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紅塵劫奪兩推離

“大王”曹公公走進姜轅的寝宮,悄悄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齊王聽後一皺眉,似乎很是不解,但終歸還是跟着曹公公走了出去。

“這三更天的,去禦花園做甚?”

“大王去了便知。”

“老玩意,還會賣關子了。”

齊王無奈的笑笑,卻并不惱,也沒有一絲的不耐煩。

他和曹安主仆四十年,在他還是個襁褓小兒時曹安就開始伺候他了,彼此之間知根知底,默契天成,給予給他的信任怕是超過了朝堂上的任何一位心腹大臣與公子,而曹安回報的,則是肯舍身護主的忠心。

一陣秋風刮過,帶着絲絲涼意直入人心骨,齊王強忍着咳嗽的沖動,縱然喉頭已經湧上了熟悉的血腥味。

月兒再圓,花兒再豔,此刻都無人想要欣賞。

“大王到了,就是這。”

說不失望是假的。

站在姜轅面前的只是一介婦人,還是個不受寵的婦人。

他不解的看向曹安,曹安卻給了他一個暧昧不清的笑容,退下去不遠處守着了。

“大王萬福金安。”

采摯福了個禮,眼神憂傷中帶着倔強,月光皎潔,襯的她羽化脫俗。

“你不是應該在關雎殿照顧馳兒麽?怎麽有這閑心思出來走動?”

“大王也是日理萬機之人,妾身也不敢多耽擱,只是有些事………妾身實在是不吐不快。”

“講。”

采良人得了允準,也不多言其他,開門見山便道:

“大王當真覺的馳兒落馬只是件意外?馳兒的身手是大王親自教導的,大王定當清楚。”

“的确。可寡人檢查了馬匹場地甚至于公子的吃食,皆無發現異樣。”

“那是因為有時候達成目的,根本不需要做這些手腳。”

采摯的嘴角劃出一個嘲諷的微笑。

聽她這麽一說,齊王也來了興趣:“那依你之見……”

“馳兒最害怕什麽,最厭惡他人提起什麽,大王心裏定是清楚。當年他的生母貞良人自盡,公子已然記事,且也見過他母親最後一面,這麽多年,妾身有不知多少次聽見他在夢裏喊貞良人,讓她不要抛下他,如果有一個本就與他不對付的人在賽時反複拿此事大做文章,并且羞辱污蔑,以馳兒的性格,大王覺的會怎樣?”

姜轅思索半晌,答到:“忍無可忍,年少氣盛,反擊不成反讓他人暗算得手。”

“的确。并且諸大臣公子,皆奔着頭彩而去,誰會在意這些插曲?就算在意,怕也是不敢多言的。”

“你說的雖有理,但若無證據,也是無用。”

齊王仍舊冷靜,他從不信一人之言。

“若有證據,妾身何苦要等到今日?大王不信也罷,那麽四年前我大齊福星,公子煦落水一事,大王當真沒有一起猜疑?”

采摯并不松口,步步緊逼,臉上挂着的不再是人畜無害溫和的微笑,而是略帶癫狂的冷意。

姜轅從未見過采良人如此,就好像一個孤注一擲被逼上絕路的獵人,就地畫了一個圈,等待獵物的落網。

這樣的采摯讓人陌生,卻莫名的有着極大的吸引力,仿若開在極地的花,誘人采摘,帶你靠近時卻又狠狠傷你。

齊王一時有些愣怔,順着她的意思答道:“的确有。派人查過,卻是一無所獲。”

“大王身邊也不是銅牆鐵壁密不透風的,總有人能如願以償的塞進那麽幾只飛蟲,平日裏不起眼,背地裏卻處處添堵。這次,妾身可是有了證據。”

采良人轉身走了幾步,拿起一個布包裹,遞給齊王。

齊王拆開一看,只是幾塊軟木罷了。

“你這是何意?”

“還請大王仔細看看。這江月閣的軟木上刻有細微的花紋,且是獨一無二,各宮他處搜集不到。”

“嗯。這種手藝,只有直接為王奉命的匠人才有。難不成………”

“這些木,色澤有些暗,有些明,質地有些稀疏,有些緊實。稀疏的軟木甚至還能看見蛀蟲的痕跡,輕輕一捏就可斷裂。”

“江月閣每年都有專人負責修繕,這些稀疏的,怕是好幾年前替換下來的。”

齊王輕掰開兩塊軟木,細細比較着。

“不知大王可否注意到,公子落水那日,衆姐妹都跪在軟木上為煦兒祈福求保佑,三步開外便是塌陷的缺口,可為何衆多姐妹宮人都安然無恙,唯有三歲的煦兒落水?”

“那日事發過後,寡人派人……!!”

姜轅只說了一半便猛的停住,他像是抓住了些什麽似的,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采摯:“你為何對內情知曉得這麽清楚?”

“大王可還記得十多年前,妾身因不慎摔倒滑胎,失去了一個公子。”

“記得。”

“妾身自此不能再孕,傷感萬分。每當那日,我便回去冷宮旁那廢竹林去祭奠我兒,因怕被人猜疑,不願多惹事,總是挑在亥時只身前往。卻不想,在那處聽到了王後和白氏的密談。大王怕是忘了,白氏就是四年前對公子煦下毒未遂,被打入冷宮的那位。”

“寡人………自是記得……”

齊王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這是他發怒的征兆。

采摯卻仍舊滔滔不絕的講個不停:

“大王雖不好女色,可後宮佳麗無數,為何子嗣稀少?大王可有想過?哈哈哈哈哈哈!!!這一切,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王後的手筆!她要誰孕,誰就孕,不讓誰孕,誰就落的跟我一樣的下場!哈哈哈哈哈……”

她神色瘋狂,卻覺的很是酣暢淋漓。她要把這十多年的苦,十多年的痛,在今日,悉數讨回。

“是啊,大王日理萬機,怎麽可能有空來在乎這些小事?哦,對了,馳兒落馬,是姜黎有意為之,至于當年為何會牽扯到白氏,那是王後怕事情敗露,沒有替罪羊阿!白氏把自己的女兒可寶貝這呢!哈哈哈哈哈………”

齊王看着自說自話的采良人,從心底感覺到了一股上湧的涼氣。

“瘋了………你們一個個的…都瘋了……曹安!!!采良人身子不适!送她回宮!”

