強大,陰沉,決斷,生殺予奪,心如鐵石。
Candy并不是不知道這些。他是誰,他做過什麽,對于全世界都不是秘密。但她似乎從沒有認真去想過。在她心中,那個高高在上,掌握着世界三分之一重權的公爵大人總是有些遙遠。在床帏間一次次和她缱绻纏綿的,更多的是那個從舊磁帶中走出來的,《春閨風月》中意氣風發的男主角。
曾和她一樣在好萊塢獨自闖蕩的十九歲少年。
六月個月來,和他相處的無數片段出現在眼前,在淚光中沉浮,彼此碰撞,最終支離破碎。
那個在片場和她偶然邂逅的昔日影星;在燈光下手把手教她填表的溫柔男子;在她面前熟練抛起橘子的joker;以及無數次出現在她想象中的、黑白熒幕上的英俊少年……這一切,都宛如熒屏上浮動的光影,帶着夢一般的色彩,卻不再真實。
Candy知道,哪怕沒有今天這一場無理取鬧,他們的關系也已走到了盡頭。
與其在無盡惶恐與煎熬中,等待一份冰冷的分手通知,她寧願有一次轟轟烈烈的謝幕。
在他還願意見她的時候。
又或者,她寧願挑起一場破釜沉舟的賭局,等待神跡的出現。
她押上了自己的一生,要博的卻不是第一夫人的名位,甚至也不是和他的天長地久。只是他心底深處的一次平等相待。她希望,他不再将自己當做是用錢可以買來的女人,而是平等的情人,一個可以去縱容疼愛,值得為她放棄,值得為她忍受,值得為她負擔的那個女子。
她是如此渴望這種平等。
從一開始,她和他之間就相隔着天地懸殊。他富有、尊貴、強大,擁有一切;而她卻卑微、弱小、鄙俗,一無所有。他們就像來自兩個世界。
曾有一次,她在攝影選修課上看到一張來自非洲草原的作品。藍天白雲下,一只雄師帶着一只步履蹒跚的小獅子,站在懸崖上。雄師凝望遠方,目光中滿是王者氣象。那只幼獅怯生生地站在他身旁,望着身前身後高高的斷壁,滿臉惶恐。兩者有着極為懸殊的體型對比,強大與弱小,成熟與幼稚,就像是岩石旁生長出一株小草。
對于這幅圖的意義,教授與同學們都解釋為父子情深。她卻不知為何,想到了自己和他。
她也像一只站在懸崖上的幼獅,和他有着天地懸殊的靈魂。因為貪慕着他的強大、威嚴、沉穩的腳步、華麗的鬃毛,才不顧一切亦步亦趨地追随他,離開了出生時那一片貧瘠草地。
因為有他,她才能站在草原之巅,分享那原本只屬于王者的風景。但也從此被困于陌生的山巅,遠離自己熟悉的世界,無法上,無法下,只能全心依靠着他。
當最初的驚奇欣喜退去,她幼小的心中充滿了惶恐,害怕他有朝一日抛下自己,将自己獨自留在荒蕪的世界。漸漸地,她變得越來越不由自主。為他的每一次溫柔回頭受寵若驚,又為他的每一次自顧前行忐忑不安。
這種感覺讓她沉迷,同時卻又帶來一種自尊心被刺傷的痛楚。她血脈深處,那種帶着野性的,宛如小獸一般的悍勇,讓她偶爾忍不住去反抗,去保護自己僅有的一點獨立、一線尊嚴。
她心底深處始終存着幻想,希望哪怕只在某一刻,他和她能離開那高高的山頂,來到一處平坦的豐美草原。彼此心中那早已傾斜到極致的天平能片刻回歸,讓他可以和她平等相待。
但,這一切都只是空談。
她不過是一個可以用金錢買到的女人,迷戀他的強大與溫柔,奮不顧身地進入他的世界,卻始終無法探觸他的內心,只得終日惶恐,等待他的偶然臨幸。
六個月的等待,将她的心都磨碎了,不再有一絲自我。
直到有一天,她驚喜地發現,自己已擁有了讓天平回歸的砝碼。
那就是對他的愛。
她用了很長時間,才确信這份愛純粹而無瑕,無法用金錢衡量,亦絕非一個出賣自己的女人能擁有。它淩駕于她卑微的肉身之上,是上帝垂憐于她坎坷的命運,賜予她的唯一補償,亦是她靈魂中偶然一現的高貴光芒。
它讓她有了攤牌的底氣。
她以為多多少少,他會在意這份愛。
因此她才敢于去打破作為地下情人的本分,一次次挑釁他的底線。
但直到如今,她仿佛霍然發現:
其實,他并不在意。
她甚至沒有真正刺傷他。
他注視她的目光中,沒有憤怒,沒有悲傷,也沒有一絲溫度。
一瞬間,她感到了真正的恐懼。
她突然意識到,原來,他随時随地,都可以轉身離開。
原來,這場賭局,她毫無勝算。
而她是否真的能如之前所想,坦然承受這一切?
