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弦月上梢多幾憂
良駒賽”因公子馳的意外落馬而草草收場,拔得頭籌的是誰已不重要,現下最打緊的便是公子馳的傷情。
“母親,馳哥哥會有事嗎?”
姜煦扯着寧淑的衣袖下擺,一臉的擔憂。
寧淑并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使了個眼色讓他安靜,切莫再追問。
齊王在殿中不停的踱着步,眉頭深鎖。
在場最緊張的,怕是采良人了。她跪地祈禱,一雙美眸盛滿了淚珠,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很是讓人心疼。
“大司命在上,佑我兒安然無恙。”
此時,王後和各宮嫔妃也悉數到場,聊表安慰。
“大王,南郊行宮中的意外之事妾等剛以知曉,還望大王和采妹妹保重身子,望馳兒安然無恙。”
王後景氏畫着淡妝,卸去了一身的金貴飾物,穿着樸素,言辭之懇切,關切之真摯,差點就讓人相信了。
當真是好演技。
采摯在心底冷笑,面上卻是一派感動“妾身謝過王後姐姐和諸位姐妹的關心。”
齊王看着這寝宮內烏壓壓的一片人馬,顯得很是不耐:“好了,都跪在這作甚?有何用?除了寧美人和采良人,其餘人等全都給寡人滾回去!”
大王發話,何人敢不從?
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福了個禮,便陸陸續續的離場。
“母親。”姜煦悄聲在寧淑耳邊說道“煦兒以後娶一個就可以了。這麽多妃子,孩兒可不要。”
寧淑正打算說什麽,原本緊閉的門卻開了。
太醫李仁背着藥箱走了出來,“大王。”
“馳兒怎樣?”
姜轅一個健步走到太醫身旁,急切的問道。
“也是公子命大,并未傷及要害,只是…………公子以後……”
李仁吞吐再三,才說:“靜心養上三月,痊愈後平日活動無礙,但一些激烈的…………怕是…………不大适宜…”
齊王攥着的拳頭猛然握緊:“你是說,我兒以後不得再習武?不得上陣厮殺?”
“正是……”
李仁輕聲答到,在姜轅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的頭都快低到地底下去了,鬥大的汗從額頭滑落,他的喉頭艱難的吞咽着,幾近昏厥。
但帝王畢竟是帝王,情緒收放自如,失控也只是短時間。
“可有轉還餘地?”
“回大王,并無。”
“你下去吧。”
齊王面無表情的揮揮手,太醫忙行禮下退。
“安心養傷吧。過幾日我會讓曹安送點東西過來。馳兒他……”
姜轅欲言又止,想表示關心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最後也只是賜些東西草草收場。
“此事寡人會徹查,你和寧美人,好好說說話吧。”
齊王說罷擡腿便走,利落又絕情。
姜煦看着這樣的父王,不禁往寧淑身上靠了靠,雖說父王也不曾帶他戲耍,但見了他總是笑臉盈盈,用一種飽含期待的語氣喊他“小福星”,因此雖然相處時間短,但父子感情也不曾生疏。
今日的父王,讓人覺得好生陌生。
姜煦這般想着,不知怎的有些莫名的傷心。
見屋子裏皆是心腹之人,齊王前腳剛走,後腳采摯就軟倒在地痛哭了起來。
“你看見了沒有?看見了沒有?”
她指着姜轅離去的方向,聲線顫抖:“大王他就這樣走了?走了!!”
采良人歇斯底裏的大喊到,淚水砸在地上,破碎支離。
“他走的這般無情毫不留戀,從頭到尾就只賞了我們母子些許東西,金銀?珠寶?美玉?錦緞?”
采摯嘲諷的說道:“我會稀罕?他都不曾去看過馳兒一眼!一眼都沒有!”
“哈哈哈哈………”
哭到最後,只有陣陣苦笑。
寧淑心裏頭很不是滋味,也不懂得該如何安慰,只得把采良人扶到座上,輕撫着她的背。
姜煦只覺得一陣壓抑,好似被人丢盡沒有窗子的小黑屋裏,讓人透不過氣。
他看了看母親,覺得自己這會過去只能添亂,便輕輕的拉開了門,想要看看姜馳。
姜馳有些狼狽,曾經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現在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可怕。
他僵硬的扭頭,見是姜煦,便勉強擠出了一個虛弱的微笑:“可是吓着你了?”
