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磚一瓦
? 杜宇潮依舊是一天一天地數着對林鳶的系念,從未停歇。因為工作充實,他并不覺寂寥,反而內心的天地因為牽挂某人而豐盛了許多。
日子也還是千篇一律的過着,偶有驚瀾。
許喬與她的前夫韓逸複婚了。看似始料未及的事情,杜宇潮早有心理準備,所以并不訝異。從他們離婚到複婚,從一拍兩散的悲劇開始,以大團圓喜劇收場,不過,在他看來,這更像是場鬧劇。
此時,心情最繁複的恐怕就是老傅了,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摘不到的花又一次插到了牛糞上,他不明白那朵花是怎麽想的。
複婚之後,許喬一家人最後還是選擇回美國生活,畢竟那裏的根基他們紮得更加穩固些。最近不知道為什麽,接二連三的,跟杜宇潮有關的女人都選擇離開這座城市。老傅衰頹地對他說,這下我們總算同病相憐了,心愛的女人都選擇離開我們,或者暫時離開我們。
許喬出國前,将老傅約了出來,做最後的道別。也許從此以後,他們不會再見。她清楚傅敬言的不甘與不解。
他們約在了咖啡廳。許喬穿着一件單色的純天然質地的衣物,化了濃妝,已掩蓋面色憔悴。她用勺子攪着桌前的美式摩卡,一圈一圈,轉起來猶如漩渦。然後停下來,說道:“你應該聽杜宇潮說過關于我和我父母還有姐姐的事情吧。”
“說過一點點,很簡略。”老傅回答,杜宇潮一向對自己的家庭守口如瓶,這一點點,對他而言,已屬慷慨。
“我跟姐姐,也就是杜宇潮的媽媽,是同父異母的姐妹。我算是父親的老來女,父親寵我甚過姐姐。可惜,這寵愛我還沒享夠他老人家就去世了,之後母親改嫁沒帶上我,姐姐才把我從上海帶到了北京,那年我十二歲。姐姐、姐夫從未拿我當過外人,可我總覺得是寄人籬下。可能被自己親生母親抛下的切膚之痛造就了我多疑敏感的個性,我害怕再被抛下,于是,從那時起,我學會了讨好別人。我記得你說過,你最初見到我的時候,覺得我特別健談,連你的父母都喜歡我。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不管對誰,只要是能夠接觸到的,我都會盡力得讨好他們,讓他們能夠喜歡我,我想讓我身邊所有的人都喜歡我。因為只有這樣,我才會有安全感,覺得不會再被抛下。
“直到我碰到韓逸,他是一個特別懂我的人,他說我就像帶着一個面具在做人。我在他面前不用讨好,而且終于可以把那張虛僞的面具摘下了,就連呼吸都變得暢快。他讓我做回了自己,讓我認識到從前的自己也同樣有魅力。所以我愛上他,嫁給他,甚至給他生孩子。
“不管最初怎麽相愛都好,時間一長,也就漸漸消磨了,尤其是當女人有了孩子以後,恨不得把全部的愛都給他,好像這輩子只為他而活。所以,韓逸另結新歡,也是我的疏忽大意。因為想要給樂樂一個完整的家,不要讓他像我兒時一樣,過着寄人籬下的日子,甚至去讨好別人,所以當我發現韓逸出軌的時候,還是先選擇委曲求全。
“男人的出軌真是不可原諒。當韓逸找我跟我說痛改前非的時候,我就是這麽告訴自己的。可是我發現自從我們離婚以後,樂樂變了,我漸漸在他身上看到我當初的影子,他也在學着讨好身邊的人,說着言不由衷的話。樂樂才五歲,現在應該是最天真最單純的時候,而我卻讓他變得世故了。”
聽到這裏,傅敬言全都明白了,他總結說:“所以,這次複婚,全是為了樂樂?”
