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自白

? 陳玘點頭,從頭說起了整件事。原來那日他救了蕭若出去,被人接應到一間宅子後,先見到了羅丞。羅丞也算他的同窗,與他同是太子太傅陸充的先生,兩人早年也常見面,因此打了照面之後,陳玘就謹慎的沒有出聲。

他早知道這兩件案子都與陳國有關,也察覺到幕後之人的目标似乎在自己身上,所以才一反常态的參與到案子調查中來,唯恐有人利用自己的名義為非作歹。

可他還是沒有想到,這整件事竟然是他的老師和好友策劃出來的。

“當晚我把蕭若留在了那裏,先回客棧應對盤查,也想叫掌櫃的安心。第二日再回去的時候,老師親自現身,我無可推脫,只能與他們相認。但他們一心想要我登高一呼、圖謀複國,我不肯聽從,反勸說他們出面了結此案,不要因陳國舊事攪了昆侖鎮的安寧。”

陸充父子籌謀多年,自然不肯前功盡棄,一起勸說陳玘不要再隐姓埋名,而是應當拿到傳國玉玺,說服雲南王聯合起來推翻北周。

李澄秋聽得直皺眉:“他們想的也太天真了,黎王爺為何要蹚這趟渾水?”

“自是誘之以利。”陳玘對陸充等人的計劃不願多說,只說與案情相關的部分,“他們要我以太子的身份将孫和交到雲南王府,假稱此案是周國的陰謀,要敗壞我的名聲、攪亂雲南的安寧,同時周國還可以借題發揮,向黎王爺要人。這樣既能挑撥雲南和周國的關系,又為我博取黎王爺的好感,便能圖謀更多。”

李澄秋哭笑不得:“難道別人都是傻子不成?個個聽他們擺布行事?”

陳玘道:“也許是當局者迷。老師和近平、近平就是陸先生的公子,我的舊日同窗好友,他們父子二人對複國一事執念甚深,我一時之間也難以勸阻。兩邊相持不下,我想着此案既然是因我而起,便幹脆由我了結好了。”

他自己去巡檢司投案自首,若是陸充陸近平父子還認他為主,要輔佐他,自然不會這樣看着,必然得想法了結此案。若是他們忽然改變主意,覺得他是扶不起的阿鬥,要棄他而去,那他就擔了這兩樁案子,也不算冤枉。

李澄秋聽到這裏,似乎才終于接受了老劉就是那位傳說中驚才絕豔、文武雙全的陳太子,她目光在陳玘豐神俊秀的臉上打了個轉,嘆道:“你也真是不容易。那麽以後,你有何打算?”

一句平平淡淡的“你也真是不容易”聽入耳中,倒讓看淡一切、已經心靜如水的陳玘忽生感觸,他不由輕嘆一聲,低聲答道:“我想把老師和近平送走,還有蕭若,不知道你聽說沒有,蕭若其實是我表妹,不過她比我小了十歲,多年未見,我一開始竟未能認出她來。”

“我聽伯父提起過了,她現在在哪?”

“我去自首之前,已經讓她喬裝離開昆侖鎮,她這時應該快到大理了。”陳玘說完蕭若,又轉回到陸家父子身上,“只是要讓老師他們打消念頭并不容易,恐怕需要花一些功夫,所以我想請掌櫃的準我一月的假。”

李澄秋點點頭,又問道:“那麽這樁案子,你是打算就這樣了結?”

陳玘一怔,随即解釋道:“偷盜鳳冠一事本來就是羅丞的主意,至于彭鸪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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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李澄秋從他先前的話風裏就已經知道了他的态度,在他而言,彭鸪确實是佞臣一個,早該殺了,但這畢竟是在雲南境內,動用私刑,并不是自幼聽王珪教導的李澄秋所能接受的。

陳玘發現了李澄秋目光中的不贊同,再次一嘆:“老師已經年邁,且不良于行,我既無意于複國大業,自然希望他能安享晚年。他只近平一個兒子,其餘親人多離散凋零,我又如何能忍心叫他們出面認罪?”

這也是實情,律法人情實難兩全,換成李澄秋是陳玘,恐怕也做不出這樣的事,她只得暫且放過此事,另問道:“既然有人願意輔佐你,又花了力氣積蓄人力物力、百般籌謀,你為何堅辭不肯呢?”

“我若說是聽了掌櫃的教誨,不知你肯不肯信?”

李澄秋自然不信:“我幾時教誨過你了?”

陳玘眼裏有了點笑意:“江東子弟今雖在,肯與君王卷土來?”

李澄秋一怔,随即想起了當日她與蕭若在店門前的一番交談,失笑道:“原來被你聽見了。”

陳玘點頭:“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不提如今南北一統、安定繁榮,便是我自己內心也早已對朝堂争鬥厭倦非常,只願自此隐姓埋名做個尋常百姓。白日裏屋瓦上曬曬太陽,天晚了扔幾個醉鬼活動一下手腳,每天有酒有肉,去哪裏還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你說的我都羨慕起來了。”李澄秋聽着聽着,心裏那點芥蒂消去,真真切切笑了起來。

陳玘也笑道:“是啊,所以我千萬懇求掌櫃的,不要另招新人替了我的差事,我不要工錢。再說我這差事,旁人也做不好,王勵雖躍躍欲試,卻手上沒數,別到時反為店裏添了麻煩,還要掌櫃的收拾善後。”

他笑的雙眸微彎,眼睛裏跳躍着橘黃的燭光,看起來特別動人,李澄秋也不可免俗的為之動心,垂眸笑道:“差事可以暫時給你留着,說好了,只一個月,逾時不候。”

陳玘便道:“那一言為定,一月之內,我必回返。”他說着話站起身,“掌櫃的早些休息吧,我去看看我那位老師和同窗。”

李澄秋送他到門口,看着他下樓而去,自己才回去收拾收拾上床躺下。入睡之前,李澄秋想想自己聽過的有關陳太子的故事,再把這些事往老劉身上一套,不由就多了幾分真切的欽佩。

從雲端跌落凡塵,國破家亡,被至愛和至交同時背叛,換了任何一個人,恐怕早就堕落沉淪的不成樣子了,就算意志堅定一些的,不被擊倒堕落,只怕也會走向被仇恨蒙蔽的反面,從此內心煎熬不得解脫。

當然老劉在剛到照雪客棧的時候,也是有些落魄和沉淪的,他沉默嗜酒,幾乎不與人交談,每頓飯至少三大碗酒,雖然從沒醉倒,但也目光迷蒙,甚少清醒。

李澄秋擔心他喝壞了身體,偷偷在他酒裏摻水,就像他說的,一開始是八分酒兩分水,到後來水越加越多,老劉以前從沒點破,人卻越來越清醒,目光也越來越清亮,整個人就這麽融入了照雪客棧。

他就這樣從過往中走了出來,甘心情願做一個客棧的小夥計、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再不提起從前的高高在上。到這一步,已經算是十分難得,可他竟然心還未冷,還把舊識故交放在心上,還願意為那攪亂他平靜生活的授業恩師考慮晚年,甚至願意為了他們,犧牲自己的自由去認罪。

李澄秋想到這裏,欽佩之餘,心裏又多了一些憐意。

這世上總是有些品性高潔、心性堅韌之人,就算經歷再多困苦,也從不磨滅心中的熱忱和善念,正如屈原《離騷》中那一句“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這才是那個名滿天下、引無數人傾慕折腰的陳太子。

看來明天她要再去見一見伯父,勸他盡快了結此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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