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發覺溫師姐的手腕和腳腕各被一根銀色的鎖鏈樁住,上面有釘,生生釘入骨頭中,桎梏了她的行動。

溫師姐的手腕和腳腕敞着血,流在石板上面,一地的血跡斑斑。周圍熱浪逼人,她緊閉雙眼,秀眉微皺,像是在忍耐着極大的痛苦。

我驀然睜眼,忍不住向前一步,傳音給她:“溫師姐……你、你還好嗎?明明受了這麽厲害的傷……”

我感覺到她微微張開了雙眼,淡然一笑:“只不過鎖骨釘比較痛而已,并無大礙。”

搞不好會殘廢啊……我顫抖着嘴唇,并沒有說出來。

湘止不明我一直站着在做什麽,叫了一聲,見我沒反應,又道:“你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

我目光一凜:“你們魔族的手段真令人發指,居然敢對溫師姐用鎖骨釘……”

湘止被我的眼神吓住,我單手捂着臉,低聲道:“快幫我救救她,就當我欠你一個人情!”

湘止一愣,道:“你不是……”

“來不及了!”我內心十分壓抑,深深地嘆氣。

“唉,小丫頭,你退後。”湘止瞬間沒有了看好戲的心情,上前一步,頭頂上出現一把黑色的羽扇,緩緩落至其手中。

湘止對着鏈條發力,一陣滔天的巨響,第一根鏈條斷裂,他将目标轉向下一根——

“湘止!”我急忙叫住他,“你把它們都弄斷,那溫師姐就掉進去了!”

“你去接她。”湘止說了句,繼續對鏈條發力。

這時,我發現每打斷一根鏈條,周圍的火焰便成片熄滅,逐漸明白了機關的構造。我繞過有火的地方,向中間掠去,只見石板已搖搖欲墜,在那道身影掉下火海之前,我上前扶住了她。

“溫師姐!”

她雙手雙腳上的血已經凝固了,石板上一片血紅,觸目驚心。失血過多造成了她臉色蒼白,連嘴唇都毫無一絲血色。

但她的目光依舊淡然,對着我微微一笑,道:“霜師妹,麻煩你了。”

我心裏一陣咯噔,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躊躇道:“我、我怕……”

溫師姐知道我怕什麽,柔聲道:“沒事,我便是廢了也不怪你,但我不能死在這裏……所以,拜托你了,霜師妹。”

鎖骨釘一旦入骨,漸漸地會和骨肉長在一起,于是時間一久,将無法拔出……

我必須盡快幫溫師姐将鎖骨釘□□,我知道這是一件極其殘忍的事,如同替人割肉,開膛破肚,而且我又不是一個大夫。

但我不能有所猶豫,時間緊急,再耽誤一分,便是害了溫師姐。

我深深呼吸,讓自己鎮定下來,目光落在溫師姐的右手腕上。鎖骨釘拔得越早對肉體傷害越低,所以我選擇先從她的右手開始。

我摸到了鎖骨釘的釘頭,卡好了位置,同時想方設法與溫師姐聊天,轉移她的注意力。

“溫師姐,以你的修為,怎麽會被魔族俘虜,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溫師姐微微眯起眼睛,只說了四個字——

“蘇銀誤我。”

我不敢多想,手一使力,第一顆鎖骨釘拔了出來!

這顆釘鎖得不太緊,溫師姐只是微微皺眉,我看着鎖骨釘上新鮮的血跡,都覺得疼痛萬分,況且它是直接穿過手腕……

帶血的釘子被我扔進火海,随着長長的銀鏈一起,落下去卻沒有聲音。

石板失去了幾條鎖鏈的固定,有些歪斜,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替人拔鎖骨釘,實在讓人絕望。但最絕望的不應當是我,而是溫師姐。盡管她沒有表現出來。我不知道她內心有多麽強大,但她的閱歷比我豐富,若今日是我被鎖在這裏,也難能如她這般鎮定罷。

蘇銀師兄我不太熟,只知道他和皇汐師姐一樣是關胤真人的弟子,他們性格很像,經常相伴而行。

溫師姐只說了四個字,并沒有多說其他的事,我可以理解為蘇銀師兄連累了她,還是蘇銀師兄他有意害溫師姐?

