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心?”
姜知妤的緩了緩一口氣, 有些嘲諷般地笑了起來,“我一直以為,楚将軍是沒有心的, 日後也定當為了所求,不擇手段。甚至,踐踏別人的真心。”
姜知妤蜷縮起了十指, 心如擂鼓。
她淡淡道:“我有一句話想贈與楚将軍。”
“如果你喜歡一匹馬,不要試圖追它。”
夜色蒼茫, 似濃稠般深沉, 秋風抖擻。
月光柔和如絮, 好似一盞天燈懸在夜幕中。
衆人陸續縱馬歸來, 帶着今日所獵的獵物返回主營。姜湛也早已下令讓宮人大擺宴席, 犒勞慰藉諸位辛勞。
姜知妤早就換回今晨的織金雲煙衫,披着一層栗色批帛站在營帳外, 擡眼注視着底下繁忙的宮人交疊的身影。
不似往日,只是麻木地看着, 很是安靜。
她聽着耳畔草地裏的蟲鳴,望着頭頂寥寥無幾的星, 微微失神。
“阿姊。”
姜汐寧從她身後的營帳內走了出來, 看着姜知妤像是在思索着什麽,停了一瞬, 才試探性地在她身後喚了一句。
姜知妤轉過身擡眼,“怎麽了?”
興許是姜知妤語氣裏有些不帶情緒,姜汐寧有些擔憂地緩步上前, “我看得出來, 從阿姊悄悄騎馬回來之後, 情緒便不是很高漲。”
姜知妤抿唇淺笑, 掩飾道:“有嗎?”
其實不用姜汐寧去反問她,她能發覺自己今夜大概很是反常。
自從與楚修辰不歡而散後,她便獨自回了營帳中。
明明是楚修辰在她面前那般故弄玄虛,虛情假意。她都知道的。
蒲草不會再堅韌如絲,而磐石也會随之偏移。
自是今時不同往日。
可還是如一根小刺紮在指尖,不碰時便安然無恙,每逢觸及之時,便連心一般地刺痛起來。
罷了,有刺就應當及時除去。
她一直在心裏對自己不停重複着,不要去提及他,也不要再與他有任何牽絆。
越是優柔寡斷,便是當斷不斷,藕斷絲連,再也說不明理不清的地步了。
“我……”
姜知妤将所思所想藏于心底,随便扯了一個由頭,“很久不曾騎馬了,許是吹太久的風有些頭暈乏力罷了。”
可姜汐寧卻已經看着她站在帳外近半個時辰,哪裏是畏風會做出的舉動?她眼下的臉更是被風吹得煞白,沒有任何血色。
“皇兄們應該都回來了,”姜汐寧轉移話題,故意提起興趣道,“咱們也該過去了。”
姜知妤在姜湛與薛郁離身旁入座,而姜汐寧則稀松平常般在一旁女眷的位置坐下。
姜湛雖是已過了知天命的年歲,卻也是自幼便研習騎射,在先帝的諸位皇子中他技藝最是精湛,如今依然熱衷。
只不過後來身居極頂、位高權重之後,他便鮮少有機會出宮,大多數時候都在宣室殿內批閱奏折。
“朕也數年不曾親自參與秋獵,體力也不濟你們這些年輕人了,”姜湛有些勉強又自嘲般笑了笑,“今日朕獵的倒是不多,稍後役人将獵物數目清點出來,獵的最多或是種類最罕見的,朕定當好好嘉獎一番。”
底下兩旁的入座之人悉數起身,朝着臺上主位之人拱手行禮。
“陛下洪福齊天,自當如日之恒,如月之升,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姜湛眼角的褶皺随着笑意愈發加深,揚了揚手,示意衆位起身不必多禮,很是欣慰今日衆人的表現。
他輕輕咳了兩聲,念及衆位勞累饑餓上一日也的确頗為辛苦,無需顧忌太多繁文缛節。
坐回原位後,許兆元在席間繼續四處尋找着楚修辰的身影,可從入席前到如今都未曾發現。
他對桌前的珍貴菜肴也漸漸沒了興致。
他心裏嘀咕着,難不成被猛獸襲擊了?吃掉了?
