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26)
的理由很現成,日本人一直在東三省駐軍,北京離東三省太近,一旦兩國開戰,北京肯定首當其沖,絕不适合千裏迢迢跑過去安居樂業。
這個理由煙波玉與吳才都深以為然,遂打消了前往北平的念頭,琢磨着要不改去漢口。但是舒眉卻為他們另指了一個方向,建議他們不如考慮前往西南三省。
西南三省的雲南、四川和貴州,在日本全面發動侵華戰争後成為了抗戰大後方,連國民政府也遷至重慶辦公。舒眉覺得既然要躲就不如幹脆直接躲去大後方,也省得小兩口剛在漢口落了腳安了家,忽然又要因為打仗而逃難,一切為安居樂業的努力全部都白費了。
煙波玉猶有些猜疑:“舒眉,為什麽你覺得去西南更好呢?雲南、四川和貴州,這三個省離江南太遠,風俗習慣也大不相同,我怕去了會不适應呢。”
104|82.29. 獨家發表
舒眉以不變應萬變,“理由很簡單,還是怕打仗。 你們看地圖吧,日本人現在在東三省駐軍,一旦打起來,北平不用說肯定是第一個淪陷的。接下來日軍将會以北平為據點,朝着南方這邊一路打過來,長三角的江南地帶也遲早會淪陷為日占區。但是西南三省隔得遠,日本人一時間打不到那邊去,相對之下要安全得多。所以,我強烈建議你們直接去西南,其他地方都不要再考慮了。”
江澈也在一旁幫腔說:“是啊,照目前的局勢來看,中日兩國開戰是遲早的事。所以你們選擇未來居家的地方,必須要考慮到這一因素。否則,剛剛置了房子買了地打算安心過日子,戰争卻突然爆發了。到時候又要扔下一切去逃難,那損失可就太大了。”
吳才聽得十分認同地點頭:“阿巧,江太太說得很在理,中日戰事勢不能免,總有一天會打起來的。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就在西南三省中挑一個地方落腳吧。”
阿巧——這個陌生的名字聽得舒眉微微一怔後,忽然反應過來了,“玉姑娘,這是你的本名吧?”
煙波玉慨然地一聲長嘆道:“是啊,我很小就被賣進了天香樓。祖籍在哪兒?親生爹娘是誰?家裏可還有兄弟姐妹……全部都不記得了。唯一記得的是自己的乳名叫阿巧。現在我想用回這個本名,不再是秦淮名妓煙波玉,也不再是吳仁義的小妾雪玉,而是阿巧——平平凡凡的阿巧、吳才的妻子阿巧。”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她溫柔纏綿的眼波流向吳才,他以同樣的眼神回望着她。兩只手下意識地覆上她的柔荑,輕柔地、飽含情意地又喚了她一聲:“阿巧。”
從阿巧到煙波玉,再從煙波玉到雪玉,又從雪玉到煙波玉,最後再從煙波玉到阿巧——幾個名字的輪流更替中,一個生活在民國時代的中國女性坎坷半生的人生縮影就蘊含其中了。
默默地将幾個名字在心底念上一遍後,舒眉的眼睛忽然有些濕意,為一個女人如此跌宕起伏的前半生。與此同時,她真摯地希望阿巧能過上幸福圓滿的後半生。
“阿巧,”舒眉特意也改了口,熱切地建議道:“要不你和阿才去雲南吧。彩雲之南的雲南美侖美奂,有着不輸江南的美麗富饒。無論是四季花開的昆明;還是風花雪月的大理;古香古色的麗江;孔雀曼舞的西雙版納,個個都是好地方,一定能讓你們樂不思蜀的。”
舒眉描述中的雲南如詩如畫,聽得昔日的煙波玉、今日的阿巧一派心向往之。她睜大一雙妙目憧憬地說:“雲南——對了,我聽人說過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尤其是大理,據說家家有水戶戶有花,堪稱世外桃源。我喜歡這樣的地方,阿才,那我們就去雲南大理好了。”
吳才不假思索地說:“好,你喜歡的也就是我喜歡的。我們離開南京後,就朝着雲南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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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眉挽上江澈的胳膊,笑盈盈地說:“你們倆先去。等到抗戰爆發後,我和江澈也打算避往雲南。到時候我們來大理找你們,一起種花種茶啊!”
