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營帳中的上至皇子, 下至宮人,無不擔心這位嫡公主的下落。

随着她一同不見的,還有她的貼身侍女半夏。

姜湛一大早得知此事便吩咐下去徹查五公主的下落, 姜星野更是帶着若幹皇子公子一道在山中搜尋。

雖說想從圍場溜出不易,但若是肯費些時間力氣,想逃的人自然能如願潛逃。

姜湛此刻坐立難安, 在帳中垂着首來回踱步,不斷嗟嘆。

宮人來報時, 姜湛只當小五又貪玩罷了, 也并未太過擔憂, 畢竟是她第一次來秋獵。

而直到宮人将姜知妤留下的字條遞呈上前時, 姜湛才變了臉色。

——父皇, 我得出去待一陣子再回去,或許三五日, 或者三五個月,阿歲會照顧好自己, 父皇不要來找我。

小巧隽秀的字跡,紙卷上散發着墨香味仍若隐若現, 可就是姜湛手中這張小小的字條, 卻道明了天下父母最不願得見的事情。

小五想法多,鬼點子也多, 為了出門亦或者出宮,經常使出各種花樣來,姜湛只知派侍衛們暗中保護她安全便是。

讓她高興便好, 玩得盡興, 自然便回來了。

或許她小小年紀, 在這副瘦弱的身板裏, 也長着與他一樣的東西,枷鎖。

宮裏的孩子,自然是有苦說不出,有苦也難辨。

可這一次小五字條上的話,卻不像一時興起,倒像是,訣別。

姜湛的太陽穴開始猛烈地顫動,他不得不扶着頭坐下,好緩一緩這突如其來的晴天霹靂,擊得他再無頭緒。

姜湛揮了揮手,讓其餘宮人退下,殿中便只剩下了他與楚修辰。

“陛下,五公主她……”楚修辰凝了一瞬,一時語塞。

腦中卻快速閃過昨夜她不打招呼便來找他的場景。

她雖面色平靜,但卻也不曾再那般固執偏激,反倒是十分平穩。猶如看破紅塵、亦或是嘗遍人生百味般的清醒。

她那時意味深長的語句,動作輕緩的處置傷口,以及,她那猝不及防的一個吻。

都讓他察覺,事情并不簡單。

姜湛起身,繞道楚修辰身後,負手而立,憂愁不已。

“她昨夜來臣的營帳中,見過臣。”

楚修辰擡眸,眼裏此刻思緒難以掩飾。

原來不是她的一時興起,而是她想……訣別。

他的心口處忽然沒有規律地劇烈跳動起來,一下比一下來得猛烈。

入了秋後的京城,百花殺盡,在蕭瑟的風中卷過幾片枯葉,街上的小販也穿得更厚實了些,可叫賣的情緒依舊高漲,聲聲洪亮。

姜知妤與半夏昨日便是在客棧歇下的,挨在大街兩側,樓下的嘲哳叫賣往來聲貫耳,故醒得也比平日早些。

來福客棧中的掌櫃見已過子時,想來也不會再有客官前來投宿,便叫夥計整頓好一切就關門打烊。

誰知小夥計正準備合上客棧的大門,卻見門外站着兩個姑娘,神情微懼,在門口猶豫。

“請問……這裏可以住宿嗎?”姜知妤走上前,試探性一問。

小夥計見是兩位姑娘,如今夜深也并不安全,立刻便招呼着人入店,揚着笑臉道:“快進快進,我們店還沒有打烊。”

姜知妤從未來過客棧投宿,半夏也是,她們兩個女子深夜從圍場溜走,本就是一件極其冒險之事,而客棧若是不安全,無疑是給自己的安全隐患上添上一筆。

從楚修辰營帳走出後,姜知妤在他帳外駐足了好一刻。

她才發覺自己今夜究竟是在做什麽?為什麽會去吻上楚修辰,他會不會覺得很是古怪。

或許是宴席上貪杯的緣故,姜知妤只能這般安慰自己,所幸已經徹底酒醒過來,自然不會再做任何奇怪的舉動。

“半夏,”趁着四下無人,姜知妤在她耳畔悄悄道:“我今夜想離開這裏,我想出去走走,幾日便回來。”

半夏自然搖頭拒絕,實在是危險,并且定然會遭到皇上皇後責備,得不償失。

可姜知妤想做的決定,便不會想過輕易反悔,半夏與她自幼相伴,彼此心性最是熟悉,她也知道自己執拗不過公主。

于是,主仆兩人便從圍場逃了出來。

姜知妤醒得比半夏遲些,起身時便看見半夏從樓下端了一盆洗臉的溫水上來,便上還搭着一條米色的方巾。

由于匆忙,她也只帶了半夏出來,所以衣食住行都只能讓半夏打點着。

她在寫下字條的時候,其實便做好了不再回宮的準備。

她的确很難接受薛郁離口述的真相,如若她當真不是公主,某一日這層窗戶紙捅破,那父皇、皇兄、皇祖母,以及宮中其餘手足,會是怎麽待她呢?還會一如往昔嗎?

