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是》譯文,譯者為錢鴻嘉:

如果我是火,我要把世界燒毀;

如果我是風,我要吹垮它;

如果我是水,我要淹沒它;

如果我是上帝,我要把它投入深淵內;

如果我是教皇,我将快樂無比,

因為我欺騙了所有基督教徒;

如果我是皇帝,你知道我幹什麽?

我要砍去每個人的腦袋。

如果我是死神,我将走向父親身旁,

如果我是生命,我将從他身邊逃離,

我對母親的态度也是這樣。

如果我是切科——過去是,現在也是,

我将把年輕美麗的女人帶在身旁,

讓又老又醜的投到別人懷裏。

*佩特裏的三重監獄/墨鏡/地獄一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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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囚禁在三重監獄,因此你別再問那隐秘。雙目失明,在家蝸居,又将心靈藏在醜惡的軀體。——麥阿裏

雙目失明:佩特裏看不到他一直追求的創作真理,離開樂隊

在家蝸居:遭遇了一連串打擊的佩特裏不願意面對其他人

醜惡之軀:這是由疾病帶來的醜惡,使得佩特裏厭惡自己

佩特裏戴上墨鏡進行自我掩飾,墨鏡暗示着佩特裏和其他人之間的隔膜。佩特裏兩次為博杜安摘下墨鏡。

蘭波有詩集《地獄一季》。“地獄”指真實存在的痛苦,“一季”表示痛苦的時間是有限的,痛苦終于結束。一向順遂的佩特裏認識博杜安之前正處于人生的谷底,以前他有愛的人、有朋友,後來他發現都是假的——最不濟佩特裏還有音樂,但是佩特裏那個時候正在厭惡給他帶來厄運和折磨的音樂。佩特裏懷疑自己是否還有愛他人的權利,博杜安告訴佩特裏他有(即博杜安掐住佩特裏脖子後,并不說自己愛他,而讓佩特裏說),所以走出地獄的佩特裏選擇了愛所有人。

*地位的轉換:裏爾克的《Pietà》

《Pietà》涉及抹大拉和聖子耶稣兩個人物。

佩特裏提起來這首詩,包含着一種不自覺的意識——他有罪,而博杜安是他不能觸碰的無罪的神。耶稣曾對抹大拉說“不要碰我”(“Noli me tangere”),佩特裏實際上并不敢随意觸碰博杜安。另一方面,觸碰意味着對被救的渴望(“我只摸他的衣裳,就必痊愈。” 見《馬可福音》5:28),佩特裏的觸碰也是對赦免的祈求。

博杜安對佩特裏念這首詩的時候,在暗中完成了一個轉換——他不是神,他将佩特裏置于受刑者的位置,佩特裏獨自背負着人們對疾病的偏見,而博杜安愛他。像抹大拉對耶稣那樣,博杜安将虔誠地為佩特裏洗淨所有污名,消除他所認為的不堪。抹大拉是耶稣複活的第一見證者,同樣,博杜安見證了佩特裏的重生。

附上馮至譯《Pietà》:

耶稣,我又看見你的雙足,

當年一個青年的雙足,

我戰兢兢脫下鞋來洗濯;

它們在我的頭發裏迷惑,

像荊棘叢中一只白色的野獸。

我看見你從未愛過的肢體

頭一次在這愛情的夜裏。

我們從來還不曾躺在一起,

現在只是被人驚奇,監視。

可是看啊,你的手都已撕裂:——

愛人,不是我咬的,不是我。

你心房洞開,人們能夠走入:

這本應該只是我的入口。

現在你疲倦了,你疲倦的嘴

無意于吻我苦痛的嘴——

啊,耶稣,何曾有過我們的時辰?

我二人放射着異彩沉淪。

*弦外悲音:《奧爾弗斯在返途中》

《奧爾弗斯在返途中》是佩特裏一直沒命名的古典吉他曲的名字,由博杜安聽後命名,将曲中複雜的感情與困境中的奧爾弗斯對應,并附上簡短的說明《歐律狄刻在返途中》:

他走在前面,

軀體如同銀子,

霧中蒼白的月光。

我看不清。

死亡充塞着我,

我有的只是無知

以及遺忘。

四周死寂。

前面的人啊。

我認不出你,

你怎麽,

怎麽不肯回眸?