——這不是可以随便臆想的事,畢竟大家都是同門,在事情弄清楚之前,溫師姐有權保持沉默。

可是,溫師姐既然直呼其名,恐怕對蘇銀師兄已有不滿。

本是同來清剿魔族的師兄妹,卻不想引起了內讧,說來也有些奇怪,事實究竟如何唯有當事人才知道了。

拔完了四根鎖骨釘,我心生後怕,整個人汗涔涔的,溫師姐的額頭也冒出了細汗,恐怕比我想象中還要痛。

我迅速将她的四處傷口用撕下來的布料包裹,然而鎖骨釘剛取下來,她走動不得,于是我将她安置在飛劍上。

溫師姐的臉色慘白,正閉目養神。

這時,出口處傳來了微弱的煞氣,即使不用引息術也能感覺得到。

“他們要來了,我送你出去。”

湘止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我幾乎忘記了他的存在,一回頭看到他正在眼前。

“你為什麽幫我?”我不禁問道,一個魔族竟會幫一個仙修,我很懷疑湘止的動機。

湘止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別擋路!”清冷的聲音響起,一個穿黑衣的魔族倒在門內,随後皇汐師姐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看到我和溫師姐時怔了怔,目光落到湘止身上,驟然一凜。

我還未來得及出聲,只見林闕緊跟着出現在門邊,居然連清檀師兄和洛蓁也來到了這裏。

動作真快。

他們大概是循着我留在房梁上的紙鶴才追到此處,我一陣欣喜,上前一步:“大家都安然無恙,太好了。”

然而氣氛有點不對勁。

四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特別是清檀師兄,一臉嚴肅地望着我,洛蓁一反常态地露出了驚慌的表情。

“你、你們為什麽這樣看着我?”我失聲道,內心感到惶恐不安,突然覺察到什麽,緩緩地回頭——

“小霜,別回頭!”洛蓁大聲喊道。

然而我已經回頭了。

但是,除了一臉欠揍優哉游哉的湘止,還有在飛劍上已然沉沉睡去的溫師姐,我看不到有什麽不對勁。

林闕忽道:“霜師妹,為何你會和魔族一起?可是他傷了溫師姐?”

我看向林闕,支支吾吾道:“這個……”

“你可知他是什麽人?他是……”

“狐帝湘止。”

從汐師姐口中冷冷吐出四個字,我大吃一驚,後退了一步。

湘止在後面伸手扶住了我的肩膀,頓時隐隐的威壓從那只手傳來,我心中一窒。

傳說君臨魔界的魔族以狐為首,近年來最有名的便是狐帝湘止。

這些事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當皇汐提及狐帝的時候,仿佛憑空産生了這一段記憶。

我一開始就知道湘止不是什麽小角色,沒想到竟有這麽大的來頭,正欲從他身邊退開,卻被他一手控制了動作,再也動彈不得。

清檀師兄一臉緊張,厲聲道:“你快放開她,否則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洛蓁祭出了霜天寶劍,目光如炬:“快放了小霜!”

“哈哈哈……”耳邊回蕩着湘止的笑聲,他像是很高興,說道:“今天我家來了這麽多客人,不好好招待就放走,這怎麽行?”

我咬牙切齒地瞪了湘止一眼,無論如何努力都掙脫不了他的束縛,不由得有些洩氣。

“你想怎樣?”我仰起臉問他,“我打不過你,你若是想動手就趕快動手!”

“霜師妹,你不要說話!”清檀師兄一聽急了,奈何我在湘止手裏,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湘止對我微微一笑,忽道:“我才不會殺你呢,小丫頭。咱們倆這麽多年的交情,我怎麽會舍得殺你?”

清檀師兄他們臉色微微一變,我生怕他們以為我和這魔族有什麽瓜葛,怒道:“你認錯人了,我和你沒半點關系!”

“哈哈,怎麽會沒有關系,關系可大着呢。難怪我第一次見到你會覺得有些臉熟,原來是你。”

“你閉嘴吧……”

“巫霜,你天生注定成魔。”

湘止的聲音悠悠回蕩在衆人的耳邊,所有人都愣了。他竟然如此清楚地念出了我的名字,我發覺自己從一開始就被耍了,無論如何謹慎還是掉進了這家夥的局中!

“……休要胡說八道!”我氣極了,腦袋一用力,撞在了湘止的鼻梁上,沖脫了他的束縛!

