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面桃花

? 有人說,這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在馬路對面的站牌前,杜宇潮看到了她,她在聚精會神地朝着汽車駛進的方向望着,還是會在無聊的等待中戴着耳機。他們之間,現在只隔了一條馬路的距離。前方的紅燈亮起,他趁此時機将她的手機打開,熟練的輸入了她的生日作為解鎖密碼,結果真被他猜中了,他倒是沒什麽驚喜,只是暗自惬意,臉上挂起情不自禁的笑弧,這個姑娘還是那麽容易就能猜透。他在手機上輸入了自己的號碼,按下撥通按鈕,然後将這個號碼一如既往地保存成了“帥哥”。

此時,綠燈亮起,他穿過了馬路,一步一步,離她越來越近。他的心也随着腳步的臨近而越發劇烈地跳着,冬季的北京雖然寒冷,卻不能澆滅他心頭蔓延的火熱。她穿着一件蘇格蘭格子的羊絨大衣,披着及肩的卷發,依舊是透着玉器光澤的臉頰,透着股江南姑娘的水靈氣。

可是越是靠近她,就越有種膽怯滋生,他也曾想過,這麽多年不見,像林鳶這樣的姑娘,應該會有很多男孩子喜歡吧,也許她戀愛了,結婚了都說不定。假如真的是這樣,他也沒有什麽好埋怨的,畢竟當初誰都沒有答應誰什麽,而且自己不是也談過戀愛了麽?可不知為什麽,還是害怕心中的僥幸會落空。

他悄悄站在她身後時,她戴着耳機,沒有留意到他。此情此景,跟高中時一模一樣。任時空如何交錯變換,身在其中的人永遠無法參透這其中的玄妙。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想要引起她的注意,結果她仍舊在原地專注得聽着歌。

他終于忍不住,将手機拿到她跟前,冠冕堂皇說道:“這位小姐,你的手機剛才落在醫院了。”

耳中漂進的聲音其實不算大,當她聽到旋律以外似曾聽聞的聲音時,開始是有些怔仲的,愣了幾秒鐘之後,轉頭看向他,那張臉似是比年少時更加精致了,可話語當中帶着的痞氣還是跟當年的他如出一轍。她摘下耳機,有些啞然,不知該說什麽,只是未經大腦的脫口而出:“杜宇潮,怎麽是你?”。

她打開跨在肩上的包,在裏面翻找着,手機确實不在裏面,她恍然大悟:“還真是我的手機,謝謝啊。”

她正要伸手要去接,他的手往後一縮,故技重施地将手機抽了回去,這是跟當年一樣的伎倆。

“你好像還差我兩聲帥哥沒叫呢!”他笑着說,算起了年少時跟她的舊賬。

這一次她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便一面從他手中奪着手機,一面笑稱說:“你這嘴賤的毛病怎麽還沒改呢。”

纏夾之間的四目相對,讓他們都略顯羞态,最後他故意讓她奪過手機。

平靜了片刻之後,他終于問起了這些年來一直困擾着他的問題,并沒有質問的意思:“林鳶,這些年,你是回南浔了麽?怎麽連個招呼都不打,我還以為你真變成蝴蝶飛走了呢!”

她低頭不語,緊接着是一陣沉默,那問題似是碰到了她的痛處,是唯恐避之不及的,猶豫了半晌之後,她輕描淡寫道:“反正早晚都是要回去的。走的時候太匆忙了就沒跟你說。”他們那時不過就是同學關系,不告而別算不得是什麽罪過。

“那為什麽你來北京了,也不告訴我一聲,是不是不把我當朋友。”她剛要出言反駁,他就搶先說道:“可別跟我說不知道我的號碼,我的號碼可從來都沒變過。”

“其實我也是昨天才到北京的,而且在機場……”

他的手機鈴聲就是在這時候響起來的,是來自老傅的殷切提醒,告訴他帶教老師正在查出勤,讓他快點回醫院。

“你趕緊去忙你的事情吧,不用陪着我了。”她大概聽出了那電話的來意,不想因為自己而耽誤他的正事。

他猶豫再三,想着以後見面的機會多的是,便不再推脫,說:“我就在對面的醫院裏實習,手機號我存你手機裏了,有事盡管聯系。”說罷,她輕輕點頭,他轉身離去。

走到十字路口處時,又是一個紅燈,等待的檔口他突然有一股沖動,覺得這樣的久別重逢不應該如此輕易的就草草了事,曾經的遺憾,他不想再一次錯過。于是,他又轉過身,快速得朝她跑過去,可她的名字還沒從口中喊出,就如鲠在喉。他愣在了那裏。

他看到一輛黑色SUV停在林鳶面前,一個身穿剪裁合體西裝的中年男子,正在為她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在她上車時,還十分貼心地用手扶住車門。

這幅畫面在他的腦海中頻頻閃現,以至于直到下午他跟着帶教老師查房時,還是一副目光渙散,心神不寧的樣子。帶教老師姓唐,四十多歲,是急診科的醫師中資格最老的,面相雖然富态,可管教實習生時卻是頗有手腕,一點也不心慈手軟,所以他帶出來的歷屆弟子們都尊稱他為“鬼見愁”。

在查房的過程中,他會不定時的針對患者的病情向實習醫生發問,天生的洞察力,讓任何人的心不在焉都逃不出他的火眼金睛,而這次的問題自然就落到了杜宇潮的頭上。他的确什麽都沒聽見,等到回過神來時,只清楚地聽到他說:“知道我這的規矩麽?”

