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過幾日重烨要進京?”
喻青嫣這一病如山倒, 足足昏睡了兩日才轉醒。
晨間的光線透過如意紋窗镛明明暗暗地照進內室,窗外的臘梅已然怒放, 即便是未點香篆, 梅香也幽幽浮在鼻端。
她睡得渾身乏力,睜眼望着眼前青灰色的幔帷,腦中尚處于一片混沌中。
好半刻, 喻青嫣才有力氣勉強支撐着坐起來,目光落在床側之人身上時明顯一愣。
那人披着件單薄的月白深衣, 側支着額, 看不清面容,隔着幔簾朦朦胧胧望過去與陸秦雲的身量差不多。她心頭下意識一驚, 連忙往床內側避, 一時不察, 頭昏沉沉地撞在那雕花實木上,發出沉重的一聲, 額頭上很快浮現出了一道紅印子。
“嗤……”
慕策之緩緩睜開了那雙熔金色的琥珀眼睛, 面容淡淡:“睡糊塗了?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喻青嫣原本還默不作聲地捂着額,聞言卻滿目欣喜地擡起臉來,連身子都放松了許多:“慕策之?原來是你呀!”
她終于想起來為何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如此眼熟了, 此處是晉王府的澤山苑, 她身下所眠的床榻,也是慕策之的。
“不然你以為是何人?”問完這個問題,慕策之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緩緩一沉, 明明心裏頭在意得要命, 唇角卻浮現出一個嘲諷的弧度, “難不成是你的那個好夫君陸秦雲?”
如今他已經完全可以篤定當初在卧月橋上的那個人就是喻青嫣, 一想到她曾經夥同陸秦雲聯合起來騙他,還稱陸秦雲為“夫君”,他的心頭便壓制不住地泛起怒火來。
喻青嫣望着他變化莫測的神情,顯然也想起了這一茬,內心叫苦不疊。且不說她當初被陸秦雲那副溫柔表象所欺,就連記憶也尚有空缺。那時為了脫身的情急之言,又怎麽能作數?
她連忙否認道:“自然不是!”
然而對上他那張清冷的臉,喻青嫣竟莫名生出些許面紅心熱的慚愧,她的唇艱難地開了又合,一時不知從何開始解釋才能更讓人信服。
但顯然,慕策之這種性子也不會和個怨婦一般同她讨說法,見她一副啞口無言的模樣,只淡淡冷哼了一聲。
喻青嫣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微妙,連忙硬着頭皮尴尬地轉移了話題:“對了,殿下是如何找到我的?又是如何讓陸秦雲同意将我帶回晉王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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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養了一只信鴿。”慕策之忽然沒頭沒尾道。
喻青嫣怔然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忽然提這只鴿子作甚。
而後腦袋間很快電光石火一閃,恍然明白了什麽:“難不成自我走後,這只信鴿一直都是殿下在喂嗎?”
“……只是見它每日來讨食,有些可憐,順便罷了,你別多想。”
喻青嫣看着他有些不自然地将臉別開,不由得輕輕揚起了個淡淡笑容,心頭湧起了幾分感激。
原先她還當是穿雲騎舊部在喂養這只小東西,之前和秦歡他們在裕關時,還特意留心詢問過。這幾位少年郎皆是直爽之人,無一人承認自己能夠心細至此,此事也便不了了之。
任她想破了頭也猜不到背後這位神秘的飼主竟然是向來冷情冷性的慕策之。
她知慕策之是個不擅表達的,若是他口頭上能說出兩三分,想必私底下已默不作聲做了八九分。也是因此,才能這麽快通過信筒裏傳出的指令,知曉她被困在了陸府。
“即便殿下知道我在陸府,陸秦雲他又怎會如此輕易同意放我走……”思及此,喻青嫣的笑容漸漸隐沒,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凝重,“不好,秋霜夏蘭呢?若是我就這般一走了之,保不準陸秦雲那個瘋子會拿她們撒氣,我得回去救她們。”
慕策之輕輕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少安毋躁:“阿嫣,陸秦雲如今忙得焦頭爛額,暫時還想不到這幾個小丫鬟。你若是真想救她們,大可以從長計議。”
“不過以我看來,陸秦雲并不會無故對她們動手。現在你人既已不在陸府,這些威脅條件便也失去了效用,若是你說的那個秋霜和夏蘭,真的出了什麽事,也只會讓你記恨他一輩子,”他點了點手指,娓娓道來地分析,“陸秦雲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但若你關心則亂,做出點傻事,怕是只會正中他的下懷。”
慕策之的話分析得在理,喻青嫣很快冷靜了下來:“我知道了殿下。”
即便如此,她猶覺心中不安,于是掀開錦被,準備給秦歡他們傳個話。
剛将被子掀開,便看見慕策之的眼睛不經意地在她身上掠過,頗為不順眼地皺起了眉:“你身上穿的都是些什麽庸俗衣物,現在去給我換了。”
聞言,喻青嫣低下頭看了一眼身上的衣物。
她的衣物一直未曾更換,還是陸秦雲替她準備的那套輕羅雲雁裙,用料精良,款式大方,無論從哪方面來看,也斷然算不上庸俗之流。
更讓她驚奇的是,慕策之如此愛潔的一個人,竟會容許她這般風塵仆仆地躺在他的床鋪上整整兩日!