許兆元搖搖頭啧啧不已,也不該的,他平日裏都在校場操練,論起騎射劍法,他都在世家公子中居于佼佼之位。
難不成他今日徒勞而返,心有不甘,想着再獵得些戰利品?
許兆元又搖搖頭,這幾次秋獵也未曾見他如此用心,況且禦駕面前也膽敢姍姍來遲。
難不成他走丢了?
許兆元繼續喃喃道。
姜湛看着底下神色微異的許兆元似乎有什麽見解,便叫住了他:“兆元,你今日表現如何?”
坐在姜湛身側的姜知妤聽到此番話,原本正心不在焉地随意吃着面前的菜品,也有些被牽動,指尖微顫,倏地擡眸,也朝底下許兆元看去。
許兆元愣了愣,似乎未曾預料到姜湛竟會忽然關切自己,連忙端正身子回複道:“回陛下,臣今日獵的不多,野兔六只,斑龍兩只,鴻雁三只,外加野豬兩只罷了……”
“往年太子殿下皆拔得頭籌,臣自覺慚愧。”
姜星野擡着眼輕輕嗤笑了一聲,朝着姜湛回複含沙射影道:“父皇,雖說兒臣往年頗為得幸些,獵得不少走獸飛禽,不過這次兒臣當真不敢邀功。”
他擰着眉心,風輕雲淡道:“這一次倒是不如許統領了。”
“哦?”
姜湛仿佛來了興致,繼續朝着許兆元詢問:“太子的騎射還是朕親自手把手教的,他向來天資聰穎,一點即透。朕這麽多兒子中,最是對他抱着期待。”
姜星野聽到此處,眉心微微舒展。
“不過——”姜湛頓了頓,“朕原本以為今日能與他比及的,會是修辰那孩子。”
姜星野臉色微僵,複雜難明,大概是心裏有些不大舒坦,嘴角淺淺的笑意也在此刻垮下。
能被姜湛當着衆位皇子與朝中武将的面當場誇贊,無疑時給許兆元臉上打照了極大的光。霎時底下的交談聲四起。
“父皇,”一位年紀較小的皇子站起了身,“兒臣倒是知道今日許統領大概為何有如此戰績。”
姜湛的目光掃了一眼,不急不緩地答複:“為何。”
皇子讪讪道:“因為他吃了五姐姐給他親手做的燒餅!”
“對,五妹親手做的呢。”另一位皇子笑着應答。
姜知妤原本才飲下的溫酒此時猝不及防地在喉間辣口起來,嗆得她垂首咳了幾聲。
怎麽所有人都知曉了?
姜星野也心頭一震,越發心裏郁悶。
姜知妤未曾想過,她這番舉動居然被如此多的人得知,這許兆元究竟是得有多得意?才會去如此炫耀顯擺?
所以楚修辰今日才會……
姜湛看着一旁一言不發的面色微微泛紅的姜知妤,默了一瞬,柔聲道:“阿歲還會做吃食?父皇先前竟是什麽都不知。”
他眼目間帶着笑,頗為感慨欣慰之色。
如今衆人皆知,姜知妤自然不敢隐瞞,咬牙回應:“正是。只因兒臣又不會騎射,恰巧前些時日,才向六妹妹學的手藝,今日一時技癢罷了。”
雖說她也不曾在意這事,也是大大方方派半夏送去的,但在今夜這麽多人面前宣揚開,實在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有些過于難堪。
許兆元暗暗思索着,雖說他自己并不是适才皇子們說的那般,為了姜知妤而獵。
但好像姜知妤的确是對他關切備至,那支耳環便是證明。
其實五公主本就生得眉眼秾麗,顧盼生輝,嬌俏明媚,京中多得是官員子弟對她傾慕不已。而他第一次得見也有些手足無措。
他并不傻,知曉五公主的心意。
如今更是方寸大亂。
“阿歲,”姜湛語重心長道,“你既如此在意,若是當真屬意與許兆元,父皇今日便可以下旨賜婚。”
許兆元聽聞,只覺晴天霹靂當頭一擊,一瞬間腦中空白。
心中竟莫名有些歡喜。
姜湛的聲音在她耳畔環繞。一字一字地砸在她心上。
姜知妤聞言臉色微僵。
她自然不想。
“父——”
“陛下。”
薛郁離在姜湛身旁突然開了口,“阿歲胡鬧任性,兆元雖也是傑出,但終究是年輕氣盛,在朝中又資歷尚淺,歷練不足,還是需得尋個沉穩老成之人,好好看管着她。”
“那又何妨,阿歲若是當真喜歡,招兆元做我的女婿也未嘗不可,”姜湛笑了笑,“阿離可是舍不得女兒了?”