清檀和洛蓁掠至我身旁,皇汐和林闕也趁機護在溫師姐左右。

湘止後退了幾步,捂着鼻口,埋怨的眼神看着我,幽幽道:“我的鼻子啊,你怎麽能對我的寶貝鼻子下手,完了我要被毀容了……嗚嗚嗚……”

啊,我很頭痛,魔族都是神經病嗎?

“殺了他,巫霜。”林闕突然看向我,冷冷道:“這家夥竟是敢将師姐弄成這樣……”

她說的我都明白,只是為什麽叫我動手?難不成,她、她懷疑我和湘止是一夥的麽?

我感覺不太好了,連汐師姐看着我的眼神都有些冷。唯一感到安慰的是,洛蓁和清檀師兄他們一直在我身旁。

湘止忽然擡起頭,看着我笑了笑,他好像是在演戲,瞬間換了一個人,恢複了正常狀态。而後一場大戰來得措手不及,最先動手的是林闕,然後是汐師姐,我們三個也紛紛向狐帝展開了攻擊。

湘止展現了狐帝的姿态,雪白的尾巴從黑袍下露出,腦袋上左右兩個毛茸茸的耳朵——

周身煞氣極盛,威壓強大得驚人!

“可惜雲涯門那個手持殺相的小子沒來。”湘止高居上方,忽道,“他尚可與我一戰,而你們……還是一起上吧!”

“好狂妄的家夥!”

我模模糊糊聽到汐師姐說了一句話,忽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那之後發生了什麽無從得知,悠悠醒轉時我已身處在冰原之上,寒氣逼人,凍得我立即跳了起來。

前方是一覽無餘的冰原,耳邊風聲呼嘯而過。我回頭一看,其他人都倒在地上,吓了我一跳。

他們并沒有受傷,我将他們一個個叫醒,每個人都是一頭霧水。我想可能是中了狐念之術,才會沒有了之前的記憶,而我的記憶也中斷在與湘止準備開戰的時候。

溫師姐還沒醒來,清檀師兄給她劃了道靈障,安置在飛劍上。

“既然溫師姐沒事,我們回去罷。”清檀師兄對我們道。

我突然想起了什麽,猛然擡頭問道:“樓師弟呢?”?

☆、洛情劍複

? 清檀和洛蓁一臉狐疑地望着我,我整個人都懵了,只見洛蓁說:“小霜,你是不是記錯了?樓師弟根本沒有來啊。”

“怎麽會……樓師弟不是跟你們一起來的嗎?在主殿時他明明說了和你們一道……”

清檀搖頭篤定道:“真的沒有,他從一開始就沒出現過。霜師妹,你恐怕是記憶混亂了?可要休息一下?”

我受到了驚吓。他們每個人的眼神都肯定地告訴我樓師弟并沒有來過,若是他半途離開倒還說得過去,然而清檀師兄竟是說他一開始就不在,那麽我在主殿看到的人是誰?莫非我的記憶真的出現了混亂,或者那只是一個幻覺?

洛蓁對我說:“這邊一直都是我和清檀師兄兩個人啊。”

“那不可能。”我搖搖頭,“你們仔細想想,在主殿我們是說好三人一組,現在你們那邊少了一個人,不覺得奇怪麽?”

“這個……”清檀師兄陷入了沉思。

洛蓁也是一頭霧水,被我進行了思維引導後,大家開始努力回想。

“……我似乎真的這麽說過。”清檀師兄忽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糟糕。”汐師姐道,“莫非記憶混亂的是我們?”

這時在場的人都看向了我,林闕目不轉睛地盯着我,幽幽道:“霜師妹,為何只有你一個人沒有被影響?”

我一時語塞,答不上來。

林闕她就喜歡找我麻煩,仿佛跟我是敵對陣營似的,其實我也搞不清她為什麽老針對我,難不成我上輩子得罪過她?

洛蓁都看出了林闕在為難我,正欲打圓場,忽然一只白狐闖入了我們的視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驚訝地看着那只在地上“搔姿弄首”的白狐,失聲道:“這不是、這不是樓師弟的……”

這時清檀他們猶如打開了記憶匣子,紛紛為之一怔,洛蓁脫口而出:“我們不是在地底下嗎?為什麽突然來到了這裏?”

