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伺候

屋內早已備下洗漱的一應用具,嬌嬌在窗外聽見窸窸窣窣的水聲。它主人膽小,夜間就寝不熄燈。

等過會兒裏頭徹底沒了動靜,嬌嬌就不再鬧騰,自認寵溺地允許主人好眠。

“瓊仙苑”向來無人守夜,半夜聽鳶偷偷摸進去,隔着花窗瞧了一眼寝屋,納悶得很。身後落下輕巧的腳步聲,有人撐着他的背,小聲問:“什麽情況?”

聽鳶打了個手勢,示意走遠點說。

兩人做賊似的回了自己的小院,屋門一關,燈燭一點,那人轉身,正是雁潮。

他問:“沈五沒出來?”

聽鳶搖頭。

雁潮蹙眉道:“別家派來的眼睛耳朵都被除去了,主子何必演這一出鴛鴦成雙的戲,我真是愈發猜不出主子的心思了。”

聽鳶說:“猜出來也沒賞錢,主子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豈容你我插嘴?”

雁潮冷嗤:“你敢說當初主子提出要娶沈五時,你沒勸過?”

聽鳶:“……”

這不是沒勸動嘛!

沈鵲白是被窗外的白鷹吵醒的。他呼着呵欠,掀起眼皮往邊上看,祝鶴行将手疊在腰間,像棵被雪掩埋的松。

昨夜他們“夫君”“郎君”的叫了半天,上了榻,中間再躺兩個人卻也不成問題,蓋被子都怕自己的被角挨到對方。

——界限分明。

沈鵲白從暖被窩鑽出,輕手輕腳地往床尾爬。

床是楠木镂雕花鳥紋,床沿上是牡丹撥蕊,喜鵲成雙,神行精湛,跟活了似的。

沈鵲白伸手順着喜鵲的雕紋摸了一把,突然腳/踝一緊,被握住了。

沈鵲白猛地側身,對上祝鶴行的視線。

祝鶴行早醒了,一直眯着眼犯困。

昨日沈鵲白累了一日,晚上入了陌生的門、上了陌生的榻,身旁躺着個存有舊怨的男人,卻毫無防備,睡得那叫一個香甜,半夜還哼唧呼嚕着要吃魚絲面,還着重強調了三次要辣口。

反觀他,在自家地盤磨蹭半宿都沒睡着,沈鵲白的睡相很規矩,呼吸都安分,但落在他耳裏仍是轟雷,他無法忽視。

扔了個暧/昧的下馬威,軟刀子,倒是反手砍到了自個兒頸上。

祝鶴行心頭不爽落,這會兒攥着沈鵲白不讓走,哪知沈鵲白是個起床氣大的,翻身就是一招蹬腿。

這力道大,踢中了要斷肋骨,祝鶴行側身躲避,同時掀起錦被,涮糖水似的裹了沈鵲白一身。

沈鵲白手腳被縛,順着祝鶴行的力道往旁邊滾了一圈。祝鶴行從身後壓上來,嗓子裏還留着倦意,锢住他下颔的手卻不含糊。

“脾氣忒大。”

沈鵲白把他的批評當成誇贊,喉結一滾,抵過祝鶴行的掌心,滑出句黏啦吧唧的抱怨,“夫君,輕點兒,你又在我身上留印了。”

臨到屋外的聽鳶腳步一頓,一股麻勁從脊椎骨蹿到天靈蓋,他驚呆了。

輕點兒?又!

主子!你們在搞什麽動作啊!

欺下怕上的嬌嬌趁機張開翅膀,賞了他一記響亮的大嘴巴。

“是麽?我瞧瞧。”屋內,祝鶴行松開手,叫沈鵲白扭過臉。他睨着那截纖長的頸,上面果然有一道新鮮的紅痕,嬌豔豔的。

“好嬌氣。”他又批評。

沈鵲白聞言挑眉,有點像不恃寵,也生嬌的貓。他渾身藏在雲錦薄被下,臉和頸白得賽過雲錦,五官就更加分明。那對眉毛柳枝似的彎着,俊秀下有股不動聲色的尖利,就像那柄紅鞘橫刀,不出鞘誰能感受刀身刮骨的冷寒?

