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篇《女兒紅》:及笄那日的女兒紅,有誰共飲? (1)

內容标簽: 情有獨鐘 天作之合

搜索關鍵字:主角:暫時保密 ┃ 配角:略 ┃ 其它: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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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本子(1)

殘冬未盡,深山野林裏仍奔竄着寒風。

許阿離終于從一場昏天暗地的睡眠中醒來,卻發現在睡夢中自己修成了人形,是一個穿着白衣的姑娘。

也不知美不美?

阿離在梨山坳已經孤身生活五百年了,不知道父母姓甚名誰,只在東山那還有個叫風闕的老朋友,便學着凡人把屋舍建在了風闕的家旁,美其名曰:相互照應。

只是每年到了冬天,阿離還要去西山老梨樹的樹洞冬眠;到了春天,風闕要到東海蓬萊島去修煉一季——

這樣算下來,一年四季,只有半年是有人相伴的。

好在山中無歲月,阿離已經習慣了。

此時修成了人形,屋舍終于可以派上了用場,阿離心頭的愉悅恨不得跟別人分享一下。

梨山坳向來少人煙,上天仿佛也不想掃了阿離的興,她遇到了重傷的林墨覺。

他仿佛就像是話本裏走出來的書生,穿着染了血漬的深竹月色的長衫,白皙的皮膚上星布着血污,耷拉着腦袋,長發有些淩亂。

書生落難,話本裏大多這麽開頭。

阿離卻不是那些嬌花般的小姐,湊上前去,用腳不客氣地踢了他兩腳,林墨覺身子一歪,手落在一旁的水窪裏,修長的手指覆滿了泥。

阿離恍然看到林墨覺的嘴角微扯,仔細看去,卻又只看到緊閉的眼和泛青的臉。

傷得不輕呢,阿離勾了勾唇,反正一個人無聊,便救了他罷。

她彎腰提着他的衣領,粗暴地将他拎回了家。

風闕常說:男女授受不親。難道她還要将他抱回去麽?

***

回到孤離居的時候,阿離瞄了風闕樓一眼,人不在,忍不住吐槽:風闕這人每次去蓬萊島跑得比兔子還快,每年四月一日回來倒也準時。

孤離居被風闕打理的很好,沒有半點灰,七七八八還添了不少凡人的物件,這朋友太靠得住了。不過最便宜的還是這陌生人,一來便有幹淨的床睡。

啧啧,命好。

林墨覺雖然躺着,但一身的髒衣服很膈應,又被拎了一路,整個人又暈又眩。

阿離只把他扔在這之後只顧着四處摸摸看看。

林墨覺不知道什麽時候阿離才能記起自己,他只好自己睜開眼睛,開了口:“阿離,你便是這麽照顧傷者的嗎?”

阿離被突然發聲的林墨覺吓了一跳:“咦,你還活着?”

不然她為什麽救他回來,覺得這話問得太傻,又改問道:“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林墨覺眼裏閃過慌亂,摸了摸鼻子,說:“啊,我從松世嶺來,就在梨山坳旁邊。那個,我從小修仙,識人姓名這點本領還是有的。嗯,就是這樣”

阿離也不在意,點了點頭,嘴裏解釋道:“這雖然是我家,但我也有一冬天沒回來,各物什也不知道都在哪裏,你要擦拭傷口或是洗澡吃飯便只能自己找一找。喏,你叫什麽名字?”

“阿離可以叫我林墨覺,也可以叫我墨覺,或者阿覺也可以的。”

林墨覺用法術換了造型,落難書生瞬間變成了如玉公子,嘴裏還殷情道,“阿離,你餓了嗎?我給你做飯吧!”

