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籬落稀疏兩三愁

“公子,公子你跑慢點!”

禦花園裏,穿着翠綠色短襦的婢女跟在一位三歲小奶娃身後喊個不停,別看才豆丁點大的小孩,跑起來倒是帶勁的很,把身後一幹宮女累的直喘氣。

小孩梳着總角,頭發紮成兩個向上分開的發髻,用兩根紅繩綁住,很是神氣。

小豆丁長的也是十分機靈可愛,大大的葡萄眼,彈潤的桃花唇,粉嫩嫩的小臉蛋,最吸引人的,怕是那抹挂着的明顯的壞笑。

“公子你小心摔着!”

“才不會呢!”

小孩突的停住,朝婢女們做了個鬼臉,又撒開腿向前跑去。

“哎呀!”

然而事實證明宮女們的擔心是正确的。

他此刻正四仰八叉的跌在地上,嘴裏不住的揉着屁股念叨着“痛痛痛!”

要是隔在別家娃娃身上,這會兒就該扯開大嗓門哭着掉金豆豆了,不過他倒是硬氣,竟然扒拉着別人的腿自己慢騰騰的站了起來。

小豆丁正打算向“誤傷”的路人道歉,擡頭卻是愣住了。

“馳哥哥!!是你啊!”

原來這小豆丁不是誰,正是寧淑的孩兒公子煦。

被他遠遠落在身後的婢女們此刻終于是趕上了,拉着他好一陣的唠叨心疼。

“又在淘氣。”

公子馳刮了下他的小鼻子,“寧夫人今日教給你的功課可有完成?”

“煦兒自是完成了!維鵲有巢,維鸠居之。之子于歸,百兩禦之。維鵲有巢,維鸠方之。之子于歸,百兩将之。維鵲有巢,維鸠盈之。之子于歸,百兩成之。”

看着他一臉“求表揚”的小模樣,公子馳終是繃不住臉,笑了起來。

“煦弟最聰明了!”

說起這公子馳,到是很讓人吃驚。四歲時還是個膽小的孩子,長的也是弱不禁風的模樣,這才過了三個春秋,就變的穩重起來。明明是七歲的稚兒,卻老成的猶如及冠,就連身量也是猛長,赟王更是破天荒的誇贊他:“頗有寡人當年之風。”之後竟是帶回承德殿親自教導。

儲位一直為定,大王這暧昧不清的贊賞和舉動…………

很多人的心思一活絡,關雎殿的清閑日子便是到頭了。

“馳哥哥這個時辰不是應該還在練劍麽?”

“今年大旱三月,百姓顆粒無收。而赟國與魏國又交戰正鼾,着實讓人擔憂。父王決定行大祭,向大司命祈福,求天降甘霖。這幾日便讓我回去,不用再來了。”

“太好了太好了!”公子煦高興的直拍手,“馳哥哥陪我去爬樹吧!”

看着這張充滿希冀的臉,姜馳無法拒絕,只得點頭答應。

只有在煦弟的身邊才能感受到片刻寧靜,這種無條件的信賴和仰慕,這雙純淨的眼眸,幾近讓他落淚。

實際上他是羨慕姜煦的,姜煦有愛他的母妃,有疼他的父王。采良人對他雖好,但總歸還是比不過親娘。他對采良人更多的是感激。

姜馳總會記起那個傍晚,午夜夢回,觸景生情。自缢的母親,混亂的倚香殿,驚聲尖叫的七子,和被抛下的自己。

父王待他實則并不親,雖是有意的培養,但又何嘗不是種利用?以他為盾,保護真正的幕後儲君。

三番五次的下毒,莫名其妙的跌下馬,“不小心射出的”箭矢,一切的一切,都在逼着他快速成長。

我要活下去,要查出母親真正的死因,要………………奪得那個位子。

雖然年僅七歲,但他經歷了太多黑暗,在他心裏,只有大權在握,才能保護自己,才不會失去自己愛的和愛自己的人。

深淵,正在不遠處向他招手。

要說這三年來,有誰是過的最不如意的,便是王後景氏了。

當年寧美人平安誕下公子,爾後又是姜馳被大王另眼相待,無論哪一種,都是她不樂意看到的。

更何況她的大兒子公子琰,雖貴為嫡公子,但并非長子,且天性平和,沒有為王者的霸氣,而小兒子姜黎,雖有雄才大略,卻因兩年前的一場“意外”走水,容顏俱毀,雖是保住了性命,可此生在人前怕是沒法摘下面具了,并且性格孤僻,極不為大王所喜。

這三年來,王後是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如鲠在喉,卻又對他們無可奈何。

她景氏手段雖高,但終歸逃不出婦人招數,對于她的所作所為,齊王實則是知曉一二的,但齊王對女子無情,又見她沒有動搖社稷,這才睜只眼閉只眼放任不管。

他把齊國看的比什麽都重要,超過了性命,因為煩憂操勞國事,身子底子日漸掏空。

公子煦為福星,公子馳為棟梁,赟王自是器重的很,景氏想要興風作浪,那是難上加難。隐忍三年,她并未放棄,只要機會得當,她定要讓那雙肉中刺下九泉!

