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雲蒼狗
? 與林鳶音信全無的這些年,那只蝴蝶發夾被杜宇潮藏在了一個角落裏,與他的生活是時近時遠的,就像是一抹明月光,白天的時候,那光亮滲進了日光當中,會讓他暫時遺忘,而到了夜晚,那抹光就會在黑夜的映襯下顯得越發的亮,那種浸入骨髓的思念也跟着欲罷不能。
高三的這一年,他是孤獨而堅韌的,放棄了出國留學,而是在填報專業的時候無比堅定的寫下了醫學院,然後在臨床醫學這條“不歸路”上一走就是快七年的時間。現在想來,他将這種盲目的執着看作一種浪漫情懷,只可惜,現實往往是不随人願的,他沒能等來他魂牽夢繞的那只“蝴蝶”,相反,它越飛越遠,那模樣也随着時光的流逝漸漸的模糊了。
杜宇潮在首都機場回首着過往的這一切,仿若夢境一般,他并非是在充滿惆悵的緬懷過去,而是純粹得在打發等待的時間。這七年半的日子裏他幾乎都是被時間推着向前走的,能像現在這樣駐足停步或者是驀然回首,倒像是施舍一樣。
當那個熟悉的身影穿梭在過往的行人中時,他一眼就能認出她來:一身時尚的OL套裝,外披着一件黑色羊絨大衣,微卷的長發挽成一個發髻,擦着烈焰的紅唇,邁着雷厲風行的步子,她的美是一種幹練和驚豔,毋須在臉上有任何表情。
杜宇潮向那個姑娘揮手示意,她拉着行李箱向他走過來,第一句話便是直截了當,言語中總透着符合她一貫的高傲氣質:“杜宇潮,以後接機的時候能別打扮得這麽風情萬種麽?”
他知道一見到她,便又要開始新一輪的唇槍舌戰:“單大律師,看清楚了,我可不是‘打扮’出來的,這是未經雕琢的天生麗質,懂麽?況且,這怎麽能叫風情萬種呢,哥們我這叫風流倜傥,成語可別瞎用!”他的毒舌天性像是找到對手一樣,從大學時的相識,便充滿了火藥味。不過在來機場之前,他确實對自己的着裝及容顏細致的整理過,他一直都對 “外在”有着極盡苛刻的要求和品味,比如他的衣物從來都不可以有一點的褶皺,這是經年累月的結果,他總覺得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總要活得精致些才不算被湮沒,這一方面的精益求精應該源于他的母親,另一方面應該是源于他的潔癖。
“風流是真的,倜傥倒是沒看出來。還有,天生麗質是形容女人的,成語你也別瞎用。”律師的牙尖嘴利可不是随便就可以擊破的,她将行李箱順手遞到他手中,仿佛那是理所當然的樣子,然後朝着出口走去,邊走邊問道:“車停在哪了?”
她駕輕就熟的上了副駕駛的位置,他将她的行李放到了後備箱中之後,也上了車,撥動鑰匙,汽車發出了轟隆隆的啓動聲音,在油門離合的雙重配合下,車子行駛到了正軌。
“大律師,上海的官司打得還順利麽?”杜宇潮只是随意得問着,這段路程總需要個話題才會不顯得冗長。
“麻煩把那個‘麽’字去了,我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她從包裏取出了化妝鏡,一絲不茍的檢查着自己的容顏,她對待自己的妝容跟工作一樣嚴格要求,尤其是在男人面前,不允許自己有半點的瑕疵。
檢查完畢之後,她滿意地合上化妝鏡,對他問道:”你怎麽樣?聽說在醫院實習的日子特別煎熬吧。”
“天天累得跟孫子似的,這不剛值完夜班就過來接你了麽。”
“剛值完夜班你怎麽不早說,早知道我就不給你打電話讓你接我了。”
“你跟我還客氣什麽?”
“誰跟你客氣了,你現在可是疲勞駕駛,我現在坐的位置的危險系數是相當高的。”
“那你應該慶幸旁邊坐了一個大夫。”
“是還沒畢業的實習大夫。”她将臉轉向他,那側臉都是棱角分明,眉清目秀的,然後她嘆了一口氣,萬分惋惜的樣子,繼續說:“也不知道你當初是怎麽想的,非要擠上學醫的這座獨木橋,投入和産出比例這麽不平衡,把自己的青春都耗進去不說,還天天幹着衆矢之的的活,我都畢業快三年了,你還是個實習醫生呢。要我說你現在轉行還來得及,就憑你這長相,當醫生那就叫暴殄天物。”
“這句話我就當您是在誇我。”正巧這時,杜宇潮的手機鈴聲響起,來電顯示的是老傅,全名叫傅敬言。他沒有帶着藍牙耳機,心想着他們兩人的對話也沒有可避嫌的,便開了免提通話。
“哥們,在哪呢?”電話那端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焦急。
“我剛去機場接了單如冰,現在在回去的路上。”
聽到“單如冰”這個名字,老傅的聲音好像立即變得輕佻了起來:“杜宇潮,你也太情聖了吧,前女友的事還那麽積極呢。”他們是大學和研究生時代将近7年的室友兼死黨,本就有着校園八卦稱號的老傅,自然對他的所有情史都是一清二楚。
老傅肆無忌憚得說着這話,自然是不知道他開着免提,這話讓單如冰聽到了,就猶如深埋得那顆□□突然引爆一般:“傅敬言,照你這意思,我跟杜宇潮一輩子就應該老死不相往來了是吧?”