決定了目的地後,阿巧與吳才很快就在江澈的安排下秘密離開了南京城。接下來等待他們的是十分漫長的進滇之旅。不過兩個人新婚燕爾,再艱難的旅途也可以是浪漫之旅了。
得知吳才已經攜妻離開了南京城,目前下落不明、去向不定,吳仁義氣得砸了一只心愛的名貴茶盅,砸碎的瓷片偏巧又飛上了他的手背,劃出一道血口子,讓他更加糟心到了極點。
眼下吳仁義的日子很不好過。與江澈結了梁子,與俞氏兄弟之間有血海深仇,明裏暗裏一直各種給他使絆子已經很煩躁了,偏偏這個時候吳才這員心腹大将又為了一個女人反了他。簡直就是內憂外患不斷。
雖然吳才反了吳仁義,但他還算念舊情,沒有和江澈、俞氏兄弟一起聯手對付他。而是選擇遠離江湖,避開所有是非,攜美人歸老林泉。
吳仁義氣憤之餘,對此還是不無慶幸了。因為吳才要是徹底背叛他投向江澈一黨,那他眼下的處境還會更加艱難。這也是他一定要殺吳才的原因,他知道他的秘密實在太多了,如果反過來攻擊他那就麻煩大了。
現在吳才雖然沒有完全反水,但是他和煙波玉一起逃離南京城逍遙快活去了的事,也還是讓吳仁義萬分惱火。因為在他看來,這對“狗男女”就應該被活活打死方洩他心頭之恨。
雖然很想洩憤,但是吳仁義知道自己已經拿“狗男女”沒轍了。而且他現在也焦頭爛額到沒空再管他們,金鑫商社目前已經亂成一團。原本交給吳才負責打理的賭坊沒了經理,臨時升起來的一個小頭目又像五魁一樣壓不住陣腳,賭坊的生意一落千丈。
無獨有偶,金鑫旗下的錢莊銀號等生意也一直在走下坡路。因為在月來閣事件發生後,陳奎就以身體欠佳的理由撂擔子不幹了。
當初心腹老魏和李星南一起死在月來閣後,陳奎意識到吳仁義在收買他的人,再借助他的名頭約來江澈想要加害。雖然陳奎一向是個和稀泥的主,圓滑得誰都不願得罪,但吳仁義此舉卻令他非常惱火。因為這是打着他的旗號在行事,會讓江澈誤會成他和吳仁義聯手害自己。等于讓他背了一個黑鍋在身上,他對此無法不惱火。
惱火的結果,就是陳奎的消極怠工。錢莊銀號方面的業務,原本在他手裏一向做得穩中有升。李星南一死,他就徹底撒手不管。心想吳仁義愛咋整咋整,老子不奉陪了。
陳奎“因病請辭”一事,吳仁義一開始并不在乎,還正中下懷,他巴不得把整個金鑫商社的所有生意都抓在自己手裏。但是這類金融業務他并不在行,而幾個錢莊銀號的掌櫃夥計又都是陳奎用了多年的老部下,表現上很配合他實際上卻并不。所以原本紅火的生意,在他親自接手後變得一天不如一天,他還搞不懂為什麽。
賭坊賭場的生意不行了,錢莊銀號的生意也不行了,眼下金鑫商社也就是吳仁義自己一手把控的煙土行還在繼續賺錢,可是賺的錢還不夠補另外兩個主力業務的虧空。這就讓吳仁義很揪心了。好不容易才上位成了一把手,誰知道原本賺錢賺得盆滿缽滿的商社,現在卻出現這種經營不善鬧虧空的局面,這不白費心思了嗎?
吳仁義之前把金鑫商社當成一只會下金蛋的雞,想弄到手為自己源源不停地生金蛋。可是現在這只雞顯然下不出金蛋了,不再有利可圖。他想:還有必須繼續留着這只“雞”嗎?
