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也心疼啊
在他們前頭等外賣的人已經走了, 岑野盯着蘇意梨紋絲不動的背影,和她眼前的那個人,久違的低沉冰冷氣躍然進入眼中, 沒想到是冤家路窄。
他呼了口氣,壓下去一些心思,一步一步走上前, 站在蘇意梨的身後,輕輕推了把她的腰, 手也沒松開, 就那麽虛虛搭在她腰側。
下意識的保護姿态, 縱使事情已然過去許久, 可他依然會下意識把她擋在身後。
“要加毛肚嗎?”他問她。
蘇意梨回神, 這才把目光放到眼前的菜單上,然而盧明月說過的話又在腦海中循環了一遍, 開瓢,食品安全……
食品安全。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看上去挺老實,沒想到居然幹得出這種事。
她垂眼去看手裏的菜, 湛綠的菜葉挂着晶瑩剔透的水珠, 看上去很新鮮。但實話講,她有點打鼓。
不過很快反駁自己, 這店那麽火爆,店裏挂着的營業執照和食品經營許可證很醒目,要是有什麽問題那肯定早就幹不下去了, 而且這人現在不一定是這家店的老板, 況且就算是, 他已經犯過一次這樣的錯誤, 傻嗎還犯第二次,何至于此呢。
“你好,要麻辣的,”蘇意梨放下心,把菜遞給他,“毛肚單加兩份,謝謝。”
老板沒說話。
岑野緩慢擡眼看他,眼底沒夾雜任何多餘的情緒,看上去很淡漠,可聲線卻很涼,像是淬着冰:“我們趕時間。”
蘇意梨有些詫異地回頭,岑野随即望過來,眼底瞬間蒙上了溫和,就仿佛剛才那句話不是他說出來的。
老板有動作了,接過蘇意梨手裏的菜,顫着手結賬,只不過仍然是低着頭的:“十八一斤葷素一樣,毛肚單加二十一份,一份二兩。”
岑野付了錢,老板端着菜回到後廚,三人毫無交流。
冒菜很快被打包好端上來,岑野拿上外賣盒,看都沒看那老板一眼,拉着蘇意梨轉身就離開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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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剛啓動,有人攔在車前,岑野降下車窗。
老板慢吞吞上前,從降下的駕駛座車窗裏遞來兩份米飯,人看上去已經沒有剛才那麽呆怔了,方才追出來的時候,冷風迎面一打,他忽然就想清了一件事,之前怕是真怕,挨打的時候吓破了膽兒,因為他做賊心虛,但他現在有心忏悔,也沒幹過任何一件傷天害理的事,就算之前有,那段時間的牢獄之災和身體上的殘缺也夠他彌補了,該道的歉他也道了,而且眼前的一男一女是鼎鼎矚目的明星,不可能對他做什麽。
“店裏贈米飯,你們走得急,忘拿了。”他的眼波微轉,忽而越過岑野去看蘇意梨,吞咽下本就不多的口水,喉頭一松:“對不住了啊。”
岑野不知道從哪兒尋了根煙出來,咬到嘴裏,蓋過一些不善。
蘇意梨被這句道歉說的一愣,微微搖了搖頭,有點兒不理解。是他們倆沒拿米飯,他何必道歉呢?
歉完道,老板轉身走了,不敢再多說話,雖說岑野不敢對他做什麽,但他也并不想再招惹他了,瘋勁兒他是經歷過的。
岑野重新啓動車子。
車裏的氣氛不知不覺間變了,與來時大不同,只不過蘇意梨沒發覺,她思來想去,還是搞不懂,“他為什麽要道歉呢?”
