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陸大人不妨下車來敘敘舊?
原本應禮部侍郎餘晁的盛邀來到這游船宴, 慕策之心中已是後悔至極。
他從前從未出席這種場合,私以為只是官員間尋常應酬。若非宮中那人昨日特地托人給他遞了旨, 讓他多出來走動走動, 他怕是怎麽也不會答應來到這裏。
方才渾身僵硬地應付完一些客套虛假的問候,轉眼便見他們上了好幾盅酒,一副不醉不歸的架勢。
慕策之落座在最外側, 冷眼看他們行令拼酒,沒過多久便一個個喝得滿臉紅光, 四仰八叉, 爛醉如泥。
僅僅是這些還不夠,不知是誰擊了聲掌, 從門外瞬間徐徐步入一排衣着暴露的妖嬈美姬。官員們這時候還不忘讨好慕策之, 特地讓他先行挑選。
慕策之額上青筋跳了跳, 忍了又忍,終是受不了這般淫靡風月的亂象, 不留情面地甩袖出門。
直到出了這方昏暗荒唐的酒桌, 感受着從湖岸上吹來清涼的風,他才覺一直纏繞在鼻端的酒臭味漸漸散去,耳目一清, 連帶着整個人呼吸也順暢了幾分。
船将過橋洞之際, 他無意間擡頭一瞥,于人群中恍惚望見一張熟悉的面孔,那一瞬間,他還以為是自己方才在席間被灌了點酒, 生出了不切實際的幻覺。
直到對方也直愣愣地看着他, 目光帶着點探究的疑惑, 低下腦袋, 似乎還想将他看得更清楚些。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至少幾次夢回,在他的幻想中,她絕不會露出如此生動的神情!
慕策之心跳難以自抑地開始狂跳,面上一直維持的淡色也變了,他掉頭往船舷處走,随手抓住甲板上的一個船工,冷冷喝令道:“停船,現在即刻靠岸!”
他如此慌張的神色成功将船工吓了一跳,但對方非常為難地攤了攤手:“世子殿下,這不合規矩啊……”
慕策之心如火煎,面上的陰沉之色似乎要透出來,強忍着才沒有發作,他默不作聲地拿起船艙上擱置的一條帶着鐵鈎的麻繩,運起內力用力将它擲到岸邊,鐵鈎一松一緊,牢牢地卡進岸沿的岩石縫中。
随後他身形一躍,竟是徑直掠至了那根纖細脆弱的繩上。
船工們一時被他的身手所攝,等到回過神來後,紛紛驚呼着讓他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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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艙外的動靜終于驚動了裏面的人,禮部侍郎從門內跌跌撞撞地沖出來,一眼看見慕策之,吓得血液倒流,酒立馬醒了,磕巴地喝令船工們立刻停船靠岸。
笑話,這世子殿下可是當今聖上的心頭肉。就連那東宮的太子殿下,都遠不及他受聖上的寵愛。
若是這活祖宗在他安排的船上出了什麽事,不止是掉了這頂官帽這麽簡單,說不定到時連這項上人頭都保不住。
身後的叫喊聲、勸阻聲連天。慕策之臉色卻未變分毫,腳下如履平地,不過短短半息時間,便縱身到了岸邊。
他甫一上岸,聞訊而來的衛山立刻到了跟前:“殿下,可是要派人立刻封鎖卧月橋?”
“不,”慕策之淡淡地眯起眼睛,“封鎖整條延月行道,暫時不要讓任何人出入這裏。”
衛山很快領命去了。
慕策之帶着一絲隐秘的希冀重新回到那座拱橋上,只見橋上人來人往,方才驚鴻一眼見到的身影卻早已經消失不見。
他方才步履太急,連急促的呼吸都未平複,沒有完全康複的心口傳來一絲不适。
慕策之習慣性捂住胸口,眸光卻倏然黯淡下去。
而另一頭,喻青嫣蒼白着臉,捂着太陽穴,正被李錦娘小心翼翼地帶離了卧月橋。
時值此刻,她也難以言明方才心中到底是個什麽滋味。
原本喻青嫣只是安安分分地随着衆人一起,想要一睹第一公子的風姿。
沒想到等船行近的剎那,看清了對方的那雙熔金色的清冷眼睛後,一股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忽然襲上心頭。
與之伴随而來的,還有一陣頭疼欲裂,她初時還能夠忍耐,努力去看清對方的臉,很快後背滲出一層冷汗,整個人也搖搖欲墜,下一秒怕是就要脫了力栽下橋。
就在這時,一雙纖細的手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安定的力量傳到她的身子裏。
喻青嫣迷蒙着回頭,朦胧看見被人群擠得發絲淩亂的李錦娘,此時正氣喘籲籲地站定在她跟前,目光透着幾分焦急:“嫣姐姐,原來你在這裏,終于找到你了!”
她看見喻青嫣明顯不适的神情,連忙緊張地上前攙扶住了她的手臂:“怎麽了嫣姐姐?是頭疼嗎?若不然我扶着你去那邊休息一下?”