皇汐稍微有了頭緒,沉聲道:“看來我們的記憶被人篡改了。”

世間還能有篡改記憶的法術?我暗暗一驚,如果是湘止所為,倒也不奇怪,但是他為什麽要放過我們,僅僅篡改了我們的記憶。

——我大概是唯一沒有被湘止的法術影響的人,這可能歸功于我的體質。湘止對我用狐念的時候,很快就被我識破了,想來這小小的記憶混亂也不在話下。

難不成我真的是純仙?我仰望着蒼穹,很快摒棄了這個想法。湘止的話不能全信,從來沒有聽說過生來是凡人的仙族,通過後天修煉成仙那也太荒唐了,跟後仙有什麽區別?

然而他卻知道我從天上巨石中醒來,這其中必有蹊跷。我并不着急,日後大有時間,可慢慢查明。

他們讨論起狐帝,紛紛不能理解湘止為何就這樣放過他們,連我也是雲裏霧裏。眼下溫師姐傷勢過重,我們須立刻趕回雲涯門将其交給寂寧真人救治。

臨走前我問清檀師兄:“那樓師弟究竟去哪了?”

清檀說:“樓師弟是帶着靈狐一起來的,中途靈狐走丢,他就去尋靈狐了。不如你留下等候片刻,興許會看到樓師弟,到時與他一道回來?”

我說好,目送着清檀他們離開,我上前正欲抱起白狐,卻忘了它不喜靠近我,被我一驚,向山那邊跑去。

“別跑啊!小東西,你主人不在那兒!”我生怕它走丢,急忙追了上去,卻見前方一道雪白的身影一瘸一瘸地走來,與這茫茫雪地融為一體。

“……樓師弟!”

白狐撲進了樓師弟的懷裏,他苦笑着,身子一個趔趄,我掠至他身旁,穩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形。

“哎……霜師姐,你還沒走嗎?”樓師弟看見我露出了很高興的表情,将頭微微靠在我肩膀上。

他一身狼狽不堪的模樣,我忍不住問:“怎麽會弄成這樣?”

“被魔族的家夥招待了一下罷了。”樓聽瀾一臉的雲淡風輕,随後喃喃道:“我的修為還是不夠……”

“随我回去吧。你這身傷需要休養些時日。”

“……溫師姐呢?”

“已經找到了,他們先帶她回門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真好。可惜我沒幫上忙。”

