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相見
“雲芝嬸!”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就開口打斷了兩人的談話,生怕王雲芝下一刻點了頭沈瑤嗖一下就成別人家的媳婦了。
王雲芝聽到聲音才發現自家院門口有人,還是應該已經回北京了的賀時,她一下子就站起身往院子裏走,一邊問:“小賀呀,你這不是回北京了嗎?怎麽在這裏?”
賀時看王雲芝沒繼續剛才的話題,心裏一松。村裏除了徐向東和沈家人,其他人都以為他是回去探親,沒人知道他是回去當兵的,所以這會當着人他也沒細說,只道:“這個說來話長,我想找沈叔,他在家嗎?”
“這還真不在,有點事去市裏了,差不多下午就該回來了吧。”王雲芝看了看賀時手上拎着的包,問:“你這是剛下火車?吃飯了沒有?”
賀時還真沒吃飯,他一下火車就往回趕,根本沒顧上吃午飯,他看一眼跟在王雲芝後邊出來的老太太,眸子閃了閃,說道:“還真沒顧上吃飯,回住的地方發現東子不在,我當時把鑰匙給他了,現在也進不了門,嬸兒,我下午在你們家歇歇成嗎?”
賀時除了在談戀愛這事上經驗不足腦回路比較奇異,其它事上邊腦子向來轉得快,順着王雲芝話頭就準備今個下午忤在沈家了,提親這事,事成之前都由媒人悄悄問,不會嚷嚷得人盡皆知,就怕婚事不成對男女雙方有不好的影響,所以當着他這麽個外人,這倆人總不能繼續談沈瑤的親事,所以壓根兒還沒回過住處的賀時果斷甩鍋徐向東。
果然,王雲芝一聽這話,張口就留賀時在家吃午飯。
“那你就在嬸子家呆着,這功夫做飯也費事,我去給你煮碗面條吃吧。”
賀時一臉感激的謝過,就見王雲芝跟那老太太道:“這事兒啊我記下了,成不成的家裏得商量一下,辛苦嬸子你跑這趟了,回頭我再給您回話。”
事實上王雲芝也好沈國忠也罷,夫妻倆誰都不舍得閨女早早的嫁人,給人做媳婦哪有在家當閨女自在,要擱在沈瑤病好之前,要有個還不錯的,本身沒不好的毛病又不嫌棄沈瑤,還是本村本小組的,王雲芝還真會動心,但現在她閨女好得很,且慢慢挑就是。
自然這話不好就這麽回,媒人面子上不好看,而且有賀時在她也不方便跟人細說沈瑤婚事,所以尋思晚上跟沈國忠說一說第二天再推了這事就成。
賀時不知道啊,他是即不知道沈國忠夫婦的打算,也不知道沈瑤的病一早就好了,村子裏是有點風聲,大家也還處在将信将疑階段就是,可就是這樣,賀時他除了到沈老太太家吃飯也不跟村裏的七大姑八大姨打交道,根本無從得知。
一聽王雲芝這話,提到嗓子眼的一顆心往下落了一點點,拎着他的旅行包就進了沈家。
心裏盼着不成不成絕對不能成,反正他回來了,成也得給他攪和得不成才行。
再說沈國忠和沈瑤,在國營飯店點了菜坐下來等上菜的功夫,沈國忠心裏那激動才稍緩了緩,不是不激動了,而是終于能正常去思考了。想想自家閨女跟那趙廠長說話時自信又大方的模樣,還有那一看就像文化人的言談,那些繞得他發暈的月餅名字,一一問沈瑤:“你這哪學來的呀?”