鬼見愁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只要他提出的問題,實習醫生答不出來或是答得不好,就要去保安那裏領100個俯卧撐。雖然是剛被輪轉到急診科,這樣的規矩他也早有耳聞。于是他點了點頭,意識到自己劫數難逃。

“那還愣着幹嘛?”等到杜宇潮快要走出病房時,鬼見愁還不忘補充了一句:“找個僻靜點的地方,讓保安小王給你數着,俯卧撐是連着做100個,要是斷了就從頭接着數。”

之所以讓小王數着,是因為小王的憨厚實誠在全醫院都是聞名的,他不會像其他的保安那樣禁不住糖衣炮彈的誘惑而給實習生放水。可想而知,當鬼見愁知道醫院裏有這麽個奇葩的時候,心中的喜悅是溢于言表的。

在保安小王不負衆望的監督下,他雙手撐地在樓梯間終于做完了最後一個俯卧撐,再無心理會地上幹淨與否,就順勢趴在上面,精疲力竭地再也不願意起來。要不是在平日裏他也注重健身,這100個俯卧撐是無論如何也堅持不下來的。待他急促的呼吸逐漸平緩之後,他慢慢站起來,頭發上還浸着淋漓的汗珠,濕漉漉的,他邊起身還不忘調侃小王真是個實心眼,少做幾個沒有人會知道。而小王卻憨厚得摸着頭說,這是唐醫生交代的,答應別人的事情要努力做到。

其實退一步想,他與她的重逢,也正是因為小王的執而不化。生命的際遇奇幻的很,就如同多米諾骨牌,一個小的初始力量就能産生一系列的連鎖反應。你永遠都不知道,那股小的初始力量會如何影響你的一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高強度運動的緣故,做完俯卧撐之後,他似乎清醒了許多,不再拘泥于那個接她上車的男人究竟是誰,反正他是肯定不會退縮,已經做好了一路披荊斬棘,過關斬将的準備。想明白了之後,他的食欲也增加了不少,晚上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老傅幾乎是用目瞪口呆的神态盯着他,跟他說:“杜宇潮,昨天你是茶飯不思,今天你就狼吞虎咽,你受什麽刺激了?”

“別說風涼話,你連着做100個俯卧撐試試,看你餓不餓。”他邊說邊嚼着口中的飯菜,絲毫不能放過任何一刻來咀嚼食物。

“不應該啊,獨孤求敗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又是哪家姑娘讓你歡喜讓你憂了?”因為他在醫學院專業課第一,便有了獨孤求敗的代稱。而老傅将他的失常自然得歸因到了姑娘身上。

他對于老傅在八卦心态驅使下的詢問,無暇理會,只是狠狠地瞪了一眼,心中想着盡快将桌子上的食物塞進自己的肚子裏,以滿足它超負荷的消耗。

此時,他的來電鈴聲響了起來,他掏出手機,看到上面顯示的名字之後,心潮澎湃之餘,趕忙将滿口的食物囫囵吞棗地咽下去之後,在他接聽電話的時候,右手還不住的垂着自己的胸口,讓噎在喉嚨裏的食物盡快消化下去。

眼前的一幕,讓老傅從先前的目瞪口呆到了現在觸目驚心的地步。與他相識的這将近七年的時間裏,他所認識的杜宇潮是一個對待自己的形象一絲不茍的人,那種嚴苛和講究可以稱得上是吹毛求疵,像現在這樣的失态可以說是史無前例的。所以當杜宇潮挂斷電話問他晚上有沒有時間,一起去個地方的時候,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因為他太好奇,究竟是怎樣一個姑娘可以讓他的好兄弟徹底颠覆以往的個性,混亂了他自己的生活步調。

臨上車的時候,老傅還意味深長的嘆了口氣,說:“看來,你跟毒孤冰破鏡重圓是沒戲了。”

發動機啓動,他手握方向盤,眼看後視鏡,倒車的時候察覺出了老傅話語中的一點不對勁:“我發現這些日子老是把單如冰挂在嘴邊,你是不是對她有意思了?”

“你可別胡說八道,毒孤冰那款我可消費不起,我又沒有自虐傾向。再說,我早就心有所屬,專一得很。”老傅的話倒也不算誇張,他跟毒孤冰自從在學校打辯論時起就互相嫌棄,兩人一見面就是火星撞地球的架勢,三句話不到就要用三俗語言相互攻擊,這樣的兩個人若是最後能修成正果,恐怕比六月飛雪還要罕見。

“又是哪家的姑娘讓你如醉讓你癡。”能從老傅口中聽見心有所屬這四個字,他覺得這男人是認真的。老傅的戀愛史跟他比并不豐富,大學時只談過一場戀愛,好像也談不上刻骨銘心,分手的時候只說了句感覺不對,直覺上他感到老傅以往應該也有過一個鐘情的姑娘,只是老傅甚少提及,他也就沒有過問。

“天機不可洩露,等時機成熟了再告訴你。”老傅到最後還是賣起了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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