姜煦不說話,木愣愣的盯着他,又輕輕的撫上了他的腿“馳哥哥疼麽?”
“不疼。太醫………是不是說我不能習武打仗了?”
姜馳的話中帶着一抹自欺欺人的希望,眼神中最後一縷光彩正搖搖欲墜。
這是姜煦第一次感覺到了心慌,他小心翼翼的說“沒準太醫說錯了呢…”
“是麽。父王……可曾來看過我?”
姜煦覺得更慌了,“未曾”這兩個字堵在喉嚨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公子馳見他這般為難樣怎能不知!
“終歸是天家無親情阿……”
姜馳扭過頭去,眼眸中最後一抹光彩也逐漸熄滅。
在離開關雎殿時,姜煦可謂是一步三回首,小小的他好似在一夜之中明白了什麽,姜馳宛如木偶的神色,采良人的嚎啕大哭,母親的無奈,父王的決絕,各宮妃子的假惺惺,王後的做作,懵懵懂懂的他開始了第一步的成長。
“母親,如果我們不是生在帝王之家,該是多好。”
對于公子煦突如其來的感嘆,寧淑的第一反應便是捂上了他的嘴,再三确定四周無人後才嚴肅的告訴他:“在這深宮,一步錯,步步錯,一言錯,可能就會一世錯。這種話,母親不希望再聽見第二次。”
“好。”姜煦點頭答應,與此同時,他也在心中做了決定,他要用功讀書,努力學會各色本領,有朝一日,他定要帶母親走出這高不可及的宮牆!
而此時關雎殿內,暗湧正在慢慢醞釀。
“母親。”
“馳兒不必行禮,快快躺下。”
采美人頂着一雙哭腫的桃子眼,憐惜的看着公子馳。
整整七年的養育,讓這對原本貌合神離各有盤算的“母子”變得齊心協力骨肉相親,見到一向冷靜自持的采摯如此難得的真情流露,姜馳也是感動的熱淚盈眶。
“你且與母親細細道來,到底為何落馬,憑你的騎術,此等失誤實屬不該阿!”
公子馳自然是把真相如實告之,采摯聽後氣的身形發抖,一顆心猶如被人反複□□,痛之入骨。
“欺人太甚!士可殺不可辱!這公子黎真是好能力阿!王後真是教導有方。”
“可惜當時身旁只有他們二人,不然若是有人作證,孩兒也好得個公正的交代。”
“公正的交代?”采良人不屑的冷哼“這宮中,最缺乏的便是這。就算有人肯作證,憑借王後的手段,那人能活過今日?不過正好,十多年前的舊賬和四年前的落水一案,現在也是時侯拿出來翻一翻了。”
如果說關雎殿是暗流湧動,椒房殿便是難得一見的歌舞升平。
景氏悄悄的擺家宴以示慶賀,在大齊,不能領兵打仗的公子就像去了四條腿的螞蚱——想蹦跶也蹦跶不了!
太子之位,定是與那姜馳無緣了。四年前失手,沒除去公子煦反而差點惹得一身騷讓她頭疼了許久,如今心頭大患去了一半,怎能不叫她歡喜?
“黎兒,今日就我們母子三人家宴小聚,不用拘束。來,母親敬你一杯!”
“謝母親。”
姜黎端起觥,一飲而盡。
“這次還虧得我兒足智多謀,助你大哥一臂之力。等琰兒登基後,你定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比起姜黎和景氏的雀躍,最大的得益之人卻是悶悶不樂。酒未沾幾滴,菜未嘗幾口。
“琰兒,你今兒怎麽這般臉色?身子不适?”
“并不………”
公子琰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實話:“母親不覺得太過了嗎…………兒臣覺得馳弟煞是可憐……兒臣于心不忍。”
王後被他的話氣到了,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琰兒阿!你馬上就要滿二十了,怎麽還是這麽婦人之仁?一點長進都沒有!”
見景氏動了怒,姜琰便不再多說,怕她又氣到了身子,頭疼個兩三日。
“你只需知曉,母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你和黎兒。腥風血雨半輩子,你當我圖個什麽?我雖貴為王後,可我更是你們的親娘,自然一切都是以孩兒為先。等以後你們有了自己的骨肉,便知曉了。”
翌日,公雞啼曉,旭日東升,而在陽光照不到的角落裏,一場布局正在形成。
這是一場魚死網破的賭。
采良人推開窗,看着窗外凋零的秋景,喃喃到:“維鵲宮,怕是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