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我心悅他,自是變得不同了
幾乎是相擁着過了好久, 喻青嫣才忍不住出口提醒道:“殿下,你抱得我有些喘不上氣了。”
慕策之脊背一僵, 這才松手将她緩緩放開。
若非是飲了酒, 他鮮少會有如此失态的時刻,故而耳根也後知後覺掠過一絲不自在的紅暈。
喻青嫣心跳也加快了不少,可方才臨別時重烨的話還歷歷在耳, 她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打算同他問個明白:“我有話要問殿下, 希望殿下也不要對我有所隐瞞, 必定要據實以告。”
慕策之盯着她近在咫尺水潤嫣紅的唇,目光有一剎的失神, 一直聽到喻青嫣的低聲催促, 這才漫不經心道:“你說便是。”
“殿下與重烨莫不是……已經達成了同盟?”
聽到這話, 慕策之心頭掠過的第一反應竟不是問她如何得知,而是微微擰起了眉毛, 似乎是對二人之間那點細末的稱謂差別感到些許不悅。
即便如此, 他還是誠然答道:“不錯,我很早便托人給重烨帶過一封書信,孫禮的監視過密, 我一旦離京便有被提前覺察的風險, 故而只能夠邀他秘密來京,共議結盟事宜。”
喻青嫣的一顆心止不住地往下墜去:“你們所說的結盟,是不是謀劃着穿雲騎同缙風衛裏應外合,清君側, 正朝綱, 将朝中厚積多年的宦官勢力一舉擊破?”
慕策之沉聲道:“不錯。”
“可若是一旦失敗的話, 後果将不堪設想……”
“不會失敗, ”慕策之打斷了她的話,眼中閃過一道利光,“哪怕是為了報這十幾年的含垢之辱,為了我衛國江山這十餘年民力凋敝、世道日衰,這一仗,我們也必不能敗。”
喻青嫣靜靜地盯着他,這一瞬間,她忽然微妙地領會了,方才重烨走前對她所說的那句以後可能還會并肩作戰的意思。
她柔柔地笑了一聲:“我知道的,殿下,青嫣并非是要勸阻你們,只是純粹憂心你們的安危。既然你們已經做好了打算,那青嫣便在旁協助你們,有什麽我能夠出得了力的地方,便不要客氣,我比任何人都想早日看見一個清明安定的衛國。”
慕策之定定望着面前姑娘執拗倔強的眼神。
她生了一雙很美的柳葉眼,笑起來的時候彎彎的,溫柔似水,看着十分柔軟可欺。可就是這樣的一雙眼睛,裏頭流露出來的情緒堅韌而豪情,璀璨得令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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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盡量地挑起一個溫和的笑來,啞聲道,“很快了,一定讓你親眼看見那一日。”
慕策之的容顏本就清冷昳麗,如此一笑,更是由內而外散出微微的光亮,只片刻便驅散了喻青嫣心頭的那份惴惴不安。她悄無聲息地環視了一圈四周,确認四下皆無人後,這才道:“對了,重烨走前要我帶一句話給你。”
她将重烨要她轉達的話不落一字地同慕策之陳說了,他越聽眉頭皺得越緊,犯難道:“皇室人員衆多,光後宮算得上名號的嫔妃佳麗便有數十位之多,若都要從孫禮眼皮下偷偷接走,何其不易。”
喻青嫣沉吟片刻,腦中忽然現出一縷明光,她一把攥住慕策之的袖口,眼中星亮:“其實也并非一定要偷偷。”
“你的意思是……?”
“孫禮對穿雲騎必然已有所戒備,他如此了解重烨,必然清楚一旦制住皇室,任憑到時攻打城邦的兵馬有多麽骁勇,最終也只能夠在天子面前繳械投誠。”
“所以為了以防萬一,他必然會時刻将皇室控制在手中。不論我們想出的計劃多麽周密,只要目的是想要移動這些人,必然會引起他的懷疑。”
喻青嫣将身子坐得正了些:“可是,就算是人動不了,其他的也可以做些手腳。”
“你指的難道是……房屋?”