岑野沒說話。
蘇意梨偏頭看他,“這個老板我認識,他以前在咱們大學城開冒菜店,你還對他有印象嗎?我記得咱們一塊兒去那兒吃過一次飯,但是明月不太能吃辣的,所以咱們就去過一次,後來都是我自己去。”
岑野點頭,聲音很淡:“有印象。”
“對吧,沒想到在這兒能碰到他,其實我剛才還擔心來着,顧慮咱們點的菜會不會不衛生,但我應該是多想了,”車裏彌漫着麻辣辛香的氣息,蘇意梨感覺肚子有點餓,只能說話來轉移注意力,“明月前些日子跟我說這個老板幾年前因為食品安全出問題,被人舉報關店了,而且還被人開了瓢。”
岑野還咬着煙,看上去吊兒郎當的,戒煙戒的不容易,再重新抽可就太簡單了,蘇意梨有點兒看不過去,直接上手把煙給他從嘴裏奪走了,岑野說:“有點兒沒忍住,你看住我。”
她稍愣了兩秒,轉而就翻過去這篇,心下感嘆:“人還是不可貌相啊,看上去挺實誠善良,人也不錯,居然也會走歪門邪道。聽說這事兒當時鬧得還挺大呢。”
岑野眉心微動,街邊稍縱即逝的路燈在臉上一閃一閃,光影明滅,面色看不出異樣。
蘇意梨還在自說自話,“不過他确實還是變了不少,不僅外形上變了,性格好像也跟以前不太一樣了,我感覺他看我的眼神好奇怪,總有種心虛的感覺,而且他剛才還跟我說對不起,有必要嗎?”
越野開進橋洞裏,視線短暫進入一片黑暗,蘇意梨聽到旁邊的人輕嗤了聲,沉沉說:“怎麽沒必要?”
幾秒後,他們穿過橋洞,昏黃的路燈再度打過來,蘇意梨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岑野眼中一閃而過的戾氣,很明顯。
她稍怔,又想起他剛才在店裏說的那句态度實在算不上好的話。聽上去給人一種陌生的感覺,就好像他和老板是什麽仇人。
岑野向來不會說這麽重的話,因為她從沒見過。
思及此,蘇意梨忽然間呼吸微滞,心裏掀起一陣兒吞天覆地的海嘯。
她從沒見過,因為岑野從沒在她面前說過,但不代表他沒說過。
他曾告訴她:我真正壞的時候你還沒見過。
她确實沒見過。
蘇意梨覺得自己這麽想很荒謬,但荒謬也罷,到底攔不住她那顆探究心,因為她發覺岑野有好多事是她不曾了解的,他就像是一個埋在深厚泥土裏的寶藏,需要她一點一點挖開地面,然後再一層一層揭開裹着寶藏的保護罩。
她抿抿唇,猶疑着說:“那個老板開瓢,是音樂學院的人幹的……”
岑野:“嗯。”
車裏沉默了幾秒。
岑野問她:“你想問,是不是我幹的?”
沒等她回答,岑野先承認了,很幹脆:“是我。”
蘇意梨卡了殼。
“這會兒覺得我壞透了吧?”他輕輕笑着,眉梢微拱,扭頭看她:“早跟你說過,你沒見過我壞的時候。”
蘇意梨并不覺得他壞,零散的細節串聯起來,她似乎找到了一點答案,“所以是你發現他的店有問題把他給舉報了?那至于打人麽?為什麽還打他?他後來沒找你的事兒吧?”
為什麽打他?
岑野一輩子都記得,那種人,死有餘辜。
……
那年他大學已經畢了業,留在京城給岑路山治病,蘇意梨上大四,剛過完生日沒多久。她早早就在電影學院一衆大學生之中脫穎而出,成了他們那一屆表演系中為數不多還在上學就簽了經紀公司的人。
自此,便開始了學校公司兩點一線的生活,從前的一切人和一切事在逐漸與她告別,其中就包括岑野。
她忙到無暇顧及其他,他們也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面了。
大家的生活逐漸步入正軌,生活平平無奇,最讓人覺得暢快的一件事,便是他們合作的微電影一舉拿下了大學生電影節的三個提名,孫述安還憑此拿了微電影單元的最佳導演,拿到了組委會獎勵的一筆不少的獎金。
拿獎當天中午,孫述安在他們幾個人的群裏說要請客,結果給電影做貢獻做得最大的蘇意梨卻沒能來。
孫述安還以為她有什麽事絆住了腳,便說:“給意梨打個電話,問問她到哪兒了,不行我就去接她。”
盧明月最近也很難見到她,倆人都是靠手機交流,她擺擺手,說:“梨梨來不了,現在除了上課我都很難見到她,她經紀人給她安排了好多工作,一點兒休息的時間都沒有,而且她今天下午得在文化館錄節目,要錄到晚上九十點呢,估計現在已經趕過去了。”
孫述安:“我靠,梨妹這是真要火的節奏啊,早知道我就多找她拍幾個片子了!失策啊草!”