我沒有聲音,

迷茫中停下步子。

象牙般的脖頸,

他終于回頭。

在黑暗中,他的眼目

我熟悉。

只是……

注:奧爾弗斯善音樂,其愛人歐律狄刻去世,奧爾弗斯便去到地府,以音樂打動了陰間,冥王夫婦遂答應歸還他的愛人,但提出了一個條件——在返回陽間之前,他不能回頭。在返途中,奧爾弗斯或是因為恐懼,或是因為好奇、激動等原因,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于是失去了自己的妻子。獨自回到陽間的奧爾弗斯在悲痛中被撕成碎片。

其事可見維吉爾《農事詩》:他(奧爾弗斯)甚至穿過黑暗猙獰的地府入口,/走進霧瘴彌漫、令人心悸的叢林/來到憧憧的鬼影間,想馴服冥王/任何哀求都無法馴服的堅硬的心。/從冥界的最深處,被他的歌打動,/飄忽的幽靈和那些永不見天日的影子/聚攏過來,就像千萬只鳥被黃昏或冬雨/從山裏驅趕出來,尋覓栖身的樹枝:/女人,男人,走完生命旅程的/偉大英雄的身體;男孩,未婚的女孩/和在父母眼前被放上柴堆的年輕人。/科基特斯河的黑色淤泥,醜陋的蘆葦/和陰暗池沼的死水囚禁着他們,/九重的斯提克斯河更鎖住了周遭……

博杜安将奧爾弗斯的主動回頭描述為被動回頭,從而展現了一個困境:返途中,認不出奧爾弗斯的歐律狄刻不肯再走,懇求對方回頭,以确認對方,然而奧爾弗斯不能回頭。

博杜安聽出了佩特裏吉他曲的悲音。奧爾弗斯象征愛;地府象征着死亡和絕望;歐律狄刻既是奧爾弗斯的妻子,也是亡者,代表着愛本身和絕望混合而成的迷茫。在吉他曲中,佩特裏的心态為:不顧死亡堅定的愛對方-對未知的死亡感到恐懼,且不忍讓愛本身痛苦-轉向迷茫。吉他曲的情緒停在奧爾弗斯回頭之刻。曲外之音最終指向了隧道之外奧爾弗斯的悲劇結局——愛人者的痛苦消亡。

*無詞之歌-A song without words

門德爾松作抒情性鋼琴獨奏曲《Songs without words》。

“無詞之歌”喻指佩特裏和博杜安的感情間無法言說、無需言說的溫柔和默契。

佩特裏作有無詞的《奧爾弗斯在返途中》,“無詞之歌”也指佩特裏的愛和痛苦。

*Larvatus prodeo

Larvatus prodeo是這篇文所屬的系列名,為拉丁文,笛卡爾曾用此詞,後被羅蘭.巴特引于《戀人絮語》,意為“戴着假面前進”。

*有序言的章節

序言是佩特裏內心情感的呈現。因為全文以博杜安視角為主,很少能夠窺探到佩特裏的內心,所以加入了序言。如果某一章佩特裏沒有出現,那麽那一章就不會有序言。

作者有話要說: 求你使我仍得救恩之樂,賜我樂意的靈扶持我。——《舊約.詩篇》51:12

——

可以繼續點“下一章”23333

☆、附:表相的背後

*但丁游歷地獄&耶稣複活:

《無詞之歌》有一個略顯殘酷的內核,為了消解這種現實的殘忍,文章內部暗含兩個置換:但丁游歷地獄和耶稣複活。但丁走出地獄是對死亡的否定,指向個人的得救;耶稣複活對應着對疾病的道德性的重審,指向對人的關懷。

-但丁與《神曲》:

佩特裏曾把博杜安比喻為他的引導人維吉爾和天使貝雅特麗齊。

在談起耶稣和抹大拉之前,博杜安和佩特裏提起了世界的中心——博杜安知道對但丁來說,世界的中心點在盧奇菲羅的屁股上,這一看法出自《神曲》地獄篇的結尾,随後維吉爾和但丁就經過地心離開了地獄。