真的願賭服輸?
她犯下了賭徒最致命的錯誤:錯看了對手,卻高估了自己。
Candy怔怔地看着他,透過迷蒙的淚光,她仿佛看到了心底深處那只幼獅,在不斷退縮、顫抖,被逼到了懸崖的邊緣。四周是無盡黑暗,一個聲音從遠方傳來,勸她、誘惑她、忠告她放棄所有陣地。
那一刻,她有一種沖動,寧可放棄所有尊嚴,所有幻想,所有的訴求,重新跪在他腳下,哭泣,祈求,心甘情願去做他的秘密情人,任他如對待妓女一般對待自己。
只求他不要離開。
漸漸地,她感到了一絲羞愧,惶恐地想掙起身,遮掩自己赤裸的身體。卻不料,雙手被他牢牢控住,無法動彈。
而後,他進入了她。
沒有暴虐的舉動,沒有刻意地去懲罰。
和平時完全一樣。
那一瞬間,Candy感到了滿心蒼涼。
這一場完全由她挑起的戰局,最終看到了最後答案。
她希望他能發怒,能粗暴地侵犯自己。這樣,至少她知道她探觸到了他的心,她弱小的身體裏,也有能撩撥動他情緒的力量。
但現在,他剛才的怒意已無影無蹤,只是和往常一樣,要她,進入她。
或者,僅僅是“使用”她。
如她所願。在無數次地挑釁後,她得到了和平日一般無二的肉欲纏綿。
但這場性愛有着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意義。不再充滿樂與痛,溫暖與激情,纏綿與創痛,亦無法成為他們脆弱關系中最密不可破的紐帶。
而是毫無感情。冷漠到讓人窒息。
她甚至無法回頭去看他,只能将臉深埋在絲絨地毯上,感到肌膚被磨出一道道紅痕。金色長發完全散開,在周圍的空氣裏飛揚成絲,再也無法理清。
身體,仿佛随時要破碎,卻仿佛脫離了現世,而是進入了一處悵恍迷離的空間裏,處處皆是說不出的悲怆。
她緊緊咬住嘴唇,體會着每一次創痛,在心底重複着每一次沒有出聲的哭喊。
悲傷到極處,卻沒有絕望,也不容放棄。
痛苦,仿佛只是在積蓄力量,只等心與身被踐踏到極致,才能再度變得堅韌決絕。
既然她已痛入骨髓,他又憑什麽無動于衷?
是他真的一點也不曾在意她?還是僅僅因為,她的觸動還不夠深?
那麽就再用力一點,将他從優雅與從容的高處拉下來,堕入和她一樣的黑暗與悲傷,讓他也感到痛。
這樣,她才不至于一敗塗地。
這樣才會公平。
她放棄了沉默,聲嘶力竭地喊出了聲。
卻不是呻吟,也不是尖叫,而是全身抽搐,仿佛要把心都嘔出來。
“夠了嗎?”他止住了動作,冷冷問。
“不夠!”她嘶啞着聲音,向他喊道,“這就是你全部能做的了嗎?”
她的語氣中滿是鄙薄:“膽小鬼!”
“你還想要什麽?”
“Hit me!就像你想做又沒有做的那樣!”
這句話極為突兀。如他所說,他從沒有以暴力對待過她,也沒有對待過任何一個女子。甚至連今天也一樣。
他不屑于辯解。
她卻依舊挑釁着:“今天你看到我第一眼起,我就從你眼睛裏看到了暴虐的影像。你心底深處明明有一個聲音,誘惑你把我壓倒在地上,狠狠淩虐、蹂躏、報複。卻為什麽不敢?反而要急着走?連親口和我告別都不敢?”