處理完了阿巧和吳才的事後,舒眉繼續扮演着東道主的角色,抽空陪關野雅子游覽金陵古都。期間,關野信也特意陪同妹妹去了一趟上海和北平,只為豐富她的中國行。
關野雅子的中國之行,除去上海與北平消磨的時間外,在南京呆了大概半個月。雖然來去匆匆,但她完成了自己最大的心願——在桃葉渡鄭重地約陳重見了面。
那個黃昏下着小雨,一粒粒雨珠叮叮咚咚地敲打在青石地面上,繁聲如鼓。利涉橋下,秦淮河宛如一道綠錦似的飄在江南煙雨中。
關野雅子撐着一柄紅色油紙傘,穿着一襲白底織着緋色櫻花的和服,獨自站在潇潇秋雨裏。遠遠地看見一身長衫走過來的陳重,她彎起一雙鳳眼,半羞半喜地笑了。
雨絲霏霏,桂香細細,橋下流水潺潺,橋上人影雙雙。對着心愛的中國男子,日本少女羞澀地垂下兩排濃密長睫,卻又勇敢地輕聲低語着。雖然她每一個字都吐得又輕又軟,可是聽在陳重耳中,卻字字都是擲地有聲的金石之音。臉上的神色,是無比的動容,同時也無比的不忍。
因為這注定是一場無望的戀情,沒有結果的表白。她那顆真摯的少女心,他不能接受。而她也不奢望贏得同樣的真心,只是想讓他知道——我曾經默默無語,毫無指望地愛過你。同時亦祝願,以後會有另一個人也像我一樣愛你。
隔着雨的珠簾,陪着關野雅子一同前來的舒眉,就等在不遠處的汽車裏。遙望着橋頭發生的那一幕,她滿心的恻然又感動:雖然這場愛情沒有結果,但是雅子的心願總算是完成了。江南煙雨中的訴衷腸,這一幕何其美好,她一定終生難忘。
與此同時,石橋另一端的一處巷道上,薛白獨自撐着一把藍色油紙傘,一身白衣白褲地悄然伫立于一樹朱砂丹桂下。
薛白是陪着陳重來的,對于關野雅子慎重的邀約,他有所察覺地悟出了什麽。所以,他特意請她陪伴同行。心想如果身邊有一位女伴陪着,日本少女就算對他有意,也會聞歌而知雅意地知難而退,不會再表明心跡。那樣對她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避免不必要的碰壁。
陳重雖然是一番好心,但薛白因為已經明了關野雅子的心意,所以她婉言拒絕了和他一起出現在橋頭。她不無感慨地說:“一個日本女孩子大老遠的來一趟也不容易,不管她想說什麽,你就讓她說吧,你也好好聽吧。”
所以,陳重最終一個人走上了石橋,薛白只是陪他走到附近的巷道。遙望着橋頭的人影一雙,她臉上的神色況味複雜。細碎的桂花屑被細雨打落在傘面,斑斑紅痕,仿佛是點點胭脂淚……
105|82.29. 獨家發表
為期一個月的中國行結束後,關野雅子要回國了。 那時已經入了冬,關野信正好也有年假,決定陪她一起踏上東渡日本的輪船回國探望親人。
關野兄妹要回日本,必須先從南京到上海,再從上海坐船出發到東京。所以,舒眉與江澈在南京火車站送別了他們。
之前送別了阿巧和吳才,現在又送別了關野兄弟。從火車站回家的路上,舒眉頗為感慨地一聲長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句話真是至理名言啊!我來到民國還不到一年,身邊的朋友就送走了一個又一個,真是讓人傷感呢。”
“不用傷感。阿巧雖然走了,但是如果不出意外,我們明年就能在雲南與她重逢。關野信只是暫時回國度假,過陣子就回來了。而且,薛白不是還在南京城嘛,約翰神父也在。最重要的是我還在你身邊陪着你呢。再想一想幾個月後我們就要當爸爸媽媽了,你是不是可以高興一點呢?”