阿離瞧着林墨覺一手好法術,暗暗稱奇。

撿了個寶啊,又會法術,還會做飯。

往年她和風闕沒一個會做飯,都是吃野果長大的,面對這麽豐盛的晚餐,阿離只顧着吃飯連話都沒空說。

林墨覺看着香噴噴吃飯的阿離,垂暮的日光從門縫間照在她身上,柔軟的頭發被風撩動,清秀的臉嬌憨又可愛,怎麽看都不會膩,溫柔地說:“吃慢些,沒個女子樣。”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幾度填坑失敗,終于放棄掙紮,把以前的陳年舊作拿出來填坑了,希望大家能随手翻翻,其實寫得還是很用心的。

☆、話本子(2)

如果有人對你好,你會感激;但如果有人莫名其妙一直對你好,你就會害怕。

阿離現在的心情就是這樣,像瀕死的囚犯一樣,生怕是最後一頓好飯了。

阿離是五百年的松鼠化身,算是妖怪,而那林墨覺又是修仙的,難道是想要她的內丹?

想要就直說啊,每日裏笑得陰測測的,怪滲人。

這日午時,林墨覺盯着阿離吃飯,時不時還夾菜到阿離碗裏,臉上帶笑,眼睛泛着悠長的眸光,看得阿離身子顫抖了一下。

“阿覺,這都二月了,再一個月風闕就回來了。”阿離放下筷子,試探着說,“你什麽時候走?”

“我不走,我一直陪着阿離。”林墨覺拿着白色絹帕輕輕擦了擦阿離沾了油光的嘴角,“阿覺在,可以幫你砍柴做飯、采藥洗果、鋪床疊被……”

說完,耳垂浮現了一抹可疑的紅色。

阿離此刻心潮澎湃,這是幾個意思,看上我了?要入贅?

飯後,林墨覺收拾好桌子,便拉着思緒萬千的阿離出了門,臉上挂着暖洋洋的笑,好聽的嗓音像春風一樣輕輕拂過耳畔:“今日,西山的梨花要開了,我們去看吧!”

西山果然開了滿山的梨花,尤其是那棵發鬓如雪的老梨樹,籠在白色的煙霧裏,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風歸去。

兩人在樹下站定,林墨覺提起一把墨青仙劍舞起劍招來,劍影虛虛實實,伴着簌簌吹落的梨花,白皙溫和的臉龐又添了幾分凜冽,美得那麽真實,又那麽遙遠。

被這樣的人喜歡,感覺還不賴。阿離絕不會承認自己中了林墨覺的道了。

***

如果那天林墨覺的劍舞永遠不停,或許這顆突然悸動的心會一直這麽溫潤着阿離的身體,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此時似火,彼時如冰。

“阿離,你上次起舞時曾說,可惜沒有梨花相伴,今日我便和着滿山的梨花為你舞劍,你可喜歡?”收了劍勢的林墨覺對着阿離展顏一笑,氣息尚不穩,臉上又浮起一層紅暈,一雙眼睛像載着滿天的星星,很耀眼。

“我何曾會跳舞了?”阿離像喝了酒一樣,暈暈乎乎的,卻在聽到林墨覺的話時,心裏嘀咕:莫不是阿覺也喝醉了,說起了胡話。

“阿離跳舞最好了,像極了天上的仙子,我不會忘……記……”林墨覺仰着的頭忽然僵硬,一句話說到後面便漸漸沒了聲音,還是笑,只是笑得有些凄然,“阿離,我記錯了……阿離的确不會跳舞。”

阿離卻泠然清醒,這林墨覺有問題。

回去後,阿離開始觀察林墨覺起來。

他每日清晨便起,做完早飯并不馬上叫醒阿離,而是在院子裏站一會兒,漸漸升起的朝陽籠在他身上,卻仍舊像過了夜的茶水,冷冰冰的;午後出去砍柴,但砍得全是松樹枝,梨花坳是沒有松樹的;晚上等阿離入睡了,便看到他站在窗戶旁邊,癡癡地望着月亮。

