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百鬼夜行歌（十六）
“我想知道，我認識的那個阿涼, 還在不在？我想知道, 現在的阿涼，是不是已經站在了懸崖邊上？”
說完這幾句話之後，我就長久的仰頭凝望他, 我等着他回答我, 等着他告訴我前因後果, 等着他告訴我, 他還願意懸崖勒馬。
他沒有回答我，而是審視般的看着我，“你知道了什麽？誰告訴你的？”
我知道，如果今天我不把話挑明，恐怕他是不會承認的。
“沒有誰告訴我，是我自己親眼看到的。”
他反握住了我的手，“你早就到了？你都看到了？”
“是。”我這樣回答他，“所以, 你的眼睛為什麽會變成豎瞳？你對付藤原英子的手段, 到底是從哪裏學來的？”
“阿離說謊。你當時并不在場。不過我還是很開心，阿離會因為擔心而趕來我身邊。你是來陪伴我的, 是嗎？”
他身上的冰冷散去，唇角的笑容重新變得溫柔，可是眼中的陰鸷卻從始至終都沒有散去。
我：“你不要逃避我的問題，告訴我，你到底是從哪裏學的？”
“阿離是怕我濫殺無辜？”他仍舊是避而不答, 反而開始向我保證，“我知道阿離心地善良，你放心，我從來沒有殺過任何一個無辜的人，我以後也不會，無論你聽到了什麽，看到了什麽，都不要懷疑我，阿離，我只有你了啊。”
他說完，再次低下頭，緊緊的将我擁在懷中。
于是我懂了，他不準備告訴我答案。他看似溫柔，實際上卻是個很執拗的人，一旦他認定了什麽，是絕對不會輕易改變的。他不想說，就算我今天撬開了他的心，他也仍舊不會說。
就像源賴光說的，阿涼已經做出了選擇，拿定了主意，我來不來，都于事無補。
是我太過高估自己了。
我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心灰意冷。
我推開他，想要往後退，可是他的手臂卻牢牢的環住我的腰，任憑我怎麽掙紮他都不肯松手。
“放開我吧。既然你什麽事都沒有，那就當我白來這一趟。是我想多了。以後，你的事情我也不再管了。我們，各自安好吧。”
阿涼一下子慌了，“阿離別生氣，你別走，別走好不好。”
我深吸一口氣，不用想都知道我現在的表情是什麽樣，“阿涼，我還有自己的事要處理。你既然不需要我，那就放我走吧。”
他仍是不放手，我索性用了一個雷系的術法去打他的手臂。
我只是想要吓的他放手，但可恨的是，這個家夥明明知道我要動手了，他仍舊不閃不避，連防禦都不肯。
他的手臂被雷系術法擊傷，鮮血順着他的袖子往下淌，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我氣的咬牙，“你瘋了！你就不會松手嗎？你就不會避開嗎？”
“我不松，松開阿離就走了，再也不會來找我了。”他的眼角沁出一滴晶瑩的淚，這樣的他真是可憐極了。
我的心瞬間軟的一塌糊塗，卻又被他的倔強和眼淚弄得無可奈何，“阿涼，我是來陪你的，我想幫你一起承擔。我不是怕你會濫殺無辜或者是做出什麽傷害別人的事，我怕的是你的所作所為正在傷害你自己。你敢向我保證不會傷害無辜的人，那你敢向我保證你不會傷害你自己嗎？”
阿涼：“......”
我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所以，你真的會傷害你自己，還是說，你已經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阿涼的嘴唇動了動，我看的出他想要和我說什麽，可是終究，他還是沒能說出口。
是無法挽回了嗎？
“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不知道第幾遍的，再次重複這個問題。
阿涼卻只是落淚，始終不肯給我答案。
我用力的想要推開他，真的是被他氣死了！
最後，阿涼松開了我的腰，他跪在我的面前，雙臂緊緊的抱着我的腿，像個怕被抛棄的孩子一樣，“別走，阿離別走。我需要你的，我只有你了，我想要的只有你......阿離，別走......你不是，不是害怕我傷害自己嗎？那你就守在我身邊，每天盯着我，看着我，只要你在，我就會好好的，你留下來好不好，好不好？求求你了，別走......”