許喬又開始在盛着咖啡的杯子中旋轉着勺子,漩渦再次出現,勺子被卷進漩渦之中,她也不是一樣。
她緘口不言。
他覺得這理由簡直牽強,而且太過兒戲,他直呼她的名字,說:“許喬,你可以不選擇我,但拜托你能不能對自己好點。你現在這樣難道不也是在讨好麽?”他覺得她這是在用自我放逐的方式成全別人。
許喬終于停止了旋轉勺子,那漩渦慢慢縮小,杯子中的水平面最後如風平浪靜般靜止,她語氣平淡地說道:“等你有了孩子,就能體會我的感受了。我就算是破罐破摔,還能壞到哪去,可樂樂還這麽小,不能讓他再走我的舊路。”
許喬離開的那天,只有杜宇潮一個人去機場送機,盡管他也對小姨這次複婚的态度有所保留,但他還是尊重她的一切決定。
她将姐夫相送的那套房子的鑰匙交給了杜宇潮。他推脫說自己這裏有備用的,其實他是想告訴她,若是有天她想回來,家的大門随時朝她敞開。
她把鑰匙硬塞回他的手中,說:“這是我給你未來老婆的,趕緊收好了。”她要兌現自己的承諾,這房子最後還是要留給他的,還有一層原因,她這一去,也不想再給自己任何可退的後路。
杜宇潮見小姨執意為之便沒再拒絕,将鑰匙放到口袋中。
樂樂有些留戀不舍地依偎着他,他俯身把孩子抱起。
“哥哥,你會來看我麽?”樂樂問,眼睛水汪汪的。
“當然會了。”他肯定道。
“別忘了帶上林鳶姐姐。”樂樂還記得被他稱之為媳婦兒的那個漂亮姐姐。
他笑了笑,說:“好啊。”
站在一旁的韓逸沖他點頭致意,杜宇潮放下樂樂,走到他面前,原想對他視而不見,可有些态度他必須要擺出來,興許能起到防微杜漸的作用。他先是面帶微笑地對他說:“小姨夫,你可要對我小姨和樂樂好點,照顧好他們。”然後湊到他耳邊,立即斂住笑意,臉也瞬間陰沉下來,用近乎要挾的口氣說:“下次再想犯錯之前,先打聽打聽我爸是誰。”說罷後,他将身子收回來時,那抹深邃的笑意又徜徉在嘴邊,除了兩個當事者,其他人都認為那笑是出于善意的。
他在旁人面前給他做足了面子,卻在深藏的裏子中,讓韓逸見識到了他不容小觑的威嚴。這是他第一次借用父親的威望來震懾他人。
分別之際,許喬還是向他再三叮囑一件她覺得很重要的事情:“書房櫃子的第三個抽屜裏有一盒我的東西,我不想帶過去了,你一定要幫我保管好,記住了麽?”
他真切地體會到上了年紀的女人總是比較愛啰嗦,他有些不耐煩地說:“知道了,小姨,來的這一路上你就說過了。”
沒有人知道,其實當時老傅也在機場,他站在了離他們很遠的地方,看着許喬一步一步地離自己越來越遠。他就是這樣一個處于極端中的人,癡情的時候特別癡情,不羁的時候又特別不羁。實際上他是給自己戴上了一副面具,将他的迷戀深藏不露,留給旁人的盡是灑脫與豁達,他跟世人是醒和醉的關系。
對許喬,他是有些怨怒的,她應該找一個值得她托付終身的男人,哪怕這個人不是自己,也不該這般妥協;可是他還是會祈求上天多多眷顧這個女子,讓她往後的生活少些崎岖,多些惬意。
後來,老傅跟杜宇潮說起了一個關于富士山的故事。
一位香港的作詞人曾以這座山為名寫過一首歌,這已是很多年前的老歌了,同樣的曲子,他更喜歡粵語的版本。
老傅說:“粵語歌雖然聽不懂,但是那韻味卻雅致很多。這大概跟粵語是對古文平仄繼承最多的一門方言有關。有些歌真的要親身經歷過才可以入情入境。其實作詞人早就參透了一切,将歌詞寫到了每個人的心裏,你不懂,只因為你還未經世事。
“那位作詞人說,愛一個人,就像愛一座富士山,你可以看到它,卻搬不走它,你有什麽能力可以搬走一座富士山呢?只能自己走過去,愛情也是這個道理。我想要為她鋪就好一磚一瓦,讓她前方的路可以一路平坦,我想要她過得更好,可是我若沒辦法做到這些事情,也只能希望有別人可以替我做到。
“作詞人最後說了一句,逛過就已足夠。他說得真好,你知道,這世上總有那麽一個人,哪怕只是遇見了,便也算是無憾。我慶幸在我最朝氣蓬勃的年紀,遇到了一個讓我為之癡狂的女人,雖然沒有開花結果,其實這世上有很多人就算是已經結婚生子甚至到了年邁蹒跚的時候,都不曾遇到過這樣的人,相對于他們來說,我亦屬幸運。
“也許在我命運的下個路口,還可以再遇到一個能給我相同感受的人,那麽我也算能稱心如意;但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我會迫于世俗,完成一件作為傳統家庭的獨生子應該履行的關于傳宗接代的事情,我會向我的愛情讓步,向我的婚姻讓步,将就着跟那個人過完一生。可是一想到生命中曾經有過那樣的一個人出現,上天也算待我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