樓師弟眼底有幾分孩子氣的稚氣滑過,然後緩緩地閉上雙眼,在我的肩頭睡着了。

我微微一怔,這感覺竟是似曾相識。

我招來飛劍,漸漸變大,将樓師弟放在上面。白狐緊緊地抓着他胸口的衣襟,警惕地瞪着我,一個恍惚,我竟是将它看成了林闕的眼神,同樣對我充滿敵意。

霎時周身一陣疲憊,我想到許多未了之事,縱身一躍,駕馭飛劍破空而去。

距離去懸龍城的日子不久了,我終于再一次來到了後山禁地,那一座紅木樓面前。

柳樹的葉子堆積了一地,亭後的蓮花寥寥無幾,才不過兩個月,這景象竟變得如此蕭條。

我記得流翼喜歡用幻術維持盛景,如今他怕是已經力不從心,任由着一池蓮花枯敗,顯露出它最真實的形态。

五行法術中,我的火訣使得最好,風訣算得上馬馬虎虎,但用來清掃落葉,綽綽有餘。我将樹葉掃進一個土坑裏上厚土,用腳踏得嚴實。

我是一個人偷着來的。自從被殺相傷了後,師父決意阻止我來後山禁地,我也再也沒有看到師兄了。

我問過清檀師兄關于流翼的事,他仿佛有所避諱,甚至刻意不想被我知道,那時我便明白了,他們是不想讓我見他。

但臨別之際,我非常想見師兄一面,我不希望因為殺相成為我們之間的鴻溝。我多麽希望他能夠釋懷。

洛蓁是支持我的,但她擔憂殺相會再次發難,我告訴她之前那次只是因為師兄受了傷,從而被殺相控制了神智,平時根本不會有問題。

于是她偷偷地将我送到禁地,一個人在外把風,以免被清檀師兄發現。

我站在紅木樓前,仰望着高大的紅木樓,忽然感覺到一股熟悉的仙氣,若隐若現,當我上前一步時,對方很快隐匿了氣息,我再也探不到絲毫仙氣。

我知道那是誰,除了他再無別人。

“師兄,你出來見我!”我對着紅木樓大喊道。

結果在意料之中,沒有人回應我的吶喊。

我知道流翼就在這紅木樓裏,我也明白他不理我是有原因的。

我只是心裏難受。

沒有人願意一直待在這個方寸之地,至少我不歡喜,我不知道流翼是怎麽想的,大概是從起初的無可奈何,到最後變得麻木了罷。

我幹脆也隐匿了氣息,悄然接近門前。

大門緊閉着,如同流翼這個人一樣,對我拒而不見。

我不敢對流翼使用引息術,只怕很快便會被發現。師兄很強,至少我見過的人中,在他這個年紀沒有人打得過他。

我伸手輕輕覆在大門上,頓時微微一怔,仿佛感覺到流翼就在這扇門背後,他背靠着門,緊緊地縮作一團,對周圍的一切不聞不問。

對了,繡歌呢?她應該陪在流翼身邊才對……我四處環顧,感覺不到繡歌的仙氣,連半點蹤跡都無。

唉。我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流翼會不會聽見,我輕聲說道:“對不起,師兄。”

“是我的錯,沒有好好聽你的話及時離開,才會造成這樣的局面……”

我想起他說過會和我們同去懸龍城會武,如今恐怕沒有任何希望了。都是我的錯,驚動了殺相。

“我受的傷真的沒什麽緊要,你不用自責,也不用替我難過,明明最難受的是你不是麽……”

“師兄的心情,我稍微能夠理解……”

身負殺相,時刻會被煞氣吞噬,流翼的境地比我想象中還要危險。若不是感受過殺相的氣魄,恐怕我至今也無法理解那種絕望吧。

“……如果殺相真的會噬人心智,把它棄之不顧就好了,不用再理會它……”

我不知從何而來的絕望,說着說着,難過起來,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感情。

“就算是為了天下蒼生,你也不應當獨自受這種罪。”

門內的人微微一顫。

“不要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我閉上雙眼,“我多希望你能夠自由,師兄……”

忽然,門微微一動,我吓了一跳,後退一步。

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力量,從裏面将門推開。

我看到流翼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将我望着,他的眉宇間有幾分疲憊,那一汪深黑的潭水似乎有光,倒映出我的身影。

深深一眼中……我的心跳仿佛停止。

過幾日便要啓程去懸龍城,洛蓁陪我去了趟神劍宮,取回交托神劍宮修複的洛情劍。

這次前來造訪并沒有看到第五師兄,負責替我修複寶劍的是白歌,以及他手下的幾位弟子,他看到我們時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難得我現在有空,不如陪兩位師妹到處走走?”

神劍宮位于山谷之中,遍地落花,香氣襲人,反正洛蓁高興,我也答應了。

我一般和熟識的人在一起時比較話多,洛蓁跟随在白師兄右邊,我跟在洛蓁右邊,靜靜聽着他們談話。

他們說什麽我沒有留意,看着風景走了神,直到白歌第二次喊我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

“霜師妹,我們神劍宮的風景這麽好看?”白歌笑我看得出神,我回之以一笑,繼續看風景。

我擡頭看到宮內會客的閣樓,樹影間有一個白色的身影若隐若現,我向前走了幾步,發現還有幾個紫白衣袍的神劍宮弟子在。

神劍宮中,很少見過身穿一身純白的人,除非是雲涯門的高階弟子。兩派交情匪淺,清檀師兄曾經提醒過我們多來神劍宮造訪,促進兩派情誼,相互學習增進。

我從這個角度看不見那人的臉,他披着白色的鬥篷,神神秘秘的樣子,幾位神劍宮弟子對他都很尊敬,我不免心生好奇。

那人将一把白布包裹的寶劍交與神劍宮人,囑咐了幾句,很快便走了。

我發現他們皆是白歌身邊的那幾個弟子,難怪覺得眼熟。

等他們下樓,已然消失在我的視野死角,我耽擱了許久,洛蓁在前頭喊我,于是趕緊跑上去,将這件事抛到了腦後。

場面有些沉寂,我看向白歌,忽然問:“白師兄,第五師兄最近好嗎?我兩次來都沒有看到他。”

白歌說:“好是好,就是不怎麽愛出門了,整個人有些懈怠。”