沈瑤早想着有這麽一天的,想也不用想把出處推到了知青院,要不然她當初何必那麽殷勤往知青院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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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院裏聽知青們講故事學的,您是不知道,知青講故事可有意思,連動作帶比劃的很精彩,我聽着故事裏的人物那樣說話好聽就都記下了,剛才一到大場面,也不知道怎麽的自然而然就用出來了。”
“至于月餅,那些什麽金腿火腿是聽女知青提到過的,還有一些是我自己琢磨了一下瞎謅的,反正月餅都一個做法,換不同的餡兒還不是一回事,報一長串名字比較能唬得住人。”
沈國忠臉上笑得褶子要開花了,這一輩子呀,除了他閨女病好那一天,就沒有比今天這樣更叫他激動,讓他心情舒暢的日子了。
服務員喊3號桌的紅燒肉好了,沈國忠起身去端來,把那碗紅燒肉放在沈瑤碗邊,讓她邊吃,一邊還感慨:“爸看出來了,你往後比我出息,關鍵時候穩得住,膽大心細口才好,閨女啊,進城了好好幹,争取轉成正式工,那以後就成城裏人了,那可是能捧一輩子的鐵飯碗,你退下了還能給子女頂職接班的。”
沈瑤點頭,轉正是肯定要努力轉正的,但是當一輩子工人?她從沒這麽想過,骨子裏的驕傲也不允許她自甘堕落到能安安生生做一輩子女工。
從穿越到這個世界,她一點點去适應一個農家女的生活,打豬草做飯也好,現在想辦法進食品廠做女工也罷,不過是形勢比人強,起點太低,不得不一步步往上走。
但沈瑤也足夠自信,憑上輩子十幾年閨閣所學,她也能在這個世界趟出條道來,不會永遠生活在底層。
沈國忠是完全信了沈瑤報的那些月餅是信口胡謅的話的,生怕她進了場以後露了底,跟沈瑤商量要不在明兒一早到食品站買點材料回去,在家先練練手。不是不知道在市裏買,只是市裏什麽物資的供應都極度緊缺,多少人天不亮就在食品站排着隊呢,開售不到半小時就能賣光,這都中午了,哪裏還買得到什麽。
沈瑤倒不怯,她原本就是會做的,但為了讓她爸放心,也是想着答應了給那門衛大伯帶月餅,想了想問沈國忠村裏誰家有梅幹菜、芝麻的,再到鄉裏買點鮮肉,試做這三種月餅。
肉票之前賀時賣板栗餅時給換了一些,梅幹菜和芝麻在農村還真不難找,沈國忠拍胸脯就把這事給攬了下來,說下午地頭上一家家問過,八隊沒有就到其他小隊找去,一準給她找到食材,為了閨女順利當工人,沈隊長也是很拼了。
點的另一個素菜很快也好了,父女倆飽飽的吃了一頓,倒是很有默契的都朝着素菜那盤子下筷子,紅燒肉一人就吃了兩三塊,幾乎沒怎麽動,這是都惦記着給家裏人留。
沈國忠讓服務員給拿兩個袋子,連肉帶湯全倒進去捆好,小心的提着,就怕袋子叫人撞破了漏了。
父女倆回到沈家村的時候是下午兩點多,一進了自家院門,卻見到了一個想也想不到,怎麽也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賀時。
賀時在院子裏踱着步等了很久了,終于見到沈瑤的時候腳步忘了要邁動,有那麽一瞬是愣住的,他這四□□思暮想的人兒,嬌嬌俏俏擡腳跨進院子裏來,盈着一身的喜悅,透着無盡的鮮活,看不出一點傷心難過的影子。
難道是對他的走一點也不在意嗎?賀時不知道該是失落好,還是慶幸好,只是不管怎樣,這些天無着無落的一顆心在這一剎那終于找到了歸屬,他太想她了,終于見到她時,身體裏每一個細胞都叫嚣着幸福。
只是這種幸福,在看到沈瑤看到他的那一刻臉上原本的歡喜都消失殆盡時被一下子擊碎,沈瑤還是生氣了的,認清這一點,賀時半點喜悅都沒有,只有慌,一顆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
“小賀,你怎麽回來了?”沈國忠太驚訝,這該在北京的人,怎麽在這裏?
賀時的思緒被打斷,他醒過神,有些讪讪,沈瑤其實比沈國忠錯後一步進來,剛才他滿眼只有沈瑤,竟然把沈國忠給自動忽略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叫了聲沈叔,然後道:“我還是想在咱村裏繼續做知青,所以快到北京的時候又下車買票回來了。”
沈國忠詫異了,問道:“這是為什麽啊?不是一直想當兵嗎?”
他所了解到的賀時,別看平時懶懶散散,骨子裏是個真正的鐵血铮铮的漢子,絕對不會因為畏懼而退縮,所以他好奇,是什麽原因。
賀時下意識看向沈瑤,因為這裏有他不能失去的人。
沈瑤對上賀時眼裏的情意,別過頭跟沈國忠道:“爸,你們聊,我進屋休息了。”
沈國忠知她奔波一天也該累了,點了頭,沈瑤直接回自己屋裏去了,從始至終沒跟賀時說一句話,也對他為什麽回來毫無興趣,賀時心裏鈍鈍地疼,疼到呼吸都覺難過了,到了這一刻心裏的僥幸全部消失,沈瑤她已經這麽厭惡他了嗎,連看到他都不願意。
沈國忠招呼賀時到屋裏坐:“這院子裏太曬,你堂屋裏坐,我先把這菜拿進去一下。”
賀時跟着他進了屋,看着沈瑤緊閉的房門有些心神不屬。
沈國忠再出的時候,給自己和賀時都泡了杯茶,說道:“跟沈叔說說,怎麽想的,先不說當兵是你的夢想,你看看這村裏幾十號知青,誰不想回城啊,你怎麽還往回走?”