喻青嫣疼得涔涔冒汗,說不出話來,只能微微點頭應答。
李錦娘連忙尋了一家面攤,扶着她坐下歇息,給她倒了一杯溫燙的熱水。
捧着熱茶杯緩了一陣子,喻青嫣才感覺頭疼感稍稍減輕了,眼神也逐漸清明了幾分。
太奇怪了,為什麽碰到剛剛那個人會湧起如此劇烈的反應,難道是因為在她沒有失去記憶之前,他們認識嗎?
她擡起頭來,對擔憂看着她的李錦娘安撫一笑:“我無事了,方才見到一個人,忽然就頭疼得厲害。這是好事,說明我可能馬上要将原來的記憶想起來了,以後也便不會如此渾噩,誰也記不得了。”
李錦娘不喜反憂:“那我寧可嫣姐姐就像現在一樣,什麽都不用記得,沒這麽多煩惱。”
喻青嫣被她的話說得心坎微暖,笑着點了點頭。
她們才坐了沒一會兒,便見一隊身着暗藍色窄袖錦袍的人将這條街團團封鎖,大家紛紛奔走,就連這面攤的老板都急匆匆地收了攤,讓她們趕緊走,切勿在此久留。
“怎麽了店家?怎麽将路都封了不讓人走?”李錦娘四周看了看,不解地詢問。
攤主将桌椅收好,諱莫如深道:“好像是有官爺要找一個人,于是将整條延月道都圍住了,現在不讓任何人進出。你們說好好過個節,又出這種事,這世道真是……”
他滿腹哀嘆說到一半,又悄悄旁觀四周,悻悻止住了嘴,利落地将東西收拾好,飛快地收攤了。
失去了可以坐的位置,她們二人只能站起身來,喻青嫣記起陸秦雲還在酒樓裏,于是又回頭去尋。
才走了一小段路,便和同樣焦急趕來的陸秦雲撞了個正着。
“嫣兒,”陸秦雲盯着她明顯蒼白的面色看了一會兒,伸手捋開她臉頰兩側方才汗濕的鬓發,柔聲問,“怎麽了?這麽出了這麽多汗,發生了什麽事?”
喻青嫣低頭不答,他便将略微審視的目光撇向了一旁的李錦娘。
李錦娘心中一凜,随即泛出一點苦澀,來不及悲春傷秋,出言将方才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盡數告知他。
陸秦雲默默聽完,格外留意了一點:“你剛剛說,她奔上橋頭,是要去見誰?”
“……”李錦娘看了一眼喻青嫣,見她并無反對之色,于是實話實說道,“去見如今極負盛名的世子殿下。”
話音剛落,喻青嫣便覺得被陸秦雲攥着的手腕明顯一緊,不由得疑惑地擡頭望了他一眼。
很快,陸秦雲又松懈了手裏的力道,臉上揚起了那副慣常的笑意,道:“怪不得,剛剛過來時,看見了好多缙風衛。我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喻青嫣不明所以地抿了抿唇,總覺得他方才想說的,并不是這個。
“先回到馬車裏吧,有什麽事回去再說。”
說罷,他溫柔而不容抗拒地将喻青嫣往懷裏一帶,拉着她往馬車處走。
喻青嫣覺得陸秦雲自從聽到慕策之的名字後,好像忽然變得有點說不出的反常。
以往他就算是遇到比較棘手的事,也能夠游刃有餘,鎮定自若。但今日他似乎失去了以往的沉穩,渾身充斥着一股難以言喻的焦躁。
被塞上馬車後,她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子舟,你是不是遇上什麽憂心的事了?”
“嫣兒為什麽這麽問?”
“唔……只是隐約覺得你心情不太好。”
陸秦雲那雙狐貍眼微彎,露出一個極其溫和的笑來:“我隐藏得這麽好,沒想到居然還是被嫣兒發現了。”
見他爽快承認,倒輪到喻青嫣微微訝異了:“不知道是什麽事能惹得你這樣好脾氣的人心煩。”
她猜測:“難不成是因為今日難得的節日被人意外中止了?”
“亦或是你與那世子殿下關系不對付?你聽見他在此處,所以覺得心中不虞?”
陸秦雲微笑聽着,末了,正色評價道:“兩者皆有,兩者皆謬。”
喻青嫣撇了下唇:“我知道了,應該是因為我今日忘記帶你一同去放燈了,改日我肯定給你補上!”
陸秦雲失笑,正想開口說些什麽,馬車忽然狠狠一頓,車身震動。
喻青嫣猝不及防地往前撞去,還以為會磕到面前擺着的緣角,沒想到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率先一步擋在她的面前,她的額頭重重撞在他的掌心裏,只接觸到一片溫熱。
她尴尬地抓住窗檐,好不容易重新坐正了身子,餘光看見陸秦雲收回去的手,修長的手背被硌得一片通紅。
然而他絲毫沒放在心裏,凝神聽着外頭傳來的動靜,微微皺起眉。
只聽見,馬車外傳來一個清冷淡然的聲音。
“陸大人,難得在祭月佳節見到你,不妨下車來敘敘舊?”
作者有話說:
下章有個小型修羅場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