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滄江一夢鏡花影

“到了。”紫雲下了馬車,扶着寧淑走進了驿館,翠渙背着行李盤纏和姜煦跟在身後,呂将軍自是去找那驿臣,報明了身份。

驿臣聞訊急忙出來接見,那是個圓滾滾的小老兒,頭須皆白,笑容可掬,鼻頭厚實發紅,眼睛不大,卻是炯炯有神。

“在下驿館驿臣,松緊,見過諸位。”那老頭說着行了個禮,吸了吸鼻子,顯得有些滑稽。

“這便是姜小公子和寧夫人了吧?小老兒有失遠迎,還望公子夫人莫怪。”

“怎會怪罪。”寧淑福了福身,說:“松先生怕是染了風寒吧?”

“是啊。”松緊眯着眼笑了笑,側身打了個噴嚏“倒是讓夫人見笑了。”

姜煦見狀有些不忍,站出來行了個禮,道:“雖已開春,但貴國天氣冷寒不減,還是到房內一敘吧。”

“哦對對對!諸位,這邊請。”

那驿臣将他們領至一處上房,言;“這是夫人和公子安寝之處,呂将軍的住處在外圍,在驿館門口不遠處,也是間上房,至于兩位姑姑。。。。。”松緊面露難色,紫雲見狀忙說;“不礙事不礙事的!随便找間下人房就行。”

“那就委屈兩位姑姑了。”

松緊又恢複成了樂呵呵的模樣,擡手指了一處“也不遠,走上個幾十步的便到了,門口挂有木匾,小老兒就不啰嗦了。有什麽事情需要,或者碰上難處的,夫人派下人們來說一聲就是了,如果沒其他事,老頭子我就先退下了。”

待那驿臣一走,衆人便整頓了起來。

“聞着黴味的,也有陣子沒住人了吧?這驿臣也真是的,找了這麽間上房。”

翠渙抱怨着,連忙開窗通風,冷風倒灌進來,倒是讓她嗆着了。

“好了,有空抱怨,不如想想接下來該怎麽辦,”

紫雲清點了盤纏,也是一臉的愁容。

“當初來的匆忙,這一路上也花了不少,我和翠渙倒是不打緊,随便糊弄也就過去了,公子和夫人乃是貴人,怎可随意敷衍?”

寧淑聽後搖了搖頭:“都這個時候了,身份再重要也沒命重要。眼下放在首位的是如何維持生計,奢能不亂,陋能坦然,自在在心,外物不比過分拘泥。”

“夫人總是這般想的開,心寬倒也是件好事。”紫雲邊說邊鋪被子,一通忙活下來,早就出了汗。

姜煦見後忙關了窗子:“一冷一熱的,仔細別着涼了。”

那驿臣消失了一下午,卻是派人送了晚膳過來,膳食不金貴,四菜一湯,外帶一碟糕餅果子,用心之處不在他處,而是這菜肴烹饪之法,一半用的是齊國的手法。

梁人吃食貴量不貴精,且口味偏重,而齊人則恰好相反,不少齊人入梁吃梁菜,前幾日都有不适之感,松緊此舉,倒也算是貼心。

姜煦不禁在心裏發笑,這驿臣松緊,還真是人如其名,張弛有度。

初見之時滿臉堆笑,再加上他的相貌,倒是很難讓人起厭惡之感,明裏客套不多話,滴水不漏的,讓人挑不出錯,暗裏卻派人送膳,倒不是說有交好之心,而是賣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情,如若他日惹上禍事,定是不會牽連與他,但要是有了什麽難得的機遇,這驿臣也能沾光一二,這人雖老,倒是一點也不糊塗。

用罷晚膳,衆人一合計,把主意打到了刺繡頭上。

梁國軍隊強盛,放眼天下無別國可比,但別的活計就不行了,紫雲已粗粗打探過,城中最缺的,便是縫人繡娘,梁國女子性情奔放,大多都喜歡跑江湖,使得了刀劍耍的了軟鞭,可面對這小小繡花針,卻是犯了難,手紮的血淋林的也繡不出朵花來,再遇上些脾性大的,直接把繡花針當暗器使了,來一根飛一根,來一□□一雙,偏偏着梁國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兩方男女結親,男方須得親手做禮讨岳父岳母的歡心,女方就得做繡品,香囊手帕衣物皆可,做不好拿的出手的繡品,便會被旁人調侃甚至于嘲笑,故而女子哪怕是一萬個一千個不樂意,到了适婚的年紀也得乖乖的呆在家裏學繡花,這樣一來,城中的繡娘便是不夠用了。

富貴人家自是不愁,這平民倒是苦了去了,有不少女子因此而被耽擱了婚期,成了老姑娘。

“所以,母親這是要?”