喻青嫣眼中流露出贊許之色:“不錯,孫禮霸權前殿後宮多年,只要是身處在宮裏的活人,他都能說道個一二出來。可是這死物不同,有些地方,即便是他窮盡一生也不能被容許踏進去,若是在這些地方能夠有一條通向城外的暗道,那我們便能夠絕處逢生。”
慕策之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只不過,若是到時事發緊急,大家都被關在各自的宮內,那可不好辦,必須要找個機會,将所有人都聚在一塊。”
“乾元殿。”慕策之忽然報了個殿名。
見喻青嫣目露不解地望向他,慕策之淡淡解釋道:“是承德太子的住處,自太子殁後,此殿便空置荒廢,封鎖至今,再無人出入。更巧的是,此殿內正好有一條通往宮外的秘密暗道,乃是前朝建殿時以防萬一逃生所用,宮裏的所有人,包括孫禮,都不知道此殿還有這樣一條出路。”
“……除了當初身為太子陪讀的我。”
見慕策之目露嘲弄之色,喻青嫣便知他是想起了當初親眼見證孫禮弑主奪權的舊事,不由得伸過手覆住了他的手背:“這可見,萬事萬物都有因果報應,當初他在此殿殺害了承德太子,必然想不到有朝一日會因為這殿中的一條暗道而功虧一篑。”
慕策之寬大的掌心反攏住她的手,語氣不容置喙:“不論如何,我答應過重烨要護你周全,從現在起,你便好好呆在王府中,哪也不許去。若是不慎出了些意外,立刻會有死士将你安全帶出京都,不會有任何人找到你。”
“不行!”喻青嫣下意識脫口而出,“我也可以幫你們。”
慕策之将臉色一沉:“喻青嫣,你要知曉,不論是我還是重烨,都不想看見你去涉險。”
“殿下,當初你已攔過我一次,便應該明白,我并不是那種甘心坐以待斃,等着別人為我鋪好後路的人,”喻青嫣真心實意地說道,“而且你們需要一個能夠在宮裏随時為你們打聽情況的耳目,我有一份并不引人注意的宮職,也可以名正言順地進宮,這些我都可以做到。”
“此事不必再議,我是不會同意的,”慕策之毫不猶豫地将自己的衣袖從喻青嫣的手中抽了出來,語氣發嘲,“你若是笨手笨腳地進了宮被孫禮察覺,亦或是被你那個青梅竹馬的相好再帶走,屆時我們二人還要分出心神來救你,還是別來添亂了。”
說罷,他冷阖着眼睛轉身便要走。
喻青嫣卻不依不饒地繼續追了上去,語氣懇求道:“殿下,就讓我去吧,太醫署的劉太醫丞是我師父的故人,必然可以打點好一切,不讓孫禮起疑心的。我只去宮中給貴人們看病,必定不會給你們添麻煩。更何況我不是宋文嫣,更不是陸秦雲府中那個無所依傍的側室,他即便再荒誕不經,也無法在當天化日下對一個有着正當官職的太醫出手。”
慕策之往前走的腳步一頓,喻青嫣收不住步子,直直撞向了他堅硬的後背,頓時疼得五官扭曲。
“五日。”
她聽見他淡淡的嗓音,捂着臉甕聲甕氣地反問:“什麽五日。”
“阿嫣,我知即便是我費心心思,也未必能一定将你留下。所以,再給我五日的時間,我會為你想出一個更妥善的安排。”
慕策之說完,繼續邁着步子走遠了。
這一次,喻青嫣卻沒再繼續追上去,她望着他那長身玉立,永遠如清雪一般的背影,幾乎有些遮掩不住自己漏出來的砰砰心跳。
這和以往同其他二人相處時的感覺有極大的不同,對于重烨她是佩服虧欠更多,對于陸秦雲她是懼怕憤怒更多。唯有對待慕策之時,她會理解他偶爾的口是心非,也能夠讀懂他不善言辭的冷淡外表下那一顆始終火熱的心髒,更是能夠被他放在一個平等的位置尊重珍視。
盡管喻青嫣對于自己的感情始終有些遲鈍,此刻也不由得輕輕捏緊了衣裙,在心底承認。
她好像……是有一點額外喜歡着慕策之吧。
這夜雨吹風驟的,翌日起來卻是個晴日。
喻青嫣特地起了個大早,雲綠替她打了水來淨面梳洗,又在梳妝臺前給她擇釵環,偶然擡頭瞥見鏡中的她,不由得打趣道:“姑娘昨日睡得可好,今早起來可以稱得上是容光煥發了呢。”
喻青嫣有些愣怔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臉,誠然她并不是一個別扭的性格,故而即便是昨日認清了自己的心意,也只不過是在入睡前心緒糾結了一會兒,很快便坦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坐到鏡前來,拿起一枚湖碧色的海貝攢花銀簪在發間比了比,擡頭問雲綠:“如何,你覺得殿下他會不會喜歡?”
