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雲鶴

祝鶴行走後,雁潮領着沈鵲白去小書房,邊走邊道:“小書房是主子以前用的書房,後來書架漸多,屋裏放不下,主子又修了間大的,這一間便空置了。雖不常用,但桌椅櫃架都有,每日也會打掃,公子瞧瞧還有什麽需要的,我叫人即刻去采辦。”

說罷,兩人走到小書房前,雁潮推開門,側身請沈鵲白先進。

沈鵲白在房中轉了一圈,房裏擺的是成套的紫檀木,筆墨紙硯也是好的。他還算滿意,說:“大件無需添置,請再多紫檀長方燈一對,青玉萼耳小熏爐一只、茶香都可,峰形筆架一只、雕紋花樣随意。花箋紙一盒,要千金坊的。”

雁潮記下來,推開窗喊了人,吩咐采辦房的人即可去辦。他轉頭見沈鵲白正在試座椅上的軟墊,不禁微微眯眼:這個沈五不是尋常貌,言行舉止皆有氣韻,一應用具也講究喜好,偏僻小院養不出這尊金玉。

這些年,他在朝天城到底發生了什麽?

廊下響起腳步聲,雁潮收斂心思,側身看去。

窗外來了個人,恭敬地說:“雁統領,府外有位叫花塢的姑娘求見,說是公子的丫頭。”

雁潮說:“放她進來。”

這人放進來,住哪裏也是個講究。花塢要服侍沈鵲白,不能離得太遠,但這一府的青蔥男兒,姑娘家不好去和人擠一個院。

雁潮正犯難,就聽沈鵲白說:“花塢自小野慣了,寺廟大街、房頂山林都睡過,不必太嬌着她,可尋個有隔間的大院子,給她辟一間小院子就好。”

雁潮聞言看向沈鵲白,對方朝他笑了笑。

高門府宅中大大小小院落不一,能在大院中單獨居住小院的也只有在府中地位高、最得重用的人。沈鵲白嘴上說不必嬌慣,心裏卻要給丫頭尋一處好地。

瓊仙苑東邊的院子辟了四間小院,住的是雁潮、聽鳶和故去的管家草叔,沈鵲白這是主動把自己的人放到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擺着。

雁潮辨不清沈鵲白是真坦誠還是心眼真多,但這是個不錯的主意,當即揮了揮手。

窗外的人行禮,快步走了。

不多時,小厮領了個黃裙女子進來,雁潮與她互相問禮,随後離開小書房。

花塢在廊下看着他走遠,轉身進入書房,繞過書桌,指了指沈鵲白頸間的紅印,說:“祝鶴行又掐你了。”

“沒上回重。”沈鵲白說。

“真好。”花塢說,“宣叔傳信,近來有人打聽你小時的樣貌,不止一撥。”

沈鵲白說:“是不是還有人在查十二年前的事?”

花塢點頭。

沈鵲白笑了笑,“愛查就查嘛。”

見他不在意,花塢也沒多問,只從包裹中摸出一封信,說:“這是玉娘從朝天城遞來的信,雲錦作封,繡一枝碧桃,熏的是‘翠微飄雨’。這是奔你來的,說不得裝的是哪家姑娘的春心。”

“連我長什麽樣都不知,哪敢表春心?”沈鵲白拆信,抖落一手茶香,箋紙一張,水墨鋪一半,是筆清隽飄逸、缭雲吹霧的仙人字。

【既見君字,便見君心。五月立夏,見君三字,如雨中鶴,雲間龍,吾入眼是驚,落眼是喜,魂牽至今。今手書一封,君也見吾字,君也見吾心,若蒙君佳好,盼君回信。】

落款沒有署名,只一道牡丹章紋。

沈鵲白撫摸箋紙,如見狼毫纖墨游走其上。

“所以……”花塢挑眉,“這不是對你的春心,是對你的字起了春心?”