江澈這麽一安慰,舒眉反而更傷感了,因為她不知道孩子出生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導致他們一家三口無法繼續在一起,無法得享天倫之樂。只是她不敢流露出絲毫憂色,只能勉強一笑道:“是啊,這麽一想,真是高興多了!呵呵。”
入冬後的南京城寒風瑟瑟、萬物肅殺,深秋時節色彩斑斓的樹葉全部落盡,只餘下光禿禿的枝幹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清晨的霜花越來越厚,氣溫也越來越低。
寒冷的冬天裏,舒眉每天呆在家中不出門,整日偎着火爐取暖。爐灰裏埋着香芋,烤熟後香氣撲鼻,吃起來軟糯甘甜,是冬日最好不過的零食。
如今舒眉已經過了最初的孕吐期,開始進入瘋狂能吃的階段。畢竟肚子裏還有一張小嘴要從她身上攝取營養,所以她一個人吃等于兩個人吃,每頓飯都能吃很多,而且還很容易餓,總是感覺吃不飽,三餐之間要不停地吃充饑的點心或零食。
這樣狂吃的結果當然是眼看着胖起來,肚皮也鼓得像吹了氣似的膨脹起來。對着鏡子,舒眉端詳着自己的樣子時無法不長籲短嘆。
“不是吧,我才懷孕四個月不到,就胖成這樣子了!天啊,等到生産時豈不是要變成肥婆一枚。”
江澈安慰她:“沒關系了,你再胖也還是那麽漂亮。”
“怎麽可能,胖是一把殺豬刀,這方面李奧納多就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例子。以前他帥得迷死一大片,現在卻肥得能壓死一大片。男神形象完全幻滅了。我不想胖啊!不吃了,減肥。”
嘴巴上雖然說着要減肥,可是身體卻根本不配合。每天兩張嘴表示很想吃東西,舒眉根本控制不住如此強烈的食欲,總是不停地想吃這個想吃那個。而且一餓了她就要吃,不吃就感覺難受,吃飽了就沒事了。最終她只能棄體重于不顧,為了寶寶先滿足口腹之欲再說。
江澈很高興她這麽能吃,每天從外面回來,他都不會忘記為她買一些可口好吃的點心。而每回她想要吃什麽東西,不管什麽時間,他都馬上跑出去給她買,或是帶她過去吃。譬如瞻園面館的紅湯爆魚面,如果買回家吃就糊成面坨一團了,必須要去店裏吃現煮出來的才好吃。
這一天,江澈又帶着舒眉去了瞻園面館吃面。餐桌上擱着一份前任食客丢下的報紙,等着跑堂的夥計把點好的兩碗面條送上桌前,江澈随手拿起報紙翻閱了一下。
民國時期那種豎排繁體的報紙,舒眉看起來很吃力。所以她不愛看,只是随口問了一句:“今天的報紙上有什麽大新聞嗎?”
“頭版頭條是蔣主席昨日在張學良将軍的陪同下,親赴西安督戰‘剿共’去了。這就是最大的新聞。”
江澈只是随意轉述了一個新聞标題,舒眉卻聽得一怔:“啊,西安——蔣-介-石在張學良的陪同下去了西安?”
“是啊,怎麽了?有問題嗎?”
舒眉激動得直點頭:“有問題,要出大事了!他們倆都去了西安,接下來肯定要西安事變了。原來西安事變就發生在這一年,我總是記不清這些年份日期,真是對不起我的歷史老師啊。”
江澈聽得雲裏霧裏:“西安事變——什麽意思?又是什麽重大的歷史事件嗎?”
“嗯,可重大呢。”左右一顧後,舒眉壓低聲音對他說:“悄悄告訴你啊,西安那邊應該很快就會出大事了。張學良将會與楊虎城一起發動兵谏,迫使蔣-介-石改變‘攘外必先安內’的想法,接受‘停止內戰,聯共抗日’的主張。”
江澈聽得大吃一驚:“什麽?兵谏蔣-介-石!你說真的嗎?”
“我說的是不是真的,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一如舒眉所說,幾天後,也就是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變正式爆發。張學良率領他的東北軍在華清池活捉蔣-介-石,并扣押了一批與蔣随行的國民黨軍政要員。事變當天,張學良就向全國發出了關于“停止剿共、改組政府、出兵抗日”等救國八項主張的通電。
西安事變震驚中外,一時間全國的報紙都在密集報道這一重大新聞。事态将如何發展?蔣-介-石的結局将是生是死?這些成為各界人士高度關注的焦點所在。而就當時的局勢來說,各界人士都不希望蔣-介-石死。因為他一死國民政府就要群龍無首,必将導致亂象紛生。
薛白在江公館的客廳裏談起此事時,都深感擔憂:“蔣主席如果在西安有個什麽三長兩短,這個國家就要更亂了。”
舒眉則是一派洞察天機的口吻:“我覺得吧……蔣主席不會有事的,這個國家也不會再亂下去。西安事變将會和平解決,國共将會聯手抗日,內戰将要告一段落。”
薛白還不以為然:“舒眉,一聽就知道你不懂政治了。你不知道現在的情況有多糟,國民政府已經在組織軍隊準備讨伐張學良,打算由東西兩路同時迫進西安。一場大規模的內戰眼看一觸即發,你卻還認為這件事可以和平解決?太天真了!”
