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鳳儀殿。

因着皇後頭風發作,殿內的香爐內安神煙香袅袅,萦繞直上,一旁擺着的花卉氣味也被包裹其中,幽微恬淡。

宮女正在一旁替薛郁離按撫着太陽穴,動作謹慎入微,流暢而不失力度。

“娘娘,”大宮女折綿輕着腳步進了殿,在她跟前輕喚,“有消息傳來了。”

薛郁離聞聲,旋即擡手向身後一拂,宮女立即會意,便撤了手移動退下,殿內僅剩主仆二人。

薛郁離自幼便是美人,顏若渥丹,皓齒星眸。在深宮裏依舊保養得當,眼底的細紋甚微。

她擡眸,神色平靜,“怎麽樣了?”

折綿此刻有些愣忡。

“娘娘,國公府派人回話,說的是,公主昨夜歇在客房,與……六公主一起。”

薛郁離神情一滞,眼睛裏透出沉沉的淩冽,“哦?”

折綿見狀立即回應:“娘娘讓五公主赴宴,公主本也按着娘娘的意思,是進了客房,而且彼時公主也微醺着……”

她眉心緊蹙,“是……實在不知……為何房中本該在的楚将軍,變成了……六公主。”

薛郁離近來本就多思,如今更是頭疼的厲害,“……想不到阿歲倒是越發聰明了。”

折綿見薛郁離緩緩閉上眼,立即在她一旁替她揉起額角,“公主也過了及笄的年紀,或許是更明事理了些,其實娘娘不必如此憂愁的——”

“她?”

薛郁離撥開折綿的手,怒斥道:“近來她在宮裏宮外都做了什麽你會不知,她再這麽折騰下去,恐怕就要便宜許家那混頭小子了!”

頭上的珠翠也在她起伏怒意下搖曳起來,薛郁離的呼吸越發急促粗重。

十六年,她養了這個女兒十六年。

皇後唯一子嗣的風光也讓她沾了許久,薛郁離也一直耐着性子培養着她。

宮中公主大多數由嬷嬷帶着嚴加管束,但卻只會教養成恪守嚴規,循規蹈矩的貴女,薛郁離一直帶在身邊,事事在一旁陪襯。對于文書典籍,四書五經,琴棋書畫都不甚過于深究,終是将她養得随性散漫,嬌縱固執。

也極是對自己言聽計從。

她下了那麽久的網,好不容易魚兒即将入網上岸,卻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網卻破了。

一向對自己的話唯命是從,那般沒心沒肺的孩子,卻也漸漸有了自己的心思。

薛郁離自己這須臾數十年都不曾為自己而活,又怎會輕易讓自己唯一的籌碼背離自己?

“可是娘娘,此事若成,對公主的聲譽也是有影響的。”折綿在她耳畔低聲道。

“這麽多年來,你我,可曾教會了她半分禮數廉恥?”

聲譽又如何?

薛郁離噙笑,“誰讓她這般大逆不道。”

姜知妤甚少與京中貴女往來,便是她這些年來所謀,她只盼着這女兒如白紙一般,任憑自己手中的宣筆掌控。什麽其餘的後果,從來不是她在意的。

薛郁離擡眼望想殿內那副挂在牆上多年的千鯉圖,終究是微微展眉,蜷在掌心的衣裙也微微舒展開來。

也罷,還有時日。總能促成。

“對了,昨日,哥哥府上的婚事可還順利?”薛郁離嘆息道。

折綿面色微霁,淺笑着啓唇:“三公子成家立業,最後一位小公子也成了家,國公自然很是歡喜,與夫人一同在府中敬了不少酒。”

她眉心細不可察般輕蹙了一下,語氣微澀:“也是,哥哥當是很高興了。他身子不好,記得勸他日後少飲些酒。”

折綿聽出薛郁離語氣裏的嘆息,連忙提醒着:“娘娘,這事夫人自然會在國公爺身旁多加提醒的。”

也是,妻子關心丈夫,天經地義。她又有什麽身份能去置喙評價呢?

“嗯,我知道。”

薛郁離面色恢複如常,目光繼續循着牆上那畫久久注視。

回宮數日,姜知妤都聲稱身體微恙,平日裏午膳都在鳳儀殿裏用膳,近來也不曾去過。

而薛郁離也極其反常,并未讓大宮女折綿前來探視。

仿佛知道她在裝病一般,不聞不問。

姜知妤如今大概明白薛郁離為何非要促成此事,便是因為,她是皇後膝下唯一的公主,大顯身份最顯貴的女兒。

若是像姜湛那般希望自己能有一個好歸宿,也不該如此強求,也該聽從她心裏的意思。

先前母後待自己也算用心、親善。可姜知妤才察覺,連下藥這般肮髒龌蹉之事,也能用到自己身上了?這難道不是太過了?

當真會有這般的母親嗎?

