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識路(6-7)
施索的鬧鐘定在六點半, 今天她值早班, 七點半前必須到達電視臺。
臺風前後的涼爽天氣已經消失無蹤, “立秋”就是個騙人的把戲,刷牙的時候施索看了眼天氣預報,高溫又來了。
七點不到,她跑下樓,以為這時間不會碰到舍嚴,誰知剛拐到廚房就見舍嚴在喝水, 施索詫異:“怎麽起這麽早?”
舍嚴反問:“今天怎麽這麽早?”
施索打開冰箱, 拿出昨天備好的餐包和牛奶,回答:“我今天早班。”
舍嚴看了眼她的早餐。
“我買的多,冰箱裏還有, 你要吃自己拿。”她上班為方便,背得都是大包,把早餐往包裏一塞,她揮了下手就要走,走出沒幾步,她突然剎車,轉身問舍嚴, “是不是緊張面試?”
舍嚴放下水杯:“沒有。”
“就算緊張也沒關系,你又不缺錢, 不急着吃飯,就把面試當成體驗生活。”施索看着他眼底的青黑說。
舍嚴微笑點頭:“嗯。”
“還有啊,”施索走回去, 和舍嚴隔着一個中島臺,仰頭看着他,苦口婆心地勸,“雖然不急着吃飯,但你态度必須得端正,面試的時候要有問必答,千萬不能像平時那樣,不想說話就不說話。”
“好。”
“也不能嫌棄人家的問題,突然轉移話題。”她真擔心面試官問他有什麽愛好,他會回答“我餓了先吃飯”,舍嚴的随心所欲會讓陌生人誤以為他目中無人。
舍嚴看着施索,淺笑着答應:“知道了。”
施索仍有些不放心,頂着一肚子的憂愁去上班了。
七點半還差五分鐘,她趕到了電視臺,辦公室電話安安靜靜,沒投訴舉報也沒突發,施索先做了些零碎的事,然後和值班攝像聊天吃早飯,快八點的時候突然有人走進辦公室,施索一看,胃口瞬間掉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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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洲川來了沒?”來人問。
攝像大哥回答:“沒呢。”
“他來了跟他說一聲我找他。”
攝像大哥應下:“好的,知道了。”
“今天你值早班?”對方突然瞥向施索。
“嗯。”再怎麽沒胃口,施索也得回答這位副總監,不知道許良一大早到訪要幹什麽。
許良跟王洲川差不多年紀,但長相有幾分刻薄,施索從不膚淺地以貌取人,但在許良身上,她不得不承認相由心生也是真理。
許良語氣突然一重:“上班時間是留給你吃早飯的?臺裏允許你銷假,不是讓你用這種态度來上班的!”
記者從沒有準時的吃飯時間,沒人會對她們在辦公室內往嘴裏塞東西的舉動上綱上線,許良火|藥味十足,擺明找茬,施索告誡自己要忍,等官司一結束,她就炒了電視臺,往許良臉上砸拖鞋!
她把最後一口餐包塞進嘴裏:“知道了許副總監,下不為例!”
許良沖她:“你這是什麽态度,擺這幅樣子給誰看?!”
“許副總,講講道理,我什麽樣子了?”施索盡量平心靜氣,攝像大哥悄悄拉了她一下。
許良指着她:“就是你現在這幅樣子!對上司沒個尊重,眼睛長頭頂上了?我剛進門沒看見?不知道叫人,啊?”
她好歹還叫了聲“許副總監”,攝像倒是一聲沒叫,針對如此明顯,施索那口氣往上冒。
許良還沒完,繼續指責:“不好好鑽研技術,就知道搞歪門邪道,把新聞這行的臉都丢盡了!我要是王洲川,我早開了你,還能讓你走進這裏!?”
施索把早餐包裝一扔,朝着許良:“你家房子是不是快炸了,你從炸|藥堆裏生出來的是吧!”
攝像拉她:“施索,施索!”
攝像擋着人,許良往邊上一步厲聲道:“我說你說錯了?你出去問問,哪家單位允許職工上班時間吃早飯,誰給你的膽子沒大沒小,你說!”