“我可不精此藝,讓我調配草藥倒還可以一試,但是翠渙精通繡術,紫雲又懂縫紉,母親盤算着,讓她倆開個小學堂,去平民區那盤個小店面,費用不必過高,尋常人家出的起就行,實在沒錢的,拿米粟蔬果肉食糕餅的,也行。”

心中有了目标,郁氣倒也散了一半。

呂将軍一早便進宮交了文書,正好有空閑陪兩人去西市盤屋子。

“梁都安陽,東邊是王宮,北邊是京中達觀顯貴公子公主的府邸,西市就是平民區,普通人家和稍微有點錢的,都住這,南邊就不行了,那都是一些早年犯了錯後又釋放的罪人,還有一些乞丐流氓,潑皮無賴,做些見不得人的交易,肮髒龌龊,十分危險,二位姑姑應該遠離才是。”

“多謝将軍提點。”紫雲道了謝,又問道:“将軍對梁國也是十分熟悉啊。”

“哦,也沒什麽的。”呂雲笑笑:“早些年在梁國拜師學的武,後來出了些事。。。。算了,都是些陳年舊事,不提也罷。”

見呂雲不願多言,紫雲也不再就此話題而談。

三人走走看看,最終挑選定了屋舍,不大,但勝在幹淨,周圍人家也多,方便招攬生意。

“哦,還有,這是夫人托我兌換的銀兩,瞧我這記性,竟是給忘了。”

呂雲撓了撓頭,露出了一個憨厚的笑容。

“梁國的文字,你們可認得?”

“公子認得。公子自幼就愛看書,對七國的字也略有了解。”

聽着紫雲的回答,呂雲的臉皮竟是有些燒了起來,幸好他膚色偏黑,倒也是看不出來。

“是麽,那甚好,甚好,省了不少麻煩。。。”

兩人走在前頭,翠渙卻是故意落在了後頭,這傻大個心悅紫雲,別人看不出,她卻是看的真切,故而一路也不多說話,給兩人創造機會多談談。

在齊國這呂将君也算是有些名頭,都過了而立之年,卻并無妻妾,據說此人當時孤身來到齊國,無父無母,一身本事倒是好的驚人,也頗有膽識,先帝廣攬人才,便留他在京中做了個将軍。

他配紫雲,倒是合适的很。

只是呂将軍遲早是要回朝複命的,而她們又得留在梁國,若是別過,也不知此生還有沒有這個緣分。

見多了陰差陽錯,見多了有緣無分,但此事輪到自己人身上,難免還是會有些唏噓。

又隔了五六日,等盤的屋宅一切都整理妥當了,便挂了個小匾額上去,算是正式開張了。

“錦華堂?倒是個好名字,鋪子雖小卻也是置辦的秀氣精巧,一應俱全,夫人還真是眼光獨到。”

呂雲撫着鋪內的香囊,誇贊道。

“将軍真是過獎了。要不是将軍出資,我們幾個婦孺,怎生置辦的起?怕是連布匹絲線也買不了多少。妾身在此,先謝過了。”

寧淑福身向呂雲致謝,倒是把呂雲給驚着了。

“夫人何須如此?只是夫人,一開始不是說開個刺繡學堂的麽?怎的改成賣香囊手帕了”

呂将軍有些不解,寧淑只是笑笑,看了眼紫雲,示意讓她解釋。

“你呀,真是笨!”紫雲瞪了呂雲一眼,倒叫的呂雲面皮又燒了起開,他尴尬的咳嗽了聲:“咳,我這不。。。。。一介粗人麽。。。我能懂啥,還請姑娘不吝賜教。”

“我們幾人來自大梁,都是生面孔,這時候冒冒然的開學堂,怕是不妥。不如先賣些繡品,再把心思有意無意的說出去,不就成了?”