他看上去,有想不完的煩惱,有發不完的呆。

阿離想知道他在想什麽,便點了造夢熏香,以元神入了林墨覺的夢。

在林墨覺的夢裏,松樹林立,月光澄澈,想來就是林墨覺說的松世嶺。

在樹林深處,漸漸浮現了一男一女的影子。

女子身姿曼妙,翩然起舞,冷冷的月光灑了一身,有如月宮的仙子一般,一旁的男子癡然地望着她,耳邊傳來了他們的輕語。

“阿覺,可惜沒有梨花,不然我肯定跳得更好。”女子嬌嗔的話語裏帶着輕靈的笑。

“等梨花開了,你再跳給我看。”是林墨覺的聲音,像百花的蜜釀落進了松間的清泉,清澈中帶着寵溺。

“才不用等這麽久,我是梨花妖嘛!”女子話語未落,便從手中結出朵朵雪白的梨花,露出狡黠的笑容,一揚手便是漫天的梨花瓣,如夢似幻的舞讓冷冷的月夜美得驚心動魄。

林墨覺伸手揉了揉那女子的頭,柔軟的頭發似乎手感很好,他一直沒舍得放下。

阿離好像窺見了林墨覺的秘密。

他在想一個人,一個很美很美、會跳舞的女子。

阿離心裏仿佛空了一塊,夜裏的風順着喉嚨灌了進去,嗓子癢癢的:“林墨覺把我認作她了嗎?”

那女子是一個梨花妖,這倒是很好解釋了,現了原身就行。

阿離從容的退出元神,喃喃自語,這一夜怕是再也睡不着了。

☆、話本子(3)

次日清晨,阿離頂着黑眼圈起床。

林墨覺起得很早,心情很好地吹着小調。

大概是做了個好夢罷!

見阿離起來,他笑眯眯地拉着阿離坐到梳妝鏡前,柔聲地喚:“阿離,我幫你挽成随雲髻吧,像從前一樣。”

這些日子以來,阿離的頭發都是林墨覺打理的,一來阿離剛剛化為人形,并不會梳發,二來林墨覺很高興地接下了這個任務。

阿離,他總是喚得聲調上揚,從前還覺得這麽喊真是溫柔,現在……

那女子大概叫“阿梨”吧。

許阿離有些惱怒又有些難過,想好的诘問也沒了力度:“阿覺,你法力有多高,可知我的原身是什麽?”

林墨覺用木梳輕輕梳在阿離披散的頭發上,聽到問題皺了眉,抿着唇思索了數息,嘴裏卻說着:“阿離在我心裏不是妖怪。”又補充了一句:“阿離就是阿離,我的阿離”

阿離還想再問,卻有些不想開口了,努力地搖了搖頭,揮散了紛亂的思緒,轉移了話題,“今日午時吃些什麽?”

少傾,林墨覺挽好了頭發,為她插上白玉簪。

阿離坐着,他站着,就像是一對相濡以沫的夫妻。

許是氣氛太過溫馨,林墨覺彎下腰來,向着阿離的唇低了頭。

阿離怔住了,林墨覺也怔住了,兩人的臉色霎時慘白。

林墨覺飛快地轉身出了門,狼狽地還在門檻跘了腳,即便摔倒了也沒阻滞他逃跑的心。

看他那樣,阿離捂着肚子笑,直到笑出淚來。

其實有什麽好問的呢?

阿離活了五百年了,看的話本子沒有成千,也有上萬,無非是有情人被迫分離,或長輩阻撓,或命運不濟,一個不幸地早死,一個更不幸地還活着。

只是更不幸的林墨覺放不下前塵往事,便将這份情寄托在相似的人身上。

他怎麽不知道阿離不是梨花妖,他只是不知道到哪裏去找他的梨花妖。

阿離釋然了,這林墨覺有些可憐。

***

阿離終究還是個心軟的人,在心裏一遍一遍地說服自己:假裝是阿梨也沒什麽不好的,有人做飯、有人陪、有人哄着笑——真的沒什麽不好的。

林墨覺仍舊笑呵呵地待在孤離居,阿離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林墨覺放在她身上的感情。

