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清月白羅巫中

轉眼就過了一月,在八月份的月底,齊人迎來了祭祀大典。

大典定在酉時,宮人們從頭一天就開始忙活,目不交睫,腳不沾地。

獻舞祝誦的王子王女們也都不敢歇着,個個都加緊練習,生怕大典上出了什麽差錯,對神明不敬,惹怒了父王,成為了笑柄。

今日的錦湘殿也沒人閑着,沐浴更衣等祭前準備無人敢耽擱,按照順序一樣樣做下來,一上午的光陰也就這麽溜走了。

“給煦兒做的新衣裳呢?”

“回美人,已經給公子穿上了。”

“甚好。再收拾收拾,我們去采良人處吧。”

對于寧美人的到訪,采摯卻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姐姐瞧着妹妹神色很是不好,嘴唇泛白,竟連一絲血色都沒有。妹妹莫不是身子不适?離大典還有些時辰,要不傳太醫過來看看?”

“不必勞煩姐姐了。”采摯婉拒了她的好意“妹妹近幾日不勝暑氣,沒睡安穩罷了。倒是讓姐姐擔憂了。”

見采良人一臉的淡然,寧淑倒也不好說什麽了。

“那妹妹自個兒注意些吧。姐姐也就不羅嗦了。”

落日溶金,殘陽似血。

寧、采兩人結伴去了江月閣,一路上說說笑笑,很是和諧。但在快到目的地之時,采摯卻突然輕聲對寧淑說道:“公子煦還小,姐姐還是讓他坐到身邊來,遠離西邊吧。”

說罷就對她福了個身:“妹妹先去找馳兒了,他今日要唱誦歌,緊張的很。”

“去吧。我也去瞧瞧煦兒。”寧淑笑笑,對那提醒并未太過在意。

齊國和晉國雖為臨國,但國風民俗卻很是不同。

齊國的祭祀大典是于晚上開始,晉國卻慣于白日;齊人祭祀要獻舞祝誦,晉國卻只需王族裏德高望重的長老“請神”即可。一個繁瑣,一個簡潔。

寧淑嫁至齊國十來年,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大型的祭祀,很是開了一把眼。

祭祀的江月閣建于湖中,四面環水,只有東面的一條回廊連接着禦花園,閣的背面不遠處被一道瀑布攔住,這如煙如霧,噴珠瀉玉的,很是有幾分人間天堂的意味,再加上正值夏日,閣中花團錦簇,閣外水天映月,交相輝映,更為大典增添了幾分韻美。

按照慣例,齊王坐首位,王後侍奉其旁,而齊王的母親早逝,右邊的位置便被空置了。有品階的夫人按位分大小逐一排列,公子和公主按年齡嫡庶而坐,到也沒出什麽茬子。

在祭過三牲後,便開始了吟誦。

“廣開兮天門,紛吾乘兮玄雲。

令飄風兮先驅,使涷雨兮灑塵。

君回翔兮下,逾空桑兮從女。

紛總總兮九州,何壽夭兮在予。

高飛兮安翔,乘清氣兮禦陰陽。

吾與君兮齊速,導帝之兮九坑。

靈衣兮被被,玉佩兮陸離。

壹陰兮壹陽,衆莫知兮餘所為。

折疏麻兮瑤華,将以遺兮離居。

老冉冉兮既極,不寖近兮愈疏。

乘龍兮辚辚,高駝兮沖天。

結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

愁人兮奈何,願若今兮無虧。

固人命兮有當,孰離合兮可為。”

男巫女巫一唱一和,默契天成,餘音繞梁,讓人如癡如醉。

王後見時機已到,便對身後的蘭草使了個眼色。

大王也別怪她壞了這祭祀大典,大司命主死,送她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公子,怕是比什麽都要強。

景氏撫了撫精心梳制的發髻,端起白玉盞輕酌了一口。

公子煦雖是大王最喜愛的公子,但他非嫡非長,又是幺兒,只得委曲的坐在了離祭臺最遠的位置。

姜煦雖聰慧,但再怎麽講也是個三歲稚兒,又生性好動,這會兒,已是忍得很艱難了。

就在此時,一只小翠鳥出現了在了他的眼前。

小東西長的很是漂亮,通體翠綠,兩只爪子和喙卻是金色的,尾羽向上翹起,在徐徐的夜風中一搖一擺。

它看到姜煦也不害怕,反而歪了歪腦袋,向前又跳了幾步,用小巧的喙連啄了幾下地板,發出“嘟嘟”的輕響。

姜煦盯了它半晌,擡眼看了看赟王和寧美人,見他們都醉心歌舞,便大膽了起來,割碎了些許肉,向翠鳥撒去。

翠渙剛要制止,卻被一個小太監攔住,說是錦湘殿的奴婢偷了他的東西,兩人糾葛不停,不好找主子做主,就只能找大宮女。

翠渙料想這祭祀大典衆目睽睽的,應是不會出什麽差錯,就被那小太監半推半搡的推出了江月閣。

姜煦見兩人走遠,高興的咧嘴一笑,與那小翠鳥更是親密的嬉戲起來。

正玩上了瘾,鳥兒卻往後跳了幾步,似是吃飽了要走,姜煦急了,又不能大喊大叫,更不能托人把鳥抓回來,再三糾結,竟然悄悄的跟着鳥兒溜走了。

他身量小,又坐的遠,一時半刻還真讓人注意不到。

齊王身側的景氏一直在悄悄的關注着這邊的狀況,見姜煦如願離席,便在心底悄悄的送了口氣。

再怎麽聰明也只不過是個才三歲毛都沒長齊的奶娃娃罷了,若知道這麽容易,就早些下手了。

王後朝下偷偷比了個手勢,該懂的人自然就心領神會了。

“嘿,小鳥!你別跑啊!”

