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消失的她

? 在公交車上,他從與林鳶共用的半只耳機中,第一次聽到了這樣的歌聲,起初他覺得那樂隊主唱的聲音似乎過于陰柔了些,跟他所喜的搖滾是相去甚遠的,可久而久之,當歌曲中的某一句話不偏不倚得撞擊着你的內心時,才知道那聲音是沁人心脾的,是需要經過日積月累的沉澱,才會有的沉醉味道。唱到動情之處,你會不自覺的與之哼唱,腦海中浮現的是青蔥歲月,那過往中有年少的遺憾,也有珍貴的情懷。

兩個人并肩聽着歌,一直到汽車停靠在她要下的那一站。他也下了車,一路上不發一言地繼續跟在她後面,她也沒有最初被跟着時的尴尬,反而習慣了這一路的追随,那讓她感覺到更加舒服,更加踏實。此時一前一後的他們,都是心照不宣的。

她在一處舊的居民樓前駐足停步,然後轉過身,對身後的他說:”我到家了。”那聲音是急促的,腼腆的,她剛一說完,就跑進了樓梯口,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低頭淺笑着,心底裏湧出的是蜜糖的甜。

他跟着她回家,只是想幫她擋住身後的潮紅,即使那絲毫不明顯。

轉天上課的時候,他旁邊的座位一直是空蕩蕩的,心頭也随之空落落,幾乎一整天都是坐立不安的,看不到她時心頭是一團亂麻,上課時的心思自是已飄到了九霄雲外,他第一次嘗到了惦記一個人的滋味,那就像被人在自己的心中引出了一條繩子,那人的一舉一動都能牽動着你,心雖然不自由了,但也有了歸屬,讓他甘願被她牽着。

他從未覺得課堂上的時光竟是如此的漫長,度日如年一般,他想給她發一條短信問她為什麽沒來上課,卻在發送鍵上猶豫了好久,不是因為他難為情,而是因為他大概心裏已經有了答案,恐怕這答案會讓她難為情。

放學之後,他飛速的跑出教室,在校門口打了輛出租車,按照昨天的公交路線,他指引着司機師傅行駛着。

終于到了那棟有些舊的居民樓前,他停下腳步,然後仰起頭,猜想着哪扇窗子後面是她的家。稍微平複了一下內心,他撥通了她的電話。兩聲長響之後,聽到了對方接聽的聲音,那聲音帶着股嬌柔。

“林鳶,你怎麽樣啊?”依舊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态度,那語氣好像是無論她怎麽樣他都無所謂的樣子。可那份牽挂卻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我就是有些不舒服,明天就可以上課了。”她半躺在床上,小腹上蓋着一層薄薄的被子,只是言簡意赅得說着自己”不舒服”,難以啓齒于自己哪裏不舒服。

“你們女生真是麻煩,每個月都有那麽幾天不舒服。”他不喜歡遮遮掩掩,更何況他不覺得這是什麽丢人的事情,更加搞不明白,為何女生總是要在這個問題上含糊其辭,仿佛那詞是諱莫如深的禁忌。電話那頭沒了聲音,他知道自己的言語應該是讓她羞愧了,便轉移話題道:“今天羅老師還問起你怎麽沒來上課呢!”

羅老師是林鳶最喜愛的生物老師,那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他沉靜莊重,嚴肅又不失溫柔,她對羅老師是仰慕的,所以對這門課程也就愛屋及烏了。他是知道她的心思的,所以話語間總透着股酸味。

“那你是怎麽跟他說的?可千萬別告訴他我……那個了,不然他一定會覺得我太嬌弱了。”她覺得以杜宇潮的性格,是會如實相告的,所以焦急得确認着答案。

“什麽那個,哪個了?我跟他說你變成蝴蝶飛走了。”這當然是句玩笑話。他邊說話,邊四處抓撓圍繞在他身邊嗡嗡作響的蚊子。傍晚時分,是下蚊子最猛的時候,他穿着一件黑色半袖寬松T恤,手臂的□□處已被咬了好幾個包,拍打蚊子時,他還不忘抱怨着:“林鳶,你們家樓下的蚊子可真多。”

她沒有想到他竟在她家的樓下,聽到這話,她馬上下床,跑到窗臺前向下望去,竟真看見了他,手舞足蹈的樣子有些滑稽,然後她笑出了聲。

他聽到電話那斷傳來的笑聲,便意識到不對勁,仰頭看着這棟樓上的每扇窗子,結果在三樓的一個窗口前看到了她,然後他們相視而笑。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沒有紮馬尾的樣子,她披着過肩長發,用一個黑色的發夾簡單得固定着一縷發絲,他覺得那時的她美極了。

“林鳶,你打算考什麽大學?”他問道,這次不是随意而問,而是鄭重其事,那答案對他很重要。

“我想學醫,但是醫學院要的分數很高,我怕考不上。”她靠着窗口,不自信得答着。

“我覺得你沒問題的,上次的模拟考試你不都是考了六百多分麽。”

“但我是外地生,高考的時候是要回到原籍的,我們那邊對分數線要求很高。本來當時我爸來北京工作的時候,他們說可以幫我解決這個問題,沒想到都兩年了,估計這事肯定沒戲,前幾天我爸還跟我說,讓我做好思想準備。”林鳶的父親是南浔有名的廚師,廚藝都是他自小跟着師傅學的,他是個老實人,還有點迂腐的個性,除了會做一手的好菜,其他就是一無是處了,但就這一點,就能深深吸引着林鳶的母親,讓她不顧家中人的反對,跟着這個憨厚的人過了一輩子,她的母親在她上初三的那年過世了,臨終前還打趣得跟林鳶說過,跟着你爸這一輩子也吃了不少的苦,可至少在”吃”這件事情上是沒受過委屈的。

