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放下執念

? 林鳶覺得自己多少是有些自卑的,而杜宇潮的未來卻有無限的可能,他們這樣的搭配會如他說的那樣麽?有情飲水飽,那是天方夜譚,是癡人說夢,況且他們之間還有遠比這些更加嚴重的問題。

有些話她不敢告訴他,只能放在心裏:“其實我得了一種病,以為很久以前就好了,這病死不了人,卻總是折磨我,請給我一點時間,治好我的病,等到那個時候,如果你依舊初心不改,我一定不會再離開你了。”

“假如我們還對彼此想念,我就會回來。”這是林鳶那天走之前留下的話。

她把那條紅色圍巾不露聲色地放進背包裏,以為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卻被杜宇潮都看在了眼中,他沒戳穿,而是暗自享受着被在乎的愉悅,憑着這個小小的舉動,他忽然對這一年的等待充滿了信心。

他離開的時候,也把那盆丁香花一并帶走了。抱在懷中,像捧個貴重物品一樣謹小慎微。

林鳶說機場的分別太過揪心,揮手告別是需要莫大的勇氣的,兩個人中總要有一個要看着另一個離去的背影,她還說,她沒辦法承受這樣的事情,無論她充當哪一個。然而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怕有他在場,自己離開的決心又動搖了。

然而林鳶去上海的當天,杜宇潮還是瞞着她去了機場,他藏在一角,偷偷觀望着她的身影縮成一個小點。這樣一來,她既不需要背負離別的苦,也不會知道有人在她背後嘗盡送別的難,所有難舍難分的感傷都交由他來承擔,盡管當時他好想走到她身邊告訴她,他會一直等着她回來。

就這樣日複一日地數着每一天,除了急診科的實習就是準備畢業論文,醫院、宿舍、圖書館的三點一線,這曾是他駕輕就熟的日子,可現在卻是全然不同的心境,因為心中多了一份牽引的力量。

晚一點的時候,老傅也會偶爾叫上他到籃球場,打一場不計輸贏的比賽,只為松一松緊繃的弦。幾輪角逐過後,兩人都是揮汗如雨,他們透支地躺在搖曳的燈光底下,給更加年輕的人讓出了場地,看着他們競相追逐的英姿飒爽,遙想着曾經當年的意氣風發,互相挖苦着對方已經上了年紀。細思一下,他們就快成為這個學校的舊人了。

老傅抒發感慨道:“剛上大學那會兒,輕狂得很,總以為可以在這個學校裏留下些什麽,到了快畢業的時候,才知道,我們一點痕跡都留不下,來的時候一無所有,走的時候兩袖清風。”

杜宇潮想,其實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再多的光鮮亮麗,都是一時的,終會被更加錦簇的繁華蓋過,最後只剩下自己孤芳自賞,懷念着素年錦時,草樣年華。等到揮別人世的時候,其實什麽都帶不走,什麽也留不下。嬰兒緊握兩拳而來,老者放開雙手而走。

其實感情也是同理。

他大概是覺得這樣的想法太過深重,于是換了一種輕松的語調調侃道:“老傅,當你深陷回憶的時候,說明你不年輕了。”

“你倆什麽時候也開始哀嘆世事起來了,曾經的那股子浪子不羁的勁都哪去了?”單如冰總是一如既往的人未到,聲先至。

“你什麽時候來的?”杜宇潮坐起身問。

她指了指上面的站臺上說:“我在上面看你倆磨叽半天了。”

他斜了一眼依舊穩如泰山躺在旁邊的傅敬言,萬分肯定一切都是他的一手安排。他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轉頭走了。

她有些着急地喊道:“杜宇潮,我又不是母夜叉,你躲什麽啊。”

“誰說我躲了。”他為自己辯駁,拿起一瓶水,抛向她說:“怕您老話說得太多,口幹舌燥,給您預備着。”

她穩穩地接住,說:“你沒聽說,唠叨也是變老的标志麽?”

老傅也從地面上站起來,向遠離他們的方向邊走邊說道:“有要說的趕緊說,我給你們兩個老人家騰地。”

空曠的天際,漆黑的夜空中看不到一顆星星,只有一個金黃色的一彎月牙兒蕩在空中,時而被浮雲遮住,若隐若現。

昔日的戀人坐在看臺上,像今天這樣并排坐着,已是非常久遠的事情了。

他們一個仰望天上的新月,一個俯瞰操場上的球場。心中盤旋着各自的思緒。有種貌合神離的蒼涼。

“我要跟你說聲謝謝。” 杜宇潮首先開口,他們對視一眼,又回避開:“老傅都告訴我了,你事先知道林鳶會在那天過去拿東西,我才能夠再見到她。”

“別把我說得跟瑪麗蘇一樣,要不是看在你死去活來的份上,我才懶得管你倆這檔子這閑事兒呢。”話雖這樣說,可是她的嘴硬心軟他是一清二楚的。

他會意一笑。

“想不到你一個有潔癖的人,還能躺在地上。”她問。記憶中的他從未這樣不拘小節過。

“人總是會變的。”他簡單地說道。大概他在意的事情太多,只能把細枝末節的事情排擠掉,久而久之,就忘記了自己的怪癖。所以說,沒有戒不掉的習慣。

半響沉默後,她托着腮,居高臨下說:“這裏是我第一次遇見你的地方。”

這與他的答案是有些偏差的,他懷疑地看着她,難道不是辯論會?

