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暮春的夜晚還有幾分寒意,巷口賣混沌的張老兒送走最後一位客人,緩緩的走到桌前熄了燈盞,瞬間整個坊巷隐沒在黑暗中。

這時,朦胧的月光透過雲的縫隙将微弱的白光一塊一塊的投在地上,仿佛瀝青的緞子上無形間打上了白花花的補丁,讓人覺得無限的陰寒。

衙役梅七支着一條胳膊靜悄悄的隐身于一顆還未開花的槐樹下,目光緊緊的盯着單家的後牆。從接到任務到現在已經一個時辰過去了,但那個神秘的綠袍人還未現身。梅七擡起袖子擦了擦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氣。真是太冷了,他下意識的擡頭看了看樹影,心中嘀咕,都三月天了夜裏的天氣還這樣冷。

“阿七,要喝口嗎?”這時梅七耳邊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

梅七伸出手想接過酒葫蘆,但猶豫了一瞬又縮回了手,他知道洛大人最反感他們執行任務的時候喝酒。“老崔,少喝點兒吧。”梅七壓低嗓子對旁邊的崔九提醒道,“洛大人要是知道了,你還想不想要這個月的俸祿了?”

崔九呵呵一笑,将酒葫蘆揣進懷裏,擠了擠眼道:“這不是太冷了。。。”

他正說至此處,梅七突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崔九趕緊掩口,再擡頭向單家望去時,卻看到一個穿着綠袍的人出現在了後牆邊。只瞧那人四下裏警惕的瞧了瞧,縱身一躍,悄無聲息的躍上了屋頂。

梅七和崔九眼神頗有默契的碰了一下,看來是個高手!兩人沒再言語,悄悄的跟了上去。

單老爺和夫人的廂房中此時一片漆黑,洛麗霞随意的輕靠在隔間的屏風上,一臉平靜。卧房裏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一切都是如此的安寧。

忽然,洛麗霞坐直了身子,她又聽到了單小姐遇害那晚那個熟悉的聲音。沒想到他真的來了!洛麗霞嘴角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她起身輕輕的來到卧房,拍了拍床上的人。那人會意,翻身藏到了床下。

嘶嘶!嘶嘶!房梁上隐約傳來輕微的聲音。洛麗霞摒住呼吸,瞪大雙眼直直的盯着床架上方。嘶嘶!嘶嘶嘶嘶!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很快,一條頭呈三角形的烏蛇出現在了床柱上。它冷漠而急促的吐着信子,靜靜的盤在柱子上仿佛在等待着什麽。

但那個遙遠而熟悉的信號并未響起,一個人抽出長劍,啪的一聲将那條烏蛇整個砍作兩段。嘶!這突如其來的一擊,将這可憎的東西激鬧了,出于報複,它嗖的一下騰空而起閃電般的向仇人撲去。

嘩啦!此時不知是誰踩塌了屋頂的青瓦,青瓦碎裂的聲音打破了夜的寂靜,旋即空中傳來兵戈交擊之聲。很快,後院中腳步雜沓,一群官差舉着火把,仗劍荷刀在院前整齊的一字排開。廂房中的燈燭亮了起來,洛麗霞和一個随身帶着竹簍的衙役出現在了門口。

“大人沒事吧!”一個官差上前問道。

洛麗霞搖頭,目光落到了屋頂之上。

月光慘淡的散在屋檐的琉璃瓦上,黑暗中三個人正在圍攻一個穿着青袍的男子。那青袍人手持鋼刀,猙獰的面部在白光底下更加的令人生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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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不束手就擒。。。”朱元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那人冷哼一聲,只聽呲的一響,不知是誰的衣袍被劃破了,在黑暗中發出脆響。洛麗霞眉間蹙了蹙,冷冷的盯着屋頂。屋頂人影閃動,火星四濺,地下的衆人都睜大眼睛,吸着鼻子不敢呼吸。

呲呲!又是刀劍劃破衣袍的聲音,但與上次不同的是,一個黑影從屋頂滾了下來。衆官差一驚,即刻圍上去一瞧,那人竟是崔九。崔九臉色蒼白,右手捂着左胳膊,火光中一道鮮紅的液體從衣衫上滲了出來。

“崔九,你沒事吧!”洛麗霞問他。

崔九自愧的搖搖頭:“大人,那小子身手了得,依小的瞧怕是個江洋大盜也未可知。”

洛麗霞擰眉又瞟了眼屋頂,此時雖有朱元和梅七兩人圍攻青袍人,但那人手上力道兀自不減,還大有占得上風之勢。只瞧火星又一閃,梅七拐着一條腿跌了下來。衆人将梅七扶起,梅七又氣又憤,也不顧衆人阻攔,非要上去在于其一決雌雄。

此人絕非善類!洛麗霞沉聲道:“準備鐵索!上!”