他眼中懸着祝鶴行,還藏着紅鞘刀,正橫在祝鶴行脖頸間,說話卻很柔軟,“我有個丫頭,一直服侍我的,想請殿下點個頭,讓她進府。”

沈鵲白還差幾月就要及冠,頂着張招花引蝶的臉一個人住在朝天城,房中榻上不知有多精彩。祝鶴行理所當然地想岔了,他說:“你昨兒嫁進來,今兒就要把通房丫頭也帶進來,生怕人家瞧不清我腦袋上的綠光?”

“殿下誤會了。”沈鵲白這會兒倒正經,解釋道,“丫頭叫花塢,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同我一樣溫順懂事,絕不會冒犯殿下的規矩,還請殿下恩準。”

“嗯……”祝鶴行看了眼他頸上的紅痕,放了人,“準了。”

沈鵲白從被中滾出來,說:“謝殿下。”

門外的聽鳶聽見動靜,立刻命人端着熱水和盥漱用具進去,以前他是要進去給祝鶴行穿衣梳發的,但這會兒裏頭多了個“新王妃”,倒是不方便。

祝鶴行洗漱完,轉頭見沈鵲白已經幹淨利落地穿好外袍,頭發用木簪随意挽了。他記得他們在船上相見時,沈鵲白也沒有束發,發間穿着畫軸紮帶。

祝鶴行張臂,指使人,“過來。”

沈鵲白走過去,從侍從手中接過一件輕薄柔軟的雪青外袍,替祝鶴行穿衣環帶。他見過不少達官顯貴,個個兒都鑲金穿銀地繡着百獸園,恨不得往太陽底下一站就能閃出翅楞楞的五彩炫光,但祝鶴行這尊金疙瘩倒是個低奢派。

沈鵲白摸出外袍的料子是千金坊的“一掌金”,掂在手上像團雲,一年只出一匹,顯赫家門的姑娘夫人們年年瘋搶,竟搶不過祝鶴行。但祝鶴行膚色冷白,高挑勁瘦,顯然能穿好這淺淺淡淡的紫。

祝鶴行敏銳地說:“在想什麽?”

“都說‘人靠衣裳馬靠鞍’,這句話放在殿下身上,倒是不适用了。”沈鵲白真心實意地說,“殿下姿容過人,随便套個麻袋也好看。”

祝鶴行笑問:“這是喝了多少櫻桃釀,嘴才浸得這般甜?”

“心中想的是美語,出口自然是甜言。”沈鵲白微微抿唇,怨道,“殿下不信我的真心,便罷了。”

“哪能呢?”祝鶴行從善如流地寵溺道,“你說什麽,我都信。”

站在外屋的聽鳶呼了口氣,真心實意地疑惑道:您二位這麽演,真的不累嗎?

早膳是在院裏用的,蜜餞海棠、果醬卷、金乳酥、紅棗團,一溜煙的甜。

沈鵲白喝了碗清粥,挑揀出唯一的獨苗——蟹黃,配着辣菜吃得還算滿足,放下筷子後嘴都是紅的,胭脂色從肉裏洇出來。他吃完也沒有下桌,看着祝鶴行一筷子一筷子的甜,心想這真是個甜蜜蜜的男人。

早正午時,祝鶴行要入宮見景安帝,臨走時吩咐道:“把小書房收拾出來,給王……”他咽下那個“妃”字,說,“給公子用。”

聽鳶要随他出門,應聲的是雁潮。

沈鵲白在廊下聽見了,下了階梯走到祝鶴行跟前,說:“按照規矩,今日我不是該入宮向皇後請安麽?”

“這是新婦的規矩,不是你的規矩。你一個男兒,成天往後宮裏去請哪門子的安?”祝鶴行語氣平淡,“在府裏還是去外邊撒野都随你,府裏沒老人,你上屋頂上吊都沒人說教你規矩,至于外邊……”

祝鶴行擡手捏了沈鵲白的下巴,讓他擡頭,似笑非笑地說:“你牙齒這麽利,誰敢招惹你啊?”

“啊?殿下怎麽知道我牙齒利?”沈鵲白湊近祝鶴行的脖頸,小聲問,“我咬過你嗎?”

祝鶴行挑眉,在他耳邊說:“就等着你咬我呢。”

“我怕我當真齒利,咬得殿下血流不止,我可舍不得。”沈鵲白純良一笑,随即擡手替他理了理毫無褶皺的袖口,很是溫柔小意,“殿下路上小心,早點回來哦,我等您。”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