“玩什麽針對呢你,當別人是瞎子——”施索甩開攝像要找許良“理論”,攝像沒給她機會,一個勁擋在兩人面前。
沒能吵下去,同事們陸續來上班了,左一個勸右一個安撫,制片人方老師把許良拉了出去,邱冰冰朝許良的背影豎了個中指,回頭對施索說:“別理神經病。”
攝像大哥也勸:“他手底下的人也怕他,被他說兩句也不會少塊肉,就當被那個什麽咬了,你還能咬回來?”
道理施索都懂,可她就是那種被狗咬了,也要從狗身上咬回來才能解氣的人。
她不知道許良為什麽會針對她,以前兩邊進水不犯河水,近半年許良突然開始挑她刺,在出了曹榮那件事之後,許良的态度更是不再收斂。
施索從小沒受過氣,但她自認在這幾年裏也學會了适當的低頭,她不是不能忍,但對着瘋子實在忍無可忍。
回到座位,施索胸口起伏,使勁眨了幾下眼,等邱冰冰分配了她今天的采訪任務,她才狠狠吐出口氣,跟攝像一道出門了。
景園小區七棟坍塌事故的鑒定結果已經出來,除了老樓本身的問題外,主要原因正是附近工地的暴力施工引起的,如今追責和賠償一事擺在首要位置。
施索跑了一上午新聞,中午一點沒感覺餓,攝像大哥狼吞虎咽吃快餐的時候,她接到梁律師電話。
有些累……施索面無表情地接聽,誰知聽到一個好消息。
“……撤銷了?”施索不敢置信。
“對,案子撤銷了,曹榮不告你了。”
她沒先高興,狐疑地問:“原因呢,有沒有說為什麽不告我了?”
“沒有,也沒必要浪費時間去了解,結果對你有利就夠了。”梁橋說。
施索想了想,松口氣,但依舊沒什麽愉快的情緒。她心髒上壓了好幾個沙包,現在只是挪走了其中一個而已。
“梁律師,律師費能不能下個月給你?”施索雖然在問他,但心中已經做好向朋友借錢的準備。
“可以。”
施索沒想到他答應的這麽爽快。
挂斷電話,她盯着吃得滿嘴油的攝像看,攝像大哥被她盯得頭皮發麻,小心翼翼問:“小施?”
施索問他:“你吃完了嗎?”
“啊,吃完了。”還剩最後一口豆芽菜,攝像沒再夾,他放下筷子。
施索一拍桌子,騰地起立,氣勢洶洶說:“走,回去拍拖鞋!”
施索胸口一團火亟待發洩,但她不想在走前給人留下批判她的把柄,她使勁憋着先把手頭的工作完成,然後先去找王洲川。
王洲川站在辦公桌前整理東西,擡頭看了她一眼:“有事?”
“王老師,我要辭職。”施索擲地有聲。
王洲川手上一頓,笑了下,繼續低頭整理:“案子一撤就提辭職,你倒一點都沉不住氣。”
施索沒料到他消息這麽快,她嘴角抿成一條直線,遞上一封信:“這是我的辭職信。”
王洲川沒拿,他擡腕看了眼手表,把整理的東西拿手上,說:“我現在沒空看這個。”
“那我先放你桌上。”
“你先說說辭職原因。”王洲川拿着東西走出辦公室,施索見狀只能跟上。
辭職原因一抓一大把,簡單總結就是做的不開心,王洲川說:“來來來,把不開心的全都說出來。”
施索等着他說“讓我開心一下”,結果王洲川只是邊走邊催她:“說啊,給你個機會吐苦水。”
施索道:“領導壓迫……”
“等等,我什麽時候壓迫你了?”
“隔壁的!”剛開口就被打斷,施索沒好氣道。
“哦,小聲點,繼續。”王洲川快步走着,似乎趕時間。
施索一路跟着他:“上班不定時,總熬夜,工資少。”
“你工資還少?”王洲川不聽她的,“你出去問問,你現在的薪資是個什麽水平。”
“那也是我多勞多得。”
“別人想多勞還沒機會。”王洲川直接挑破,“你不用跟我打馬虎眼,我還不知道你?不就是覺得這次的事受委屈了,你一心為了求助對象,結果不但被人告,還被求助者反咬一口,是不是?”
