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百鬼夜行歌（十五）
源賴光看着我，“你要去處理什麽事？”
我沉默着, 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我不想說謊騙他, 更不想把阿涼的事情告訴他。
我以為他會像以往一樣，體貼的略過我不想回答的問題，但是這次他沒有, 他就那樣沉默的與我對峙, 仿佛我不給他答案, 他就準備一直這樣看着我。
我被他的眼神看的越來越慌, 不知道該怎麽辦，心裏尋思着還是要趕緊找個什麽說得過去的借口。
源賴光嘆息一聲，“能讓你這麽着急的，應該是關于賀茂涼的事情吧。”
我：“......”
“他出什麽事了嗎？”
我搖了搖頭，“沒有。我只是忽然有些話想要告訴他。大人，很抱歉，您陪我去苦境山，可是我卻不能陪您回平安京。”
源賴光又向我走了一步, 這次他和我靠的非常近, 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強勢又優雅的蘭香幾乎要将我包圍起來，我想退, 可是卻被他的氣勢定在原地，退無可退。
“阿離，我大概能夠猜到你是為什麽要去找他，要對他說什麽。你身上有些神奇的地方，我雖然不知道你具體是怎麽做到的, 但你似乎總是能夠探聽到一些......別人不欲為人知的隐秘。”
我的臉火辣辣的，有種被揭穿的尴尬。
源賴光的聲音自我頭頂上方傳來，我低着頭，看着他腳邊的青草，羞愧的不知所措。
“那些關于賀茂涼的隐秘，你就算知道的再多，也都要咽到肚子裏，誰都不要說，更不要讓他發現你已經知道了他的秘密。阿離，如果他已經不再是你熟悉的那個朋友，你知道了他的秘密，他很可能會對你做出一些可怕的事。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忘了嗎？”
我的眼中騰起一絲水霧，“可是，可是我不能不管他啊。他現在做的事很危險，我怕他再往前一步，就會萬劫不複。大人，我一定要去找他，他不會傷害我的，我相信他。”
源賴光握住了我的肩膀，強迫我擡起頭，與他對視，“就算你去了，也于事無補。他已經做出了選擇，你以為只憑你三言兩語就能夠讓他懸崖勒馬？這世上哪有那麽簡單的事？他不會放棄他現在的一切，阿離，你不要想的太天真了。”
我的眼淚簌簌而落。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麽反駁他。理智告訴我，源賴光說的都是對的，可是情感上我又無法接受。阿涼對我那麽好，無論前世今生，他都為我複出了那麽多，盡管我此生已經決定只和他做朋友，但是我真的沒辦法只是冷眼旁觀，看着他往地獄裏越走越深。
源賴光将我攬到他的懷裏，柔聲的哄着，“阿離，聽話，不要去。我不想你去，我們回平安京，你不是還要買個小院子嗎？阿福還在等着你。”
我閉起眼睛，擡手擦掉了自己的眼淚，片刻過後，我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源賴光，“大人，我要去找他。”
重生以來，一直都是阿涼在默默的關心我，為我付出，我對他的關注實在是太少太少了，以至于他走到了這一步我才驚覺。我能夠想象，那麽善良陽光的阿涼變成這樣，他是經歷了多少的孤獨和痛苦，背負了多少無法向人傾訴的沉重和壓力，他不會無緣無故變成這樣的。我要去找他，我要陪在他的身邊，幫他一起承擔。
源賴光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他用複雜難言的目光看着我，“阿離，你真的只當他是普通朋友嗎？”
“他是我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大人，請您理解我，如果我有危險，您也會義無反顧的站在我這邊，陪着我，幫着我的，對不對？”
我莫名的覺得有些心虛。因為他生氣了，我甚至不太清楚他為什麽要這麽生氣。認識他這麽久，他還是第一次用那麽可怕的眼神看着我。
“所以，你對他的感情，就像我對你的感情一樣？是這個意思嗎？”
他的聲音很低，像是在刻意的壓制着什麽。
我不寒而栗，出于回避危險的本能，我飛快的搖頭，“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覺得他有危險，你就義無反顧的要去到他身邊。那麽如果有一天我有危險呢？你會同樣不顧一切來找我嗎？”
