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透過你,看着他
十七、透過你,看着他
眼前一暗一明,周圍再度亮起來的時候,帶土等人已來到了妙木山。
頭頂陽光明媚,此刻才不過正午時分。乍一從陰郁壓抑的雨隐村來到生氣蓬勃的森林之中,四個人都有些暈眩。正茫然着,突然聽到前方壘起的石堆上傳來一個熱情的聲音:“歡迎來到妙木山,小自來也的同伴們!”
坐在石堆頂端的是妙木山的兩位仙人,深作與志麻——帶土從前沒有見過他們,只是聽水門描述過這對夫婦。剛才說話的正是深作;他的視線掃過木葉的小隊,發現卡卡西并不在隊伍裏面,臉上歡樂的表情立刻消失了,小心翼翼地問:“小自來也,你們沒能……?”
自來也沉重地搖了搖頭。“情況比我們想象得還要複雜得多,深作大人。總之……喂!振作點!”
他的後半句話消失在驚叫中。站在他旁邊的朔茂身體晃了幾晃,突然向前栽倒,多虧自來也眼疾手快,及時撈了老友一把。琳連忙上前兩步進行檢查,其他人都在屏息凝神地看着她。
“沒事,朔茂先生似乎只是脫力了。”片刻後,琳擡起頭來,望向衆人。“胸前的傷口雖然不輕,但還不至于致命。不過……”她頓了一頓,神情黯淡下去。
更加嚴重的,只怕是內心的傷痛——所有人都明白她沒有說完的話是什麽。
在帶土和琳的幫助下,自來也把朔茂背了起來。“總之我們得趕緊回木葉去,必須讓水門盡快知道這邊的情況。”他借着先前的話頭說下去,“什麽時候可以動身?”
“抱歉吶,小自來也,小水門是火影,不能離開村子,所以我們沒法把他也用逆通靈之術召喚過來。”志麻說,“之前約定的時間是明天中午,到那時他會在木葉使用通靈之術,文太可以把你們一起帶過去。今晚就在這裏好好休息吧!”
“看來也只能這樣了。”自來也嘆了口氣。他像是想到了什麽,神情又嚴肅起來。“深作大人……大仙人醒了嗎?”
“還是在睡覺。”深作搖搖頭。見自來也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又安慰道,“說不定大仙人正在夢中觀察着全新的未來。一旦他帶着新的預言蘇醒,我會立刻通知你的。”
他說着,和志麻一起跳下石堆。“你們一定很累了,現在就去好好地睡一覺。在這段時間內,我們會準備好适宜人類的食物的。”
“只要不是蟲子大雜燴,什麽都行……”自來也咕哝了一句,跟在他們的身後,琳也随之跟上。
“抱歉,我暫時還不需要休息。”
兩人兩蛙的腳步都停了下來,紛紛回頭望向帶土。黑發的宇智波卻轉過臉去,不讓同伴們看到自己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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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先一個人靜一靜。”
————————
“火遁 · 爆風亂舞!”
蜷曲的火龍咆哮着沖向前方,巨大的身軀掠過湖面,水霧伴着嘶嘶聲蒸騰彌漫,就連夜空也被染上了一片金紅色。它到了湖中心的位置便無法再維持形體,砰地爆裂成無數閃亮的火星,紛紛揚揚灑進水裏。
岸邊,帶土雙手撐着膝蓋,急促地喘着氣。汗珠滑落到下颌,他草草抹了一把,再次直起身來,閉上眼睛,重新結印。
數小時前由鳶釋放出的那條火龍,其完美的螺旋形狀在他的腦海中再一次浮現。融合火遁與神威的扭曲空間之力……精神要更加集中……再試一次……
“火遁 · 爆風亂舞!”
轟!!