施索抿唇:“原因之一。”
“你這是受了多少委屈,還原因之一?”王洲川走進電梯,施索站在電梯口,他催她,“進來,接着說。”
已經從新聞頻道的大樓跑到主樓了,施索也不知道王洲川來這裏辦什麽事,她跟了進去,繼續道:“我大學專業是播音……”
王洲川打斷她:“多少人畢業後的工作都專業不對口,你播音專業有什麽了不起?”
施索氣,要不把話筒給他,全讓他來說!“我當初面試的是主播,是你騙我當記者的!”
“別說什麽騙不騙,你是傻子,被我騙了五年還在這裏?”王洲川反駁。
施索立刻道:“我天生容易錯信他人,所以我現在醒悟了,要崛起了啊!”
王洲川哼了聲,走出電梯道:“先別說了,跟我進來。”
“進哪?”
“哪那麽多話,進來記得閉嘴。”王洲川率先走進房間。
施索這才發現,她不知不覺被王洲川帶到了什麽地方。
這裏是廣電集團的招新面試點。
今年急缺人手,招新面向社會。考官全是各頻道高層,施索一進門就閉上了嘴。
王洲川指着角落說:“去那邊看着。”
施索想說要不她出去等,王洲川再次一指:“去!”
施索只好走過去了,幸好站在角落的不止她一個,還有電視臺的攝像和新聞中心的幾個人,她站這裏才不顯得突兀。
面試很快開始,應聘攝像記者的考生五人一組,走進考點的一張張面孔,有稚嫩的,也有年長的,問題一個個給出,他們依次回答。
施索回想起她當年那場面試,千裏迢迢遠赴,早上筆試,筆試完一直等,直到下午三點才輪到她一面,接着是第二天的二面,她滿心期待,緊張準備,終面時卻被刷下來。
回憶到一半終止,她看着又一批進來的考生,呆呆地半張着嘴。
最左邊的考生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視線。
考官依照流程,先讓他們做自我介紹,從右一開始,輪番下去,輪到最左邊,他平靜開口:“各位老師好,我叫舍嚴。”
舍嚴的大學專業是廣播電視學,他選的是電視攝影方向。去年臨近畢業,佳寶跟她說,舍嚴曾實習的電視臺向他發出了工作邀請,舍嚴拒絕了,怎麽勸都不聽。
她說等她去參加舍嚴畢業典禮的時候,她來勸,結果她沒去成,工作實在太忙。
佳寶後來又來電話,說電視臺領導親自找舍嚴面談,舍嚴不為所動,依舊拒絕了這份讓旁人羨慕眼紅的工作。
當時連她也想不明白了,問原因,佳寶想了想道:“他志不在此吧。”
所以舍嚴這次說要面試工作,施索想都沒想過他會來電視臺,突然見他出現在考生中,她傻了眼。
自我介紹環節結束,考官翻着每個人的簡歷,先問個人情況,問到舍嚴時,考官之一說:“你在北京念的大學,還在北京電視臺實習過,為什麽沒留在那裏?”
舍嚴回答:“我想來黎州。”
“哦?為什麽想來黎州?看你的資料……你不是黎州本地人,也沒在黎州生活學習過。”
施索心道,你可千萬別說是為了和康友寶作伴……
“私人原因。”舍嚴回答。
幸好他沒說肚子餓,施索也不知道該不該松口氣。
考官接下來又問了幾個問題,問學習經歷,高考分數,實習單位,過往經驗等等,舍嚴有問必答,他的回答總是最為簡潔,沒有多餘廢話。
攝像記者主要考察實際操作。接下來考官出題,讓他們操作攝像機,施索悄悄挪腳靠近監視器,才瞄了一會,有人敲門進來,她擡頭一看,瞪大眼,竟然是舍寒。
舍寒和某節目領導一起進來,随意掃了圈室內,眼神沒往舍嚴身上多瞟,仿佛并不意外他出現在這裏。
一位考官笑着說:“來得正好,你這專業人士一起來看看。”
舍寒是專業攝像出身。
舍寒跟施索對了下眼神,走近監視器,低頭看了起來。
考生的操作千篇一律,但舍嚴和其中一位考生被關注得最多,考官大部分問題都針對他們提出,舍嚴的舉手投足透着股輕描淡寫。
操作考結束,還剩最後一個問題,某考官問:“說說你們最近在看的一本書。”
有着較高關注度的那名考生率先回答,一問一答中,考官對他似乎很滿意。
輪到舍嚴,考官問:“你呢。”
舍嚴看着考官說:“《波灣戰争不曾發生》,這是我昨晚在看的書。”
考官王洲川“哦?”了聲,身體微微前傾:“看完了嗎?覺得這本書怎麽樣?”