我拼命點頭，“會！我永遠會站在您這邊！”
“也就是說，我和他在你心裏同樣重要？”他自嘲的輕笑了一聲。
我被他笑的莫名膽怯，只敢小聲的回道，“你們，都是我的朋友啊。”
“朋友？”他的語氣驟然變得嚴肅起來，“那如果我和你說，只要你去了，我們就再也不是朋友了呢？”
我緊張的握緊了拳，茫然無措的看着他，實在是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說。我只是想去阿涼身邊，可是他為什麽會這麽生氣？連這種恩斷義絕的話都要說？
源賴光不再說話，抿着唇，沉默的看着我。等待着我的抉擇。
我的心髒砰砰亂跳，後頸都冒出了一層虛汗。
種種念頭在我腦海中閃過，心情複雜的讓我幾乎快要哭出來。
可是最終，我還是後退了一步，徹底的離開了他的懷抱。
源賴光冷笑出聲，随後他也後退了一步，我們兩個離得更遠了。
“你去吧。”說完，他廣袖一揮，竟然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看起來他是真的氣恨了，氣到不再理我，直接走了。
我的心頭湧上一股莫名的委屈，鼻頭酸酸的，實在是不明白他怎麽想的。
但是至于他說的什麽不再是朋友的話，我并沒有放在心上。就算他現在真的很生氣，等過些日子他消氣了，我再想辦法哄哄他，他應該就會原諒我了，雖然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哄他。
但他哄我那麽多次，這次輪到我哄他也沒什麽不可以。
打定了主意之後，我平複自己的心緒，用了一個縮地成寸的術法，飛快的向着阿涼的方向趕去......
越是靠近阿涼，我就越是緊張。
我不知道他此刻正在做什麽，我也不知道見了他該怎麽開口。
就這樣猶豫着，緊張着，我再次來到了阿涼所在的地方。
我站在離他較遠的地方，收斂自己的妖氣，我想先看看他在做什麽，然後再決定要不要出現。
半夜的蟲鳴嘶嘶作響，天上明月高懸，地上青草露珠凝結。
此時的空氣濕潤且微涼。
我看到阿涼坐在火堆旁，他的神色看起來安寧又溫和，恍惚中，讓我有種錯覺，仿佛之前我看到的那些都是幻覺，阿涼還是以前的阿涼，從來都沒有變過。
櫻花妖正跪坐在阿涼的旁邊，她看着他，眸中含淚。
阿涼正在耐心又溫柔的和她說話。
離得太遠，我聽不清他的話，索性放出神識，再次落到他們面前的火堆上。
“阿櫻，我真的不是你的夫君，你認錯人了。我是個陰陽師，你之前不只是最恨陰陽師了嗎？”
櫻花妖嘤嘤啜泣，“不，你就是我的夫君，我不會認錯人的。夫君，你只是不記得我了，我是你的妻子啊。我們以前很相愛的，就算你想不起我了，我也想留在你身邊，你既然是陰陽師，那就讓我做你的式神吧，我很厲害的，我可以保護夫君，夫君，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阿涼無奈的笑着，“你到底為什麽會覺得我是你的夫君啊？你之前不是說他死了嗎？”
“你們的長相，氣息，還有和我說話時的那種溫柔的語氣，都是一模一樣的，我不會認錯的。夫君，你就是我的夫君。”
櫻花妖說的十分篤定。
阿涼：“我明白了，你只是太過思念他了。但是阿櫻，逝者已矣，你應該從傷痛裏走出來。我不能接受你的效忠，因為你只是錯把我當成了你的夫君，我不能趁人之危。你離開吧，多出去走走看看，也許你就會放下了。”
“放不下。夫君是我此生最深愛的人，我死也放不下。夫君難道不明白我的心嗎？難道你忘了我，也忘了那種深愛一個人，至死也不願意放棄的決心嗎？”
阿涼被她說的神色微動，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我明白那種決心，我也有深愛的人，我不會放棄她，死也不會，所以，阿櫻，我不能接受你稀裏糊塗的效忠。你不應該追随我的。你放心的走吧，藤原英子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了。之前也是因為我她才會找上你。”
“夫君，你深愛的人是誰？該不會，是那個藤原英子吧？她說你們之間有婚約？”櫻花妖明顯是不願意放棄。
阿涼搖了搖頭，“人類世界的利益關系很複雜，你不懂。”
“夫君......”