她知道沈鵲白有雙妙手,卻還是頭回見人這麽直接的送信來,若是尋常人,沈鵲白定然不搭理,可巧了,這人有一筆好字,還有顆玲珑心,正撓中沈鵲白。

沈鵲白果然說:“磨硯。”

花塢擡手磨硯,操心道:“這信送回朝天城,再等人回信,也得半月了。”

沈鵲白搖頭,說:“無需送到朝天城,送去乘風閣,挂醉雲間的牌子,簽子上穿一株紫牡丹。”

乘風閣是信件接送站,若有需要也可存放信件,等收信人自取。可把信挂去宣都的乘風閣,對方不一定能很快收到消息,花塢覺得不如直接送回朝天城,準确又靠譜。

沈鵲白看出她的不解,解釋道:“這箋紙是千金坊去年的雲鶴箋,只有三套,一套在我哥手中,一套在六皇子手中,還有一套,我當時問千金坊那老東西要,他說送給了一位宣都的朋友。這不是我哥的字,六皇子的《臨江帖》我看過,這也不是他的字。”

花箋說:“那萬一得到這箋的又把箋送了別人呢?”

沈鵲白說:“縱然他不是宣都人士,在宣都也有人情。”

花塢磨好硯,取了筆給他,說:“其實問問千金坊,不就知道他是誰嗎?”

“他既不具名,便是不想與我牽扯厲害幹系,我已見他字,便已見他心,無需知姓名。” 沈鵲白想了想,落筆只有一個字,再勾畫幾筆,将信遞給花塢,“千裏良緣一信牽。”

能用這花箋的人非富即貴。沈鵲白如今與祝鶴行牽扯上關系,照祝鶴行的地位和行事作風,花塢覺得說不得是段孽緣。

“公子。”

這時外間蹿出個小子,看見沈鵲白的臉時愣了愣。沈鵲白并不介意他的失禮,溫和笑笑,這小子也反應過來,紅着臉躲到一旁的窗戶後,說:“孟小侯爺在相思臺設宴,給公子遞來請帖,請您一道去玩兒。”

相思臺,宣都第一賭坊,小能賭錢,大能賭命。

孟小侯爺,中宮皇後母家、寧安侯府嬌養大的小纨绔,奪位選手之一——二皇子的表弟。

沈鵲白擱筆,琢磨道:“這是要請我赴鴻門,還是看猴戲?”

花塢替他收好信,說:“我聽說這位孟小侯爺自來嬌慣,是宣都有名的小霸王,你這麽過去,那群纨绔不知會不會心存戲弄?”

“這哪能料準,見招拆招了。”沈鵲白起身伸了個懶腰,說,“你不必跟着我,去乘風閣挂了信,可以去千金坊逛逛。聽說它家做了幾款暑夏天的紗裙,你穿着肯定漂亮。”

花塢倒是想買,但她也有顧慮,“我一個小侍女穿千金坊的裙子,若被有心之人瞧見,不知怎麽揣測您這位侯府棄子?你回來那日可都是特意穿了件素淨衣裳。”

“無妨,大不了就說是殿下賞的。”沈鵲白突然想起一茬,“對了,別人家娶妻,夫家都得給新婦的丫頭們賞錢,殿下還沒給你呢,晚上回來記得提醒我向他讨要。”

“好嘞。”花塢說,“那我先去送信了。”

沈鵲白揮手,等花塢走後才離開書房,去主屋換衣裳。

花塢離開瓊仙苑,一路感覺到不少暗中窺視的目光,她佯裝毫無察覺,大步流星地朝府外走去。

出了府門,花塢在階上戴上幂籬。

白紗遮面,她突然一頓,極快地瞥過右側不遠處的牆角。随即若無其事地系上細繩,擡腳走了。

稍頃,藏在右側牆角的人探出半面身體,悄無聲息地跟上了花塢離開的方向。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兩個暗衛從牆頂探出頭。

“這事兒,咱管嗎?”

“不用……吧?主子不是說了嗎?只要公子沒出去逛妓/院玩小唱、給咱們府上添紅戴綠,他和他的人去護城河撒尿都別管。”

說罷,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縮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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