薛郁離原本規勸時臉上還帶着些憂色,如今倒是淡然無存,婉約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姜湛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讓她寬心,可只有薛郁離心裏知曉自己的态度與想法。
她多想,掙脫開這覆上的手。
“阿歲是臣妾唯一的孩子,”薛郁離擡起頭看向姜湛,矜持又不失得體般握緊了姜湛的手,“陛下怎麽能讓阿歲就這麽離開我們呢?”
這番話在姜知妤耳中,卻好似嘲諷。
那次母後闖入殿中質問她的場景依舊歷歷在目,那時的她臉色比起今夜更是不留情面。
仿佛姜知妤只是她養着許久的一直貓寵,不容許贈人,更不許随意離開。
正當幾人此時心中各有所思,莫衷一是之時,營外一位宮女掀簾而入,沉穩地走至跟前,“啓禀陛下,楚将軍适才剛剛回營,正在殿外等候。”
姜知妤眸中頓時一亮,朝着底下座位掃視一番,果真沒有尋見楚修辰的蹤影。
“宣。”
姜知妤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極力讓自己要保持鎮定,不慌不亂。
只見楚修辰信步上前,面色從容不迫。
淡漠的眼眸中好似一潭水,只是偶爾波光明暗交替。
“臣見過皇上,皇後娘娘,各位皇子公主。”
楚修辰風姿佼然,與此時在一旁舉止談吐迥異的公子們驟然形成對比。
楚修辰舉止間雖是端正得體,但他的獵衣多出有撕裂的痕跡,袖口處被扯出了一個大口,隐隐約約還可以看見裏頭鮮紅的血肉。
姜知妤眼瞳驟然緊縮,倒吸了一口涼氣。
“朕倒是不曾留意你不在席上。”
姜湛臉上并未因楚修辰的缺席而有所怒意,反倒是挺直脊背仔細地瞧着他,眉心微蹙。
“你的手臂是怎麽回事?”
楚修辰似乎對并不在意,舉手投足間依舊果斷流暢,絲毫不拖泥帶水。
他遲疑道:“今日臣在林間狩獵,準備往返之際,忽遇一只吊着白眼,身量體格較大的狼襲來,經過一番搏鬥終是将其所制服。”
他眼神流轉之際,朝着姜湛身旁的姜知妤掃了一眼,只見她面色從容,泰然坐于座上。
底下衆人此刻更是炸開了鍋,什麽大将軍徒手制狼,險象環生,終得制服等,贊嘆不疊。女眷們則是在竊竊私語着楚修辰的傷勢當是如何。
姜知妤心中一顫。
雖說她知曉楚修辰習武多年,當是練就一番好身手,但在疲憊一日,仍舊要獨自應對惡狼,也該不是簡單之事。
算是驚險。
更重要的是,前一世姜知妤對楚修辰的一舉一動了解得清清楚楚,楚修辰未曾有過獨自應敵屠狼的經歷。
可為何他今日會遇此一遭?
姜知妤忍不住朝着楚修辰多看了一眼,略有思索。
“如此,好啊。”
姜湛拍了拍手,舒展面色,滿是贊許之意,
“這次秋獵,當是以楚修辰為翹楚,拔得頭籌。”
這結論自然不意外,衆人也确實是心神領會,心服口服。
薛郁離斂了斂神色,平緩道:“修辰,你可有什麽心願未了?可向本宮與皇上企求。”
作者有話說:
楚狗子OS:追老婆
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