“虛僞!膽小鬼!”
“閉嘴!”他臉色一沉,略略用力。
她一聲痛呼,眼淚都因疼痛落了下來,卻在滿面淚容下,綻放出驕傲而無畏的笑容:“就是這樣!來啊,Deeper!Harder!”
這一刻,她就仿佛化身為那只幼獅,遍體鱗傷卻不肯束手就擒,而是悍勇地揮舞着滿是血污的爪子,捍衛自己最後的領地。
稚氣而悲怆。
她就是這樣的女孩,粗俗,野蠻,憑着本能行事,帶着一點無法馴服的獸性。有時善解人意,乖巧聽話,有時又歇斯底裏,出人意料。她來自底層,是一切優雅與尊貴的反面,惹人側目,令人嘲笑,卻偏偏被逼到絕境,釋放出一種動人心魄的美。
亞當斯有一絲猶豫。
多年來的理智告訴他,早應該抽身離去,終結這場荒唐的鬧劇。
他想起了他們的第一次。那時他誤認為她是政敵派來的間諜,親自審問她,她卻始終不肯承認。那時,他的理智同樣告誡過他,将她交給屬下去處理,他卻始終遲疑着,一次次給她機會。
如今,這一幕又重現眼前,仿佛一場漫長的輪回。
他放開了她的手,一字一字地說道:“把支票撿起來。”
支票就在她面前不遠處,只要伸手就可以拿到。
Candy明白,這是他再度給了她機會。
只要她撿起這張支票,他或許會原諒她今天的冒犯。
一切就将回到以往。他還會給她錢,和她缱绻纏綿,偶爾幾個月給她一個電話,讓她在酒店套房中苦苦等待。
若她撿起來,就宣誓了今天的戰局的結果:以她滿盤皆輸告終。但她也不是一無所獲。他會讓這段關系回到舊有軌道,再繼續一段時間。
期限卻不是天長地久,而是直到他厭倦。
而今後,她那一點金錢買不到的愛,就會只是一個笑話。一個自欺欺人的借口。
她再沒有一點比妓女或者情婦高貴之處,也再沒有資本奢求更多。
這便是他開出的條件。
她的心突然被刺痛。
他要她放棄的,是她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愛與尊嚴。
“不!”她含着淚,緩緩吐出這個字。
“為什麽?”他平靜地問。在他看來,這個條件已是他的底線。只要她屈服,他會暫時原諒她今天的胡鬧,将分手的日程挪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她回過頭,靜靜地看着他,淚痕沾花了她精心描繪的妝容,顯得有些油彩斑駁,仿佛一只肮髒的小獸。
唯有那蒼白而甜美的微笑,依舊潔淨如初。
“因為我愛你。”
“閉嘴!”他低聲喝斷她。在他眼中,這不是真情流露,而是冒犯與挑釁,是不知天高地厚,死不悔改。
亞當斯深吸一口氣,壓制住怒意,提高聲音重複了一遍:“把錢撿起來!”
“我愛你!”她扭轉過頭,不再看他,只簡單地重複着這句話。
她目光定定地看向前方,完全不顧他的命令。
就仿佛,是在說一件和他完全無關的事。
“荒謬!”