他既舍得轉移,她便舍得揮霍。

昨日裏要喝冬片茶,還得是山泉水泡的;今日裏,想要養一只雀鳥;明日裏,要他陪着曬太陽、念話本。

林墨覺總是淺笑得應下,幾乎有求必應,但阿離卻看他眼裏的笑越來越不順眼。

冬片茶盞扔到了牆上,雀鳥沒鎖牢跑了,話本沒有一本能念完的,她知道他不是對着阿離笑的,她就是可憐可悲地知道。

有一日,林墨覺讀到了一首詩,詩裏形容那美麗動人的女主角像梨花一樣純潔美好。

阿離的心一抖,不自覺擡起頭看他,他嘴角噙笑,聲音比往日更綿軟了些。

阿離仿佛看到他眼裏站了一個手捧梨花的女子,而自己的影子卻怎麽也映不到他眼裏去。

當時是什麽天氣來着,春已深了,日頭直晃得阿離眼睛疼。

阿離搶過詩集,皺着眉站起來,緊攥的手沁出汗來,心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幹脆把西山那顆老梨樹給砍了算了。

阿離明白再不能這樣下去了,林墨覺現在是個傻的,等将來他發現了自己給阿梨的感情揮霍在了陌生人身上,倒顯得自己臉皮厚。

最重要的是,她再也不能忍受當別人的影子了。

“阿覺,別在我房裏放梨花,我聞不來那香味。”

“阿覺,你怎麽不回松世嶺啊?”

“阿覺,我怎麽就不會跳舞呢?”

“阿覺——”

阿離端坐在梳妝鏡前,死死扣住自己的手,或明或暗地說了很多很多遍,正在梳頭發的手猛一停頓,扯得阿離頭皮疼。

但即便這樣,林墨覺也沒死心,雙唇微動,似在喃喃地說話,卻聽不清在說什麽。

“阿覺,別騙自己了。我的原身是松鼠,我不是阿梨!”阿離有點着急,為什麽要做別人的影子,林墨覺的阿梨死了,可是還有阿離啊,“你不信,我變給你看。”

說完,阿離變回原身蹲伏在地上,一直棕色皮毛的小松鼠,眼睛滴溜溜打轉,像是怕他不信,又捧了一些堅果嗑了起來,很是頑皮的樣子。

但看在林墨覺眼裏卻分外紮眼。

許久,林墨覺彎腰把阿離抱起來,放在床上,狼狽地回頭看了一眼,朝門外奔去,嘴裏念叨着“你不是阿梨,你不是阿梨,阿梨死了,阿梨死了……”

☆、話本子(4)

一連七天,阿離都維持着小松鼠的模樣,林墨覺也沒有回來。

阿離想,林墨覺再也不會回來了,她不是阿梨,便跟他沒有關系了。

從一而終什麽的,也很讨厭。

林墨覺走後的第八天,阿離愣了會神,便化作人形,坐在桌旁,陽光從屋外照進來,仿佛帶進了一個人,笑呵呵地喚她:“阿離”,可眨眨眼,又好像從來沒有這麽一個人。

酸澀的眼淚就是這麽掉下來的,阿離想凡人真是一個讨厭的物種,從沒出現過還不覺得什麽;來過又走了,在廚房、卧室、梳妝臺、院子裏,甚至是梨花坳的每一個角落都留下了一個記憶,讓阿離渾然覺得這百年的淡泊恬靜都變成死一般的孤寂。

其實假裝是阿梨也沒什麽不好的,有人做飯、有人陪、有人哄着笑,有人打破這悶人的孤寂——真的真的沒什麽不好的。阿離想。

當天傍晚,阿離就迫不及待地到了松世嶺,找到了那片松樹林。

那裏豎起了一座新墳,立着碑,碑上沒有寫字,只是刻了一枝梨花,花瓣、花蕊甚至花枝都浸着血漬。

林墨覺就跪在墳前,鬓發淩亂,長衫皺得不像樣。

即使聽到有人靠近,林墨覺也沒有動,像是一個沒有生命的軀殼一般。

阿離的心裏忽然有了一絲繡花針紮在手指的感覺,她的聲音有些不确定,有些嘶啞:“阿覺,我是阿梨。我們回家吧。”

林墨覺終是擡了頭,看向阿離,慘然一笑:“許姑娘,對不起,是我的錯。”

錯了?林墨覺錯了什麽?錯不該對阿離這麽好?