一次因緣際會下,父親結實了一位北京富商,那人臣服于他的廚藝,便給他開出了一個足夠吸引的數字,讓他到北京專門負責他們一家的飲食,可是父親不願将他女兒一個人留在南浔,就斷然拒絕了。後來,那富豪退而求其次得說可以安排林鳶在北京上學和高考,父女倆這才在兩年前,從南浔來到了北京。

到了才發現,一個外地生想在北京落戶,簡直跟癡人說夢差不多。

“這麽說,你還要回南浔?”他有些失落,他不想有一天她真的變成蝴蝶飛走了。

“現在還不知道。”她也很迷茫,只能盡最大的努力,還有做最壞的打算,“杜宇潮,那你呢,打算上哪個大學?”他的成績雖不及她,可是考個終點大學也并不難,況且男生的智商似乎天生就比女生的高,只要最後沖刺的時候卯足了勁,是會有事半功倍的效果的。

“我……可能會出國,但是現在還說不好。”若不是遇到了她,恐怕他早已在大洋彼岸,但是如果林鳶真的回南浔,那麽在北京,他似乎也沒什麽可留戀的了。

“你英語那麽好,肯定也沒問題的。那我們都加油吧。”她舉起拳頭,擺出一個”fighting”的手勢,可他卻覺得幼稚無比,他不屑得對她說:“切,傻不傻。”

此時,一個騎着自行車的中年男人從他身後經過,他并沒有理會,只是再往前站了站讓出了一條路,而林鳶卻在電話中匆忙得跟他說:“杜宇潮,我爸回來了,先不跟你聊了,明天見。”

接着電話那頭就是嘟嘟的忙音,他也挂斷了電話,看着那個中年男人将自行車停靠在了一顆小樹旁邊,因為他們離得有些遠了,所以也看不清楚他的臉,只能從輪廓看出他身形高挑而瘦削,那中年男人用鎖将樹幹和車輪圍在了一起,再用鑰匙鎖上,再三确認那鎖的牢固性之後,便上樓去了。

這時,天空已介于黑白之間,他打了一輛出租車,離開了。在車上,他一直都是恍惚的,司機好像一直想跟他聊着什麽,他都是敷衍以對。腦海中全都是她剛才說過的話,他知道有一天他們總會分別,但是他也一直覺得這一天還早得很,沒必要現在就感時傷懷,可是現在看來,仿佛就是近在眼前,時光最殘忍的地方就在于,它總是會在我們都覺得無關緊要時悄悄逝去,等到發覺它已所剩無幾的時候再追悔莫及。

出租車此時行至到了國貿附近,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便跟司機說要下車。

他在這附近的商場逛了許久,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總想找到一件東西是可以送給她的,可是又似乎都是差強人意。最後,他将目光盯在了一個蝴蝶發夾上,那是一只香槟色的蝴蝶,翅膀都是水晶做的,邊緣還鑲嵌着水鑽,飽滿的色澤散發着芬芳,他想象着林鳶将它帶在發上的樣子,一定會更加的漂亮。

這個發夾還有一個夢幻般的名字——夢中蝴蝶。連包裝都是華麗而精美。

他如釋重負的離開了那裏,覺得這是滿載而歸,也許是太過歡喜,他竟沒有留意前方欲轉彎的車子,然後,與它來了個親密接觸。倒下的時候,耳畔中都是嘈雜的聲響,然後那聲音越來越細微……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沒有了時間的概念,只感覺到自己輸着液,右腿打着石膏,身子很虛弱,沒什麽力氣,醫生說他有些輕微的腦震蕩,但最嚴重的是右腿骨折,已經動了手術,需要在病床上靜養。

那只蝴蝶發夾完好無損,可手機已經被碾壓得粉碎。

家裏請了護工照顧他。他的小姨許喬也會在家屬探病期間偶爾來看他,因為與之年齡只差了八歲,他們之間倒是沒有長輩與晚輩間的虛禮,關系要比父親親近得多。

在休養的這段期間,他不是沒想過要找小姨借手機跟林鳶通個電話,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覺得也許在她眼中,他們就是純潔的同學關系,還沒親密到這個份上。他在醫院度過了整個暑假,因為不想落下太多的課程,更想早點見到她,于是在高三開學的第一天,他是拄着拐杖去的學校。也是從那一天開始,他才知道,林鳶已經退學了,在他出車禍後的半個月就再沒來上過課。

他給她打電話,可她的號碼已成為了空號。

他想到了她曾對他說過的話,猜想她或許已經回南浔了,可是為什麽走之前連個招呼都不打,她應該可以從別的同學那裏打聽到他出車禍了吧,難道就不能等他出院了再回去麽?

他問了班主任老師,或許他應該知道一些關于她的事情,結果老師只是說她回原籍了,可具體什麽地方他并不知道,是她父親來辦理的退學手續,走的時候什麽都沒說。

千萬的疑惑困擾着他,可他卻是有心無力。他拄着拐杖來到林鳶的家門口,抱着一絲僥幸,他艱難得爬上樓梯,敲着這個樓層上所有的住戶,結果打開門的都是一張張陌生的面孔。

他萬萬沒想到,那天晚上他拿着手機站在她家樓下與她的通話,竟是他最後一次聽到她的聲音,可捉弄人的就是,她挂斷電話對他說的最後一句是”明天見”。她就這樣在他的世界中無聲無息的消失了,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筝,然後猝不及防的,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他的手中只剩下了那個他想要送給她的蝴蝶發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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