“不要再這樣叫我！阿櫻，你這樣會令我萬分苦惱！”
櫻花妖：“嘤嘤......大人好兇。那我不叫了，但你要讓我追随在你身邊，我就要做你的式神，你是趕不走我的，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阿涼苦惱的捂臉，揮了揮手，示意她離開，顯然是不想和她再說下去了。
櫻花妖不甘心的哼了一聲，委屈兮兮的化成花瓣，消失在了原地。
我不再收斂氣息，一步步走向阿涼。
阿涼很快就發現了我，他猛地站起身，難以置信的看着向他走來的我。
“阿離？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回平安京了嗎？”他快步的向我走過來，神色間充滿擔憂，“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你告訴我，我幫你！”他說着，想要拉我的手，但是手擡起一半，又放了下去。
我看着他，心情複雜難言，“沒有發生什麽事，我只是，來看看你，放心不下。”
阿涼先是不解，而後是驚喜，再然後是雀躍，他開心的像個得到糖果的小孩子，“阿離，你關心我？你因為關心我，所以特意折返回來看我？”
看到這麽開心的他，我心底更是酸澀。是我給他的關心太少了吧，所以他才會如此輕易的就欣喜若狂。
阿涼一把将我抱進了他的懷裏，他好像渴望這個擁抱很久很久了，“我不是在做夢吧？阿離，你真的回來看我了？阿離，阿離，阿離......”
他一遍又一遍的輕喚我的名字，仿佛真的是在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他每喚一聲，我就應一聲。
然後他就開始笑，笑的開心極了，連胸膛都開始微微的震顫。
但我卻高興不起來，他越是因我的到來而開心，我就越是感到難過。我的心亂了，我之前的計劃和部署也全亂了。這個樣子的阿涼，他真的能夠接受和我一輩子做朋友嗎？他真的能夠放下嗎？
如果他從心底絕望了，他還能快樂的起來嗎？
“阿離，你怎麽哭了？”
等我回過神來，阿涼已經停止了笑，他手足無措的捧着我的臉龐，用拇指為我拭淚。
我如鲠在喉，看着這樣的他，什麽都說不出來，眼淚卻如決堤的河水。
“到底發生了什麽？有人欺負你？是誰？你告訴我，我幫你，無論是什麽人什麽事，我都幫你！阿離，你相信我，阿離不哭，不哭......”
我的視線被淚水模糊，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握住他捧在我臉龐上的手，哽咽着問他，“阿涼，你想要什麽？你究竟，想要什麽？”
阿涼一愣，似乎是沒有反應過來。他看着我，像是個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的孩子。
我把他的手攥的緊緊的，“你到底想要什麽？你說。”
“阿離，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我惹你生氣了嗎？”
“阿涼，我們不是朋友嗎？朋友之間就要坦誠，你的壓力，你的目标，你都告訴我，我幫着你一起實現好不好？”
阿涼閉了閉眼睛，他身上那股令人心折的乖巧和溫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我無法言說的，陰鸷和冰冷。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展示這樣的一面，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說，“阿離，你想知道什麽？”
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個反問，卻讓我僵住，我不知道要不要趁現在就把話挑明。
他那麽聰明，我想，他應該是猜到了我話裏暗含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