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幸運者與不幸者

十八、幸運者與不幸者

“木葉白牙”。

與三忍齊名的傳奇忍者。并非名門望族,亦無顯赫師承,僅憑一把查克拉短刀在戰場上馳騁、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可怕男人。

身為村子的頂尖戰力,朔茂參加過的任務數不勝數,一些尋常人足以拿來誇耀終生的戰績,對于他來說也只不過是家常便飯。然而即使是他,在近四十年的忍者生涯裏,也曾數次陷入驚心動魄、九死一生的困境之中,令他哪怕在多年後再想起來,也依然記憶猶新。

其中,林之國大名暗殺任務便是最為特別的一件。大名身邊通常都會有本國或同盟國的上忍随行守護,想要成功得手并撤退絕非易事;但任務本身的艱難驚險還在其次,真正讓朔茂這麽多年都難以忘懷的,是在返回木葉之後、他與三代目之間的一番對話。

“真是太好了。”聽完他講述的任務經過,三代目沉默地抽了很久的煙鬥。之後,他終于擡起頭來,看向朔茂,神情極為複雜。“幸好你們最後還是完成了任務。”

聽出他語氣中的巨大慶幸,朔茂心頭一沉,一直盤旋在腦海中的某個念頭浮現了出來。“任務的委托人……其實是我們國家的大名吧?”他低聲問。

“不愧是白牙,什麽都瞞不過你。”

“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大名要向和我們沒有沖突的林之國出手?”

“詳細緣由我無法告訴你,因為就連我也不知道全部的細節……忍者也不該去刺探雇主并未給出的信息。”三代目磕了磕煙鬥,“我只能說,這個任務的成功與否,關系到火之國邊境、與草之國接壤的四座城池的歸屬。如果任務失敗,火之國損失的這片國土很可能會落到草之國的手裏,而草之國如今已形同于土之國的附庸;所以,一旦那四座城被割讓出去,來日假如戰争再次爆發,形勢會對我們極為不利。”

“不但如此……損失國土的責任,也一定會落在木葉的頭上。”

火影的一席話如同寒冬的井水,令朔茂聽得心頭發涼。雖然三代目說的是木葉,但是他明白,這項罪過最終必将歸咎于身為隊長的自己。第二次忍界大戰還沒有結束多久,村子還在休養生息之中,目前的財政有一半都是依靠火之國的援助。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得罪了大名和貴族們……

肋下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在隐隐作痛。他回憶起自己背着昏迷的隊友、從刀光劍影中沖出的情景,屍體被燒焦的味道仿佛仍萦繞在鼻腔中,喉頭似乎又湧上了腥甜的液體。

後悔當初的決定嗎?在得知了這個任務背後所牽扯的、重大利害關系的現在,就連他自己都不敢百分百地肯定了。

那是一場豪賭,而他幸運地贏了。如果換作他們帶着任務失敗的消息回到木葉……他不敢再想下去。

之後他是怎麽從火影塔走回旗木家老宅的,朔茂已經記不清了。到家時已是深夜,他心不在焉地拉開門,點亮玄關的燈,卻驚訝地發現他那六歲的兒子正抱着腿坐在牆根,頭枕膝蓋睡着了,身體蜷成小小的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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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殘留着淡淡的味道,是父子倆都喜歡吃的幹煎河魚。

大概是被燈光和聲音給驚動了,卡卡西突然抖了下肩膀,醒了過來。他好像還有些迷糊,擡起頭揉着眼睛看向朔茂,露出一個平常清醒時絕難見到的乖巧微笑:“爸爸……你回來了?”

回過神來時,朔茂發現自己正跪在地上,把兒子緊緊地摟在懷裏。後怕如海嘯般漫湧上心頭,他的雙手乃至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抖。

自從妻子難産過世後,這位面對人間煉獄都不曾皺一下眉、眨一下眼的忍界傳奇,還是頭一次失态至此。

他的這副樣子好像吓到了卡卡西。男孩費力地将雙臂從禁锢中抽出來,環住父親的脖子,與他臉貼着臉。“……爸爸?”