正好她也覺得出了許多虛汗,渾身黏糊糊的,連忙點頭道:“殿下說得對,我這便出去換了。”
說罷,她手忙腳亂地蹬上床下的繡花鞋,拎起裙擺匆匆往門前小跑了兩步。
慕策之抱着臂站在喻青嫣的身後,始終專注地望着她的背影,然而沒過多久,卻見她又飛快折身返了回來。
緊接着很快身上一暖,竟是她踮腳主動過來輕輕環住了他勁瘦的腰身。
慕策之眼中滑過一絲濃重的愕然,幾乎是瞬間,耳根紅了一大片:“你——”
“多謝你,殿下,”喻青嫣輕輕一抱便很快撒開了手,動作快到像是舊友間的短暫寒暄,她認真盯着他道謝道,“謝謝你将我帶回來。”
“算你還有點良心,”他眼瞳微閃,不甚自在地伸手溫柔撫了一下她的腦袋,“和我又何必言謝。”
畢竟我欠你的更多。
剩餘的那句話,慕策之并未說出口,他望着喻青嫣重新拎着裙子回身,裙擺如紗雲一般散開,于晨光間回眸沖着他揚唇一笑。
慕策之頓時極淡地勾起唇角,也輕輕跟着笑了。
等到浸泡在滾燙的浴桶中沐浴完畢,喻青嫣只覺得一身病氣都被洗脫,渾身都輕松了不少。
來給她送衣物的是許久未見的劉嬷嬷,她前陣子大病剛愈,人都瘦了一大圈,瞧着沒從前精神了。但是即便如此,她見到喻青嫣時忍不住眼中一振,愛憐地拿了塊帕子替她絞着濕發,百感交集地嘆道:“先前老奴一直聽缙風衛說姑娘為了殿下,被刺客逼得落了崖,屍骨無存,還整日整夜地睡不着,覺得姑娘走得太過慘烈。”
“幸好姑娘是個福緣厚澤的,大難不死,有朝一日還能回到這晉王府來……”說到這,劉嬷嬷悄悄地落了兩滴淚,她連忙用帕子拭去。
喻青嫣敏銳地察覺到了,轉過身去安慰地給她擦拭眼淚:“嬷嬷,你哭甚麽,我這不是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嗎?”
“幸虧是回來了,幸虧是回來了。你可不知,那日你墜崖的消息傳出,殿下整整将自己關在房中不吃不喝三日。對外雖然美其名曰養病,實際上老奴心裏頭清楚,他是因為對你愧疚,是在反省自己。”
“那幾日裏,老奴急得團團轉,好在殿下自三日後便振作了起來,他篤定既然沒有找到姑娘的屍身,那說明姑娘定然還有一線希望還活着。
為了能夠盡快找到姑娘的下落,殿下他開始嘗試着走出晉王府,同官場上的大小官員們虛與委蛇。他往日不愛參加任何宴會,也不愛出去赴宴,就連皇室的宴會,他能夠請辭的也是請辭。
晉王府看着雖家大業大,實際上已經日漸式微,有許多作風新派的官員,并看不起殿下這種沾親帶故的皇親宗室。可是殿下哪怕是再厭惡,也會強行忍着,只為了這些大人能夠賞幾分薄面,派人專門留意有沒有發現姑娘的行蹤。”
喻青嫣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內情,若不是劉嬷嬷主動和她說,說不定這些事,即便是某日慕策之入了土,也會将這些話帶入棺材,不會同她透露一分一毫。
她垂下眼眸,心中感覺被一股暖洋洋的風給包裹着,說不出的熨帖。
急忙将所有的衣物都穿戴好,又将長發繼續絞幹,感覺将自己收拾得差不多了,這才急匆匆回到慕策之的房內,想要再見他一面。
可惜推開房門,門後坐着的人,并不是那道熟悉的清冷身影,而是兩個正在低聲談論着什麽的聲音。
喻青嫣莫名覺得有些眼熟,帶着咚咚作響的心髒,緩緩地靠近這兩個人。
等到她打了聲招呼,看清面前二人的臉時,三個人同時一愣,對面的二人比她還要更加幾分,特別是着白衣的那個,嘴巴大得像是能夠塞下一個雞蛋。
還是她率先回過神來,遲疑地開口喚道:“湛墨?湛白?”
“軍師!”湛白還是和以往一般大大咧咧的性格,看似有哪裏變了,實則哪都沒變,他湊過來拍了拍喻青嫣的肩膀,“我還想着過幾日将軍進京時同他一塊來尋你呢,沒想到這麽巧,你居然自己來了。”
“過幾日重烨要進京?”喻青嫣捕捉到了關鍵詞,詫異道。
“對,”湛墨笑了笑,眼中隐有傲色,“衛國城池接連失守,再打下去,怕是整個衛國都要拱手讓人。曾經我們大将軍如同喪家之犬般被他們趕出汴京,如今,當然要風風光光地再被迎回來。”
作者有話說:
很快大家就可以湊一桌打麻将(劃掉)修羅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