我泣不成聲，卻又無可奈何。
我不是真的要走，我只是想要吓一吓他，讓他告訴我實情，可是終究，我還是輸了。
我留在了阿涼的身邊。
我想守着他，看着他，我害怕他會出事。
但是接連幾天下來，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他這幾天都過得很開心，每次與我對視，都會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我已經不記得他有多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他沒有回平安京，也沒有明确的目的地，他就像是帶着我在游山玩水一樣。
他會帶我去觀賞令人心醉的風景，帶我去品嘗令舌尖驚豔的美食，還會送我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小禮物，每一件都是他挖空心思得來的。
每次只要我笑一笑，他就會覺得無比的滿足，我後來也無奈了，索性就當陪着他出來玩吧。這些年，他太累了，讓他放松一下也好。
玩夠了之後，他還會帶着我去抓妖怪，然後把他們封印好，讓我拿着去換賞金。短短半個月的功夫，我們一共抓了二十多只妖怪，其中最厲害的一個實力和酒吞童子不相上下，我不認識他，甚至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因為他還沒來得及自報家門，就直接被阿涼給打趴下，封印到符紙裏了。
我有些好奇，他為什麽出手那麽快，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對方。
他卻跟我說，“不想讓阿離浪費時間在這些無關緊要的妖怪身上。這段時間，我想阿離能一直陪着我，看着我，眼裏只有我。”
我：“......”
他看着我無語的樣子，笑的明朗又狡黠。
但也托他的福，我手上的銀子已經攢了快一千兩了。
我覺得自己真是富有！
不過日子總不能一直這樣過下去，找了個機會，我還是問他，“你不打算回平安京了嗎？你的父母，你的家族，還有你那個婚約，你都不打算理會了嗎？”
阿涼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聲音淡淡的，透着幾分無奈，“阿離，你不是都看到了嗎？藤原英子她......現在不過是個聽我命令的傀儡罷了，我會利用她那具皮囊，也會利用藤原家幫我做些事，但是那個婚約，它永遠就只是婚約而已，我不會履行，以後找個合适的機會，我會讓‘藤原英子死掉’，這樣婚約自然也就解除了。別在意，我此生唯一想娶的人是阿離，阿離不肯嫁我，我就誰也不娶，一個人孤獨終老。”
他真的是越來越能言善道了。最近他放下了那些顧忌，言語間越來越大膽，什麽都敢往外說，這和之前他動不動就會羞澀臉紅的矜持模樣半點都不像。
我想到那個‘藤原英子’就覺得很別扭，那些鑽/進她身/體裏的蛇究竟是什麽東西？
“她現在去哪了？最近都沒有看到她。”
阿涼：“我派式神把‘她’送回平安京了，‘她’會對藤原家的人說，她被妖怪們伏擊，所有的式神都死掉了，而我仗義出手，救下了她。藤原英子的父母現在應該正對我感恩戴德。”
見他不再避諱這些話題，反而願意敞開心扉把他的謀劃部署告訴我，我心裏暗暗松了一口氣。看來這些天的陪伴還是有作用的。于是我準備再接再厲，多問問他。
“有那麽容易嗎？她的父母是最熟悉她的人，難道不會懷疑？”
阿涼輕笑一聲，眼神涼薄又淡漠，“你錯了，她的父母可能還不如她身邊的仆人熟悉她。其實藤原英子在家中的地位也很微妙，她身份貴重，可是藤原家真正在意她的人，卻沒幾個。再有，我的傀儡術和一般的也不太一樣，你放心吧，不會有人能看穿的。”
我點了點頭，又問他，“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我才不會相信他真的可以一直悠閑的陪我游山玩水。
“阿離想回平安京？”他有些緊張的望着我。
我搖了搖頭，“不是。可你總不能真的永遠都不回去了吧？”
“如果我放棄一切，阿離願意一輩子和我在一起嗎？我可以什麽都不要，什麽都不管，我只要阿離。”
他拉着我的手，說的萬分懇切。