亞當斯終于被她激怒,用力摟過她。一面粗暴地要着她,一面逼迫她靠近。
并一次次喝令她撿起那張支票。
而她也一次次無所畏懼地回答他一句:“我愛你。”
把錢撿起來。
我愛你。
兩人在瘋狂的身體糾纏中,就這樣一次次答非所問,毫無道理。
但他們都知道,這兩句話中包含的意義。
因而誰也不肯讓步。
直到那一刻,他準備起身離去,為這件事畫上句號時,Candy突然抓住了他。
仿佛是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死死不肯放手。
她湖綠色的眸子裏有着令人動容的悲怆。
亞當斯稍有遲疑,她已翻身而上,在他身上瘋狂地索求着。
他沉默着,卻沒有推開她。就在片刻之前,這一切還牢牢掌控在他手中,卻不知為何在瞬間逆轉。
她微微揚起頭,金色長發在空氣中搖散,妝容已沾濕得一片模糊,美麗的臉上暈染開深深的污痕,仿佛是血跡,觸目驚心。
在重重污穢中,只有她的神色是潔淨的。悲傷,純真,倔強,仿佛一束通透無塵的光。
連他也禁不住有些震驚。
這時的她并不漂亮,并不乖巧,也不再如糖果一般有着讓人品嘗的甜美,卻有着一種超出凡世的力量。
那是原始而野性的光輝。是弱小者被踐踏入塵埃後,掙紮着回頭,用最後一絲悍勇,維護着對尊嚴的最後堅持。是被處刑的禍國妖姬,傲慢而放縱地,脫下重重華美裝飾,将自己最污穢也最真實的一面展現在世人面前。是人性終于超脫了一切世俗法則,大膽宣示出最粗糙也是最渾然天成、最初誕生也最後存在的那一份永恒之美。
最後那一刻來臨時,Candy跪在他身上,放聲大哭。她原本甜美的聲音嘶啞到極致,一聲聲哽咽在喉間,完全無法呼吸。
但他分明能感到,她身體的每一寸、每一分都在劇烈地戰栗。
無法控制,也無法停止。
不是因為痛苦,而是剛剛承受了前所未有的歡樂。
她的縱情恸哭仿佛一把刀,在空氣中飄浮,一寸寸割裂了他們最後的聯系。
卻不是他抛棄了她。而是他們同時放手,兩不相欠。
亞當斯沉默了。
事情脫離了掌控,變得有些陌生。
這一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荒唐。
絲質地毯變得潮濕而污穢,仿佛一堆暧昧的藤蔓纏繞着她的身體。
Candy将臉埋在這藤蔓中,緩緩地笑了。
其實,當她說出那個“不”字的時候,就已經接受了與他分別的結局。
她感到慶幸的是,自己沒有出賣心中最珍貴的情感。哪怕開出價碼的人是他。
沒有用這份情感去做任何交易,哪怕是交換留在他身邊。
無論如何,她總算保留了她對他無瑕的愛,讓這一份本不該屬于她的高貴情感,能夠被完整封存,從此永埋心底。
她只是想将這最後一幕,作為一場分別時的表演,讓他永難忘懷,也讓自己刻骨銘心。
以彼此的身體為舞臺。
而觀衆,是他,也不僅僅是他,更多的是她自己。
她能感到,最後那一刻他沉默的含義。
這也正是她想要的。
只在那一瞬間,他不再主導他們之間的一切。不是他将她帶入光明世界,而是她将他狠狠拖入了堕落之境。
他終于在她的引誘下,抛棄了高貴、優雅、溫柔,選擇了暴力、粗俗、污穢。
和她一樣。
她不再是他的影子,迷戀、向往着他的一切。
而是他進入到她的世界,得以親眼目睹她沉淪在黑暗中的孤獨靈魂。
這是六個月來,他們之間僅有的一刻公平。
18.在未來的某一天 Some Day
亞當斯沒有說話,緩緩起身,整理好衣衫。
Candy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她的神色安寧而靜谧,只有眼淚仍不斷落到地毯上,洇開淡淡的印記。
他嘆了口氣,上前扶起她,輕聲道:“Candy,我為我剛才做的一切,向你道歉。”
這已是标準的外交辭令,溫柔而優雅,不帶有任何感情。
Candy擡起手背,用力擦着眼淚,卻不再感到刺心的痛,而是平靜地點了點頭。
“你以前總是遺憾,我從未在正式的場合與你共進晚餐。如果你願意,我今天就補償給你。”
她沒有說話。因她知道,既然是他安排好的事,其實沒有什麽選擇的餘地。
他從沙發上扯下毯子,裹在她還在顫抖的身體上,又捧起她的臉,為她輕輕拭去暈花的彩妝:“Rafa會去女裝部為你選一套合适的晚裝,你換好衣服,整理一下妝容。半個小時後,他會帶你到酒店頂層的旋轉餐廳。”
她順從地點了點頭。
“不去羅馬了嗎?”問出這句話,她突然覺得自己有點愚蠢,正想再說些什麽來掩飾,卻又放棄了。
事已至此,又有什麽所謂呢?