博杜安知道地獄如何走,這預示着他會把佩特裏領出地獄,使佩特裏個人得救。

其實全文多次提到《神曲》,文章第一章的序言即是《神曲》地獄篇也是《神曲》全篇的初始幾句。博杜安在圖書館找到過《神聖喜劇》,《神聖喜劇》是《神曲》的直譯名稱。

-戴荊棘冠的耶稣:

除了與抹大拉一起出現的耶稣外,文章中也出現過單獨的耶稣。

耶稣赴死前不再避諱承認自己是神之子,所有人都以為耶稣即将得到現世的光榮。在門徒的歡呼激動中,耶稣的心情沉重無比——他明白自己只是要赴死。佩特裏不再隐瞞身份,不代表着他即将得到愛情,只意味着他即将面對一切。

博杜安和佩特裏在波各亞教堂前喝啤酒的時候,波各亞教堂的彩繪玻璃上有戴荊棘冠的耶稣:耶稣被戴上荊棘冠,不久後被釘上十字架死亡,然後複活。戴荊棘冠的耶稣暗示着佩特裏馬上要面對最黑暗之刻,并迎來複活。

*關于人物性格:

在故事前期,佩特裏和博杜安在一起越高興,一個人的時候情緒反差就越大。

佩特裏是一個更傾向于感情的人,所以在波各亞再看見博杜安,他真的搭讪了。當他和博杜安走到中途,他發現他們兩個已經深陷,他必須做出反應。

第10章《杏仁之苦》的序言出自《奧勃洛莫夫》中奧勃洛莫夫的分手信,原文是“我們彼此相愛得如此突然,如此快速,好像我們兩人都突然病倒了,使得我們不能早一點清醒……我每天都在想:‘不能再迷誤了,我得停住腳步。這取決于我。’可是我還是繼續執迷不悟……昨天我才向我跌進去的深淵的深處看了一眼,我決定止步。”這是佩特裏對自己不斷掙紮的情感的注解。

如果說佩特裏的氣質具有浪漫性,博杜安則偏于古典。博杜安是理性而平靜的,悲憫而寬容。在故事前期,博杜安相對被動。佩特裏給出止步的暗示,博杜安并不追問,一切點到即止。佩特裏了解這一點,所以他狡猾地用“女朋友”這個借口來暗示“博杜安,我們該止步了”,他無法直接殘忍地告訴博杜安“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對待博杜安,佩特裏既自信又自卑,他很清楚博杜安愛他,但是他害怕說出真相,他怕博杜安厭惡所謂的真正的他,佩特裏無法承受“不要碰我”這句話。

博杜安和佩特裏都過于認真,誰也沒有輕易對待這段感情,所以佩特裏不敢繼續,博杜安因為佩特裏的止步而止步。然而感情常常不服從于理智,一旦開始,不會輕易終止。

當佩特裏選擇再向博杜安打招呼的時候,佩特裏應該已經決定面對一切了。耶稣被戴上荊棘冠,随即受刑死亡——對佩特裏來說,他即将坦誠地面對博杜安,這種坦誠即是佩特裏的受刑。耶稣自願負擔人類的罪孽死亡,佩特裏的坦誠同樣不出于外力的強迫。博杜安的雙臂就是佩特裏的十字架,佩特裏将承受痛苦和死亡,但是他也因此才能複活。

博杜安正是能夠救出佩特裏的人,不論是從形而上的方面來說,還是從現實來說。

佩特裏必須面對自己的父親,他父親的經歷和他的經歷是一個事件的兩種呈現方式,本質都是要面對疾病,沒有區別。疾病帶來了佩特裏對有罪(父親)無罪(自身)、潔淨與不潔淨的迷茫——在第7章,博杜安否定了人們對原罪的指責:疾病與道德上的潔淨與否無關,有沒有病和有沒有罪無關。

博杜安也的确救出了佩特裏。

*義人約伯:罪與病

世人都在罪的轄制下,苦難是罪的結果。但是某人受苦可能并不是由于自己犯了罪。由某人受難推斷某人必定犯過罪不成立。人們最終要消滅的是某個人的罪,而不是某個有罪的人。

疾病與罪有某些相似之處。疾病是人類的疾病,不是某個人的疾病。人們因得病而痛苦,但是病人本身可能并無過錯。因此只因某人患病就推斷某人必定不道德/有過錯是值得懷疑的。人們最終追求的是消滅某種疾病,而不是否定所有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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