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姜知妤這才離席一會,并未讓人跟随,且今日又是薛府上下的大喜日子,她的确不曾特意突出。
她不動聲色,繼續倚靠在樹後竊聽着。
“你平日裏毛手毛腳的,确定酒裏加了藥?”
年長之人話裏帶着質疑,只聽他打開壺口,湊近嗅了嗅,卻也仍舊懷疑。
“主子放心就好,這四季散無色無味,溶于酒水中,就連宮中禦醫都查不出來,我是親眼看着阿樂下到此壺裏的。”
四季散?這是何種毒藥?
姜知妤的手在袖中稍微緊了一下,在宮中她自認為被保護得甚好,也威脅不到宮裏諸位妃子的地位,實在不知舅舅今日究竟是想做什麽。
這裏是薛府,若是在這裏将她毒死,那未免愚蠢,更何況如此舉措,對他究竟有何好處?
姜知妤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對于薛府中的人大多往來的少,平時也不曾得罪他們,為何如此?
等等,四季散?
數年前,她年歲更小之際,倒是經常往上書房跑,也在太子的書架上随意翻看過一些獵奇的典籍,如今細細想來,此藥難不成是……
她倒更是好奇了。
于是,姜知妤不作遮掩,踉踉跄跄地走上前,眼神略顯迷離。
“半夏……桑枝……你們跑哪裏去了。”
腳步倒是絲毫不亂,雖無狀,卻仍舊走到了兩人面前。
一位臉上淨是溝壑的家丁瞧着姜知妤一臉醉态,連忙攙住了姜知妤,“哎喲,公主啊,您怎麽在這裏?”
姜知妤被他這一舉措整得有些發懵,卻仍舊順着他的話接下去,手還扶了扶額頭,十分暈眩一般地吐槽着:“剛才許是本公主貪杯,有些醉了,出來透透氣,只不過薛府家大業大,倒是有些迷路了。”
她欲言又止,斜眯着眼開始打量起面前那位小厮懷裏的酒水,“你這是什麽酒,好喝嗎?”
她本就是裝醉,不過身上倒的确萦繞着一股酒氣,面色也微燙通紅,旁的人是看不出她此時正在裝醉。
一旁的人手勁甚大,捏着她小臂微痛,可此刻她“醉得走不穩路”又只能讓人攙着,再不适也只能忍着。
小厮在一旁認真解釋,臉上還帶着得意狀,“回公主,此酒正是汾陽特産的汾酒,此酒清香幽雅,酒液晶亮,入口綿甜,最是适合這大喜日子小酌了。”
“既然這樣,”早在小厮認真介紹之時,姜知妤便很是按耐不住,從他懷裏奪過酒壺,“那本公主倒要嘗一嘗了。”
她直接接過酒,倒是省了他們還要安排人送上桌,豈不省事?
“公主,”家丁東張西望,使喚了一旁路過的一位婢女上前,“今日不早了,公主也有些醉了,我們老爺早就為公主備上了客房,今日公主想必也走不動了,我讓婢女送你回房歇息吧。”
姜知妤今日前來便沒有想過留宿于薛府,也未曾讓半夏桑枝吩咐下去打點。此番倒是古怪,如此費盡心力想讓她飲下此酒,又提前預備好客房,未免太巧合了些。
“也好。”
姜知妤心底嫌惡般抽離出家丁的手來,佯裝作竭力穩住心神,被婢女一路攙扶着朝客房走去。
手中還搖搖晃晃握着那壺酒。
半夏與桑枝并不在此處,姜知妤只能努力記住這段去客房的路,若是有所不測,她還能憑着記憶遁離。
不過只覺又在告訴她,薛衍大抵不會當真傷着她。
即便宮中這幾日有傳言她與皇後不合,但畢竟母女連心,她的背後,依然有着薛家。
婢女将姜知妤扶回客房,便連忙啓唇告退。
“你去叫我的侍女過來。”姜知妤手肘撐着桌子,下意識地揉了揉太陽穴囑托着。
婢女應了聲是,便連忙慌張地告退,随後緩緩合上了房門。
待婢女走後,她才将握在左手許久的青花酒壺湊上近前,也好奇地對着壺口淺嗅了一下,并不能察覺到有何不妥。
罷了,只要不喝此酒,舅舅的計謀便不能如願得逞。
姜知妤起身,試圖打開房門離去,卻不料早就被人在外頭鎖上,紋絲不動,插翅難逃。
姜知妤面色一怔,果然還是自己過于天真,始終沒在一次次的謀算中,多生出些警惕心來。
若是她此時朝着門外大喊呼救,不久薛府內便會燃起喜炮來,聲勢喧天,定是也在他們的預料以內。
如此費盡心力将她困于此處,又千叮萬囑讓人在自己酒水中攙上四季散。
她的手心正輕叩在門沿上,動作輕緩。
姜知妤将門上的糊紙掏了一個貓眼,試圖從這個小洞裏窺探到外面的動靜,畢竟能将她反鎖于此,此屋的窗子當是早已鎖死的。
此刻她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如今的狀況,而是她突然不見,六妹妹,還有半夏她們,該去何處尋自己?