“哦!妙,果真是妙!如此一來倒是水到渠成了,何愁沒生意?把名氣打出去,沒準傳的遠了還能有意想不到的好處,紫雲姑娘果真玲珑心思,呂某佩服。”說着說着,呂雲還朝她做了個揖,只是不知為何,手忙腳亂的竟是差點鬧了個大笑話。

“你。。。你這個呆子!此計當然不是我想出來的,是公子提議的,你。。我不跟你說了!”

紫雲一跺腳,便跑出了錦華堂。

呂将軍呆愣在原地,左右擡腳去追也不是,傻站着也不是,又鬧了個大紅臉。

衆人見狀皆是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只有姜煦有些不明所以,他拉了拉寧淑的衣袖:“母親,您是在笑什麽啊?”

寧淑也不解釋,只言:“煦兒還小,有些事情,長大了就會明白了。”

那時年僅八歲的姜煦不懂,也聽話的沒有再追問,糊裏糊塗的便就這麽過去了,十幾年後的她,再想起這樁童年趣事時,卻只有滿嘴的苦澀。

有些事情,明了和行做,總歸是不能一致,無法讓人得償所願,只是平添遺憾罷了。

因身份不便,還未至末時,姜煦便随寧淑先行離開,回了驿館。

“母親,這公文呈上去也有些時日了,我們就一直住在這驿館裏嗎?”

姜煦理着竹簡,随口問道。

寧淑沏了一壺茶,不緊不慢的答道:“梁國乃是第一大國,政務繁忙,我們從齊遠道而來做質,這驿臣也沒刁難我們,還時不時送些吃食過來,也算是盡了禮數,等梁王什麽時候得了空,約莫還是會召見的。怎麽,煦兒呆不住了?”

“那倒也不是。。。”姜煦托着腮,鼓着腮幫子,半晌才含含糊糊的說道:“母親,聽說過兩日有個百花節,煦兒能去看看嗎?”他搖着寧淑的手:“就看一會兒,不會添麻煩的。。。”

“你這孩子,想去就直說吧,到那日讓紫雲和呂将軍陪你去耍耍,我和翠渙就不去了。”寧淑伸手,本想抱一抱他,卻又半路停下,只是貼上了他的臉,娑摩了片刻罷了。

而不遠處的王宮,梁王議政而歸,半路身邊的林公公詢問着,是否要讓齊國質子進宮面聖,梁王墨端硯卻是擺了擺手,否決了。

“等過了百花節吧。今年的百花節宮裏是否已經準備妥當?我梁國一年中也就只有這麽一個還算風雅的節日。”

“回大王,王後娘娘早已安排妥當了。只是。。。。三公子子靖,近日看上去總是愁眉苦臉的。。。”

“哦?”梁王啞然失笑,追問到:“子靖愁眉苦臉的?這宮裏,還有誰能讓他這般頭疼?難不成是王後又讓他賦詩了?”

“這倒不是。只是三公子素來想出宮,聽說今年百花節大辦,民間還會有花燈大會,這不,有些坐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梁王聽後爽朗大笑:“定是那小子托你說情來了。”

“大王果真英明,老奴佩服。”林公公也笑着奉承了幾句,更是引得梁王龍顏大悅。

“好了好了,你們的心思,寡人能不懂?子靖今年也十又一了吧?出宮也好,長長見識。百花節那日便讓他出去吧,明裏帶兩個侍衛就行,暗裏多帶些人手。”

兩條本不該有交集的平行線,兩個本該互不想幹的人,就這樣即将走進對方的生命,乃至于最後改變了對方的人生。

相遇總是來的太過匆忙,以至于讓懵懵懂懂還是孩提的他們來不及防備,做不到抗拒,有些人,有些事,終究是躲不過,避不開,幾江愁雨渡煩憂,卻是癡人擾紅塵。經此一見如隔世,臨別燈枯終不悔。

你來了,不管結局是喜是悲,我皆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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