這一次的火龍只向前沖出不到三米便潰散開來,失控的火屬性查克拉四下飛濺,裹挾着熱浪朝岸邊洶洶來襲。身體太過疲憊,反應能力也已降到最低,帶土下意識用手擋住臉,感到一陣灼燒的劇痛從手背上傳來。他跌跌撞撞地後退,酸軟的雙腿絆在身後凸起的樹根上,頓時失去了平衡,重重跌坐在地。
沒有立刻起身,他索性躺倒在地上,攤開四肢,透過頭頂枝葉的縫隙望向夜空,感受着挫敗的心火在胸腔中不斷翻滾。
他已經很累了。查克拉即将告罄,寫輪眼因過度使用而隐隐作痛,之前腰上的傷口也只是自己胡亂撒了些藥粉,馬馬虎虎地包紮起來。但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
最要緊的,是他正在被迫鑽研仇敵為了向自己炫耀武力而施展的忍術,絞盡腦汁想要化為己用。這不光彩的偷師行為令帶土感到無比恥辱,屈辱感像鞭子似的在一刻不停地抽打着他的心,和那份火辣辣的痛楚相比,身體的傷病簡直渺小得不堪一提。
支撐着他忍受這份痛楚繼續訓練的,是憤怒與憎恨的情感。為鳶的殘忍冷酷,也為自己的弱小無力。
手臂用力,他再次掙紮着、踉踉跄跄地爬了起來。他還不能休息,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再試一次……
身後傳來枯枝被踩踏的聲音。帶土猛地轉過頭去,眼中兇狠的光芒還在跳動着,直到看清來人才熄滅下去;他的雙眼在數小時內頭一次恢複到了黑色。“這麽晚了,你出來幹什麽?”
琳剛才一瞬間似乎被他吓到了,但她并沒有更加明顯地表露出來。“我是醫生,”她回答,“在為所有傷員做完檢查之前,醫生是不能休息的。”
她說着,向他走近。兩人的距離在縮短,帶土看清了她蒼白憔悴的臉色,眼睛紅腫着,眼角還帶着點未完全風幹的淚痕。注意到帶土在觀察她,琳飛快地偏過頭去,低聲說:“坐下。把衣服脫了。”
兩人在樹根上坐了下來。帶土脫了上衣,把繃帶解開,果不其然傷口又崩裂了。琳将散發出綠光的手掌湊近那裏,為他止血與緩解疼痛。
很長時間內兩人都沒有說話。
“朔茂先生怎麽樣了?”帶土看着琳的發頂,問。
“還在睡。下午時發了低燒,剛才總算退了。我拜托自來也老師暫時照看着,這才有空出來找你。”琳說。
“……他在昏迷之中,一直喃喃念着卡卡西的名字。”沉默片刻,她又補充道。
帶土的呼吸猛地哽住。
琳的頭垂得更低,肩膀微微顫抖。收回掌仙術,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在擡起頭之前抹了把臉,這才取出幹淨的繃帶,重新撒了藥粉,給帶土纏上。之後又對他說:“手。”
情知瞞不過她,帶土乖乖把燒傷的手伸了過去。琳将指尖的綠芒湊向那處傷口。“我們認識這麽多年,從你成為中忍之後,我就沒再見過你被自己的火遁傷到了。”
“……”
“那個新術需要用到萬花筒寫輪眼的能力吧?從我們來到妙木山起一直練習到現在,你使用寫輪眼的時間已經太長了,必須休息。”
帶土忍不住開口:“琳,這是我自己的——”
“你敢說與我無關試試。”琳突然擡眼瞪着他,語氣格外強硬。
看到她眼中閃爍的淚光,帶土閉上嘴。
琳再次低下頭去,把繃帶一圈圈地繞在他的手上。“練習新術也好,将來再去找鳶拼命也好,我不會攔你的。但是我也要履行我身為醫生的職責,在你的訓練超出身體負荷時叫停,在你前往戰場時緊跟在你的身後,随時準備向你提供醫療援助。”
她開始給繃帶打結。“從選擇成為醫忍的第一天起,我就被導師告知……比起陣亡的戰友,你必須将更多的精力和注意力放在活着的同伴身上。因為失去的已經失去了,再悲痛惋惜也毫無意義,而他們的性命卻是你還來得及守護的責任,還壓在你肩頭的那份重量。”
她的聲音哽咽起來,素來靈活的手指顫抖着,居然始終無法系成一個最簡單的結。“。一直以來……我都很幸運,能把你們兩個都沉甸甸地背在肩上……但現在……卡卡西已經不在了,可你還活着……所以……所以我……”
一根手指伸過來,壓在那個松松垮垮的結上。帶土幫着琳終于把繃帶系緊,然後他握住琳的手,用力地按了按。
他什麽都沒有說,但這個動作已表示他明白了琳的意思。而且他知道,琳也一定明白了他的意思。
琳也不再說話。她慢慢彎下腰去,将額頭抵上帶土的手背,雙肩聳起。
沒有聽見她的啜泣聲,但帶土能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正落在自己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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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功了!我成功了!”藍白色的電光照亮了少年驚喜的紅眸,聲音中滿載着掩飾不住的雀躍。
“你看見沒有?它真的變成雷了!”