朔茂沒有回答。懷着近乎感激涕零的心情,他傾聽着兒子稚嫩鮮活的心跳聲,直到自己狂亂的心跳終于也漸漸平複下來,與卡卡西的趨同為一個步調。

“沒事了。”他低聲說,一時竟分不清是對卡卡西,還是對自己。朔茂把他唯一的家人又抱緊了些。“我回來了。”

————————

在那以後時光匆匆飛逝。三代目退位,水門繼任;舊大名暴斃,新大名政變上位,并積極致力于拉近與木葉的友好關系。日子一天天過去,那個任務也成為了一段塵封的歷史,盡管偶爾回憶往昔時,朔茂還是會想起它,但他的心情卻早已平靜了下來。畢竟一切都結束了,他在成功完成任務的同時,也堅守了自己的原則。結局圓滿,皆大歡喜。

過去的事沒有“如果”可言——

但是現在不同了。鳶所講述的故事猶如一道撕裂混沌的閃電,在稍縱即逝的瞬間,那兇光已向他照亮了命運的另一個走向,以及在那條路的盡頭等待着他的悲慘終末。

而那個不幸的假設所造成的、可能是最為嚴重的後果,此時就坐在他的對面。

朔茂打量着鹿驚——不,他更情願同樣稱呼對方為“卡卡西”——拘謹的姿态:雙腿并攏,腰背挺直,兩只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上,一副聆聽訓示的樣子。銀發的轉生者微低着頭,前額的碎發垂下來擋住了眼睛和露出來的半張臉,這下子他從外表看上去就和生者沒什麽區別了。

恍然間朔茂想起,這居然才是他們兩人的第二次見面。

當初在火影塔,忍者小心謹慎的本能讓他和水門一樣,都保留了一部分懷疑的态度。他那時正沉浸于痛失愛子的悲痛之中,又被玄間那句“卡卡西可能還活着”撩得心急如焚,乍一遇到這麽個處處相似、卻又處處不同的異世來客,心底不知怎的就下意識生出了幾分排斥的情緒。所以當這個卡卡西拒絕與他同住時,他也沒有堅持,後來更是一門心思都撲在了接下來的營救任務上面,除了記得讓帶土捎去一些衣物之外,便沒有心思再去考慮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了。

直到這次雨隐村之行破滅了他的希望。然而在同時,親眼看見卡卡西的屍體受人操縱,又從鳶那裏聽說了那個故事,朔茂這才後知後覺、并更加真切地意識到,他這個來自平行世界的兒子也早就已經死了。

而且,根據這個卡卡西當初講述的人生經歷,從十四歲起,那些對他無比珍貴重要的人,就已經全都不在他身邊了。

朔茂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沉默。“這次去雨隐村,我們能平安回來,你的情報功不可沒。謝謝。”

“……哪裏。很慚愧,我現在能幫得上忙的也就只有這個了。即使如此……也還是沒能讓你們把他成功帶回來。”

“至少你提供的有關輪回眼的信息讓我們明白,他并不是活着受到鳶的操縱的。”朔茂說,眼神有些暗淡,“這樣一來……戰鬥時的顧慮就少了很多。”

卡卡西一愣,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看向朔茂的神情也難過起來。朔茂擺擺手:“我來不是想和你說這個的。我想說的是……在離開雨隐村之前,我們從鳶那裏聽到了一個故事。”

“——一位父親因為任務失敗而受到同伴的譴責、最終抛下他的兒子自殺了的故事。”

卡卡西僵在了椅子上。一瞬間,他周圍的空氣仿佛也凝滞住了。

朔茂身體前傾,直視着他,深深望入那雙暗色眼白的異色瞳中。“告訴我,卡卡西……那個世界的我,真的是殉職嗎?”

卡卡西的眼睛變得駭人可怕。那已不是眼睛,而是一面霧蒙蒙的鏡子,朔茂的問話投照在上面,反射出空洞陰慘、悲痛欲絕的光芒,一種常年被噩夢困擾之人會有的眼神。他坐在那兒,身體極細微地顫抖着,似乎下一刻就要起身,離開,逃走,卻又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按在原地,半點也動彈不得。

他看到的已不是坐在面前的朔茂,而是數十年前的那個晚上,他窩在走廊裏睡覺,被驚醒時看到出現在門口的父親,形容狼狽,臉色煞白。明明站在那兒,整個人卻好像已經完全被壓垮了、摧毀了。

“爸爸……你回來了?”那情景令他驚慌,他怯生生地問。

可父親沒有理會他,甚至也沒有看向他,只是游魂一般地徑自越過他,拖着腳步向走廊深處走去了。

随後他的世界就被颠覆了。指責,謾罵,鋪天蓋地如瓢潑般襲來,像一支支毒箭洞穿他的耳膜,帶着倒鈎的尖端紮進他的心裏。最後一切終結于那個下着雷雨的夜晚,一閃而過的霹靂照亮了書房裏的情形,他的父親蜷縮着倒在地上,那把曾帶來無數榮耀的短刀深刺入腹部,死去的樣子像個笑話。

朔茂急促而不安的呼吸聲将卡卡西喚回了現實。用盡全部的意志力,他強迫自己将那副畫面壓回腦海深處,擡眼對上男人的目光,用他所能做到的、最平和鎮定的聲音回答:“是。回到木葉時他受了重傷,兩天後在醫院去世了。”