她依舊保持原來的姿勢,說起了過去的事情:“那時你在球場上打籃球,我就坐在看臺上,在一群姑娘中間。我當時就想,早晚有一天你會看到我的,結果,你就真的看到我了。”當時的她不過是把他當成獵物,只是沒想到這獵物竟真讓她上瘾了,以至于随之而來的步步深陷。

她轉過頭,看着那張能夠讓人一見傾心的容顏,說:“杜宇潮,給我句實話,當時你真的為我動心了麽?”萦繞着她多年的心結,像是一只蠶蛹蜷伏于繭中,卻無法脫身。到底那個時候他是拿她當成一個排解寂寞的玩伴,還是認真交往的愛侶?或者她再貪心一點,他到底有沒有那麽一刻,甚至就那麽一刻,真的有想過要跟她一生一世?她要他一句話。

他用兩只手的手掌撐住座位,然後緩緩低下頭,用低啞的嗓音說:“怎麽會沒動過呢?你這麽賞心悅目的姑娘。”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呼了出來,纏夾在心間的執念,好像就在這一呼一吸間,完成了一套循環,最後化作一道浮光掠影。多年來,她要的不過就是這句話,稍覺欣慰,她的情沒有錯付。當一切又回到原點的時候,她也唯有水波不興地說上那麽一句:“那就好,總算在離開北京之前了了一樁心事。”

“離開北京?你去哪?”他問。

“在外漂泊了這麽長時間,早晚都是要落葉歸根的。我爸媽早就催着我回家了,我就是一直不死心才……”她笑了笑自己,戲谑道:“杜宇潮,你說我是不是中邪了,天下男人千千萬,我單如冰要身材有身材,要臉蛋有臉蛋,要學歷有學歷,要智慧有智慧,怎麽就非對你愛如潮水呢?”愛情這東西,它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但是當遇上的時候,你反正是知道,就是無法自拔了,毫無道理可言。

對于單如冰的癡心不改,他只能心懷虧欠,卻無法給出任何回響,罪該萬死也好,千刀萬剮也罷,反正這筆糊塗賬是算不清楚了,他只能內疚地對她說:“單如冰,我欠你的,這輩子是還不清了。”

“你情我願的事,咱倆誰都不欠誰的。”她坦率說道。感情不是商品,是計較不出結果的,她讨厭用誰多誰少來衡量她曾對他的付出,盡管最後全都是付之東流,那也是她情出自願,不記恨任何人。因為賠本的買賣最終會血本無歸,可是這樣一個讓她愛到奮不顧身的男人,以後怕是很難再遇到,她幾乎是用感激的心态來看待逝去的感情,只為“遇上”這兩個字,所以,從這個層面上來說,她也算賺到了。

“要不……先欠着,等下輩子再還?”周遭氣氛太凝重,他開起了玩笑。

她用輕蔑的眼神盯着他,說:“你還嫌害我害得不夠啊,要是真有下輩子,你最好離我遠點,有多遠滾多遠,我可不想再看見你。”

他淺淺一笑。她對他的言語越是粗魯,就表明她內心就多了份釋懷,至少她在試圖打消在她心中對他根深蒂固的執着。

互相嫌棄的對白,真讓他有種久違的感覺,他繼續向她挑釁,問她:“對了,我喝醉那天,衣服是你給我換的麽?”

她步步為營,說:“我要說是我給你換的,你敢信麽?”

他見招拆招,說:“別說,這事你還真幹得出來。”

“你貧不貧啊!明知故問。”她朝他的肩膀狠狠揮了一拳,用力之猛讓他的身子都晃動了一下。他們從容自若地笑鬧、打趣、玩耍、揮舞。也要在彼此的心中,用很長的時間,練習放下這件事。一個放下歉疚,一個放下癡念。

“杜宇潮,以後跟你女朋友好好過日子,千萬別給我趁虛而入的機會,你要是敢給我這個機會,我非掐死你不可。”

“你說話能不血腥不暴力麽?當心嫁不出去。”

“你們男人喜歡的那種像花一樣含苞待放的姑娘,我可學不來。”

從今天開始,杜宇潮這個人,只能活在她的回憶裏,而且,只配活在他的回憶裏,她果斷地告訴自己,在這個最初遇見他的地方,一切就要結束了。正如一出戲劇,當所有情節表演完畢,就到了落幕的時候了。

過了很多年,單如冰才想明白一個事情:對于愛情,我們總是高估了自己的忠貞之感,以為放不下是那個人,其實那個人我們早已放下,不願割舍掉的其實是曾經那份情懷,因為覺得以後都不會再有了,所以它才會顯得尤為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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