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但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實現的。這或許是他真實的心願，但是他已經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很多事不是他想停就可以停下的。他現在這樣說，應該只是在試探我，想要我給一個明确的，讓他心安的态度。
于是我點頭，“好，我們什麽都不管了，就此隐居山林。”
阿涼一愣，似乎是沒有料到我會這麽輕易的點頭。以至于他接下來的話都被我這一點頭給打亂了。
果然，現在這種情況，就算是我能舍得下所有，他也舍不下了。
他咬了咬牙，幾乎是頃刻之間就做出了選擇，“好！但是阿離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我還有些事沒有做完。等我做完所有的事，我們就走。”
我笑了，沒有為難他。
他反倒臉色漲紅，窘迫的不知如何是好，“阿離，我說的是真的，我沒騙你。等一切結束，如果到那個時候，你還願意跟我走，我.....還有那個資格帶你走，我們就走。”
他說這些的時候，聲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
我擡手撫上他的臉龐，柔聲的問，“阿涼，你到底，在害怕什麽？”
“怕死，死了以後，就再也見不到阿離了。”他把我抱進懷裏，抱的那樣緊，似乎真的是在恐懼死亡和分離。
我沒有再說話。
等他終于平複了自己的情緒之後，他才告訴我他下一步的計劃。
“我們去杏園城。”他微笑着說，“我在那邊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你不許拒絕哦。”
他說的很神秘，成功的勾起了我的好奇。
自從上次離開杏園後，我已經許久沒有踏入過這座城池了。
但我千算萬算也沒有想到，阿涼說給我的驚喜竟然是——杏園城！
他要把杏園城送給我？？？
我看着他遞給我的城主大印，只覺得這一切都分外的神奇，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尤其是剛剛進城的時候，百姓和侍衛們站在城門甬道兩旁，齊齊下跪，恭迎城主的那種盛況。
當時我整個人就懵了，那場面太大，以至于我現在都到了城主府，但是整個人都還沒反應過來。
阿涼見我遲遲不肯接，直接拉過我的手，把城主大印交到了我的手上，“阿離，喜歡我送你的這份大禮嗎？”
我看着手中的城主印，只覺得萬分無語。
“阿涼，你什麽時候成了杏園的城主？”
阿涼說，“就是上個月。還沒來得及和你說，想給你個驚喜。天皇陛下親自頒下旨意，把這座城賜給我了。”
“給你？不是給賀茂家嗎？”
“對，給我，與賀茂家無關。這座城現在是我的私産，所以我想把它送給阿離，無人能夠置喙。”
他說的自信又篤定。
可我還是覺得這方大印很燙手，這可是一座城，他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價才得到它，現在怎麽可以随随便便就送給我？
況且這麽大的事，賀茂家怎麽會允許他自作主張？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賀茂家到現在都沒有一座屬于自己的屬城吧？”
平安京的頂級貴族世家，都是有自己的屬城的，就好比源氏的屬城就是奈良城，杏園曾經也屬于別的貴族世家，只不過随着前任城主的死，那個貴族世家就摧枯拉朽一般的落敗了。
賀茂家這些年來雖然也算是人才輩出，但是根基尚淺，所以始終沒能得到屬于他們自己家族的城。
前一任杏園城主被我殺了，此後杏園城的善後工作有很大一部分是阿涼做的，可以說，這裏從上到下都遍布了阿涼的屬官和眼線。就算這座城明着不給他，但暗地裏，無論把它給誰，恐怕它都逃不脫阿涼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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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