“靠,杜宇潮,你開着免提怎麽不說一聲。”老傅知道“毒孤冰”是萬萬惹不起的,便将氣撒在了他上。
“你自己說話碰的□□,怨得着我麽。”他也趁機奚落,又忽然想起了老傅最初有些焦急的聲音,問道:“對了,你找我有什麽事?”
“今天高速公路上有連環車禍,正往咱們醫院送呢,咱們急診科裏人手不夠,帶教老師讓我趕緊找人幫忙。你快點來醫院吧。”杜宇潮是最近才輪轉到急診科的,此時原本應該轉到其他科的老傅卻因為急診科急需人手,被帶教老師強行留了下來,因此,他們這才同屬一個科室。
“好的,我大概還有半個小時就到了。”
杜宇潮挂斷了電話,一提起工作上的事情,他就本能得将自己調到了嚴肅處理模式,仿佛那件白大褂上,承載得是沉重的使命,讓他不敢亵渎。經歷了半年多的實習,這種突發的血腥事件早已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在休息的時候被臨時叫去加班也早就習以為常。有的時候忙碌的工作給他帶來的并不是勞心勞力,反而是思緒的安寧。
“你們這可是□□裸的剝削啊,剛下了夜班就又要沖鋒陷陣,還要不要命了。”單如冰總是愛用犀利刻薄的言辭替別人伸張正義,但結果卻是受累不讨好。
“就權當是行俠仗義,積德行善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天是不會輕易讓我死的。”
“你少拿道德來綁架,都快普度衆生了。你把我直接送到你們醫院吧,反正我住的地方離那也不遠。”
“這樣合适麽?”他試探得問。
“不能耽誤您行俠仗義,積德行善啊。”
車到醫院門口,杜宇潮先下車将單如冰的行李從後備箱中拿出來,遞給了她,然後自己便飛速的跑到急診科,換上了白大褂,開始了一天如火如荼的戰鬥。單如冰說這戰鬥是沖鋒陷陣,就這一點,他是贊同的,只不過他沖鋒陷陣的對手不是敵人,而是死神。急診室中每天面對的死亡,絲毫不亞于腫瘤科,不同的是前者的死亡是一瞬間的,對生來說是一種挽救,生與死就在于一線之間,而後者的死亡是可以延緩的,對生來說是一種拖延,生與死的界限就模糊些了。
又是不到一天的奔波勞碌,倒是有些精疲力竭了,杜宇潮回到辦公桌上小憩了一會兒,也不知過了多久,被手機短信的聲音驚醒了,是老傅發給他的,問他晚上要吃什麽。說到老傅,他們有一層特殊的親戚關系,也因着其中剪不斷理還亂的聯系,他們之間幾乎是無話不談的。
他透過窗戶看着外面已漸漆黑的天空,得知自己又在醫院連軸轉了一天。他簡單得回複了句随便,便起身到了洗手間,打開水龍頭用涼水拍打着面部,來刺激仍舊有些疲倦的精神。
烘幹雙手之後,又一條短信發過來:你今天跟單如冰是幾個意思?
老傅天生愛八卦的天性,早在學校的時候就已經發揮得淋漓盡致。他不願理會這種無聊至極的問題。他從洗手間出來,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過了一會兒,又是一條短信:是不是舊情複熾的節奏?
他見若是自己一味地置之不理,恐怕老傅會無休無止的八卦下去,便在手機觸屏上敲擊着……,他邊向前走,雙手和雙眼都全神貫注于手機上面,耳畔忽然聽到一個清脆而溫柔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問道:這位醫生,請問藥房怎麽走?
一心二用的本事,他倒是可以融會貫通,其實他并不知道那個聲音究竟是不是在問自己,他頭都沒有擡,就開口答道:出門左轉就看到了。幾乎是同時,那條短信也發送了出去:哥們我現在天天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了,哪還有時間談戀愛啊!
發送成功之後,他腦中突然回旋起剛才問路的那個姑娘的聲音,柔聲細語的,是那樣的似曾相識,牽動了他心頭的某一根繩子,是他這些年來都不願割舍掉的挂念。
電光火石之間,他以迅捷的速度朝着藥房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