舒眉也不跟她争辯,只是含笑道:“我的确不懂政治,不過是瞎猜罷了。”
西安事變的後續發展,朝着舒眉“瞎猜”的方向進行。1936年12月25日,在中-共中央和周-恩-來的主導下,這場兵谏以蔣-介-石接受“停止內戰,聯共抗日”的主張而和平解決。12月26日,張學良留下手令把東北軍交給楊虎城指揮,自己親自陪同蔣-介-石乘飛機離開西安返回南京。
消息傳來後,薛白再次來到江公館,開玩笑地誇舒眉簡直是個“半仙”,瞎猜都能猜得這麽準。她暗中偷笑:不是我猜得準,而是這些歷史事件在歷史書上都有記載哇親。
蔣-介-石平安回歸南京後,薛白又對張學良的處境深感擔憂。因為張學良陪同蔣-介-石一抵達南京後,就被送去北極閣的宋子文會館秘密軟禁起來。許多人都在猜蔣-介-石什麽時候會殺了張學良。
對此,“半仙”舒眉再次預言:“蔣主席不會殺張将軍的,不過他下輩子的自由肯定是沒有了。”
西安事變發後,張學良遭到蔣-介-石長達數十年的軟禁。楊虎城後來也同樣被蔣-介-石長期囚禁,并于1949年9月17日的解放前夕在重慶慘遭殺害,全家老小無一幸免于難。
薛白對此照樣是不以為然地笑道:“你又在瞎猜嗎?”
舒眉吐了吐舌頭不說什麽,江澈卻在一旁意味深長地道:“別看她只是‘瞎猜’,但次次都‘猜’得很準的。”
作者有話要說: 這周我不申請休假,有木有人表揚我呀?嘻嘻。
106|82.29. 獨家發表
西安事變的發生與和平解決,基本結束了長達十年的內戰。 國共兩黨開始了第二次合作、一致抗日的新階段。
全民抗戰的口號喊響後,中國提前進入了與日本的戰争狀态。在1936年的這個冬天,關于戰事将起的傳言越來越多。大批在日本經商或求學的中國人紛紛開始返國,許多僑居中國的日本人也陸續東渡回國。南京城裏不少富貴人家都在琢磨着,如果中日真的開戰了,一家老小要躲去那裏避難比較安全。
這方面舒眉與江澈已經商量好了,等到明年孩子出生後,就開始着手準備出發遷往雲南的相關事宜。預産期是明年五月,等到她坐完月子就是六月。而南京淪陷是十二月的事,還有半年時間給他們做足充分準備。
不過,這個計劃卻在再次收到江澄的來信後發生了變化。從美國千裏迢迢寄來的那封信中,厚厚地寫滿了江澄對錯怪母親謝素蕖多年的追悔莫及,以及對弟弟江澈半生颠沛流離的憐惜不已。
江澄在信中表示,她非常希望能盡快與弟弟見面。但是因為她懷着身孕不便長途跋涉的回國,再加上國內的局勢又很不穩定,所以,她随信寄來了一些相關文件。讓江澈持文件去美國駐南京大使館申請探親簽證,然後盡快攜妻子前往美國舊金山與她團聚。
江澈恍然大悟:“現在,咱們總算知道兒子後來為什麽會去美國了。原來是姐姐讓我們趕去舊金山和她團聚。”
“是啊,應該就是這個原因了。雖然目前只是讓我們申請探親簽證過去,但是只要到了美國,她一定能想辦法讓我們長期留下。江澈,看來我們的雲南行要讓位給美國游了。”
江澈拿着相關文件去美國駐南京大使館咨詢了一番,被告知探親簽證一般兩個月內可以批下來後,然後六個月內要出發,否則簽證作廢。考慮到舒眉還沒有生産,如果現在就申請簽證,那麽孩子出生後就沒有簽證走不了。如果不等孩子出生就上船,旅途将要在船上颠波一個多月。而這對于一個孕婦來說是很危險的事,萬一出了什麽意外沒準會一屍兩命。
江澈無論如何不願意冒這個險,所以他決定等到舒眉生産後,一家三口再去申請探親簽證,反正時間上來得及。
于是,江澈又給江澄寫了一封長信,把自己這邊的情況詳細解釋了一下。因為妻子舒眉也懷了孕,所以他暫時去不了美國,最快也要明年八月才能成行。雖然他也很想和姐姐見面,但相聚之期不得不往後再推上大半年。