她轉身,只見一熟悉的身影闖入自己眼眸。
是楚修辰。
姜知妤還未從疑慮中走出,卻是迎面遇上了讓她更是困頓的人。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姜知妤轉過身時,許是過于訝異,竟是将後脊朝着門上輕輕一撞,門框随即發出輕微聲響。
“楚将軍,”姜知妤斟酌言辭,“怎麽今夜會出現在我的房間之內?”
姜知妤的個子在皇室女眷中也算高挑的,可她擡眸與楚修辰對視之時,自己卻又顯得勢單力薄般。
毫無氣勢可言。
許是楚修辰離自己較為近,姜知妤甚至能隐隐約約聞到他身上的甘松與檀香氣息,很是清淡。
“這話不應該我來問公主嗎,公主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楚修辰垂着眼眸,眼中極力克制着什麽晦暗的情緒,語氣甚是帶着蠱惑的意味。
倘若楚修辰無辜,不知是何緣由,難道會是舅舅故意安排?
就為了把她與楚修辰鎖在一處?
雖說荒唐,可姜知妤卻也想不到其他理由。
“自然……”姜知妤說這話時,手心仍舊止不住的顫抖,反扣着遞在身後的門上,鴉睫輕顫,“是我與楚将軍有緣,一同看上了這一間客房罷了。”
她只覺面前之人挨的自己有些近,清冽氣息倒是讓她局促起來,雙目只注視着他身側的兩根銀鏈,若有所思。
楚修辰意識到自己似有不妥,便後退兩步,眼卻極是細膩般看着姜知妤的指節仍舊緊扒着門不放,緩聲道:“還有這般緣分,是一同鎖一處的緣分嗎?”
他的确是适才想讓蘇銘替自己安排一間客房小憩,卻不料有一位很是殷勤的下人一路将他帶到此處。
姜知妤手腳甚輕,也是直到她進屋後,自己才察覺到她的到來。
姜知妤自然立即懂得了楚修辰與自己一同遭遇,深知今夜大抵上要在此久留,饒有興致一般地繞着他走到桌旁坐下,十分平靜地把玩着桌布上的流蘇,“既然楚将軍也明白,那将軍與我湊合于一室,将軍別嫌棄便好。”
明明知曉孤男寡女獨處一處,姜知妤自身也是有些懼怕的,卻不知為何,很是想在口頭上滅滅楚修辰的威風。
“若是此夜當真無法脫身,”楚修辰走上前,握住了那壺青花酒壺,指節曲起,“公主該考慮的,不應該是明日府上的流言蜚語嗎?”
姜知妤起身,姿态松散,朝着楚修辰淡淡一笑,“如今關于我的流言蜚語,整個崇安怕是只剩下楚将軍還不知道了吧?”
也不知是離得太近,還是今夜屋中的燭火過于晃眼,姜知妤竟覺得楚修辰今夜的眼眸,甚是柔和。
那時一種,她這麽多年,無論外人在旁,亦或是兩人單獨談話,都不曾在他眸中捕捉到的和緩。
那大概是自己當真有些醉了,眼花所致。
她擡手,試圖按住自己此刻有些氣血逆行而突突跳起的額頭,分明自己今日所飲的酒水并不多,她不該暈的。
“公主可是醉了?”
灼灼目光下,姜知妤自然即便有着醉意也要強忍鎮定,更何況她的确意識尚還清醒,“怎麽會,若是當真醉成許兆元那般,我如今便該仍在長廊上吹風醒酒了。”
她故意,将許兆元三字語調拉得格外長。
若是楚修辰近來聽力不佳,在适才宴上仍未聽清的話。
她倒是不介意在他耳畔多重複幾遍。
“适才……公主是去找兆元攀談了什麽嗎?”楚修辰的手在光滑的瓶身摩挲了一下,“是去,讨酒了?”
姜知妤不過近來許久不曾出宮,卻想不到楚修辰竟話也變得如此多。
“是,”姜知妤意有所指般,垂眼看着楚修辰仍舊握在掌心的酒壺,“可惜這酒壞了,你若是想喝,着實有點不太行。”
倒不是她小氣,也并非因為此酒乃許兆元所贈。而是因為,四季散。
壺蓋被指端挑起,滑落在地,發出清脆聲響。
姜知妤倏然擡眸,對上了楚修辰此刻有些意味深長的眼。
“你……”姜知妤立即将手覆上瓶聲,輕微擦過他的手背,略帶着絲絲熱意,“你該不會想喝這酒?”
“吧……”
另一只手猝不及防被握起,随着楚修辰略重的幅度,她的身軀稍晃,朝着他面前更是近了一寸。
姜知妤只覺冰涼的玉腕上覆上一團熱意,似一團烈火一般,燒得突然。
楚修辰從未像今夜這般舉止無狀。扼住女子手腕終究是唐突,可似乎從他眼底裏,只能看到些許騰然轉變的紅,以及略顯急促張合的唇。未曾有一絲一毫的克制的意味。
嘴角險些擦上他的衣領,姜知妤胸口也随之泛起了起伏,只覺着今夜楚修辰似乎很是古怪。
該不會……
在适才自己在門口張望之際,楚修辰喝了這酒水吧?
作者有話說:
阿歲:本公主早就告訴你了,這酒壞了,讓你喝!啥味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