“看見了。你做得非常好,佐助。”鹿驚在面罩下露出欣慰的微笑。斜眼瞥去,他看到富岳正站在長廊下面,望着園子這邊;雖然雙臂環胸,面無表情,但宇智波族長眼中流露的神情無疑是滿意的。
四天前,他先設法取得了富岳的首肯,又獲得了水門的批準後,便開始将千鳥教給佐助。這孩子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即使不再有複仇與好勝心做驅使,他也依舊在極短的時間內掌握了性質變化,踏出了邁向高階忍術之門的第一步。
明明已打定主意要和這個世界的任何人保持距離,卻為什麽又要主動提出做這種事,這一點連鹿驚自己都不甚清楚。也許是在原來的世界所發生的一切,總讓他覺得自己并不是一個稱職的老師,對學生們始終有所虧欠;所以,才要在這邊從未遭受過那些痛苦和傷害的孩子們身上做出彌補。
說到底,這也只是虛假的自我安慰罷了。
佐助放松了對查克拉的控制,電光在他手中消散了。他長出一口氣,抹了把頭上的汗,仰起臉看向鹿驚,臉上帶着躍躍欲試的興奮。“下一步要做什麽?”
這樣的佐助總能觸動他那顆死去的心髒深處最柔軟的地方。“不用這麽着急,你的進度已經很快了。”鹿驚溫和地說,“等你能夠保證完全掌握性質變化,我們再來進行下一階段——”
他在半路戛然止聲,驀地擡起頭。佐助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恰好看到穿着全套制服的鼬翻過院牆,輕巧地跳進園子裏。這樣的情景非常罕見——他在家裏通常都是規規矩矩走門的。
年輕的代理暗部司令官摘下了面具。他的神情極其嚴肅,臉上沒有笑容。見狀,鹿驚心頭升起了不好的預感。難道……
四目相對,鼬像是明白他心中所想似的,輕輕搖了搖頭。鹿驚的心沉了下去;他聽見鼬對自己的父親說道:“雨隐村特別偵察小隊已經回來了。營救任務失敗,旗木卡卡西已确認死亡。火影大人下令半小時後召開高層會議,自來也大人将在會上詳述此次任務的經過。完畢。”
“知道了。”富岳說。
鼬再次看向鹿驚:“帶土已經回家了。如果你願意的話,現在就可以回去。”
“好。”強自壓下心中焦灼,鹿驚點點頭。他又轉向富岳,鞠了一躬:“這些日子以來感謝您的照顧。”
“我們只是遵從火影的指令行事。”
鹿驚并不介意他略顯冷淡的态度,起身準備離開。剛走出兩步又停住,回過頭來,看向還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黑發少年。
“抱歉,佐助。”他低聲說,勉強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今天就到這裏了。”
說罷,他帶好面具與兜帽,裹緊鬥篷,翻過院牆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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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盡量少引人注意,鹿驚繞了點遠路,二十分鐘後才來到帶土的家。敲了敲門,沒人應答,他繞着屋子兜了一圈,看到朝向後院有一面窗戶開着,便從那裏跳了進去。
“帶土?”把面具擡起歪戴在頭上,他四下張望,提高聲音喊道,“你在嗎?”