他淡淡一笑,沒有回答她,而是起身:“我會在餐廳等你。”
Candy跪在浴缸裏,一面梳洗,一面無聲地哭泣。
奇怪的是,她的心中并不感到悲哀、感傷甚至痛苦。仿佛這些都随着剛才的一幕宣洩殆盡,心底只餘下一片空白。哭泣,仿佛只是一種習慣,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她全身的力氣亦随之都被抽走,連一個簡單的動作都完成得異常艱難。直到四十分鐘過去後,她才終于換上了Rafa給她的晚裝,緩步進入了餐廳。
此時,夕陽将金色的光芒投照在360度的全景落地窗上,原本金碧輝煌的陳設籠罩上一層迷蒙的暮色,更顯得宛如一座輝煌的宮殿。
整個餐廳已經清場,長長的餐桌上撒着玫瑰花瓣,各色蠟燭被放在玻璃燭臺上,在暮風中搖曳,照出夢幻迷離的光彩。
他就在餐桌的對面。
Candy猶豫了片刻,在餐桌另一端坐下。
他卻輕輕招手,示意Candy過去。
Candy來到他身邊時,發現桌上已擺上了一份厚厚的文件,旁邊有一支旋開的鋼筆,看來是剛剛簽署過了。
“我說過,要在适當的時候,給你一份滿意的……”他微笑着,斟酌了一下字句,“禮物。”
她當然明白他要說的是什麽。
并不是禮物,而是補償。
是他們最初的約定:
“我會在任何我認為适合的時候結束這段關系,而你必須忘記一切,就當沒有發生過。當然,在此之前,我會給你一筆讓你滿意的補償。”
現在,就是這“适當”的時候。
Candy低着頭,将那份文件拿了過去,卻因為淚水模糊了視線,什麽也看不清。
他的語氣十分輕松,仿佛說着一件無關的事:“既然你執意不肯要錢,我決定換一個方式。”
“這是一份為期五年的簽約歌手合同,它會讓你成為一位真正的巨星……”
還不等他說完,Candy已低聲打斷了他:“我是想做明星,可是我不想讓你幫忙……”
從和他在一起以來,她從未要求他在演藝生涯上幫助過她什麽。每次的五萬美金,已經讓她寝食不安,她不希望和他之間有着更多的交易。她寧可靠自己奮鬥,一步步攀爬上名利的頂峰。
這是她的自尊心在做最後的抗拒,卻也是孩子氣的抗拒。
亞當斯寬容地笑了笑,柔聲道:“Candy,我希望你明白,我給你的,不是一個普通造星的計劃,而是一頂後冠。”
Candy微微一怔,還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淡淡微笑道:“在這個世界上,有極少數幸運的人,天生會擁有王冠。但另一部分人,出身平庸、卑微,卻有着一顆永不言敗的王者之心。他們會靠自己的努力攀登上頂峰,親手為自己加冕。從某種意義而言,後者甚至更加高貴。
“我知道,你就是這樣的人。這一點和我沒有什麽不同。
“所以,我要讓你成為一位Queen——Queen of pop(流行音樂女王)。這不是因為我想幫你,而是要完成我自己的心願。”
他輕輕擡起她的下巴,讓她直視着自己,用溫柔而不容抗拒的語氣說道:
“你必須為我做到。”
Candy有些茫然,不知該點頭還是該搖頭。
亞當斯将合同一頁頁在她面前翻開:“裏邊已經給你準備好了最好的經紀人,最有才華的制作團隊,最合理的宣傳策劃。包括前三張專輯的錄制計劃,含所有的MV的拍攝,新歌打榜和首場演唱會。如果一切順利,還有其他專輯以及全球巡演的後續合同。至于你的收入分成,不是新人定例,而是按照一線巨星的标準制定。五年後,你可以以更高的條件續約,也可以恢複自由身,去別家公司,甚至成立自己的音樂公司,都可以。”
Candy低下頭,注視着那一沓厚厚的文件,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
她當然知道這個合同的分量,知道他為她安排這一切的用心。
他注視着她,突然輕輕嘆了口氣。
“兩個月前我就準備好了。一直沒有拿給你。”
就在這一瞬間,Candy失去了控制,撲倒在他懷中哭出了聲。
她哭得全身顫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