江澈與舒眉計劃明年遠渡重洋前往美國時,吳仁義也籌劃着過完年就離開南京,遷去香港另起爐竈。
南京城吳仁義如今已經覺得呆不下去了,無論是江澈借助新安幫的力量與他處處為敵,還是俞家兄弟隔三差五對他展開的偷襲行為,都有如附骨之疽般讓他寝食難安。再加上金鑫商社日漸式微,已經榨不出多少油水。他決定徹底撈完賬目上所有的錢後就甩開這塊雞肋,帶着全部身家去香港開辟一塊新天地。
戰火不休的民國時期,作為英殖民地的香港是不少富貴人家的避難首選之地。九一八事變發生後,日本為了支援與配合其對中國東北的侵略,于1932年1月28日還在上海閘北對國民黨第十九路軍發起了攻擊。這場由日軍蓄意挑釁引起的沖突,時間長達一個多月。戰火蔓延下,當時上海的許多富商名流們為了安全都紛紛避往香港。
如今吳仁義也打算躲去香港避難。他已經把金鑫商社賬面上能撈的錢全部撈光了,将自己的腰包裝得鼓鼓囊囊。然後他開始着手訂春節後的船票,準備從上海坐船出發。他預訂了很多張船票,除了自己本人外,其他的全部都是保镖的。
雖然吳仁義還有一個老婆,但是那個病歪歪的老婆他已經懶得管了,壓根就沒想過要帶上她。他甚至都沒有告訴她自己将要遷去香港的計劃。也不是有意隐瞞,而是都不覺得需要對她說,因為他早已經不當她是老婆。在他看來,那個生不出孩子無法替吳家傳宗接代的女人已經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雖然吳仁義什麽都沒有告訴老婆,但吳太太還是聽到了他要走的風聲。這天晚上,她特意找去了金鑫煙土總行的辦公室,見到了已經有幾個月都沒有見面的丈夫——吳仁義早就已經不回家住,他一直住在當初安頓煙波玉的小公館裏,隔三差五帶年輕鮮嫩的女人回來風流快活。
病骨支離的吳太太出現在辦公室時,吳仁義第一眼幾乎沒認出她。她已經瘦得不成人形,眼睛深深陷下去,顯得顴骨特別高聳,一層薄薄的松馳的皮膚挂在瘦棱棱的骨架上,整個人看起來像個行動中的骷髅架子,很是觸目驚心。
一個照面後,吳仁義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并暗中搖頭想:這女人年輕時也是一朵鮮花呢,沒想到老了病了卻變成了活鬼一個。當年那麽多師兄弟做夢都想娶她,現在如果看見她這副樣子,肯定都要吓跑吧?
年輕時的吳太太,的的确确是一朵鮮花似的美人兒。她父親手下的那幫徒弟們,個個把她視為夢中情人,都希望能娶到這位漂亮師妹當老婆。最後,唯有吳仁義捕獲了芳心,如願以償地做了上門女婿,抱得美嬌娘為妻。可把他給樂壞了!
然而,二十年光陰匆匆過,當年的如花美眷,如今已成殘花一朵,病人一個,再無半點最初的嬌質豔色。吳仁義早就變了心,不再把結發妻子當寶貝,相反唯恐避之不吉。夫妻名分,早已名存實亡。
走進辦公室後,吳太太一瞬不瞬地看着吳仁義問:“聽說你要走了?去香港,是嗎?”
吳仁義也無法否認,便索性承認道:“是啊,最近市面上的傳言都說中日快要打戰了,一旦打起來,內地肯定就不安全了。所以,我打算把所有資産都轉移去香港。那邊畢竟是英殖民地,要安全得多。”
“那麽我呢?你打算怎麽安排?我可是你們吳家明媒正娶的媳婦,現在你要離開南京去香港,似乎并不打算帶上我。你是想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不管了嗎?”
