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表小姐,您終于回來了!”
喻青嫣一語成谶。
之後一連好多日, 陸秦雲都再也沒來過大學士府。
宋含婷起初還對她客客氣氣的,等到宋文柏離府回書塾, 立馬換了張面孔, 從無微不至的貼心表姐,變回了隔三差五來上門挑事的嬌蠻千金,輕則上門來諷幾句喻青嫣的家境出身, 重則打罵明月園的幾個丫鬟婆子。
在那張姣好飛揚的面孔之下,任誰都能夠看出她心底的那一抹煩躁。
秋霜對于她這種行徑簡直是煩不勝煩, 但礙于宋含婷的身份, 又沒法說什麽,只好在背地裏偷偷啐罵兩句。
喻青嫣倒是渾不在意, 就算是被她指着鼻子罵, 也依然能夠坦然自若地捧着書看下去, 生動無比地诠釋了什麽叫做一拳打在棉花上。
這日,秋霜按照她的囑咐去書閣取些書來。
大學士府的藏書比她之前見過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得多, 藏書閣裏頭的典籍經史浩如煙海, 說是坐擁百城也不為過,閑來喻青嫣就靠着借來的這幾本書來打發時間,可以說這是她最近唯一的娛樂活動。
今日不同往日, 她坐在屋子半天, 左等右等也不見秋霜回來。
适逢九月雨季,到了傍晚時分更是天色烏黑,大雨如注。秋霜出門時沒帶傘去,想必是被大雨困在了書閣裏頭。
思及此, 喻青嫣實在放心不下, 起身掩好窗戶, 帶上油紙傘和一盞微弱的燈籠, 出門去尋她。
外頭的雨勢實在迫人,才出去沒小半會兒工夫,她的下裙裙擺連同繡鞋一起,都被雨澆了個濕透。燈籠裏那豆大點的燭火在狂風裏飄搖,時明時暗的,連路也照不分明。
喻青嫣索性将裙擺撩到腿彎處,幹脆利落地系了個結,步伐頓時松快了許多。
臨近書閣,她遙遙望到一個門前站着個模糊人影,正在冒着雨彎腰拾着什麽。雨勢滂沱,那人幾乎連站都站不穩當,全身被雨澆了個濕透。
喻青嫣頓時心下一沉,二話不說快步走上前去,臨得近了,發現果然是秋霜。
她手裏還緊緊抱着那幾本早上她交代過的書,現在全被雨水泡爛了,書頁散落在地上,糊成了紙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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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秋霜就是在拾這個。
“姑娘,你怎麽來了,”秋霜臉上全是滾落下來的雨珠,胡亂用衣袖拭了拭,看見她卻是一訝,“外頭雨勢大,你身子不好,小心淋着了,快去書閣裏避一避。”
說着,便要拉着她去避雨。
然而喻青嫣直挺挺地站着沒動,她将手裏的傘撐到了秋霜的頭頂,傘太小,只能遮住一小片地方,沒過幾息,喻青嫣就感覺到自己的後背濕透了。
“誰幹的?”喻青嫣強忍着心頭翻湧的怒氣問道。
秋霜目光有些閃躲,讪笑道:“是奴婢,奴婢不小心摔了一跤,不小心将書落地上了。”
喻青嫣看着她這副樣子,再稍加聯系,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火氣頓時壓不住了。當即将她的手一牽,便要去宋含婷的院子裏讨個說法。
沒想到反而被秋霜搖頭制止了。
“是奴婢不小心聽到了大小姐說話,這才被罰的。”
她将遮着眼睛的濕發撥到了一旁,勉強笑着安慰喻青嫣:“奴婢方才偷聽到了一個好大的秘密呢,也不虧。”
鑒于秋霜還在雨裏凍得瑟瑟發抖,喻青嫣強迫自己冷靜了幾分,一把攬過她的肩膀,将她帶回了明月園。
剛踏進院子,就見夏蘭焦急地迎上來:“這麽大的雨,你們是去哪裏了,怎麽弄成了這樣?”
喻青嫣沒和她多解釋,先将秋霜帶到了浴房裏,去櫃中翻出了一條幹燥的布巾,悶不做聲地狠狠拭着她的臉。
秋霜發出一聲痛呼,眼睛卻亮晶晶的,笑道:“如此待我,一時間倒不知道究竟誰才是小姐。”
喻青嫣沒好氣地用布巾甩了一下她的額頭,惹來秋霜更大聲的笑。
秋霜一面笑着,一面眼中有了點熱熱的濕意。她讓喻青嫣一并坐下來,握着她的手認真道:“姑娘,若是尋着機會便早些離開大學士府吧,我方才聽大小姐說了,她們壓根就沒想過讓大少爺娶你。現在留你在府上,只不過是為了安定少爺的心,等到他高中,不等他開口,老爺自會向聖上請一紙婚書。”
這些喻青嫣心裏頭早就清楚,不然也不會在宋文柏放出狠話的那日同他這麽說。
“我早就知曉,我沒那個心思嫁給宋文柏,到時候自會離開。”這幾日喻青嫣的傷勢也養得差不多了,也漸漸升起了要走的心思,正好有了這個借口,也不會讓人起疑心。
她望向一旁的秋霜,柔聲道:“若是我走了,你和夏蘭會同我一起走嗎?”