此前說過,江月閣的西邊靠着瀑布,那裏水聲陣陣,輕聲的叫喊自然而然的就被掩蓋住了。

小翠鳥并不聽他的話,越跳越偏,最終在勾闌處停下。

姜煦壓低了身子,緩緩的向它“爬”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躲在不遠處的蘭草不禁屏住了呼吸。

江月閣平日裏很少有人往來,又四面環水,特別是西邊,這木頭就比別處的來的“脆”,閣的下方就是湖水,深不見底,只要木板勾闌一斷………

“喀吱!”

姜煦以倒栽蔥的方式向下摔去,變故之快讓他來不及喊一聲“救命!”而迎接他的,不僅是冰冷的湖水,更是銳利的石頭!

“哐當!”

與此同時,原本認真賞舞的寧美人卻突的覺得胸口疼痛難忍,就好像拿針在刺一般,巨大的不安席卷了她的全身。

齊王不解的看了她一眼,寧淑卻無暇顧及其他,只顧着向姜煦的座位望去,一眼,沒人!兩眼,又沒人!三眼,連翠渙都不見了!

她身旁的采良人卻是發話了“莫不是公子貪玩,去了最西邊?”

寧美人來不及思考,順從直覺趕了過去。

采良人捏着白玉盞的右手微不可查的抖動着,公子煦,你可千萬要沒事啊…你若是有了個三長兩短,我怕是這輩子都沒臉見你母親了…………

對于寧淑的突然離席,姜轅顯的很是不喜,“王後。”他正想讓王後過去看看,卻驚的景氏灑了酒。

“大王有何吩咐?”景氏擠出一抹勉強的笑,問道。

“你去看看那寧美人,急匆匆的,可是出了什麽事。”

“親身遵旨。”

那景氏剛把手伸出去示意蘭竹扶她起來,卻聽見西邊傳來了一聲驚呼:

“煦兒!!”

接着便是婦人的尖聲慘叫,聲音之大,撕心裂肺,竟是蓋過了瀑布流水,讓整個江月閣都聽了個清楚。

齊王先是一愣,接着便是甩手一扔爵杯,大步向西邊走去。

見大王面色陰沉,歌舞驟停,衆人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且不管別處如何,寧淑卻覺得是要發瘋了,她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放在心尖上的骨肉在水中苦苦掙紮,卻是無計可施。

她幾次想要跳下水,都被紫雲攔住。

“夫人,夫人不可啊!”

“有何不可?你松手!我要去救我兒!”

“可是夫人也不會水啊!怕是到時候不但幫不到公子,還會讓自己也陷入危險啊!”

“那你要讓我如何?看着我兒赴死嗎?”

寧淑睜大了瞳孔,眼中竟是一片血紅。

“大王,我們還可以找大王!”

“對啊…”

她轉身急忙跑去,卻和聞聲而來的齊王撞到了一塊。

姜轅看見了在水中掙紮的姜煦,他已失去了力氣,阖上了眼,湖水正快速的漫過他的頭頂,要将他吞噬殆盡,而水中間卻有層層紅波蔓延,散發着不祥的氣息。

齊王來不及多做思考,他甚至來不及把繁瑣沉重的衣飾褪去,便跳入了湖中。

趕在身後到來的宮人妃子們皆是驚呼,幾個會水的年輕力壯的公公不敢耽擱,也紛紛入水,生怕大王和公子出了什麽閃失。

留在閣中的衆人皆是下跪,虔誠的向大司命祈禱。

王後雖也是一臉的焦急擔憂,心裏卻是十萬分的後悔!若是知道會牽扯進大王,給她百個膽她也是不肯不敢的!

若是讓他人看出了事情的異樣………

景氏不禁覺得渾身發冷,四肢無力。

她這麽安慰着自己,沒事,左右已經找好了替罪羊,推不到她頭上的。

半個時辰後,錦湘殿。

“太醫,煦兒可有大礙?為何還不醒轉?”

“夫人。”

太醫先是行了個禮:

“公子已無大礙。過個時辰便能醒了,只是頭上被利石劃開了道大口子,怕是要養好一陣子。幸虧大王和夫人及時趕到,否則再晚來一小會,公子怕是要去侍奉大司命喽。”

寧淑聽後這才把一直掉在嗓子眼的心給安了回去。

齊王再三确認無事後,便離開了錦湘殿,讓寧淑和姜煦好生休息。

見衆人都已退去,原本就臉色蒼白的翠渙終是沒忍住,“噗通”跪下告罪,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

寧美人經過最初的慌亂,平定下來的她,理智悉數回籠,她冷靜的問道:

“你是何時離開的?”

“回夫人,一個時辰前。”

“為何離開?”

“有一個小太監說我們宮裏有婢女偷了他東西,要我主持公道,我原想在祭祀大典上應該是周全的,便随他去了,在快走到錦湘殿時他卻又說記錯了,不是我們的婢女偷的,奴婢也并未與他多糾纏,急忙回了江月閣,卻聽聞公子落水………生死……未蔔。”

“你可知公子為何會離席?”

“奴婢不知。不過那會兒在公子不遠處停了一只小翠鳥,公子歡喜的很,幾次想要逗弄它。”

寧淑聽後沉默不語,手指在案幾上輕扣細敲,把翠渙說的話從頭到尾思索了一遍。

突然出現的翠鳥,記錯事情的公公,落水且頭部被利石劃開的煦兒…

等等!

寧淑用力的揪緊了錦被,她終于清楚這件事怪異在何處了!

抛開種種巧合不談,西邊的瀑布處怎麽可能會有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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