施索又張了下嘴,盯着舍嚴瞧,她只能看到他側臉,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麽樣的表情。
舍嚴想了想,說道:“我對其中一句話印象深刻。”
王洲川問:“哪句?”
“我們越迫近事件的即時狀況,就越陷入虛拟的假象之中。”舍嚴立在房間正中,不緊不慢地說出這一句話。
王洲川沒表示什麽,他打量了一會舍嚴,突然問:“你的耳洞是什麽時候打的?”
所有人的目光一齊落在舍嚴的左耳上,那枚黑色耳釘在嚴肅的電視臺內顯得如此異類。
施索緊緊盯着舍嚴。
“高中。”舍嚴回答。
王洲川說:“雖然你面試的是攝像記者,但攝像記者也有出境需要,将來能不能摘了耳釘?”
……
下午五點,全部面試結束,舍嚴和舍寒兩人早走了,施索跟着王洲川一道出來。
王洲川邊走邊問:“看了這麽久,有什麽感想?”
“什麽?”施索大腦運行遲緩。
王洲川當了一天考官,有些疲憊,也沒力氣再逗年輕人,他指了圈面試大廳,說:“這廳能裝下上百人。你知不知道現在每年有多少應屆生,這次報名廣電的又有多少人?”
“——總報名人數上萬,這次能進一面的,不過百。”王洲川強調。
電梯來了,他走進去,順手指着一排樓層按鍵:“這裏的每一層都有人搶着進,當所有人争先恐後搶破頭要進這座大樓的時候,你卻告訴我你要跳樓,原因只是因為無關緊要的人,比如曹榮、梅秀菊,他們跟你非親非故,以後也不會出現在你的人生當中,你竟然把他們看得這麽重要?
至于許良,哪個工作單位沒有一個‘許良’?也許十人以內的小作坊會沒有。至于許良這事……另有隐情,你不用放在心上。”
施索本來一直盯着轎廂門,心裏那團火耗得太久,燒得已經沒先前旺,聽完王洲川的話,她愣了下,問:“什麽隐情?”
“隐情就是暫時還不能說的意思。”
施索也不逼問,想了想,她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知道就好。”
“道理懂,可是我不想按照道理去做,我爸以前總說我不識好歹,我大概也知道自己本性難移。”
王洲川沒吭聲,直到走出電梯,他才突然問:“剛才面試的那些人裏,哪個給你印象最深刻?”
施索心說舍嚴,但王洲川并非要她回答,王洲川接着往下說:“那個叫舍嚴的,倒給我印象最深。”
施索:“哦?”
“名校畢業,拿過數個大獎,實習期間評價極優秀,畢業後旅行的這一年拍出了很多作品,個人風格十分突出,本身長得也很出色,衛視臺那邊沒意外,應該會定下他。”王洲川話鋒一轉,“可是其他考生,哪個又不出色?能進一面的人,哪個差了?”
走出主樓,已見夕陽。
“小施,我知道你的理想是當播音員,你說你要辭職,那你辭職之後,新工作是播音員嗎?不是,或者說你自己也不确定。既然辭職後不一定能朝着你的理想進軍,那為什麽要貿貿然放棄這份工作?再說,你難道真的一點都不喜歡幹記者?”
王洲川說着這些話,突然發現施索并沒有跟上來,他回頭找人。
施索站在一米開外,霞光火燒似的燎過她的臉,她沉默不語。
王洲川嘆息,眼珠一轉,他突然道:“幹脆這樣,我給你個機會。你先找工作,如果找到一份能讓你滿意的工作,我就批準你辭職怎麽樣?”
