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我不會走的,殿下

此話一出, 屋內寂然無聲。

唯有被禁軍縛住的喻青嫣愣了一下,随後開始劇烈掙紮起來。

先前陸秦雲特地叮囑過, 不得有傷, 故而這幾名禁軍看似出手頗狠,實際上都暗自收了力道,生怕一個不慎弄疼了她。

喻青嫣才掙了沒兩下便得了自由, 她狠狠撞開擋在面前的人,冷着臉大步走至陸秦雲跟前。

“嫣兒, ”陸秦雲望見她主動走來, 滿面的陰鸷盡數消彌,露出個幾乎是堪稱驚喜的笑容來, “其實我……”

話還未說完, 只聽見“啪”一聲清脆的重響, 陸秦雲臉上的笑都未來得及展開來,便直直地僵在了臉上。

他潤白的臉上很快浮現出了一個清晰的指印, 連頭上原本戴得端正的烏紗帽也狼狽地歪向了一邊, 最終掉落翻滾在地。

身旁的人紛紛大驚失色喊道:“陸大人!”

陸秦雲擡手止住他們,示意自己沒事,他摸着臉呵笑一聲, 沒見半分脾氣, 反而露出一個不解的笑來:“嫣兒這是什麽意思?”

“卑鄙之徒,”喻青嫣氣得連肩膀都在顫抖,“你早就知道重烨在這裏,所以才找了個借口闖進王府, 裝出一副深情的模樣, 利用我做餌, 不費吹灰之力便将重烨給激了出來。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的算計裏, 為了達成你的目的,你什麽都能夠作僞。陸秦雲,你真讓我覺得惡心!”

陸秦雲站起身來與她平視,伸出細長的手指狠狠蹭過她的眼尾,企圖抹去那份令人不适的憎惡。可惜越是用力,她越是用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神死死盯着他,盯得陸秦雲心頭翻騰起濃重的不悅,轉而一把擡起她的下巴,偏頭欲要吻上去。

然而他的唇還未來得及觸到喻青嫣的,後背便被猝不及防地重重抵了一把,趔趄跪坐在地。

很明顯他的舊傷還未痊愈,陸秦雲滿頭冷汗地捂住胸口部位,依稀有血跡從衣間洇出。

喻青嫣訝然偏頭望去,看見重烨不知何時已從梁上翻身而下,出現在了兩人的中間,他輕松地将刀柄收回,一把拉起喻青嫣的手,短促地喝了一聲:“走!”便帶着她往外跑去。

這還是喻青嫣頭一次跑得這般快,她的雙腿不由自主地跟着重烨的背影跑動,連氣息都開始微喘起來。等到她回過神來時,其他人已被遠遠甩在身後,晉王府的側門咫尺可見。

重烨摟着喻青嫣翻身上牆,很快帶着她悄然無聲地穩穩落在了王府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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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他吹了一聲暗哨,一匹通體雪白的馬飛快自旁邊小巷中沖出來,嘶鳴着揚蹄停在二人的跟前。

見到它,喻青嫣的神色明顯怔了一下,随後欣然地上前撫摸着它的毛發喚道:“萬雲,好久沒見,我好想你。”

萬雲輕輕打了個響鼻,似乎聽懂了一般,也十分依賴地垂下頭顱,在她的脖子旁溫柔輕蹭着。

喻青嫣不舍地伸手拍了拍它的馬頸,回頭看向重烨,歉然道:“抱歉将軍,青嫣只能夠送你到這裏了,方才同你一塊跑出來已是情急之舉。相信以你的身手,從陸秦雲手裏脫身不是件難事,時間不多,你還是帶着萬雲趕緊走吧。”

重烨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道:“青嫣,我最後問你一句,你真的不願意同我回西境嗎?”

這番話他總共問了三遍,第一遍是在江寧時,喻青嫣尚且還帶着不确定的猶豫;第二遍是在方才,喻青嫣猶有幾分逞快之意;第三遍便是現在,喻青嫣斂起笑容,鄭重地答複道:“不願,我要留在汴京。”

重烨無奈而妥協地笑了,眼中竟有幾分釋然:“我便猜到你會這般說,不過這樣也好,我們也許還能夠有機會并肩作戰。”

他将低頭貼近喻青嫣的耳側,在她剛想要掙紮避開時,牢牢地一把握住了她的肩膀,令她再動彈不得:“再過幾日,我會尋個契機以清君側的名義召兵入城,你告訴慕策之,最好想辦法在此之前将皇族之人盡數安全轉移,不要被孫禮抓到人質把柄。”

這句話含藏的信息量太大,喻青嫣霎時頓住了動作,滿目震驚地盯着他。

“這是軍中信物,你随身帶好,如果有任何難處,可以托人帶它來找我。”

重烨将一塊新的令牌放進她的手中,“一個人留在汴京記得注意安全,雖然慕策之說他會護着你,但我還是不太放心,千萬要照顧好自己。”

“青嫣,如果此次宮變失敗,也許這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重烨翻身上馬,拉緊缰繩望着她,忽然粲然一笑,“多保重。”

自從做了衛國的鎮海大将軍,他在人前便一直都是一副鎮定從容的模樣,已然很久沒有露出過這般開懷的笑,一瞬間讓喻青嫣想起第一次見面時那個坐在高大駿馬上提着敵軍頭顱的意氣風發少年郎。