朔茂看起來并不相信,但他沒有直接做出反駁,而是繼續問道:“那麽當時葬禮的情形,你還記得嗎?你當時還小,這些事一定也是由別人幫忙操辦的吧。”

——沒有葬禮。“廢物”不需要葬禮。只有我、水門老師和自來也大人。

“當然。”卡卡西回答。

“那你還記得一個叫長野弘之的人嗎?他是當時的暗部一班隊長兼新兵教官,我曾經被他請去幫忙教授使用忍刀的技巧,所以和他熟悉了起來。我們還彼此約定過,如果誰先走一步,留下來的那個人要照顧對方的孩子。你對他還有印象嗎?”

——沒有。我對父親的交際圈并不了解,在他出事後,除了三忍之外,其他的朋友也紛紛和他撇清關系,斷絕了往來。

“記得。”卡卡西點點頭,“但是很不幸,他在半年後也去世了。”

“你說謊。”朔茂說,“因為木葉根本就沒有長野弘之這個人。”

卡卡西猛地哽住。

朔茂伸出手去,握住他放在膝上、不知何時已緊攥成拳頭的雙手。“在出發去雨隐村的途中,帶土曾和我聊過一次你。你對他講述了在神無毗橋發生的事,和你怎樣獲得了這只眼睛。在任務和琳之間你選擇了前者……究竟發生過什麽,才會讓你放棄從小就一直堅定不移的原則?”

卡卡西不說話。

朔茂哀傷地看着他:“那個自殺的父親就是我,對嗎?”

門外傳來一聲輕響,但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卡卡西仍舊在沉默;面罩微動,他張了張嘴,卻終究什麽都沒能說出來。

有時候苦到了極致,似乎就反倒失去了向他人傾訴的能力。

朔茂擡起手,輕輕地拉下了那片深藍色的布料。他細細端詳着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比他看着長大的兒子少了幾分鋒利的銳氣,多了幾分風霜滄桑。他更擅長隐藏情緒了,若非如此,朔茂不知道自己還要再看到多少鮮血淋漓的傷痕。

那一道道的穢土紋路,便正如那顆一度破碎、而後又将自己努力拼合起來的靈魂。

這麽多年,他一個人是怎麽過來的呢?有再次遇到能夠放心地寄托感情、托付後背的同伴嗎?即使是有,那些曾經留下的傷口和空洞,也還是無法被撫平與填滿吧?

朔茂用指尖撫過那道傷痕。即使知道穢土之身不會有感覺,他還是将力道放得極輕,就像是怕弄痛了對方一樣。

“對不起,卡卡西。”抱歉将你抛下。

那時候的你,一定非常痛苦吧。

“……不。”

他的手突然被抓住了。卡卡西用力眨了眨眼;那股夢魇所化作的霧氣終于從他的眼底消失了。視線聚焦,他重新望向朔茂,雙眸深處開始有某種光亮的東西萌發出來。

“您不必道歉。就算是之後回到淨土,見到他,我也還是會這樣說的。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他做了他認為正确的事,他盡力了,而現在的我已經能理解他當初的做法。為了同伴放棄規則的父親……現在是我的驕傲。”

他頓了一頓,露出一個極度苦澀的微笑。“只可惜……他的運氣差了一點。”

“卡卡西……”朔茂忍不住張開雙臂,抱住面前的青年。似曾相識的觸感令他瞬間眼眶濕潤,他的心中亂糟糟的,漫溢的悲哀當中又夾雜着一絲不該出現、卻又恰如其分的喜悅,使他一時間竟不知該詛咒、還是該感謝這無常的命運,将這個飽受坎坷的孩子以這樣一種方式送到他的身邊。

耳邊傳來短促的吸氣聲。卡卡西全身僵硬地任由他抱着,似乎不确定該做什麽反應。半晌,那兩只手終于遲疑地、小心翼翼地搭上了他的後背。“朔茂先生——”

朔茂用力摟了他一下:“還要這樣稱呼我嗎?”