“……什麽?”
轉折來的如此之快,施索沒想到王洲川會給出這樣寬松的提議,她的辭職風波也在夕陽下暫時告一段落。
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天黑,舍寒也在,兩邊約了今晚一起吃飯。
施索進門放下包,問:“怎麽樣,參觀過這裏了嗎?”
“剛到,還沒來得及。”舍寒說。
“走,先帶你參觀。”施索說着,瞥了眼舍嚴,然後問舍寒,“他去廣電面試你知道嗎?”
“知道。”舍寒說。
施索質問舍嚴:“這麽說你就瞞着我了,有什麽好瞞的,驚喜啊?”
舍寒說:“我今天下午剛知道,你不也知道了嗎。”
施索:“……”
舍嚴看着施索說:“走吧,參觀完這裏去吃飯。”
帶着舍寒逛了一圈,幾人就近找了家餐廳,路上舍寒評價:“公寓不錯。”
施索道:“物廉價美,嚴嚴找得好!”
餐廳挺有情調,一樓有人唱爵士,二樓陽臺能賞景,施索帶着他們上二樓,挑了陽臺桌,在柔和月光下吃這頓晚飯。
點完菜,施索說:“今晚買單別跟我争。”
“發獎金了?”舍寒問。
施索說:“解決了一起官司,就當慶祝了。”
舍嚴問:“官司解決了?”
“對。”
舍寒不清楚官司的事,問道:“怎麽回事?”
施索把前情提要說了,最後道:“今天案子撤銷了。”
“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一直瞞着?”舍寒不滿。
“跟你們說有什麽用,你們是律師嗎。”施索道。
舍嚴眉頭微擰:“沒有原因?”
施索說:“我也奇怪,但曹榮說不告就不告了,難道我還要跑去質問他為什麽不告我了?”
無論怎樣,至少不用官非纏身,值得小小慶祝一番。
舍寒喝着酒問施索:“我是今天做完訪談被人帶去面試考點的,你今天怎麽也在那裏?”
施索道:“我本來是去辭職,辭着辭着就被迫圍觀了一下午的面試。”
舍寒問:“怎麽突然想辭職?”
施索給出白天時同樣的說辭,領導壓迫,對人性的幻滅,工作不定時工資少,她問舍寒:“一直沒問過你,你以前也幹這行,後來為什麽轉行了?”
舍寒說:“幹新聞沒時間照顧孩子。”
施索看向舍嚴,舍嚴還夾着菜,頓了下,轉頭跟她說:“他請了保姆。”
施索對舍寒道:“就是,你別诓我,我照顧他的時間比你的還多。”
舍寒笑了笑,這才道:“那時候做新聞,漫山遍野跑,跑的還是貧困鄉,我們努力幫扶貧,結果發現鄉領導開得是奔馳,後來打算把事情曝光,結果被一群鄉民攔着。”他指指自己額頭到眼角那道疤,“這個,就是那時候留下的。後來我就不幹了,和林道行一起出來創業。”
施索發了會呆,有一下沒一下地咬着一根芹菜,最後把芹菜往嘴裏一挑,她放下筷子說:“我去下洗手間。”
舍寒和舍嚴還留在座位。
“在這裏适不适應?”舍寒先開口。
“嗯。”
“這問題估計也白問,”舍寒看着舍嚴,“我明天就回去了,這兩天也沒功夫跟你談。”
舍嚴說:“你現在可以說。”
“知道我為什麽突然來這裏?不是因為訪談,這個訪談本來林道行已經推了,知道我臨時過來,才順水推舟讓我替他上回電視。”
舍嚴洗耳恭聽。
“——因為我無意中看到個節目。”舍寒說。
前天淩晨他還在加班,工作室的微信群裏突然發出一條B站鏈接,說現在做這樣的節目才有收視率,夠博眼球。
他随意點進一看,臺标是施索所在的新聞頻道,因為這個,他才多看了一會。
奇葩的紀實類節目,鄉村青年愛上大他十歲的寡嬸,由此引發一起命案,節目把青年的愛情描述得悲壯感人,他卻一夜難眠,次日下午就坐飛機來到了黎州。
舍寒說:“看完那期節目,我怎麽都睡不着。你應該沒忘記你當年做過什麽。”他指指額頭,“你額頭的傷口當初很快就消下去了,我倒希望那個傷在你頭上一輩子,能時刻給你警醒。”
