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賭局

相思臺設在北安大街的尾巴上,往前一數全是花花綠綠玩樂地。

這會兒二樓席間坐的都是宣都說得出名的纨绔子弟,其中一個說:“小侯爺,您設宴不在樓裏,再不濟也得給我們上盤瓜子吧,請在相思臺算怎麽回事嘛!待會兒萬一別桌見了血,可不得晦氣死了?”

“都別慌,今兒我包場了。”孟嘉澤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把橘子上下抛着玩,“去年你們大家夥都在,今年也得給我做個見證,等賭完了,我們寶香樓走起!”

他話音一落,衆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到一處,那裏坐的是瑾王府世子,祝晗。

孟嘉澤與祝晗這倆纨绔是臭味不相投,誰也瞧不上誰,兩人向來不對付,曾經還在街上打架、鬧到了禦前。去年兩人約在相思臺一賭見真章,孟嘉澤連自家老爹的遺物都輸出去了。

敢情今兒是要找場子。

祝晗左手捧着酒杯,悠悠道:“諸位今日不會白來。待會兒小侯爺要是春風剎足,又栽了,就由我來做東,只是還請諸位勸着些,莫讓小侯爺當場挂相、摔簾跑了。”

孟嘉澤的目光落在祝晗的右臂,說:“我栽了也能兩只手爬起來,祝世子就狼狽得多,到時候還得靠我扶一把。”

祝晗幾年前在朝天城與人賭局,輸了右臂,之後便常披披風。他是瑾王世子,雖無實權卻與明瑄殿下沾親,平素沒人敢觸他黴頭,今日卻讓孟嘉澤紮了心。

祝晗目光陰沉地看過來,孟嘉澤擠擠眉毛,故意哼了句朝天城流傳的小曲。

見兩人要鬧開,座間有人岔聲:“二位都到了,那就開桌嘛,讓我等見識見識!”

“莫急莫急,我還請了一位,等他來了,咱們認識了再開這一局。”孟嘉澤說罷将橘子猛地往上一抛,衆人随之擡眼,見橫梁上伸出只手,穩穩地抓住橘子。

那人落了地,銀朱窄袖長袍裹出一身青蔥骨,白面秀氣,黑發高豎,利落得很。

“喲!容世子!”孟嘉澤詫異道,“昨兒你表哥——明瑄殿下大婚,我都沒見着你,還以為咱世子爺去做什麽大事兒了呢,今兒怎麽有空跟咱們玩啊?”

容弈将橘子砸到他頭上,說:“我來看你會不會哭。”

孟嘉澤去年輸了,在人前強撐無所謂,回府後就砸了一屋子的東西,尤不解氣,搶了小厮的掃帚啪啪抽地,沒曾想往自個兒腿上抽了一掃帚,疼得嚎哭半宿。

這事太丢人,知道的少之又少,不巧容弈就是一個。

容弈忽視孟嘉澤恨恨的目光,說:“趕快開桌,什麽人這麽大臉面,要我們等着?”

孟嘉澤知道他的死穴,故意拖長語調,說:“你表哥……”

容弈轉身就走,可走了兩步又頓住——祝鶴行不是去賭坊的主,更不可能和這群纨绔玩,在他眼裏,他們都是群省了腦子的蠢貨。

容弈折回去,一腳踹中孟嘉澤座下椅腿。孟嘉澤往後一搖,叽裏呱啦地拽着他說:“我他娘沒說完,是你表哥的……”

“客人到!”

堂倌人未到、聲先到,一嗓子喊停孟嘉澤的話。那簾子從中間挑開,露出張宣都不曾有過的好風景,孟嘉澤呼吸一滞,竟脫了手,就這麽直挺挺地栽下去。

“砰!”

重物砸地的悶響打斷衆人的目光。

席間有人去扶,都被孟嘉澤擋了回去,他向來嬌慣,這會兒摔了個重的卻也不喊疼,一骨碌滾起來。那人還站在簾子口,孟嘉澤拍拍手,親自迎了上去,臉上好似着了春帶彩,大聲道:“這位是永定侯府的五少爺!”

整座臺子又靜了。

孟嘉澤沒覺察出什麽,一邊熱情地将沈鵲白往裏頭引,一邊盯着人家的臉,說:“前段日子你回宣都,我正在山上別莊,今天請你過來,正好認識。以後大家都在宣都,有空沒空就出來玩。”

孟嘉澤請沈鵲白來,本是單純好奇,哪曉得是這麽個好看的人?他之前還覺得這樁婚事是大大的不好,如今卻是羨慕極了。明瑄殿下真是豔福不淺,豔福不淺,豔福不——“哎呀!”

突來一巴掌抽斷孟嘉澤的遐想。

容弈收回手,涼涼地道:“眼睛都快凸出來了。”

“閑事莫管!”孟嘉澤一手肘搗開他,一手牽着沈鵲白的衣袖,喜滋滋的,“今兒我有福星,準贏,開桌!”

沈鵲白出生不久就被送走,聽說侯府也不怎麽重視。孟嘉澤估摸着他在朝天城的日子不富裕,平日不常玩這燒錢的樂子,便主動說:“我與祝晗一局定勝負,就賭大小,點大者贏。”

祝晗?

這名字沈鵲白聽着耳熟,一時想不起,問道:“賭注呢?”