如若她只是一個宮中籍籍無名、人微言輕的公主,或許還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在宮中能多待一日便是一日,直到大婚離開皇宮,也便帶着這個秘辛一道離開。

可她不一樣,一直以來,她便是在衆星捧月中長大的,或許周圍的聲音蓋過了一切,如今來了一個雲泥之別。

着實太難接受。

“公主你醒來啦!”半夏将盆子置放在一旁的面盆架上,走到床前将她兩側的幔帳拉開束好,一邊道:“公主,咱們要在宮外待上幾天呀,陛下他們今日應該就啓程往返了。”

姜知妤思索了片刻,只得囫囵道:“不多,也就兩三日的時間,我給父皇字條上便是那樣寫的。”

半夏在行李中挑出一套較為樸素的嫩紫色羅裙替姜知妤換上,仍舊擔心:“其實奴婢不是傻,公主留下字條,陛下還是會派人到處去尋公主的。”

姜知妤本想找個時機再慢慢轉述此事,卻不曾料想半夏竟會答的如此爽快。

“昨夜與公主出逃之時,奴婢便瞧出來了,公主有心事,從未見過公主如昨夜那般難過,離開時又連連忍不住回頭看,”半夏整理衣物的手微微一頓,停了下來,“公主是否……不想回去了?”

半夏與她相處的最久,雖說平日裏也是大大咧咧的,但仍舊是粗中有細,一眼便能看出姜知妤的喜怒。

姜知妤坐在梳妝臺前,看着鏡中略顯倦容的自己,垂下濃密的眼睫,輕輕道:“如若當真如此,我是說我日後不回宮的話,你會走嗎?”

其實她心中也很是糾結,如今自己的下一步該如何走,似乎她從出生起,便成了死局。

半夏站在她身後替她打理着如墨的長發,笑出了聲:“自然是與公主在一起,公主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不知為何,姜知妤聽到公主這一字眼便覺得有些難受起來,總覺得似乎變得虛無缥缈了起來。

半夏與姜知妤用過早膳後便從來福客棧出去,半夏得知或許會被認出,便給姜知妤買了一頂素白的帷帽,白紗覆面,從裏頭仍舊可以看清往來人群,但旁人卻無法透過紗巾瞧見她的模樣。

姜知妤什麽話都沒有囑咐留下,也是擔心如若即刻被接回宮中,到時解釋緣由更加窘迫。

如今,她只想去一個地方,尋個結果。

廣慈寺。

夏侯景與其兄長夏侯蘇在驿館待了數日,只因皇帝姜湛對于公主下嫁和親一事一直持着含糊的态度,便也只能在驿站多耗些時日。

再者夏侯蘇入京之前便在沿途染上了風寒,也只能在驿館多休養幾日。

西秦國的大皇子夏侯蘇便是此番前來求娶公主之人,卻不料自己先行病倒,故兩國間的觐見以及拟定的條約,都是節度使與其三弟夏侯景一同處理。

夏侯景得知這幾日适逢顯朝的秋獵活動,自知無法入宮在作辯解,便在崇安城內四處溜達。

他的模樣倒是與城內尋常百姓很是不同,不僅五官深邃,就連頭發也帶着些微微的黃,即便是換上了常服在京中走動,但仍舊在路上能吸引不少人投來目光。

他本就是跟着兄長來顯朝長長見識閱歷的,倒也未曾想到如今他落個清閑,兄長仍在病榻,而那求娶的公主,更是連個影子都沒有。

夏侯景雙手負于身後,走馬觀花一般在沿街小攤旁匆忙掃視,一副閑散模樣。

他嘆了一口氣,若是此事吹了,那也就吹了吧。

夏侯景自知西秦不過彈丸之地,國力比起顯朝,肉眼可見的杯水車薪,只有談和才是唯一維持兩國和平的唯一方式。

如若兩國不願意和親,也有簽訂的文書可維持兩國商貿往來等關系。

他穿着一襲緋紅色的圓領袍子,鶴立雞群般走在路上。

他适才才在字畫攤子上買的折扇原本在手中把玩,此刻卻倏然頓住。

只見姜知妤站在不遠處角落,接過半夏買來的糖人,小心翼翼地掀起帷帽的一角,啃了一小口。

帷帽下的陰翳也蓋不住那角落裏的女子天生麗質。姿容嬌豔。

尤其是在姜知妤嘗上一口之後,朝着一旁的婢女淺淺一笑,只是那一個小小舉動,便美得耀眼璀璨,猶如春日裏綻放的新花。

夏侯景呆滞地站在路旁,直到姜知妤似有覺察般朝他看去,他才回過神來,偏過頭佯裝着在把玩攤子上的物件。

“這位公子……”攤主忍不住叫住了他。

夏侯景依舊垂着頭把玩着,似乎想要裝聾作啞一般。

“這位公子……”

攤子的主人無可奈何奪過夏侯景手裏的東西,語重心長地看了看他,搖搖頭。

“公子,這是……胭脂……您若是喜歡,買回去便是,你站在我攤子面前,我都不好做生意了……”

夏侯景遲疑地對上攤主的眼,若有所悟一般應了聲好。

轉過身,只見那位姑娘與其一旁的婢女早已消失在人群中。

莫非是自己眼花了?

作者有話說:

正月初一,大家新春快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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