“難不成……那次魔窟的事,第五師兄仍舊心存芥蒂?”我小心翼翼地問。

白歌輕笑一聲:“霜師妹,你不用擔心,第五師兄若是怪也只會怪居師兄,他們難得意見分歧,一冷戰就是幾年。唉,我都習慣了。”

白歌避重就輕地告訴我這些,我內心有幾分感激,對上洛蓁疑惑的目光,我搖搖頭對她說沒事,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忽然跑來一個弟子,在白歌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白歌眼睛一亮,對我道:“霜師妹,走吧,我帶你去取劍。”

我發現那個弟子就是閣樓上那幾名弟子中的一個,我甚至懷疑白歌一直在拖延時間,是因為洛情劍還沒有修複好。

難道那個白衣人帶來的就是我的洛情?

我微微笑道:“白師兄,洛情劍是你親自替我修複的嗎?”

白歌怔了怔,仿佛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笑道:“當然了,眼下就數我最閑,但不知道有沒有達到你的要求。”

“白師兄如此操勞,我又怎麽會有所嫌棄?”我笑了笑,心說白歌這人真是耿直,一撒謊滿臉都是破綻,唉……

到底是誰呢?替我修複寶劍又不肯相告的白衣人……我覺得他的身影有些眼熟。

這時我想到了一個人,內心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顫,越想越覺得是他了,頓時呆愣在原地,心情複雜。

“小霜,師父吩咐我們回去見他一面,你還記得吧?”

洛蓁打斷了我的心思,我點點頭,對她說:“我也有些事情需要請教師父,我們趁早向白師兄告辭吧。”

“好。”

洛情劍回到了我的手中,感覺比以前重了幾分,但其靈氣不減,反而有加。

我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和洛蓁一同向白歌辭行,飛回了雲涯門。?

☆、黑龍巨影

? 接近雲涯門的時候,我俯瞰着撩雲虛,不經意間發現風雅居邊上站着一個藍袍的仙人,微微一怔,向身旁的洛蓁提醒道:“你看那是誰?”

“師父!”洛蓁驚叫出聲,“他竟然在這裏。”

我們紛紛落在風雅居的吊腳樓前,掌燈真人似乎等候已久,覺察到我們來了,微微轉過身來。

“師父,你怎麽會來此地?”洛蓁上前一步,當她看到掌燈真人并沒有帶着靈燈,錯愕道:“師父,你的靈燈呢?”

我感到同樣的疑惑,師父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沉聲道:“無須擔心,即使無靈燈在側,我依然可以覺察到你們的存在。”

我輕聲問:“可是師父你這樣看得到嗎?”

這時,師父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我和洛蓁紛紛一驚,只見那雙黯淡無光的眸子裏,映不出任何事物。

“看不見和看得見于我而言并沒有區別。”掌燈真人嘆道,忽然緩緩轉向我,我怔了怔,仿佛那雙眼睛看得到我似的,正和我對視着。

他看了我一會,對洛蓁說:“阿蓁,你的神煌天威劍陣修習得如何了?”

洛蓁回道:“差不多追得上修為了,對控制也漸漸有了心得。”

掌燈真人滿意地點點頭,又看向我。我忍不住問:“師父是想和我說什麽嗎?”

掌燈真人忽道:“阿蓁,你先退下。”

洛蓁怔了怔,看了我一眼,“是,師父。”

洛蓁離開後,我滿臉好奇地望着師父,笑問道:“難道師父要傳我秘術?”

掌燈真人微微笑道:“這些年除了逼着你閉關,做一些勉強的事,為師很少授予你法術。霜兒,你可有怪為師偏心?”

怎麽會?我正樂得清閑呢……這話我是不敢直接說出來的,吐吐舌頭:“偏心二字從師父口中說出來,倒不覺得是偏心了。”

師父問我:“你有什麽願望?”

“師父怎麽會問起這個?”我疑惑道。

他說:“若是一生都在雲涯門修仙,你可願意?”

我想了想,心裏很高興:“當然好啊!”

師父看着我陷入了沉默。

一輩子待在雲涯門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風景這般好,又有洛蓁、清檀師兄在,我現在已經很開心了。

“如果為師不希望你去懸龍城,你待如何?”師父突然說道。

我愣住了。為什麽師父突然說這樣的話?莫非有什麽變故?

“師父,請告訴我理由。”我堅定道,“而且,為什麽偏偏是我不能去呢?”