秋霜和夏蘭是她從大病中醒來後唯一在她身邊照顧她的人,喻青嫣對她們難免有着幾分親切的依賴,若是要走,必然要帶上她們。
秋霜心裏自然也是情願的,只不過她和夏蘭皆賣身宋府,想走怕是也沒這麽容易,但她沒和喻青嫣說這些,只是揚起臉用力地點了點頭。她的姑娘已經很照顧她們了,若是再給她惹麻煩,連她自己都過意不去。
說完小話,兩人都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幹淨的衣服。
喻青嫣把要走的事情同夏蘭又說了一遍,夏蘭先是一愣,随後看着秋霜遞過來的眼神,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嗯,那我現在便去給姑娘收拾行李。”
說是收拾行李,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攏共不過是幾套衣物和幾套宋文柏送來的首飾,喻青嫣甚至連銀錢都沒有。
秋霜和夏蘭将自己攢下來的幾兩月銀都塞到了她的包袱裏,喻青嫣本不想要,卻聽秋霜說:“反正我們都是一塊的,我們的錢便是姑娘的錢,若有需要,向姑娘取用便是。”
喻青嫣一想也有幾分道理,于是将錢清點好放進錢袋裏,貼身放着,以免丢了。
當晚,喻青嫣沉浸在即将離府的喜悅中,沒有自己一個人睡,而是和秋霜夏蘭擠在了一張床上。
三個小姑娘緊緊挨着,汲取着彼此的體溫,盤算着出府之後能做些什麽。
到了後半夜,喻青嫣身子有些撐不住了,迷迷糊糊地阖上眼睛。朦胧間,她斷斷續續聽見秋霜和她說:“姑娘,這是我姥姥在小時候給我求的護身符,保平安的,可靈了,你帶在身上,一個人也能安全些……”
喻青嫣聽得不甚分明,很快便沉睡進了夢鄉。
第二日喻青嫣起了個大早,她猜想宋時清大概是不想見她,但出于禮節,還是去了一趟朗竹館告辭。
沒想到她連大院門都沒進去,就被外頭的門房小厮給攔在了外頭。
喻青嫣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将自己早早準備好的陳述信連同那塊随身的鳳紋白玉一并遞給小厮:“勞煩大哥替我把這些東西交給舅舅。”說罷,低低行了一禮,就算是辭別。
她與秋霜夏蘭商量好,未時時分在城郊東門會面,于是沒在這裏多做停留,直接拿上了包袱物什,從後院偷偷溜出府。
出門後,喻青嫣便徑自去西市租了一輛馬車,駕着它悄悄往城外趕。
奇怪的是,她并不記得自己有學過馭馬駕車,但是手甫一觸上缰繩,便神奇般無師自通了。
駕着馬車行駛在前往城郊的大道上,這一路出來的太過順利,倒叫她有些如墜夢中的不真實感。
很快到達了約定的地方,城郊風大,喻青嫣出來時穿得單薄,現在猛灌了一脖子風,冷得直跺腳,忍不住又輕咳了兩聲。
但她怕錯過了秋霜和夏蘭,執拗地不肯進車裏等,原地蹦了兩下,等到身子熱乎起來後,又搓着手遠眺。
這一等便等了兩個時辰。
原定約好的時間早過了,天色都昏暗了下來,秋霜和夏蘭依然遲遲未來。
喻青嫣的心也随着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慢慢沉了下去。
先前她們同她說的是還需要費點時間去讨要身契,現在看來,倒是處處不合理。既然她們與宋府簽了身契,那豈能這麽輕易便能跑出來。更何況秋霜向來比她心細,怎會忽然将銀兩突然都交給她保管。
喻青嫣越想越不對勁,正要重新爬上馬車,胸口一涼,從脖子上掉下了一個小東西。她拾起一看,是秋霜之前一直貼身佩戴着的護身符。
看到這個,她算是徹底明白了,她們壓根就沒想過自己能夠出府,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她盡早離開大學士府!
喻青嫣頓時又急又氣,臉色都白了兩分,望了一眼昏黃的天色,不再猶豫,立馬驅車掉頭馬不停蹄地趕了回去。
重新回到大學士府的時候,天色已然全黑了,出門時的那個小偏門已經被人鎖了,不過這點高度也難不到她。喻青嫣幹脆将手上的包袱一甩,手腳靈活地爬上房梁,直接翻了過去。
走近明月園,才發現院子裏格外吵鬧,人影攢動,隐約傳來一個人尖利的嗓音。
喻青嫣心中浮起一絲不妙的預感,才走了沒兩步,撞到跌跌撞撞跑出來的一個臉熟的小丫頭。
她六神無主的目光在看見喻青嫣的那一刻終于聚了焦,帶着哭腔道:“表小姐,您終于回來了!方才大小姐來發現您不見了,說是要打死秋霜姐姐和夏蘭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