還是錯不該将對阿梨感情揮霍在阿離身上?

阿離猜不到,也不敢多猜。

看着林墨覺那生無可戀的樣子,阿離一哂,大概他覺得錯得最厲害的,不過是在阿梨魂飛魄散的時候,自己沒有跟着一起死。

***

林墨覺認了錯,便再不肯走了,因為阿梨不用去哪裏找,她出生在這裏,也死在這裏。

林墨覺知道,梨花妖沒了,怪不了誰,一棵被他精心養大的梨花樹,靠着他給的一絲仙氣化成人形,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偷來的。

誰又能料到,在朝夕相對的日子裏,他竟然會喜歡上自己種出來的樹精?

起初只是覺得修仙的日子太長了,孤孤單單想找個人陪罷了。

那梨花妖怕風怕雨,嬌嫩地像煙霧一樣,偏偏愛笑愛玩,一刻也停不下來。

現在,夢醒了樹也枯敗了,再也聽不到梨花妖的腳步聲、輕笑聲和嘀咕聲,松世嶺的寂寞比從前更甚了。

那時,他或許是心裏還留着一點不甘心,循着阿梨最後的一絲元神飛到了梨花坳,看到了那個穿着白衣的姑娘。

那姑娘身上有熟悉的梨花香。

一個生來如此,一個長期濡染,林墨覺從一開始就知道她們不是同一個人。

但還是按捺不住那顆想要靠近的心,那麽熟悉的氣息,就像阿梨還在身邊一樣,更幸運的是,那個姑娘也叫“阿梨”。

從始至終,都是他在騙自己。

怕人揭穿到心驚膽戰,為什麽不敢告訴自己,這世上早就沒有阿梨了。

☆、話本子(5)

阿離又化成了原身,跳到一顆松樹上,捧着一顆松果漫不經心地啃,有些無聊地想:

這松世嶺都是松樹,倒像是我該住的地方;那梨花坳都是梨花,卻像是他們該住的地方。

夜裏便下起了大雨。

阿離下了樹,撐一把墨青色的雨傘陪林墨覺在墳前站了一夜。

林墨覺沒有說過一句話,一遍一遍徒勞無功地輕輕抹去碑上的雨水,像在輕撫阿梨的臉龐一樣。

阿離看不下去,便又變了一把傘,撐在墳頭墓碑上。

雙手都舉着傘的阿離恍然覺得她應該是世上最倒黴的一只松鼠了,被林墨覺利用了,還樂呵呵地替他數錢。

只可惜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和牽絆是說不清楚的,她就陪着林墨覺在這裏住了下來,遮擋下風雨也好。

直到三月即将結束的那晚,松樹林裏仍舊墨青的一片,一只松鼠、一座墳和一個跪着的人都靜默無言。

阿離偷偷嘆了口氣,又有一日要平淡地過去了。

但林墨覺卻開了口。

“許姑娘,你走罷!對你好,是我別有用心。”林墨覺不敢擡頭看,斟酌着說,“阿梨,阿梨看到會不開心的。”

不開心什麽?不開心一個陌生人破壞了你們生死相守的情意嗎?

阿離差點從松樹枝上掉下來,心裏升騰起怒火,還帶着些被人當面拆穿的羞惱:切,我阿離是那種吃別人剩下的人嗎?自作多情!我不過是看在你陪了我個把月的份上……

阿離覺得自己像吃到了一個壞掉的松子,舌頭全是苦澀的。

阿離倉皇地跑遠了,心裏卻忍不住問自己:“你留在這幹什麽呢?他眼裏從來沒有你。”

也罷,既然林墨覺都這麽說了,便從此各不相幹吧。

其實,本就各不相幹。

***

幾個跳躍間,阿離已經跑得有三四裏遠,回頭眺望那一片墨色的林子,她想這裏她大概再也不會來了,這裏滿山的松樹居然容不下一只多情的松鼠。

還未從傷情中回過神來,一記異常的響雷從天空落下。

阿離怔忡了一會兒,對這莫名的天雷驚愕不已。

松樹林裏有人渡劫!林墨覺?不可能,他修為沒到,又深陷和阿梨的感情,怎麽可能渡劫?