孟嘉澤說:“誰輸了,誰就去外頭高唱三聲:爺爺,孫子我服了您!兩個人的名字都得加在前頭。”

這三聲喊出去,全大梁都曉得了,在外頭賭輸了臉面,回家指不定還得挨一頓家法。沈鵲白溫聲說:“挺丢人的。”

孟嘉澤本來豪氣萬丈,這會兒竟被美色逼出點緊張,問他:“我若輸了,你怎麽辦?”

“我?”沈鵲白莞爾,“掉頭就走,當今日沒來過。”

孟嘉澤拍他的肩,哈哈大笑,說:“好鵲白!”

賭桌那頭,祝晗用眼神撫過沈鵲白的臉,他愛玩美人,男女不忌,這沈鵲白是極品中的極品,可惜挂着祝鶴行的名。祝晗壓下不甘,故意說:“小侯爺,可別跟我堂嫂勾勾搭搭的,傳出去壞了咱們幾家的名聲。”

孟嘉澤說:“鵲白是男兒身,我也是男的,怎麽碰不得了?”

祝晗聞言不作聲,只用嘲諷的目光瞥了沈鵲白的腰,意思明了。

被男人捅了那裏,還算個男人嗎?

今兒在場的人大多都這麽想,可沒誰敢說出來,他們看沈鵲白的目光驚豔,因為沈鵲白生得太好,可就是因為這份好,他們的目光又憐憫、遺憾,随後理所當然地把沈鵲白往“色”字上看,看出個輕佻下賤。

沈鵲白面色如常,眼神中透出“不懂”的意思。

孟嘉澤上前一步擋開祝晗的眼神,說:“別整日把堂兄挂在嘴上,人家瞧得上你嗎?”

“他瞧不上我,也瞧不上你!”祝晗拍桌,“你我是一路貨色,他眼裏的下等物。”

“那又如何?”孟嘉澤不屑,“好歹我這爵位是承襲我爹,名正言順,你這瑾王府世子卻是你、堂、兄不要,賞給你們家的,真把自己當天潢貴胄了?”他分外好奇,“對了,明明是本家兄弟,可你見着殿下是不是還得向人家磕頭問安啊?”

祝晗“噌”地起身,“你!”

孟嘉澤這是在誅他的心。

當年先瑾王祝淩昭病逝,“瑾王”之位原本該其子祝鶴行承襲,但景安帝疼愛祝鶴行,竟另封爵位“明瑄”,讓他分府受封,由祝鶴行的三叔承襲“瑾王”之位。

祝晗自小就被“祝鶴行”這片陰影籠罩,世人皆知祝氏祝鶴行,誰曉得他的名字?就連父親都自小念叨,說二伯一脈是祝氏的根,他們不過是附屬于上的細蔓。後來父親成了瑾王,卻還與他說,祝鶴行是他的堂兄,更是他半個主子,要謹尊謹敬。

如今祝鶴行成了婚,娶的不是公主郡主,而是侯府庶子,一個棄子,這傳到地下都得驚得祝氏祖宗們起屍,擁到祝鶴行床頭罵他不孝!可今日見着“堂嫂”真人,卻是張仙人面。

祝鶴行果真好命,砸的朱玉翡翠是世間珍品,榻上玩的美人也是一等一的貨色。

祝晗舌尖溢出鐵鏽味,冷聲道:“我要與你換個賭注。”

容弈猜到什麽,蹙眉道:“開桌哪能換賭注?”

祝晗只看着孟嘉澤,俯身撐桌,“小侯爺不敢?”

“我不敢?”孟嘉澤這輩子吃過的最大苦頭就是去年在家裏抽自己那一掃帚,他沒見過艱險,就沒什麽不敢,“賭什麽?”

祝晗直起身,目光似毒蛇利刃,“你若輸了,便自斷左臂,我若輸了,今後無臂!”

這是連孟嘉澤前面那句取笑也記恨上了。

樓上人震了震,有人說:“兩位爺,可別鬧大了,容世子,您給攔着些啊!”

容弈今日來就是怕孟嘉澤見了祝晗要掐起來,這貨沒腦子。尋常幺蛾子鬧鬧就罷,見血不行,他說:“鬧得這般難看,禦前不好說話。”

“相思臺賭錢也賭命,一條手臂而已,禦前說話也是個落子無悔。”祝晗攏了攏披風,“但小侯爺若是怕了,我也不強求。”

孟嘉澤盯了他片刻,冷笑了聲,“鵲白,說起來也巧,咱們祝世子的右臂就是斷在你們朝天城。”

沈鵲白目光微動,總算想起“祝晗”這個名字為何熟悉。

“醉雲間是個賣藝的風雅地,祝世子趁酒醉撕碎琴女衣衫,害女兒家裸身人前,當場撞柱自戕。那醉雲間的九爺設下賭局,從四樓随手抛下顆骰子——”孟嘉澤比了個手勢,“——六點!就讓咱們祝世子螃蟹似的進去,死魚似的出來。”

他偏頭朝沈鵲白擠眉弄眼,“鵲白,你說這是不是就叫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啊?”

沈鵲白不知,但他聽孟小侯爺呼吸偏緊,知道這小纨绔是強撐傲骨,暗自怯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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