“……父親。”

他的孩子終于也放松下來,和他緊緊擁抱在一起。

————————

雨隐村,西部高塔最頂層。

鳶坐在露臺邊緣,俯瞰着腳下的鋼鐵城市。

一如往常,天空中正下着蒙蒙細雨。那是佩恩的雨虎自在之術,應鳶的要求,他與散布在村子各處的白絕一起,二十四小時嚴密監控着這裏的每一處風吹草動。

即使布下了這樣的天羅地網,木葉一行人還是設法潛入了進來,并且差一點深入腹地……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那不重要,鳶想。他,黑絕,長門,三方的貌合神離,是他們彼此間早已心照不宣的事。反正等到月之眼計劃成功實施,他就可以抛棄掉這些失去用處的棋子了。

在他身後,借助地獄道能力所通靈出的閻王矗立在露臺中央,閉合的巨口蠕動着,像是在咀嚼什麽東西。在之前的戰鬥中,白牙下手太過決絕,修複卡卡西所需要的時間比他預計中的還要更多一些。

說起之前的戰鬥……有幾處雖然細微、卻令鳶十分在意的細節,這兩天來一直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們的眼睛有着完全相同的能力,但年輕的他似乎對這一點毫不意外,也不曾在戰鬥中追問過他分毫。不但如此,帶土還說鳶的寫輪眼并不是他自己的。

他為什麽會這麽認為?

還有自來也看到卡卡西時的反應——起初鳶對這句話并未留心,直到帶土的疑點浮出水面。在原來的世界裏,白絕曾向鳶如實轉述了自來也和佩恩六道戰鬥的全部過程,當時的他可還不知道他們都是屍體。所以他為什麽會知道這是輪回眼的能力?為什麽木葉的四個人好像從一開始就明白卡卡西已經死了,而不是活着受到他的操縱?

究竟是誰,讓木葉得到了他們本不該具備的情報,甚至據此對他産生了錯誤的判斷?

難道除了他以外,還有另外一個人,同樣來自于他曾經屬于的那個世界——

鳶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體,并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右眼。不不不,這怎麽可能,他對自己說。我是在穿越空間時發生了意外,所以才會從那邊來到這裏。神威是獨一份的寫輪眼瞳術,其他人怎麽會有與他相同的經歷?

但在真正來到這邊之前,如果有人說神威能讓他穿越到平行世界去,他也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盡管覺得這猜想太過荒唐,鳶還是忍不住順着這個方向繼續推理了下去。如果真的有這麽一個人的話,既然他會這麽不遺餘力地幫助木葉,那麽他肯定是木葉的忍者。對輪回眼有所了解,說明他離開原世界的時間點如果不比鳶更晚,至少也該是在長門襲擊木葉之後。雖然那一戰波及了整個木葉,男女老少都見識到了佩恩六道的能力,但事後能接觸到整理過的詳細情報的,大概也只能是與綱手或團藏走得近的人。

所以,是誰呢?根的人他并不熟悉,是奈良鹿久?山中亥一?春野櫻?漩渦鳴人?大和?還是綱手本人?

如果卡卡西沒有死,他倒是個極為适合的人選——這個念頭突然毫無預兆地浮現在腦海當中,鳶的呼吸頓時亂了節拍。

不。他用力抓住腰後的忍具包。在那裏躺着一個只有手掌長的小卷軸,曾經贈予他人的左眼就封印在裏面。那個贗品已經死了,是我親手将他燒成灰的。他不可能再活過來了,更何況是在這裏,無論哪邊的世界,都不再會有那個獨一無二的旗木卡卡西——

在思緒脫軌之前,鳶聽到身後響起一陣轟隆隆的低鳴。他驀地回神,正好看到閻王緩緩張開了嘴。一個銀發的身影從裏面慢慢爬了出來;斷骨被續接,胸前的空洞被填補,他看上去毫發無傷,完全可以立刻投入下一場戰鬥。

鳶站起身來,向卡卡西走去。一件紅雲黑袍從神威空間裏掉到他的手上,他将那件衣服抖了抖,展開,卡卡西配合地張開雙臂,任由他替自己穿上。

“啊哦——抱歉抱歉,打擾了你的過家家時間。”左側傳來白絕輕佻的聲音。

“什麽事?”鳶問,沒有看他,仔細地替卡卡西扣上扣子,

“任務報告,”白絕回答,“佩恩和小南回來了。不幸的是,他們并沒有抓回六尾——因為早在半個月前,六尾人柱力、霧隐叛忍羽高就被他原來的村子設計暗殺掉了。霧隐也沒能得到尾獸,它回歸了野生狀态,現在正躲在水之國的群島附近,具體地點還不得而知。”他一口氣說完,又補充上一句,“不過,這些還不是最重點。”

“講。”

“那位女水影最近好像在策劃着什麽,向外派出了不少信使和通訊鷹。佩恩試着攔截下了一兩個,但他們的卷軸上施加了秘術,一被碰到就會自動燒毀。于是我們只好跟在一只通訊鷹的後面,看看它究竟要去哪裏。你猜怎麽的?信被送到了老熟人那兒。”

“為了不讓曉得到六尾,霧隐好像要和木葉暫時結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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