整座房子一片安靜,但鹿驚敏銳地嗅到了水汽潮濕的味道。他轉身奔向樓梯,剛繞過樓梯口來到二樓,迎面便看到浴室的門開了,只在腰間圍着一條毛巾的帶土從裏面走了出來,濕漉漉的頭發還在向下滴水。
猝不及防一打照面,兩人都愣住了。
鹿驚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知道這樣非常失禮。可他卻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不斷流連在帶土的胸口與手臂上,仿佛被磁石牢牢吸住一般無法移開。肌肉流暢緊實,皮膚在經年嚴酷的任務環境中曬成了小麥色,并非光滑無痕,而是帶着幾處凹凸不平的傷疤,暗示着曾經發生過的險惡戰鬥——但這終究是一具發育成熟、完整的的身體。
當他還活着的時候,鹿驚曾不知有多少次想象過,他的帶土平安長大後的樣子。大概就該像這樣,健康強壯,充滿力量。而不像在他的噩夢中出現過的帶土,不論是成年還是少年,在向他微笑還是怒視,在安慰他還是詛咒他,卻永遠只有左半邊是完好的,右邊則是一片模糊的血肉。
視線緩慢上移,鹿驚望向那張沒有疤痕的臉,對上了那雙眼圈發紅、從中流露出震驚與哀恸的眼睛。四目相接的瞬間,仿佛有一聲驚雷同時在兩人耳邊炸響,讓他們不由自主地都打了個寒顫,倒退一步。
壓抑的沉默無聲蔓延開去。然後帶土率先做出了反應;收回目光,低着頭,朝鹿驚的方向走來,目标是他身後的卧室。
兩人擦肩而過時鹿驚終于回神。他下意識轉過身去,脫口而出:“帶土——”
“……抱歉。我現在不想聊天。”
那只探向對方肩膀的手在聽到應答時驀地停住。
卧室門關上了。鹿驚還一動不動地站在走廊上,仿佛一尊雕像。
半晌,他慢慢地收回那只手,将歪戴的面具拉了下來。
一整個下午帶土都沒有走出卧室。鹿驚把兩周沒有人住的屋子打掃了一遍,傍晚做了飯菜擺在桌上,等天黑透了又放進冰箱。把廚房收拾幹淨,他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
直到這時,他才總算把一直蓋在臉上的暗部面具摘了下來,放在桌上。
他們心照不宣,無需說破。帶土和他一樣,都是在透過彼此看着另外一個死去的人。失去那個人的時間長短導致了兩人的不同反應,既然帶土會在看到他時想起卡卡西,進而感到痛苦,那麽他不介意再多戴一層面具,直到帶土能跨越這份痛苦為止。
至少,是在表面上跨越過去。
拉開椅子,鹿驚在書桌前坐了下來,盯着面前的白牆發呆。
帶土他們的任務失敗了,不但沒能成功帶回卡卡西,反倒确認了他的死訊。幸虧留了逆通靈之術這一招後手,四個人得以平安歸來,沒有再造成更多陣亡,算是不幸中的萬幸。S級任務的內容是最高機密,就算帶土情緒正常也未必能告訴他多少信息,他現在只能盼着水門在權衡利弊之下,認為從他這兒也許可以得到更多的有用情報,能夠将細節透露給他——哪怕只是不太重要的一部分。
鹿驚擡頭望向天花板,目光停留在屋主人卧室的方向上。帶土現在是這個樣子,那麽,恐怕那個人也……
篤篤篤!
窗戶被敲響的聲音打斷了鹿驚的思緒。他迅速起身,驚訝于自己居然沒有察覺到有人靠近了這裏。牆上的時鐘已指向九點,這麽晚了到底有誰會過來呢?
他心想着,走向窗邊,一把拉開了窗簾。與此同時,站在外面、他剛才正想着的另一人正準備再次敲響窗戶;突然看見對方,兩個人一下子都愣住了。
這一次是鹿驚先反應了過來,猛地後退一步,抓起桌上的面具重新戴好。然後他又折回來,打開窗戶,後退幾步。“抱歉,朔茂先生。失禮了。”
說話間朔茂已從窗外悄無聲息地翻了進來。他還半彎着腰,聽見鹿驚的話動作一下子僵住了,半晌才慢慢站直身體。他轉過身來,望着鹿驚,目光沉重而痛惜。
“你為什麽要戴上面具呢?”他輕聲問。
鹿驚不知該如何回答,唯有沉默。
朔茂看起來狀況并不太好,臉上缺乏血色,神情疲憊。在單人床上坐下時,他因疼痛而微微皺了下眉,擡起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鹿驚能從他身上聞到濃重的藥味。
他受傷了,嚴重嗎?是誰造成的?鹿驚在面具下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問出聲。
朔茂放下了手臂,眉頭卻沒有舒展開來。他端詳着鹿驚,用一種極其溫和,卻又有別于他們初見時、近乎小心翼翼的口吻說:“你也坐。”
鹿驚無聲地照辦。
兩人沉默地對坐。房間裏靜得出奇,只能聽見牆上鐘表的滴答聲。朔茂目不轉睛地盯着鹿驚,眼底情緒翻湧,仿佛在醞釀着千言萬語。
片刻之後,他好像終于做好了覺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面具摘下來吧,卡卡西。”
“我想……和你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