舍嚴沉默,過了會,他給舍寒斟酒,酒水淅淅,夜風輕拂,他道:“叔叔,我已經長大了。”
施索去完洗手間,沒立刻上樓,她拐到隔壁一家特産店,買了幾份當地特産,回到餐廳,她順便跑前臺提前把賬結了,怕待會那兩個人跟她搶着付錢。
四葷三素價格劃算,施索付完錢上去,遠遠看見叔侄倆在聊天,她笑了笑,回到座位把特産放一旁,說:“這些東西你明天帶回去。”
舍寒道:“你偷跑着就是去買這些?費這個錢幹什麽。”
“給我嫂子和小侄子的,你到時候別吃。”施索說。
飯畢,舍嚴替舍寒叫了輛出租車,施索明天沒法送舍寒去機場,現在就要告別,難得生出一絲不舍。
出租車遠去,她望着燈火通明的馬路,有一瞬間忘記了自己是在哪座城市。
“走了。”
她清醒過來,看向身邊的人。這幾天看着舍嚴,她偶爾會感嘆一句時光飛逝,但從沒有一回感覺如今天這般強烈。
他已經能面對一雙雙嚴厲審視的目光,有條不紊地作出回應,甚至會投王洲川所好提及那本書。
她原本還擔心他會随心所欲不顧人言,事實上他出色到被衛視臺一眼相中。
她甚至不得不承認,她對舍嚴有那麽點羨慕和嫉妒。
她自認讀書時比多數人努力,她也以為自己足夠優秀,五年前的面試卻教她睜大雙眼看清了世界,優秀者比比皆是,更別說加上那些有背景的。
落敗而歸,理想的那個位置明明近在咫尺,她卻觸不可及。而舍嚴卻做成他想做的,并且如此矚目。
十字路口,車來車往,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她要選條路走。
她想起當年離別前的最後一次聚會,舍寒說,“你現在得過第二個路口了”。
她不知道她當年到底過沒過成功那個路口,現在,她的面前卻出現了一個十字路口。
她沒跟王洲川說,也沒告訴舍寒,其實她想辭職的原因還一個,就是那位走五步階梯就要歇一歇的瘦小老太太。
如果那天她的第一反應不是搶頭條,也許能早幾分鐘發現磚塊底下壓着一位老人。
做不成播音員,原本她至少還能“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
可現在不是了。
手機鈴聲在這刻打破黑夜的沉寂,施索看着舍嚴接起電話。
晚上八|九點,是電視臺通知二面的時間。等挂斷電話,施索問:“二面?”
舍嚴道:“終面。”
施索一笑,路燈下仰望舍嚴。
成人的标志不是年齡,不是面容,而是能獨自立足于社會,平等與人對話。
施索招招手:“頭低下來。”
舍嚴什麽都不問,照她的話做,微微低下頭。施索上前,手指觸碰他的左耳。
舍嚴一顫。
指尖溫熱,一絲絲電流從耳垂蔓延到脊背,舍嚴垂下眼。剛才在餐廳陽臺,夜風拂過,他對叔叔說:“我已經長大了。”
“我已經長大了,知道怎麽才能長久。我記得額頭的傷,也不會再犯。”
“……不會沖動?”
“不會。”
“能克制住自己?”
“能。”
“保證不會傷害別人?”
“嗯。”
“……也不會傷害開開?”
“……不會。”
呼吸近在咫尺,片刻逐漸遠去,耳垂仍有她指尖的溫度。
施索捏着那枚黑色耳釘說:“以後不戴這個了。”
舍嚴看着她:“你欠我一個耳洞。”
“……原來你一直記着!?”
“嗯,”舍嚴将她的手蜷起,握在掌心,走向路口,“走了,開開。”
綠燈,舍嚴抓着她,慢慢走過這個淩亂的十字路口。
作者有話要說:請把這當做周三早上七點的更新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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