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将近兩周的黑戶的滋味可着實不好受。我看着那張照得慘不忍睹的證件照,黑眼圈、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和一層沒機會剃的淡淡胡渣,平心而論,看上去真的像是剛從牢裏放出來的,就算五官再帥,也只能說是個長得很有改造前途的勞改犯罷了。但我卻知道照片裏的這個人這十天來究竟經歷了一連串多麽糟糕的事件才能重新站在這裏,突然覺得自己幹得還不賴,堅持到現在真是個純爺們兒,加之這個臨時旅行證終于讓我能夠登機回國,于是激動之下用力親吻了它一口。

真自戀到這種程度的話可以考慮水仙,何必禍害人周瑜。看着我走在街頭自己親自己的照片,還親得這麽忘情,讀不出我心理活動的老虞又準時送達了一句涼飕飕的吐槽。不過他接着又把手機遞到了我面前,說,現在可以了?

他指的是給我愛人打電話。

我秒懂他的意思,因為我确實第一時間想到了這件事。說老實話這幾天的一切遠沒有我所描述得那麽輕描淡寫,所有事件都快節奏進行,沒有任何休息的空間——它們聽起來優哉游哉,只是我個人口吻使然。其實老虞光是勸我先去診所做個檢查挂瓶水或者哪怕找家旅館補充一下睡眠就勸了不下七八回,只不過都被我否決了而已——我可不喜歡給“後患”留下更多喘息的餘地,哪怕我自己已經是頭精疲力竭的野獸也不會放棄主動撲食。現在一切準備妥當,傻逼三號很有可能已經先我們一步回了國,我的人身安全暫時脫離了威脅,就差一張機票就能回到祖國的懷抱,應該趕緊給家裏人報個平安。

我望着老虞拿着手機朝我遞到半空中的手,猶豫着伸出手去。

近鄉情怯這四個字,真應該被所有不曾有過這種體會的人揉碎了好好揣摩,否則你們怎麽他媽理解得了老子現在為什麽眼眶發燙。媽的,我用力撇了撇嘴角,試圖擠出一個微笑——他聽到我聲音的時候該不會以為自己接到了幽靈來電吧?我到底要怎麽才能在電話裏解釋清楚這段時間的經歷,才能保證自己回去不被罰跪榴蓮?

然而在指尖碰到老虞手機殼的那一刻——我心想我靠一個大男人還往手機殼上貼亮鑽,這他媽絕對是他老婆貼的,要不要這麽無形秀恩愛啊我被狠狠戳到了啊——就聽哐當一聲,一只五顏六色的滑板從不知名的地方飛過來,撞開了我和老虞的手,撞飛了老虞的手機,導致後者像趕着投胎一樣滑進了下水道裏。

我:......

老虞:......

我突然想起來一首詩,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悉尼大橋。

我突然又想起來一句著名小說臺詞,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自己在這裏矯情兮兮地猶豫,卻不知道手機是那樣一種轉瞬即逝的東西。

在把那個瞎幾把亂飛板的金發小子拎過來訓了一頓後,我費了好大的勁兒忍住沒揍他。老虞也是無奈,明明慘遭滑板爆頭的是他的手機,我卻看起來比他還要激動,搞得他都不好意思激動什麽,只能莫名其妙地唱起了紅臉,強行維持着一副“手機乃身外之物”的高深淡定模樣。說真的這耍板子的小屁孩是意識不到自己的危險,他不知道他面前站着的是一個憤怒的委屈的想老婆想到快爆炸的中國男人,只要犯了事兒(比如打小孩)就能被快速遣送回國的那種。

我最終還是饒恕了這張“免費機票”,告訴他下次再這樣一定會把他拎到警局去,好好接受一下交通安全教育。

在那小子悻悻地抱着滑板準備溜時,我又叫住他,用英語喊着說,喂,你這雙翹板花紋不錯!

滑板小子身形一頓,一個急剎翹起板子提在了手裏。

我笑着繼續說,看在我誇了你板子的份上,跟我說句一路順風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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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他回過頭皺了皺鼻子,一副典型的外國叛逆小孩樣。

因為我在收集運氣!我抱着胳膊朝他揚了揚下巴,一副賽過他的吊兒郎當模樣。你猜怎麽着,在這方面賽事上,我孫策從來不會輸。

他擰着眉毛用看神經病的眼神打量了我一陣子,突然開口大聲喊了句——G'day!*然後一轉身踩着滑板溜走了。

*一句很有澳洲特色的問候語,“Good Day”的變體,意思大致是“你好/祝你擁有美好的一天”

踩着點趕上最快的那趟航班,我幾乎是像扔垃圾一樣把自己扔到了座位上。坐在走廊對面的金發女士對我微微點頭打了個招呼,我猶豫了一會兒,朝她開口詢問,請問您能不能借我一下手機......