但萬一呢?

阿離有些心驚肉跳,回頭朝林墨覺狂奔而去,四只爪子緊緊抓地,尖利的石子紮到肉裏,疼得她想叫。

我阿離是走獸類,怎麽那麽嬌弱了,定是這些日子被林墨覺嬌養得太過了。

其實林墨覺從沒有把她當做阿梨,她總能看到他一個孤寂地站一夜,總能看到他每次看向自己的眼睛裏有別的影子,總能看到林墨覺躲在角落裏發呆——

那個人從來沒有真心對自己好過,都是心血來潮,都是突然想起,但對阿離來說,卻都是神來之筆。

那樣一個掙紮在愛裏的人,把感情分出來一點點就把她迷住了,一直自欺欺人的何嘗不包括自己呢?

阿離苦笑不已,就是那樣一個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她仍舊想快點到他身邊去,不要讓他受傷,不要讓他死。

阿離的心亂成了一團麻,腦海裏忽然想起了林墨覺方才的話:“許姑娘,你走罷!”

他是知道這場天雷的,他只是想把她支走。

或許,他心裏是有她的;又或許,他僅僅是不想拖累別人罷了。

☆、話本子(終)

這場雷劫的确不是偶然,林墨覺終究是下了決心,與其這樣生不如死的活着,還不如早點解脫。

阿梨魂飛魄散,即使他入了輪回也找不着她了,那自己不如就這般燃盡剩餘的生命,假裝功德圓滿,騙一場天劫,跟阿梨一樣魂魄兩消吧。

半晌,又好像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林墨覺站起來,擡頭望着狂奔而來的雷霆,嘴角揚了一絲笑意,自己真是個愛說謊的人,連天都騙得過,更何況是那只小松鼠呢?

很快,她就會像從前一樣過自己的日子,吃果子喝茶,一覺睡到正午。

終究是自己強拉她入了局,那個吃起飯來兩腮鼓鼓的姑娘,值得遇見一個全心全意愛着她的人,那個人不是林墨覺。

等到阿離狂奔而來的時候,兩道天雷已經把林墨覺打得站不住,單膝跪在墳前,身上還是那件深竹月色的長衫,上面大片片被血浸濕,真實度高了很多。

第三道天雷蓄勢待發,照得林墨覺的臉更加沒血色的白,阿離驚駭地不會思考了,沒半點猶豫地化作人形撲到了林墨覺的身上。

林墨覺被撞倒地,雙手不自覺地攬住了阿離的腰身。

兩個人從沒有像此刻這樣靠近過,林墨覺只覺得心裏那顆燒焦的心像被是她捧了起來。

這個傻姑娘,傻得讓人難受!

阿離卻沒有看到此時林墨覺的眼睛裏照進了一個狼狽的身影,只顧着焦急地打量着林墨覺,将五百年的修為全部集中在手上,試圖護住他的心脈,卻全然忘了自己身後還有一記氣勢洶洶的天雷。

“為什麽要回來?”林墨覺手中結印,想阻止阿離渡修為給他。

“因為你是林墨覺!”

阿離閉上了眼睛,在耳後天雷仿佛盡在咫尺了,元神在強大的威壓下拉扯地痛徹心扉,嘴裏忽然嘗到了一絲苦澀。

“我阿離命太苦,看個話本子,竟把命看沒了……”

—尾聲—

風闕聽到雷鳴聲,趕到松世嶺的時候,阿離暈倒在樹下,林墨覺奄奄一息躺在墳墓邊。

林墨覺看着風闕把暈倒的阿離抱走,面上又浮起淺笑,帶着明顯的澀意,回想起剛剛的那個懷抱,竟覺得有點貪念升起了,可終究還是嘆了口氣。

“可惜,我竟沒有下輩子可以還她了。”

阿離沒有生命安危,林墨覺卻是死了。

三個月後,阿離醒來,一句話也沒說,一句話也沒問。

那個人定是死了,最後關頭,他用了一身力氣把她推開。

而他和阿梨一樣消散在風裏雲裏,天上沒有,地下沒有,他們躲着阿離。

阿離的眼裏留下一行淚,心裏卻自嘲道:

這樣再好也不過了!