吳仁義的确是這麽想的,但是老婆為此找上門來質問,他卻是堅決不承認的。畢竟這只母老虎虎倒威風在,他現在已經夠麻煩了,實在不想在臨走前再弄出後院起火的事端,能和稀泥糊弄過去就要盡量争取糊弄過去了。
“唉呀,你這不病着嘛!坐船很辛苦,我怕你吃不消。而且香港那邊也要我過去後才能安頓好。現在還連一片瓦一塊磚都沒有,你去了住哪兒呀?所以,你暫時留在南京,等我在香港安頓好了一切再回來接你。”
吳太太定定地看着他問:“真的嗎?你真的會回來接我?”
對于這位已經病成活鬼一個容華盡凋的老妻,吳仁義當然不可能專程回來接她,只是巧舌如簧地哄騙她罷了,但他卻有本事把謊話說得比真的還要真。
“錦兒,”
一邊親熱地喚着妻子的乳名,吳仁義一邊掏心掏肺似的對她說:“這些年我是冷落了你,是我不好。不過無論我在外頭有過多少女人,你始終是我的結發妻子,是我們吳家明媒正娶的媳婦。那些女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你這位正房太太的份量。尤其是煙波玉那個賤人的背叛,讓我徹底明白了煙花女子全靠不住,只有自家老婆才可靠。放心吧,我在香港安頓好之後,一定會回來接你。到時候,再找個英國醫生為你好好治病,我還指望你陪着我一起過下半輩子呢。”
這番似是真心實意的話,打動了吳太太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她眼眸微濕地颔首道:“好吧,仁義,我相信你,最後一次。”
一邊說,吳太太一邊情不自禁地偎上了吳仁義的胸膛。他勉為其難地擡起雙手,一邊滿臉嫌棄地擁上懷中那把骨棱棱的身體,一邊暗中嗤笑:女人還真是好騙啊!
107|82.29. 獨家發表
當冬天的大雪如鵝毛般紛飛落下,灑得滿城皆白時,金陵古都迎來了喜氣洋洋的牛年春節。
民國時期南京城的春節,年味非常濃。春節來臨之前,家家戶戶都開始打掃衛生,清洗各種器具,拆洗被褥窗簾,到處洋溢着幹幹淨淨迎新春的歡樂氣氛。把屋子打掃幹淨之後,家家戶戶又開始忙着貼春聯、貼福字、貼年畫,直貼得大街小巷到處都是紅彤彤的喜慶色彩。
大紅“福”字是春節期間最常見的一景。許多人家不只是貼在房門上,還會在牆壁上、窗戶上都張貼大大小小的“福”字。那些“福”字也并非千篇一律,而是被民間手藝人精描細做成各類吉祥圖案。譬如壽星、壽桃、鯉魚跳龍門、五谷豐登、龍鳳呈祥等等。
江澈買回家的一組“福”字,更是全部由精巧的剪紙藝術剪就,其中一個福字通過喜鵲與梅花組合而成,看得舒眉啧啧稱嘆:“怎麽剪的呀?這手藝真是絕了!”
到了大年三十的除夕那天,老南京人要祭祖、守歲、吃年夜飯等等。除夕守歲的風俗,讓南京城的大街小巷一片燈火通明。人們燃起明燈,通宵守夜,象征着把一切邪瘟、病疫照跑驅走,期待着新的一年吉祥如意。
舒眉也陪着江澈守了一會兒歲,身為孕婦她當然不可能熬夜不睡覺,只是走個過場罷了。這還是頭一回,她遠離父母獨自一人在異地他鄉過春節。雖然身邊有江澈的陪伴,但想起遠在八十年後那個時空的老爸,她還是忍不住有些鼻酸感傷。
“我好想我爸爸,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一定擔心死我了。”
江澈摟着她的肩膀溫柔地說:“擔心是肯定的,你可是他唯一的女兒,怎麽可能不擔心呢?只是現在也沒有法子可想,只能讓他擔着一顆心了。”
“也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他。”
這種父女相逢的機會相當渺茫,渺茫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江澈就算再想安慰愛妻,也不可能說出“一定會有的”這樣不現實的話。他只能岔開話題說:“對了,福壽湯應該炖得差不多了。你餓不餓?我去盛一碗來給你吃。”
福壽湯是南京人守歲時吃的一種甜羹,由紅棗、蓮子、荸荠等熬制而成,取“增福添壽”的意思。心情不好的時候,甜食最能讓人愉悅起來。一碗甜羹吃完後,舒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