師父微微一窒,柔聲道:“不是不能,而是為師不希望,你不必想太多。”

我的感覺實在太敏銳,連師父都覺察到了。他的話讓我感到不安,無法掩飾內心的真實想法。

我皺眉道:“那麽……師父為什麽不希望我去?”

“你可知懸龍城是個什麽地方?”師父反問道。

我只知道懸龍城曾經與雲涯門并駕齊驅,城中人比雲涯門多上數倍,況且又有希流光那樣的人物,至今不能理解懸龍城為何居于雲涯門之下。

師父緩緩道:“懸龍城是個魚目混雜之地,非正非邪,其中雲上仙府統治着全城,實力不容小觑,懸龍城衆仙修皆是出于雲上。”

師父說出了他的憂慮:“你天性善良,感情純粹,尚且能分清仙與魔。一旦入了懸龍城,有些人真假難辨,只怕你會被利用。”

“師父,你還是第一次這樣誇我。”我高興道,“不過你應該擔心洛蓁多一點,至少我比她聰明。”

“你的修為若是趕得上阿蓁,為師也不用擔心了。”

師父生生潑了我一盤涼水,我瞬間從頭冷到腳底,抿了抿嘴。

“師父……”我低下頭,小聲說道:“師兄他真的不和我們去懸龍城嗎?”

師父一怔,問道:“你告訴為師,可曾偷偷去了禁地?”

我驚訝地張了張嘴,馬上道:“未曾。”可惜師父已經看穿我了,揚起的手停在半空中,我微微一縮。

“不要去打擾你師兄。”師父将手放在我頭頂上,“他現在最需要安靜。”

我溫順地點了點頭,心裏卻堆滿了疑惑。

幾日後,迎來了出發去懸龍城的日子。一大早所有準備參加會武的人聚集在望仙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的白衣弟子,約摸有上百位。

一大群年輕的雲涯弟子禦劍在飛往懸龍城的路上,清檀師兄在前面帶頭,洛蓁跟在他右邊。我在洛蓁後面看風景,不經意地轉頭,看到樓聽瀾正在附近,風吹得衣袍獵獵作響,他目光微凝,望着前方。

樓師弟的傷好得很快,我本以為他會像溫師姐那樣耽擱幾日,卻沒想到他跟上了我們的行程。我看到他肩頭冒出個毛茸茸的腦袋,原來是那只白狐,它爬上樓聽瀾的肩頭,蹭了蹭他的臉。樓聽瀾腦袋一歪,發現我正在看他,微微一笑道:“霜師姐……”

我裝作沒有看到他,四處搜尋熟悉的身影,卻發現除了清檀洛蓁,周圍都是不太熟識的同門。樓聽瀾向我這邊靠近了一點,我回過頭,露出微微驚訝的表情,叫了聲:“樓師弟。”

“我還以為你不理我呢。”樓聽瀾笑了笑,“今天跟你打了兩次招呼,都沒反應。”

“是嗎?”我很想問第一次是什麽時候,但不太妥,會暴露我無視他的事實。

樓聽瀾微微皺眉:“霜師姐,你是不是不太喜歡我?”

我愣了下,急忙道:“沒有的事。”

“你剛才明明無視我。”

我真想打自己一巴掌,狡辯道:“我在找甄師弟呢,你平日不是經常和他一起?我都忘了他不能來……”

樓聽瀾說:“我哪有經常和他待在一起,這門中我就只有霜師姐一個朋友。”

這……他是認真的嗎?我看不出樓師弟原來是這麽孤僻的人。

“樓師弟,為什麽是我?我記得我們沒有這麽熟吧?”

“一回生二回熟,我們這都第幾回了?”樓聽瀾有些不高興了,“你果然不喜歡我。”

這是什麽鬼道理?“沒有的事,沒有的事,其實許多師弟師妹都很喜歡你的,你不應當忽略他們。”

“霜師姐,你在岔開話題,我是問你喜不喜歡我。”

啊……我頭痛欲裂。

“喜歡,我當然喜歡你了!”我怎麽感覺被逼良為娼,像在哄一個小屁孩似的。

周圍的師兄弟們紛紛轉過頭來,我急忙捂住了嘴。撞見前面洛蓁和清檀師兄驚訝的眼神,這下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樓聽瀾滿意地笑了起來。我心說這小子果然是在诓我的吧?捂着臉與人群拉開了距離。

過了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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