在離開禦花園的最後一霎那,她突然回頭對齊王嫣然一笑,說:“大王若不信還可以問那白氏,拿大公主做把柄,她不敢不從。在晚些這人還在不在,可就難說了。”

齊王想說些什麽,卻氣的只能咳嗽,身形顫抖,一副站都站不穩的模樣,狼狽的齊王很好的取悅了采摯,她帶着得勝的笑容高傲的轉身離去,就如同當日姜轅離開關雎殿一般,決絕,無情。

在這深宮中的十幾年,不僅蹉跎了她的青春,耗空了她的年華,更是磨碎了她的心智,扭曲了她的靈魂。

在這一步三屍的維鵲宮裏,能十幾年如一日的,又能有幾人?恨,怨,嫉,求不得,放不下,種種情緒日夜交雜,魔障叢生。

這,才是痛苦的源泉,磨難的開始。

齊王此刻并不好受,想他乃是雄才大略的君主,受無數人景仰,運籌帷幄,料不到竟被這後宮小小婦人擺了一道,先不說這個,王後景氏在他心裏一直是個賢內助,縱然知道她會用些手段,但因“無傷大雅”也由着她去了,倘若王後真如采良人所言,害他公子,謀他子嗣,其罪………當廢!

齊王今晚也不打算歇息了,回了文德殿打算看些奏折,卻發現滿腦子都是采摯魚死網破的諷笑,急的他又連連咳嗽,也不管其他,直下口喻:

“來人!把那冷宮的白氏給寡人押過來!寡人要親自審問!”

白氏對于突如其來的捉拿到是十分淡定,按照王後所言把一切罪責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妾身有罪,萬死莫贖。還望大王治罪。”

齊王不語,把玩着一塊女子佩戴的于飾,半晌才開口“寡人記得,你只為寡人誕下了一女,長公主夢,對否?”

白氏不明齊王所言,心中難免忐忑:“回大王,正是。”

“如果寡人沒記錯的話,大公主在兩年前由王後提議,嫁給了晉國太子,對否?”

齊王看着白氏,笑的很是和藹,不見半點惱怒。

白氏的冷汗卻“唰”的一下冒了出來,她艱難的吞咽着,顫抖的回了句:“正是。”

“啪!”

有什麽東西從齊王手中掙出落在了她的眼前,白氏擡眼望去,只見一枚半個巴掌大的白玉靜靜的躺着,白玉無暇,色澤圓潤,乃是難得一見之精品。

玉的上方雕着朵朵荷花,栩栩如生。

白氏像是被抽光了所有力氣,癱倒在地,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的往下墜着,齊王卻不憐香惜玉,他仍舊溫和的笑着,就似是在閑話家常:“前些日子我剛收到了夢兒的家書,說是萬分想念母國,還提及了寬恕你一事,附你親手為她制作的玉一枚,來證你是位愛孩兒的好母親,當年之事,許是另有隐情。”

“大王………大王罪妾……”

白氏擡頭,幽幽燭火倒映在她眼中,恐懼一覽無餘。

齊王又言:

“既然夢兒這麽想念母國想念生母……寡人深為感動,不如,就接她來齊國小住一陣?”

“大王!大王萬萬不可阿大王!”

白氏已顧不上形象,手腳并用爬至齊王跟前,苦聲哀求。

明明只是深秋,她卻感受到了數九寒冬的冰冷。

“大王,求大王,只要夢兒安然無恙,讓罪妾做什麽都可以阿大王!”

白氏泣不成聲,姜轅看了她良久,低聲嘆了口氣:

“寡人現在相信你是位‘好母親’了。只要你肯說實話,寡人定保夢兒一世無憂,夢兒畢竟也是寡人的子嗣。可倘若你有半句虛言………寡人的子嗣可不僅只有夢兒一個。”

“講,罪妾什麽都講!還請大王開恩,罪妾就只有夢兒一個孩子,她是我的命阿我的命………”

白氏“咚咚”的磕着頭,很快就血肉模糊了一片。

文德殿不少公公都別過臉去,不忍細看。這叩首聲如同陣陣悶鼓,敲擊在衆人心上,隐隐作痛,讓人恻隐。

她是罪人,她要為她的所作所為承擔後果,但她更是位母親。

待白氏出了文德殿時,天已經大亮了。她虛晃了兩下手,太陽光刺的她眼角沁出了些許淚花。

在黑暗裏呆了太久,猛然接觸陽光,不是溫暖,是刺眼。

迷迷糊糊中白氏看見了一位公公,正向着椒房殿的方向跑去,她笑了,如釋重負的笑了。

在這深宮的這些年,她無時無刻不在算計圖謀着,一開始便走錯了路,最終導致了這般下場。

白氏搖搖晃晃的回了冷宮,虔誠的跪下向大司命忏悔,心裏是從未有過的安心和平靜,刺眼的日光變得柔和,廢棄的宮宇變得雅致,回頭雖晚,卻強過糊塗一世。

一盞茶後,當蘭竹帶着宦官趕到冷宮,見到的只是一具屍首罷了。

一具還帶着溫度,笑的恬靜的屍首。

一如二十年前,她剛進宮時的模樣。時光靜止,歲月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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