先生請您系好安全帶,拉上窗口隔板,将手機調至飛行模式,我們的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路過的空姐朝我禮貌地提醒。

抱歉,沒事了。我朝金發女士笑了笑,靠回了自己的座位。

漫長的國際航線給了我充足的昏睡時間,機艙裏大燈全部熄滅,只留下柔和的暖黃色應急燈,像宇宙深處渡來的星光,更像第一天我搬去他住的那棟樓裏樓道的燈光——我一進屋就察覺出他喉嚨的沙啞,猜到他可能是感冒了,于是馬不停蹄地跑下樓買了一袋牛肉餃和兩籠小籠包,急得跟忘了帶課本的小學生似的重新沖上樓道,吵醒了幾層樓的燈光,帶着一絲期待,一絲讓我的胸腔開始擂鼓的期待,按下了他家的門鈴。

還像什麽呢,還像酒吧打完第二場架的那天晚上,我把醉酒的周瑜扛進家門,沒忍住一時動情深擁住了他。樓道裏的感應燈在我背後熄滅,屋裏黑暗而寧靜,落地窗外像極了深海。我從未在海平面以上見過這樣的景象。他微醺的臉龐像是宇宙的饋贈,眉峰形狀很好看,像是山巒。我的掌心觸摸到他的脊背,明顯的肩胛骨上一絲贅肉也沒有,我感到自己在用雙手撫摸巍峨的群山,山頂,山脊,一直到山谷,廣袤的一切都在我掌中。那是我值得為之停駐的一切。

他就像是起伏的群山,廣袤博大,包藏激流。即便翻越過了一個山頭,仍然有下一個峰頂在等着你。你覺得他看似穩重,實際上四處都是斷崖險峰,若非愛好挑戰者根本別想接近。你永遠讀不懂他起伏的規律,也永遠猜不出在翻過第幾個山頭時會看見一整座山谷的花海。

腦內日記記到這裏的時候我頓了頓,突然有些感慨地笑了。在遇見他以前,那麽多場考試都沒把我變成個會寫東西的人,現在反而無師自通。糙漢子遇難一場都快錯覺自己是詩人是情聖,大堡礁那些詩情畫意的珊瑚可能長進了我的腦子裏。

如果老虞能聽見我的腦內聲音,恐怕會槽一句那是大堡礁的海水灌進了你的腦子裏。不過他在我旁邊的座位上睡得很死,空姐過來發雞肉飯都是我幫他領的——他也累了,而我現在反倒一副通宵過後神清氣爽的詭異狀态,大概是身體已經習慣了高頻率摧殘。

沒關系的,就算回去以後得了失眠症,抱着我愛人睡一晚就能好。周瑜的男朋友向來自信,他一點都不擔心。

一身風塵落地回國的那一刻,我的心情是怎樣的激動和恍若隔世在此不做表述,因為此前已經有太多思鄉詩、影視作品替我描述過這種滄桑的感受。在蘭茲角看着別人命懸一線遠不如自己在大堡礁命懸一線來得驚心動魄,在異國他鄉瘋狂壓抑着思念一個人的情緒也比之前我所經受過的任何折磨還要焦灼。

滿視野的中文、中國人和浮在耳畔的中國話讓我一時間覺得自己好像穿越了似的,撫了撫自己幹燥起皮的嘴唇,覺得它好像迫切想要親吻兩樣東西:祖國的大地,和周瑜的嘴唇。

從機場出租車司機的口中無意間聽說今天是元旦的時候,我和老虞都愣了一下,互相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沒想到居然就是今天。街道果然不似往日繁華,但能讓人隐隐約約感覺出喜悅的氣息在空氣中流動。此刻還在街上活動的人,大部分也是伴随着自己的情人或者親友,往市中心廣場湧去,跟全城的人一起等着大聲數出新年倒計時。這下我倒是不急于借手機打電話了,沒有什麽選擇比我人直接站在他面前更好,而且此刻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事實上從坐上出租車起就是這樣的狀态了——不知道該想什麽,不知道如何去想,也不敢去想象接下來會發生的場景,和接下來會重逢的朝思暮想的臉龐。

他會瘦嗎?會憔悴嗎?我見過周瑜以前工作繁忙期的樣子,那段時期他整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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