“只要是姑娘發間戴着的,世子殿下都喜歡,”雲綠将她散落的發攏了攏,一面拿着象牙玉篦替她梳着,一面道,“總覺得自打姑娘回來後,便變了許多。要是放在從前,雖然姑娘也很關心世子殿下,卻從來不會向雲綠問戴何種首飾殿下會更喜歡這類話。”
“是嗎?”喻青嫣望着鏡中的自己,不自覺粲然一笑,“我心悅他,自是變得不同了。”
雲綠驚得差點将手中的梳子掉在地上,她連忙跪地賠不是,但是目光卻是欣慰極了:“如果殿下能夠聽到姑娘這番話,定是極為高興的。”
喻青嫣将她自地上扶起來:“那便麻煩雲綠姑娘多費些心思,将我今日打扮得動人一些,好讓我當面表明自己的心意。”
雲綠拭了拭泛紅的眼角道:“那是必然,姑娘和殿下都吃了這麽多苦,兜兜轉轉好不容易才有了結果,雲綠衷心地替姑娘和殿下感到高興。”
她手巧心靈,不出片刻工夫便幫喻青嫣梳好了發,又給她佩上釵環,衣裳都是才從布莊拿來的成衣,還是簇新的,喻青嫣在一堆中挑中一套滾雪細沙的,與慕策之慣穿的月牙色衣袍十分相稱。
将一切侍弄好後,她照例去東廂房尋人,卻意外吃了個閉門羹,守在房門前的其中一名小厮說他一大早便往西市去了,到現在也還未回來。
于是喻青嫣獨自用了早膳,便呆在房內等。
然而一直等到快要用午膳的時候,也未見到人影,喻青嫣有些坐不住了,同雲綠道:“若不然我們也去西市轉轉,說不定還能碰上他。”
雲綠一整個上午都看她有些心緒不寧,現下更是一眼看穿了喻青嫣的心思,她樂見其成,自是不會阻撓,立馬托人備了一輛去西市的馬車。
喻青嫣自從來到晉王府,便鮮少出門,這還是獨自出府的頭一遭。之前在寺□□時被看得太緊,導致她如今連踏出門都要猶豫一會兒,生怕四周有些視線不依不饒地盯着她。
本想着低調安分一些,等遇見慕策之便調頭回府,怎奈外頭實在太過熱鬧喧嘩,勾得喻青嫣忍不住偷偷掀開一小條縫隙探臉去看。
恰好正來向也有一輛朱紅色的華蓋馬車,同她的這輛相向而行,馬車裏同樣伸出一只潔白的手來,撩起車上的珠簾,露出一張姣美的面容。
一雙極為熟悉的桃花眼與喻青嫣的視線交彙而過,二人皆是一怔,随後相繼扶着車窗探出身子,彼此壓抑不住地驚喜喚道:“青嫣!”
“佩佩!”
喻青嫣正想叫車夫将馬車停下來,餘光捕捉到在慕鳳毓的身後,還有一道身影與她共乘。
她微微屏住呼吸,凝眸望去,只見裏頭的人露出一角月白衣袍,正淡淡擡頭睨着她,面色清冷似月,竟是慕策之。
他坐在慕鳳毓的身側,二人相隔距離極近,幾乎已是到了親密範疇。
喻青嫣嘴角的笑容一僵,心還未來得及揚起,便沉重地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