沒有人能阻止她琰兒登基!沒有人!

王後緊捏着憑幾,保養得體的玉手上竟青筋畢露。

“王後…………”

蘭竹斟酌着,試探的開口:“王後,該用午膳了。還有…………那冷宮的白氏…”

“白氏?那蠢婦還想做甚?”

“她說…………想娘娘看在她幫襯多年沒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請為她女兒,也就是大公主,覓得一樁好姻緣。”

“哼,我會………”

景氏開口正要嘲笑,卻突然又止住了。

那白氏,原是赟王的長使,一月前因下毒謀害公子煦未遂,事跡敗露,惹得大王龍顏大怒,剝了她的位分,将她打入冷宮。

雖然說是被廢了,但廢人,也有廢人的用處。對景氏而言,棋子,不到最後一刻,她是不會放棄的。

“你去告訴那白氏,明日亥時,冷宮後的棄竹園見。”

“是。”

蘭竹領命,行禮退下。

景氏眯眼又思量了半晌,覺得這椒房殿上的烏雲是時侯散去了,整整三年,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終于等到了機會。公子煦,就先拿你開刀吧!什麽福星!大齊有我兒就足夠了!

翌日亥時,冷宮棄竹園。

一婦人穿着一襲白衣,挎着個竹籃,半蹲在溪邊,神色哀凄。

再仔細定睛一看,竟不是白氏,是關雎殿的采良人!

采良人不施粉黛,穿着樸素,那竹籃裏裝的,是祭奠用的香,和一件陳舊的小衣裳。

原來,此日是采良人滑胎而逝的公子的“祭日”。

“你真是個可憐的孩子。”采摯用手撩着溪水,開始喃喃的念叨。

“你在娘親的肚子裏呆了七個多月了,娘親已經給你做了好多漂亮的小衣服小鞋子,天天歡喜的盼望着你的降臨。你的父王是個靠不住的丈夫,你是我所有的期望,是我所有的愛。你來到這個世界的時侯,已經成型了,女醫都說是位公子……………”

她又拿起那件小衣裳,細細撫摸着。

“整整七個多月啊………你在娘親的肚子裏鬧,在娘親的肚子裏哭笑,我都知曉。母子連心。可惜啊,這宮裏,最不缺的就是人了。你來我往的,只聞新人笑,哪見舊人哭?最後記得你的,也就只有我了。我從未忘記過你,自打那次傷了身子,我也無法再孕了。唉…………”

采良人感傷了許久,正打算祭香,卻不想聽到了她人的腳步聲。

她不由得一驚,趕緊收了東西往西邊的巨石後躲去。

來的正是王後和白氏。

和王後的雍容自得不同,白氏蓬頭垢面,很是狼狽。

也對,冷宮從來就不是個好地方。

白氏見了王後,二話不說便是下跪磕首,“求王後照拂罪妾之女!罪妾定當感激不盡!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王後大恩大德!”

“做牛做馬就算了。”景氏說到:“此刻就有一個機會讓你報恩,你可願?”

“王後請明示。”

“一個月後的祭祀大司命之典,我要将那公子煦…………”景氏比了個“除去”的手勢,接着說道“不過此事需得謹慎,萬一不慎敗露,就要有個………”

“罪妾願意!”白氏擡起頭殷切的說道:“是罪妾與那寧美人積怨已久,又嫉恨她得公子和大王的寵愛,才不死心的……………”

景氏滿意的點頭:“如此,甚好。你也算是死得其所。為人母者,自當把孩兒的前途利益擺在第一位,念你與我有功,又跟随我多年,我會為你的寶貝女兒覓一個好婆家的。哦,對了,明日這個時辰,我還能安排你們母女見最後一面,如何?”

白氏聽後喜極而泣,深深俯首。

“罪妾謝過王後大恩!”

待那兩人商議完畢,離開一炷香後,躲在巨石後的采良人才偷偷把頭探出來,再三确認四周無人後,她才起身倉皇而逃。

她的心跳的“砰砰”響,似乎還聽到了血液倒流的聲音,但她不是因為怕,而是因為激動。

她也一直在忍,她也一直再等。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世上多的是意外和湊巧,就要看人會不會把握了。

七年的執着,七年的傷痛,宮裏人皆以為她以放下,但傷口表面結痂,內裏卻是崩潰腐爛,王後剝奪了她做母親的權利,害死了她那未滿十月的可憐孩兒,毀了她在赟國唯一的期許,她要的不多,只是想要一個公平的處置罷了。

在這後宮中,暗流,永未停歇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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