衆衙役聽令,呼啦呼啦幾聲響,四五根鐵索認準目标将青袍人整個圈了起來。青袍人忽然被鎖鏈絆住,又氣又急,掙紮着想要擺脫開來。但下面的人将鎖鏈驟然一緊,那人便動彈不得。朱元得了機會,順勢踢出一腳,将青袍人踢下了屋頂。

審訊室裏,洛麗霞端坐在桌邊,朱元則斜靠在門框子上,不懷好意的等着青袍人。他們對面那青袍人正一臉憤恨的瞅着二人,看那表情仿佛要将他們生吞活剝一樣。

“說說吧!你究竟跟那個姓韓的客商是何關系?為何要殺害單小姐?”洛麗霞不緊不慢道。

青袍人十分不屑的盯了洛麗霞一眼,斜過臉不理她。

洛麗霞也不急,她輕輕攪了攪火盆裏燒的正紅的烙鐵,自顧自的說道:“你一定沒嘗過這個烙鐵燙在身上的滋味吧。巧得很,我也是第一次用。聽說,這東西烙在肉上簡直能叫人痛不欲生,不如我們試試?”

“呸!”青袍人啐了一口,瞪眼罵道:“別跟老子來這一套。老子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有本事你來呀!”說罷挺了挺胸,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他這種反應完全在洛麗霞的預料範圍之內,故而她也不生氣,翻身走到火盆邊将烙鐵放下,這才說道:“你不說可以,不過等你想說的時候,可就沒人聽了!到時候,恐怕只能說給地獄裏的小鬼聽了。”

青袍人殘忍的笑了笑:“你永遠不會知道。哈哈。。。而且我也不會死。你們說我殺了單小姐可有證據?”

洛麗霞拍了拍手,梅七将一個竹簍拿了進來。洛麗霞點頭示意梅七将簍子揭開,說道:“這裏面是什麽東西,恐怕不用我說了吧!你真以為我們沒有證據嗎?你用烏蛇殺害了單家小姐,還想再次謀害單夫人,這可都是死罪啊!”

青袍人臉色一白,旋即獰聲道:“那又如何?我是個耍蛇人,一時疏忽讓蛇跑出去,那也是有的。”

“那你今夜又為何會出現在單府的屋頂呢?”朱元插嘴道。

“我這兩日手頭不寬裕,想問單老爺借點錢使使。你們別以為我不懂大唐的律法,我這點事只不過犯的是偷盜罪,杖責一百,蹲兩天牢房也就行了。”

“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朱元見這人事到臨頭還如此強硬的為自己辯白,怒火中燒,氣的恨不得當場就将其殺了。

青袍人說完,洛麗霞別有意味的審視了他半天,淡淡道:“好!我們先将單家的案子隔過,來談談弘農郡那件案子。”

青袍人一聽見弘農兩個字,目光閃了閃,很快凝定下來。

洛麗霞看他一眼,拿出一塊銅牌晃了晃,繼續道:“我們在你住的客店裏,發現了一塊揚州衙門的牌子。依你說來,你只是一個耍蛇人,怎會有揚州差役才有的牌子呢?基于有人見你此前在弘農出現過,而且還跟另一名死者接觸過,所以我們有理由懷疑,你是趁着那名化妝成公差的武師醉酒的時候将他推進了河裏,而後拿走了證明他身份的這塊銅牌。”