如果真如他所說宮變失敗,那這攬兵帶将的短短二十多載,什麽也留不住,只不過是可供史書上增添的濃烈一筆罷了。

喻青嫣眼神震顫着,動容地望着他,亦是豪情滿腔地應道:“将軍也多保重,。”

萬雲有些焦躁地輕輕踏着馬蹄,仿佛是輕聲的無言催促。

重烨神色一肅,不敢再繼續耽擱,一夾馬腹,騎着萬雲疾馳而去。

喻青嫣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遠處,正想回府,倏然聽見從裏頭傳來一陣喧嚷的打鬥動靜,她的心頭一凜,不由得伸出手去推了推那道側門。

王府這道側門平日裏都上鎖,幾乎沒什麽人出入,更不會有人來,她随着重烨跑了出來,現在卻不知道該如何回去。

喻青嫣左右一掃,注意到一棵纖細的歪脖子樹,只猶豫了片刻,便将長裙随意一束,踩着它脆弱的枝丫奮力攀爬。

這棵樹的距離還差了一些,即便是踩在了最高的一茬,也離那外牆差了一段。

她聽着府中動靜逐漸弱下去,不知發生了何事,心中更是焦急,幹脆一橫直接松開雙手直直墜了下去。

好在這瓦片尚有幾分牢固,喻青嫣眼疾手快地死死扒住牆檐,這才不至于直接掉在地上。

她估摸了一下外牆的高度,從牆邊緩緩滑下,這一通折騰下來,已經是滿身是汗。

喻青嫣來不及休整,快步悶頭往回走,府上的侍女見了她都當作未看見一般,作鳥獸狀般散了。

她心頭的不詳預感越來越重,走進澤山苑,先是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心跳頓時漏了一拍,連腳步都加快了幾分,幾乎是小跑起來。

等到眼前一亮,視線豁然開朗,當喻青嫣望見被強制押着跪在地上的慕策之時,心中倏然一沉。

地上橫七豎八地躺了許多屍體,有禁軍的,也有缙風衛的,鮮血鋪淋過地磚,看得出剛經歷過一場惡戰。

陸秦雲站在廳內最中央的主位,正笑吟吟地居高臨下,用靴尖去挑慕策之的臉。

“慕世子,方才不是挺傲氣地說要阻我嗎?現在怎麽只能夠跪在下官的面前,半句話也不敢吭?你說若是被督公知道,今日你私自與叛軍重烨見了面,他老人家還會不會網開一面留你一條命。”

“上次是衛文帝主動交出了到手的兵符,而這一次,我倒是十分好奇,他會用什麽樣的籌碼來保你的命?”

陸秦雲的眼中閃過一絲寒芒。

“像宋家這般左右飄搖舉棋不定的牆頭草,如今已被殺雞儆猴。世子殿下這般聰明過人,想必不用下官過多提醒,也該明白,這下一個成為這衆矢之的的,将會輪到誰吧?”

慕策之八風不動地淡然跪在地上,即便是受人脅迫,臉上也絲毫未見狼狽之色,依然脊背挺得格外直,姿态清冷如月。他勾起一個嘲弄的笑來:“那也麻煩陸大人轉告孫督公,即便他如今權傾朝野,也不可能真的做到稱王霸帝,這衛國終究姓慕,外姓人永遠代表不了真正的皇族宗親。在宦官當權之前,一直都是晉王府代為把持朝綱,若是他真要不顧情面趕盡殺絕,那本殿也不介意令他也放放血。”

“兔子逼急了尚且都還會咬人,更何況是一頭暫時休眠的老虎呢?”

“慕世子真是好大的口氣,那下官必會如實相告,就此拭目以待了,”陸秦雲哼笑一聲收回了眼,對着周圍團團站着的一衆禁軍施令道,“走,随我進宮。”

他們來時陣仗頗大,離開時也是大搖大擺。

喻青嫣适時将身子掩在了一根柱子後,等到紛亂的腳步聲徹底離開,這才忙不疊地跑至慕策之的身旁,連聲問道:“殿下,你沒事吧。”

慕策之身上落了好些塵灰,齊整的發冠散亂了些許,就連向來幹淨的月白色衣袍上,也不慎濺上了些許血跡。

喻青嫣知道他喜潔,定然不願自己身上變得如此髒污,連忙伸出袖子替他都仔細地拭了拭,就連臉上方才被陸秦雲靴子不小心蹭到過的地方,也用手小心翼翼地擦了一遍。

她的目光純然而專注,手心也帶着暖融融的熱意,令慕策之原本沉重的心境消散了幾分。

他默不作聲地伸出手來,将她嚴嚴實實地一把抱進懷裏,聲音帶着些許罕見的脆弱:“就在方才,我以為你已經跟着重烨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喻青嫣怔了一下,不自覺地擡起手回抱了他,拍着他的後背手足無措地安慰:“我只是去和他說清楚罷了,我不會走的,殿下。”

慕策之聞言,将手又緩緩收緊了幾分,用力到似乎要将她勒進骨血裏,那雙熔金色的眼睛劃過一絲濃重的偏執:“好,這是你說的,永遠別離開我,阿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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