盧明月:“……什麽德性!”
岑野在一旁沉默地聽着。
當天下午,他就去了文化館,坐在最不起眼的一個角落裏,看到了舞臺上那個耀眼的女孩,她好像渾身都是光,有着最蓬勃的朝氣,臺下的熒光棒和燈牌始終為她而點亮,她有着為她狂歡的粉絲,整個錄影棚都在呼喊着她的名字,震耳欲聾。
他看完全場,悄無聲息離開,心裏是開心的,更是苦澀的。
從文化館回來時已将近晚上十一點,他那時候連一個出租車都不願意叫,從文化館到市中心的車費将近三位數,對那時背了外債的他來說是個天文數字。
不過走也有走的好處,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想去哪裏就去哪裏,等回過神時,就發現自己走到了學院街街口,這條街上的每家店他們幾乎都來過,閉上眼似乎還能感受到蘇意梨說這個店什麽好吃,那個店什麽不好吃的閑言碎語,到電影學院門口,剛好還有十分鐘就要到宿舍門禁,他沒再往前,打算轉身離開。
然而看見學校旁邊那個紅色的霓虹燈招牌時,停頓了幾秒,腳下的步伐還是變了。
她無辣不歡,最愛吃這家的冒菜。那就試試她最愛的味道。
這個點兒學生都在宿舍,已經沒人吃冒菜了,店門只開了半扇,前廳沒人,後廚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還夾雜着老板微弱的說話聲。
岑野喊了句,但沒人回應,他撩起前廳通往後臺的門簾,一股濃重的腐爛氣傳來,像是蔬菜和肉爛掉的味道,叮叮咚咚的聲音也跟着停了下來,老板說話的聲音一下子就清晰了。
他調笑着說:“這群女學生是哪門子的處啊?給點錢就能睡,早就不知道跟別的人開過多少次房了。”
“不跟你睡還不簡單?下個藥拍兩張照片,比什麽都管用。”
“清純個屁,比老子還會玩兒!騷的不行,不過确實是舒服啊,有空你也來試試,電影學院和音樂學院個個都是美女,長得帶勁,那胸那腿……卧槽,爽飛了好吧。”
“……”
一字一句低俗至極,污言穢語髒的不堪入耳,岑野強忍着沒去弄他,放下門簾打算走,但老板的下一句,讓他硬生生釘在原地。
“不過電影學院有個最帶勁的丫頭,照片我發你看看,她老來我這兒吃飯,身材那叫一個絕,又純又欲,看着她我就有種想起來的沖動,那丫頭名字裏還帶了個梨,操起來保準兒也跟個梨似的吧,又甜水兒又多。”
岑野的呼吸逐漸緊促,指甲陷進肉裏,憤怒摧毀了一切。
砰的一聲,老板的話硬生生卡在嗓子眼裏。
後廚的冰箱被人踹翻在地,玻璃門碎得四分五裂。
他瞬間急了,“卧槽……”
然而話還沒說完,站在門口的人沖到眼前,抄起桌上的酒瓶砸了過來,血瞬間在頭頂湧下,腥氣讓人胃裏翻滾。
他的眼前猩紅一片。
然而這點猩紅一點也比不過岑野眼底的赤色。
他完完全全被打蒙了,卻還在口出诳語想着反抗,反抗的結果便是落在身上如雨點一般密集的拳頭,砸的毫無招架之力,渾身像是被人拿着刀剖筋拆骨,于是他不敢反抗了,開始求饒。
岑野暫時停下,腳踩着他的腿,撈起地上的手機給他,“解鎖。”
沾了血的手顫顫巍巍解開鎖,岑野點進相冊,看見滿屏被他偷拍的女孩子時,想掐死他的心都有,這些女孩子無辜被他這樣對待。于是腳下的力道更重了,痛苦的□□在耳邊響起。
血的腥味和後廚那些爛掉食材的腐敗味道交雜着,讓人喘不過來氣。
岑野一張一張删掉蘇意梨在店裏吃飯的照片,删完了,複而又蹲下身,死死按着他,揚手扇到他漲紅帶血的臉上。
偷拍姑娘,給姑娘下藥,用爛掉的東西做給大家吃……他不顧別人的命,那為什麽還要顧他的命?