賀時有那麽一刻,真的有種沖動,直接告訴沈國忠,他喜歡沈瑤,不舍得離開沈家村,怕失去沈瑤,他想娶沈瑤。
可是看看沈瑤如今的态度,他不敢,怕她會更生氣,怕以沈國忠疼女兒的心,一旦把話都說破而沈瑤又擺明了不願意,他以後連這樣時不時上沈家來的機會都不會再有,對上沈瑤的事,他變得小心翼翼,他不敢賭。
所以,他用了一套從前自己很不齒的說辭,他說:“我對沈家村有些情感,來做了一回知青,毫無建樹就這麽回去了,感覺不是那麽回事。”
沈國忠忽然就笑了,好一會兒才說:“賀時呀,沈叔一直覺得你是個好小夥子,去部隊的話指定是個好兵,以後也會是個好軍官,倒不知道你還想做個好知青啊,沒瞧出來呀。”
話裏透着揶揄。
賀時聽得臉熱,确實,這話他自己都不能信,他對沈家村有哪門子感情,來了這裏以後又哪裏為這個村做過什麽,想到這裏竟然生出從前确實太不作為的想法來。
要在沈家村立足的話,還真不能跟從前那樣得過且過混日子,他有些不好意思:“以前确實不太懂事。”
這話倒是說得誠懇,在沈國忠看來,此時的賀時較之以前是成長了的,他拍了拍賀時的肩說:“那行,那就在這裏好好幹,家裏父母知道了嗎?不知道的話打個電話跟你爸媽說說你的想法,他們應該會高興的。”
賀時點了點頭,他爸高不高興他不清楚,他媽指定不會高興。
沈國忠看到堂屋裏賀時的包,問:“怎麽,還沒回住的地方?”
賀時還是把徐向東推出來做幌子,說:“剛才嬸子給我煮了點面吃,這會兒她上工去了,剛子的表哥表姐出去一會兒,估計馬上就回來了,我尋思着在您家院子裏坐一坐,等到吃晚飯東子總該回來了。”
沈國忠無所謂,因着沈剛的緣故他對賀時格外親厚些,指了沈剛的房間給賀時說道:“那成,我出門有點事,你在院子裏坐着也成,坐了幾天火車要是累,到剛子屋裏睡一覺也行,那小子一會兒放學了見到我不知道得有多開心。”
說着就要去地頭看看去,還得給沈瑤找芝麻和梅幹菜,剛要走想起前些天徐向東拎來的那些東西,說道:“還有,前幾天小徐拎過來兩旅行袋吃的,說是你交待給剛子的,你回來了正好,等會兒都拎回去吧,太精貴了。”
賀時沒想着徐向東主意那麽正,直接一次全拎過來,這下也不好說什麽,只得道:“那些東西別讓我拎回去了,都是我妹妹拎來的,我一個男的也不愛吃,給剛子正好。”
說完催沈國忠:“沈叔您忙去吧。”
沈國忠也确實沒時間多呆,說:“那我先走,地頭得去看看,一會兒就回來,你在這裏也別不自在,到剛子屋裏歇一歇去。”
沈國忠一走,賀時站在堂屋猶豫了會兒,就去敲沈瑤的房門。
“沈瑤,你出來咱們談談行嗎?”
屋裏沒人應聲,賀時神色黯然,沈瑤進屋不過幾分鐘,哪裏就能睡着了,這是不肯理他。他站在屋外,說:“我知道你還沒睡,你生氣不願意見我嗎?我們之間有點誤會,咱們聊一聊好不好?”
說到最後一句,語調裏甚至帶了幾分軟軟的哀求。
沈瑤确實沒睡,卻并不想見他,也不想和他聊什麽。
賀時會回來,她心裏并不像面上表現得那麽平靜,看到他那一刻心跳也快了些許,尤其在她爸問他為什麽回來,他看向她時,沈瑤有一剎那覺得他是為了她回來的。
可她不敢那樣想了,高估過自己一次,被放棄過一次,哪裏還敢有那種一廂情願的想法。何況,他家裏人的态度很明确,是不是為她回來的都好,沈瑤為自己規劃的未來裏都已經将賀時這個人排除在外了。
她說:“賀知青,回去吧,你這樣站在我房門外,叫人看了徒生誤會。”
一聲賀知青讓賀時一顆心如墜冰窟,他面色微白,牙齒咬得頰肉滲出血也不知道疼。
他說:“沈瑤,我們本就……哪裏來的徒生誤會?”
那一句相互喜歡沒說出口,心密密實實的疼。
他的喜歡,她的心動,所有交集就這麽被她一句話全盤否認,怎麽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