“你為什麽這麽做呢?難道一個武師身上有什麽油水可撈?不!因為三年前,官兵在圍剿為禍揚州的盜匪時,偏偏有一個叫丁勉的匪首落網了。此後,丁勉就裝扮成一個耍蛇的江湖藝人來到了弘農。可就在不久之前,揚州衙門得到了丁勉可能在弘農的消息。因而,揚州郡守才會派人來秘密查證。那差人一到弘農就認出了丁勉,故而試圖接近他。可丁勉是個疑心很重的人,他對于如此熱心接近自己的人不能不防。所以,我猜測丁勉潛入了或者從一些蛛絲馬跡中發現了差人的真實身份。為了自保,他決定先下手為強。因而在三月節的一天,他灌醉了差人,并将其帶到河邊推了下去。事後,他擔心官府追查,便連夜離開了弘農來到了長安。”

青袍人笑了笑道:“大人還真會編故事。這故事真的很精彩,可這跟我有何關系呢?”

洛麗霞搖頭道:“關系很大!正因為你來了長安,才會無意間知道了單家現在的住處。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之所以以單小姐的性命逼單老爺,為的正是三年前那位姓韓的客商典當的玉馬。我們已經查訪了那姓韓客商的底細,證實他一直與你暗中勾結。那玉馬正是你落網之後,秘密交給他保管的。可誰知,客商生意失敗,欠了人家的錢,為了還債,他只得暫時将玉馬典了以解燃眉之急。這一切似乎沒什麽問題,但他運氣差了些,偏偏将此物當在了單老爺的鋪子裏。故而,才惹出禍事來。那客商害怕玉馬的底細被人查出來,憂心如焚,一病不起。臨死前,他給你去了信兒,将一切都說了出來。只是那時你自身難保,所以才一直沒有動靜。可當你見到探到了單家的底細之後,又想起了玉馬之事。所以,你才會想出恐吓信這種方式恫吓單家。其實,單老爺給不給你東西,你都是要殺人的,對嗎?而且,你也很自信,你的殺人手法絕對不會有半點破綻。因而,你才回有恃無恐的招搖過市,可最終還是難逃法網。怎麽樣,丁勉?我說的對嗎?”

看着洛麗霞利刀般的眸子,青袍人心裏一寒。但他是老江湖,鎮定的很,故而皮笑肉不笑道:“大人在說誰?小人不認識!”

洛麗霞也不再跟他皂羅,聳聳肩道:“沒關系!揚州那邊關于丁勉案的公文很快就到了。噢,對了!聽說丁勉還有好幾個同夥活着,說不定他們能提供點線索,你說是嗎?”

說罷,洛麗霞跟朱元使了個眼色,緩緩走出了審訊室。

牢房中靜的可怕,丁勉目光空洞的望着從窗框子上射進來的陽光。他知道洛麗霞手中的每一樣證據都不能将自己問成死罪,可要是揚州那邊的同夥過來指認呢?他太清楚那些人了,他們跟自己一樣都是自私自利,殺人不眨眼的主兒。當年自己逃脫,他們被殺的殺,關的關,心中定然蘊積了滿腔的怨憤。如今好不容易能拉自己下水,他們又豈能放過這個機會?到時候,只怕等待自己的就是淩遲之刑。想到自己的肉即将被一塊塊的割下來,血盡而亡,丁勉倒吸了一口涼氣

唉!罷了罷了!過二十年又是一條漢子!丁勉嘆了口氣,一頭撞上了牢房的牆壁。。。。。

丁勉死了,洛麗霞和朱元都有些唏噓。想不到這樣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盜,竟然沒一點血性。既然自己沒有勇氣承擔責任,當初又為何要平白剝奪他人的性命呢?

“小姐!揚州那邊真的有丁勉的同夥嗎?”朱元問道。

“怎會有?”洛麗霞笑了笑,“那夥盜匪早就被官府全數處死了。”

朱元一驚:“小姐難道是诓他的?”

“算是吧!其實,我是想讓他自己交代罪行,可沒想到他竟怕同夥認出,自己先了斷了!”洛麗霞說着嘆了口氣,看來這招詐降還真有風險。

“那小姐又是如何知曉,此人就是丁勉的呢?”朱元問。其實,他們送到揚州的信兒還未得到那邊的回應,他們手頭也不過只有從兇手住處搜出來的那塊銅牌,所以當洛麗霞認定兇手是丁勉之時,朱元着實吃驚不小。

“猜的!”洛麗霞笑了笑,步下臺階,很快消失在夕陽中。朱元怔了證,趕緊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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