岑野那雙眼睛暗的看不見底,越到這種時候,他的聲音越低得不像樣,聽上去很冷靜,但卻帶着刺骨的冷意,老板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到了地獄,他聽到地獄裏的惡魔問:“除了這個手機,還有沒有別的備份?”
“沒了沒了……你放過我吧,別打了,我真的沒了,你要多少錢我都給……”老板半跪着給他磕頭,半死不活,渾身打哆嗦:“真的你放過我吧求求你放過我……”
岑野像是聽不見他這話,昏了頭,轉身去拿桌上其他酒瓶子,老板是真怕了,連滾帶爬地爬起來,像條陰溝裏的狗躲着岑野砸向他的玻璃瓶。
五個酒瓶子,三個砸到了他身上,兩個擦着他的耳朵碎在牆上。
岑野終于停了。
他掐着他的脖子,老板聽見他說,“你再敢湊到你說的那女孩兒面前,再敢跟別人提她一次,小心你這條狗命,賤命一條,不過我動動手的事,不信你就試試。”
回憶到這兒,依然歷歷在目,那是他第一次把人揍得那麽狠,以至于後來孫述安過來,看到地上躺着的人時,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問他是不是把人給打死了。
當然沒打死。
得留着氣,留着讓法律好好教育,他還得跟那些被他偷拍過的女孩子一個一個道歉。
所以他剛才那句對不住,是他欠了蘇意梨的。
不過這種事已然是過去時,岑野不想讓她知道,她不需要知道,他受不了對她的一切诋毀,她在他面前就該一輩子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地過下去,永遠帶着笑。
壞人由他當,他只要她平安順利,就這一個願而已。
手機響了下,是何雲早打來的電話,但響了一下就挂斷了,轉而來了條微信。
岑野把手機遞給她,看着她充斥着擔憂的那張臉,笑得懶懶散散,“怎麽?不允許我伸張正義啊?”
“看看老何發的什麽,回他一句。”
他騰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頭,“放心,我沒事兒,他那是該打,你在那店裏吃過那麽多次,沒吃出來毛病是你幸運,萬一要出點兒什麽事那他可就不止是被開瓢了,警察的手铐比我厲害,所以他才不敢找我的事,那句對不住你本來就該受着。”
聽他這麽說,蘇意梨便把心放到了肚子裏,一想岑野确實是個看不慣任何腌臜事的人,他這麽做倒了卻了學生們的一大安全隐患,明明是個好事,哪裏是他口中說的“壞”。
何雲早問他倆去哪兒了,說蒙古包有大事,讓他倆盡快回來,蘇意梨一邊回微信一邊說:“那确實該打,我當時就是不在,我要是在我就跟你一塊兒打,虧我當時那麽信任他,還以為他就是單純的實在。”
岑野卻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吧,打人自己也疼,你這細皮嫩肉的小菜鳥,還是算了吧。”
小菜鳥蘇意梨剛想反駁,岑野又看過來,眼裏藏着萬種柔情,閃耀着細碎的夜光:“不然你疼,我也心疼啊。”
作者有話說:
第一個答案(完)
岑老師:老婆,我壞,不止這種壞。
我們下章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