誰沒有在別人的故事裏動過真感情呢?

阿離呢,終究只是個俗人。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個故事結束了,第二故事等我再整理一下,晚上發。

☆、螢(1)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

輕細的足音越來越近,來人是一個年輕的男子,瘦削的側顏和清亮的眸子。

他手上攥着暗花木紋的盒子,裏面躺着的是姑射仙人的仙丹,一顆就足以讓凡人飛升成仙。

“我已經瞧見你了。”

睡夢中被驚起的姜螢揚袖坐起,籠在寬袖裏的手指不動聲色地集聚力量,偏頭去看時卻是一愣:

這人是賊,卻絲毫沒有小偷的自覺,一襲紮眼的白衫像是冬夜的迷霧一般發着冷冷的光華,在夜風徐徐裏,像一盆清水流進心底。

“那又如何?”男子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着盒子,調侃着回答,“若你想搭讪,問我的名字,我大約是不會告訴你的。”

姜螢愣了下,手上不到家的法術也随之滅了,轉過神來有些慚愧,但還是努力沉了沉性子,聲音裏帶出了些許仙家的威嚴:“這不是凡人能擁有的東西。你若放下離去,我便饒你性命。”

“凡人?不,很快我就不是凡人了。”

那男子薄唇輕啓,仿佛帶了一絲使壞的笑意,在姜螢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刻,一擡手、一仰頭,仙丹就落入了此人口腹之中。

姜螢腦袋轟地一響。

這人好大的膽子,竟然就這樣吞了仙丹!

這可是姑射仙人去南海拜訪舊友前,千叮呤萬囑咐,要姜螢保護好的仙丹啊,就這樣讓這人吃了?

她定會被狠狠懲罰一通!

“你卑鄙無恥!”姜螢氣得從床上跳下來,“你這混蛋,你害慘我了。”

一伸手,透着白色螢火的長劍就握在了手中,破空揮向男子。

但男子就像鬼影一般,左搖右擺,姜螢完全是被逗着玩。

姜螢滿臉通紅,恨不得拿顆大釘子把那人釘在原地上。

許是玩夠了,男子笑得更開懷,淡淡留了句:“告辭啦,小姑娘。”

男子消失了,一個人影也沒留下,只剩下沒了仙丹的木盒。

姜螢頹然地躺在桌案上。

這一刻,姜螢知道一切都完了,她竟這麽輕易地被一個凡人戲弄了。

在她短暫的人生裏,又怎麽知道“人是多麽卑劣又狡猾的生物”呢?

三日後,姑射仙人回蓬萊,姜螢被懲罰,降去人間歷劫。

姑射仙人活了千萬年了,倒也不是生氣,就是愁的很:

如今這世上,人心不古,你說那是陰險狡詐?但分明又是無傷大雅的小聰明。

昨夜那凡人“小賊”就比成了仙的姜螢聰明了百倍,實在是讓姑射仙人一張老臉挂不住,幹脆讓這孩子去凡間好好體驗一下,莫整日裏蠢得被人賣了。

***

姜螢下凡那天,蓬萊島的仙人和小精靈們都人頭攢動地擠在渡口,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姜螢遠遠地瞧見了,嘴角抽了抽。

這群家夥都是來看笑話的吧!

這話其實只對了一半,蓬萊島是聞名三界的仙境,高潔清雅、靈氣四溢,古往今來吸引了無數凡人、靈獸和仙人到訪,求仙丹、問仙緣。

但是再美的地方,待得久了,誰不想出去看看那個傳說中光怪陸離、紅塵滾滾的人間呢?