盛夏的午後,含光殿內雖用碎冰鎮在銅盆內,由宮人撥動着上方的幾葉銅片,襲來絲絲涼意,但仍舊十分悶熱。

姜知妤感到這幾日越發郁悶,只想在花園随意走走,讓近來頗為勢頭正旺的心火,随着風一同消散。

半夏端來一件藕荷色的襦裙,遠遠看去平平無奇,但卻是帶着流彩暗花的布料,在袖口還用針線繡上了一瓣瓣的桃花,随着擺動,在日頭下熠熠生輝,煞是豔麗。

“公主,外頭酷熱,這套宮裙輕薄,不如換上這一件吧。”

姜知妤擡眼,順手撫上了這件光滑的布料。

面上不帶情緒。

昔日地方官員進獻上來的衣料中,數這一套最是奪目,也僅有一匹。姜湛最初想着并不是宮中那些年輕的妃嫔,而是立即将此賞賜給了姜知妤。

只因為,她最是喜歡這藕荷桃紅這類嬌嫩些的衣裙,很是襯得她的膚色瑩白似雪,活潑俏麗。

姜知妤還記得父皇将這衣物率先賞賜給了自己時,當時她是有多高興。

這可惜,她後來便很少換上這看上去略帶妖豔的顏色,反倒是着身一些湖藍、姜黃一般不太活潑的宮裝。

只因為,這一套宮裝,她第一次與楚修辰見面之時,便是身着此衣。

桑枝見這許久不曾拿出的衣裙再次映入公主眼中,立刻察覺不妥,“半夏,你再選一套吧。”

“不必。”

姜知妤垂眼,“許久不穿這一件了,放着也只能是暴殄天物,明珠暗投。”

禦花園千鯉池水仍舊潺潺,斑斓各色魚兒恣意嬉戲其間,假山後黃蜂頻撲秋千索,有當時,纖手香凝,姜知妤正倚靠在秋千架上,凝眉失神。

腳底的力逐漸停歇,只是微微在晃蕩着,姜知妤抓着一側的繩索,微微倚靠着,身影略顯落寞。

難道只是自己記憶錯亂,又或者只是一場夢?

原本皇兄該在那次明州流民赈災中,遭遇反賊的突襲,卻終究未曾發生;而本該因風寒不得前往的許兆元,竟在那時去了皇陵探視柳君君。

似乎都與自己所料的不同。

“半夏,你推我一把。”

姜知妤輕聲,終是有些心煩意亂。

身後的手在她後背輕輕推了一把,擺動仍舊不大。

“再使點力。”姜知妤微微有些不滿。

身後的力微微有些大,總算是能蕩起,姜知妤捏緊兩側繩索,穩穩當當地當坐其中。

繁雜心情被撫平,姜知妤扭過身道:“适才你是沒吃——”

只見身後的半夏早就退到一丈開外,而身後之人冠服端嚴,姿貌甚美,一身玄色長袍襯得他更是身姿颀長。

姜知妤面色忽變,而身後之人也撤回了手,依舊身姿挺直。

姜知妤從秋千上下來,理了理仍舊難以平複的訝異,朝着身後走去,上下稍稍打量,“是楚将軍?”

楚修辰的目光似乎在姜知妤跟前停留了一會,才回過神來,聲音清朗:“五公主殿下。”

此時的相見仍舊是一番窘況,姜知妤聯想起前幾日在舅舅府上那一晚,心便狂跳不止。

“聽聞近來公主身體微恙,今日入宮正好想當面詢問,不知如今是否大好?”

今天難不成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噢,很好。将軍無需過分擔心。”

姜知妤斬釘截鐵,想甩個眼色讓還愣在一旁的半夏到自己跟前,卻見半夏的身旁,還跟着一個面容白淨,怯生生的宮人。

姜知妤白皙的手搭在一旁秋千上,神态格外散漫,又将目光投向一旁垂首不語的小黃門,“不過将軍今日入宮,所謂何事?”

“回五公主,今日是太後口谕,傳楚将軍進宮一趟,奴才正帶着将軍前往壽成殿。”小黃門嗓音頗為尖銳,彎着身子顫抖着回複。

姜知妤随手輕輕搖了搖秋千,淺淺嗯了一聲。

“不知公主是否得空,可否一同前往?”

楚修辰湊近一步,他身上的清冽氣息倒是與姜知妤身上的淡淡桃花香氣交織在了一起。

原先他進宮偶爾與姜知妤匆匆相對,姜知妤便放下當前的事一路跟從着他,無論是去父皇那,還是到母後宮中。

可當真是癡情一片,熱情似火。

“不願意。”

姜知妤并不想給對方多少面子,“不過我倒的确有段日子未曾見皇祖母了,今日正好去看看她。”

半夏跟在兩人身後,她不知為何,心裏竟莫名歡喜起來。

她記得幾個月前公主明明還不是這般的。

她會讓宮人們,想方設法地創造一些機會與楚将軍會面。

哪怕只是聊短短數句罷了。

“果真還是楚将軍與我家公主相配些。”她朝着一旁的小黃門,用着近乎不可聞見的唇語說到。

小黃門朝着半夏淺淺一笑,不敢置喙與評價。

姜知妤許久沒有像這般與楚修辰一同走在道上了。

或許是從她臉上失了笑,眸中淡了光,再也不曾将“修辰哥哥”挂于唇邊後,便這般疏離了。

雖說衣裙材質薄如蟬翼,但依舊頗為繁瑣,姜知妤步子緩慢。楚修辰倒也頗為照顧她,也慢了速度。

楚修辰默了半晌,緩緩開口:“不知公主當晚,可還安穩?”

楚修辰自然問的是那一夜。

姜知妤正想說‘無礙’,不過轉念一想,當夜楚修辰如此糊弄自己一遭,他若是不談倒罷了,一提及就不得不惱怒了。

“自然安穩。”

姜知妤朝着一旁點頭示意,微綻笑意,“我讓汐寧将在府上溜達的許統領叫來,說了半宿的笑話,睡得那自然是香甜的。”

她走到楚修辰面前擋住路,雙手置于身後,偏着頭繼續道:

“那楚将軍呢,可還好?”

作者有話說:

注:黃蝶頻撲秋千索,有當時,纖手香凝。出自《風入秋*聽風聽雨過清明》

女鵝:Hi~~How are you ?

楚楚(可憐狗):Fine,thank you.

實際上:微笑(痛苦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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