姜螢就不想。

她一百個不想、一千個不願,她從前就是一只小小的螢火蟲,風裏來雨裏去,攜着一點泛着白光的螢燈膽戰心驚地生活着。

姜螢知道自己自生下來就活該有這種朝不保夕的生活,直到某個沒有月亮的夜裏,姑射仙人夜讀到深夜,頗覺無趣,便瞧見了窗戶外頭那一只可憐兮兮又不肯服輸的螢火蟲,點着微弱的螢火在黑墨一般的深夜裏兀自發着光,心裏油然而生一種拯救萬物于水火之中的使命感,點化她成仙,鑄血肉、塑仙骨,于是姜螢一夜之間便從一只渺小的蟲子,變作了長袖飄飄的仙子。

沒曾想,這一步飛升的小蟲子卻愛上了懶洋洋、揮霍人生的纨绔日子,胸無大志、貪生怕死,這讓當年因歡喜她不屈不撓風骨的姑射仙人很是郁悶。

然而,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小蟲子又要踏上未知的旅程,從前的凄風苦雨又要撲面而來,唉。

想到此處,姜螢哭喪着臉、滿眼委屈地看向渡口不遠處的望風閣。

她知道姑射仙人定是會來送她的,姑射仙人那麽善良又心軟,看她這麽可憐兮兮的模樣說不定會軟下心腸,不讓她走了呢!

可這一眼不看還好,一看就讓姜螢更憋氣了。

雖隔得很遠,雲山霧罩,但她一眼就認出了站在姑射仙人身邊的白衫男子。

可不就是那個小偷嗎?

氣憤不足十秒,姜螢又像洩了氣的皮球,自言自語道:“那小偷吃了仙丹,就是仙人了,而我又被發配到了人間,他可不就剛好鸠占鵲巢,讨了姑射仙人的歡心嗎?”

萬般無奈,姜螢上了渡船,面向着渡口送她的人們,将右手舉得高高的,用力地揮擺:“再見了大家,總有一天我會回來的!”

“姑射仙人,她怕是很怨我呢。我只是和她鬧着玩,不必将她送去人間,可憐見的!”白衫男子這時當起了好人。

“你可別撿了便宜還賣乖,她去的地方離你近,她要是有半分損傷,我唯你是問。”

姑射仙人拂袖而去,心頭一股惱怒再也控制不住了。

白衫男子哂笑,沉默着沒有開口,照看一只小蟲子不是順手的事嗎?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劇情無腦,完全就是因為我想寫一只螢火蟲的故事而已,所以還是随便看看吧。

☆、螢(2)

蓬萊島的時序基本與人間相同,因此蓬萊的仙人被流放凡間,自然不能從嬰孩出生開始,往往就是捏造一個身份,喜怒哀樂的人間生活淺嘗辄止。

姜螢作為姑射仙人最喜愛的蓬萊仙子,此番雖然說是流放,但誰也不敢怠慢。

負責流放事宜的東海案首大人徹夜不眠地絞盡腦汁,終于決定為姜螢捏造了一個離國公主的身份。

公主殿裏遍布琉璃珠寶,紗幔輕揚,真是好一派人間繁華。

姜螢躺在寬闊柔軟的床上,睜大了雙眼,心裏七上八下的:這突然憑空冒出來的17歲公主,凡人都不會奇怪嗎?

法力無邊東海案首大人要是親耳聽到這樣的質疑,着了火的胡子恐怕要翹起三尺高。

“公主,太子着人來問,今日可要一起去太學讀書。”侍婢問霞收攏了床上的帷幔,輕聲問詢。

“讀書?好呀!”姜螢愉快地下了床榻,在問霞的伺候下梳洗裝扮,花了近一個時辰才準備妥當。

出了公主殿,東行三百步便是禦膳房,禦膳房再過去便

古言短篇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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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三篇《女兒紅》:及笄那日的女兒紅,有誰共飲?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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