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家

? 婚禮倉促舉行,自是一切從簡,但再從簡,如攔門催妝一類習俗也還是要按部就班的。于是新娘李澄秋坐在內室,聽着外面嘻嘻哈哈的喧鬧聲不絕,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新郎進來。

新郎一身紅色吉服,頭上戴了挺括的巾帽,面如冠玉、身似玉樹,進得堂內,立刻引的一幹小媳婦小娘子們驚呼不絕。

李澄秋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陳玘,面上用團扇遮着,眼睛卻不由自主在他身上打量了片刻才收回目光,低頭作羞澀狀。

大夥看夠了俊朗的新郎,喜娘便按着流程指引新人,很快兩人便一同出到堂中,向李維準夫婦行跪拜禮,再上轎出門,繞着另半邊鎮子走了一圈,回到東院入洞房。

此時客棧那邊的流水席已開了出來,鬧過新郎新娘的賓客紛紛出去坐席吃酒,新房很快就剩下新婚夫婦和喜娘。喜娘引着二人喝了合卺酒,說了許多吉祥話後,也便退了出去。

新婚夫婦并肩坐在婚床上,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麽,房內異常的安靜,李澄秋用眼尾餘光悄悄瞥了陳玘一眼,卻看不清他臉上神色,只能清清喉嚨說:“你……”

不料陳玘同時開口:“你……”

聽見對方開口,兩人同時轉頭,四目相對,一個明豔照人、一個英姿煥發,看清對方後俱是一怔。

“呃,”李澄秋立刻收回目光,低頭說,“你是不是要出去待客?”

陳玘見她低頭坐着,一雙手放在膝頭握的死緊,顯出主人暗藏的緊張,便說道:“是,你先歇歇,我叫二娘過來陪你。”

李澄秋應了一聲,陳玘便起身出去了。

不多久徐二娘帶了一碗面進來看李澄秋,“你放心,有小三兒、王勵他們擋酒,不會叫老劉喝醉的。”

“唔。我娘呢?回房歇着去了?”

“嗯,老掌櫃親自送回去的,還守了一會兒,你要是不放心,一會兒我再過去瞧瞧。”

“好啊,勞煩你。”

徐二娘陪了李澄秋一會兒,絮絮說了些外面的熱鬧,等李澄秋吃完面,就收拾了面碗要走,臨到得門前,她又站住,小心翼翼說道:“我先前說的那些,你別放在心上。不管怎樣,你和老劉都不會是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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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澄秋一笑:“行了,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忙你的去吧。”

徐二娘這才松口氣,應了一聲走了。

李澄秋獨自在房中坐了一會兒,對着滿屋子的喜氣洋洋和大紅蠟燭,心裏卻難免有些無措。她不是無知少女,自然知道今晚會發生什麽,也知道只有行了周公之禮,他們二人才算是成了真正的夫妻。

李澄秋終于感到了不安,她沒事找事做的拆了發髻發簪,自己坐在梳妝臺前梳着頭發舒緩心情,可她梳了好久頭發,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緒,卻在陳玘再次踏進新房時,又慌亂起來。

她不由自主站起身,遠遠看着陳玘走進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陳玘進門走了幾步就站住了,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沉默了一會兒才問:“你餓不餓?”

“不餓,吃過了。”李澄秋幹巴巴答完,又問,“你呢?”

“我也不餓。”

說完這句,兩人又相對沉默了一會兒,李澄秋覺得尴尬,正想說點什麽時,陳玘卻忽然示意她不要出聲,接着身子一動,人已經到了窗邊,途中還順手拎起了桌上的茶壺,到了窗邊就将茶壺一傾,茶水傾瀉而下,立刻有人在窗外“哎呦”出聲。

院門處随即傳來哈哈大笑聲,陳玘把窗子推的更開,看着仇非凡從窗子下跳開,慢悠悠說:“再來就換開水。”

仇非凡跑的飛快:“不來啦不來啦!老劉耳朵太靈!”

院門處的胡小三兒笑道:“我早說你不行的!你偏來,一貫錢,拿來!”

他邊上還有幾個年輕人起哄,一堆人吵吵嚷嚷的走了,陳玘跟出去關上院門,上了門闩,轉身進房時,見李澄秋正倚着窗笑,便也笑道:“我就知道他們會來胡鬧。”

“你怎不早說?我要是早知道,就叫二姐在窗下挖個坑。”

“無妨,等非凡成親時,咱們再捉弄他便是。”

李澄秋一想也對,轉頭給陳玘倒了杯水遞過去,與他一同在桌邊坐下,才發現自己先前的不安慌亂被仇非凡他們這一鬧,竟都沖散了。

陳玘似乎也鎮定自如許多,與李澄秋講了講那邊流水席的情形,還說了幾件趣事,“趙掌櫃和張掌櫃拼酒,各自旁邊摞起了酒碗,趙掌櫃眼看不敵,對張掌櫃身邊的章捕快使了個眼色,章捕快就趁張掌櫃喝酒時,偷了一摞空酒碗交給小三兒,我回來時張掌櫃已經伏在桌上起不來了。”

李澄秋聽完笑過,才想起問陳玘:“你怎麽樣?喝了多少?”

“我還好,後來小三直接給我換了水。”陳玘說着湊近李澄秋,“不信你聞。”

李澄秋未覺有異,當真聞了聞,覺得他身上酒味不重,便放了心,“那就好。”

此時兩人相距極近,陳玘順勢就握住了李澄秋放在桌邊的手,李澄秋頓時一僵,本來看着陳玘的眼睛也立即移開,看向了一旁。

陳玘見她這樣,握着她的手不由松了松,但随即又再次握緊,低聲喚道:“澄秋。”

李澄秋沒有應聲,也沒有轉過頭來,陳玘靜靜等了一會兒,才又再次喚道:“澄秋,你,可是後悔了?”

李澄秋一怔,終于回過頭來望向他:“什麽?”

陳玘與她對視,一字一句問:“你是不是後悔答應這門婚事了?”

“胡說什麽?”李澄秋蹙起眉,“哪有人大喜的日子問這些的?”

陳玘沒有再說,只是直視着李澄秋的眼睛,直到确定她眼神沒有猶疑閃躲,才笑起來:“是我錯了。”他今日本就是盛裝打扮,人又生的俊美出塵,這麽一笑起來,立刻動人心魄。

李澄秋被他笑容所惑,一時失神,被陳玘拉着站了起來,等回過神來時,整個人已經被陳玘擁在了懷中。

“金陵城破之後,我從未想過自己還有能成家的一天,說起來,自從母後崩逝,我便已經沒有了家,只有國,到後來國也沒有了,我便只剩自己,形影相吊。”

李澄秋感覺到陳玘輕輕将下巴放在她發頂,這使得她眼睛正對着他的脖頸間,能看到他說話時上下滑動的喉結,聽得清他喉嚨裏細微的震動。

“但是今日起,我又有家了。”陳玘将李澄秋抱得更緊了些,“澄秋,澄秋,澄秋,……”

他開始一聲一聲叫李澄秋的名字,叫聽的人眼眶濕潤、心生酸楚,不由自主也回抱住了他,一聲聲低應。

紅燭高燃,将一雙人影映在窗上,恍惚中,似畫出一個家的模樣。

喧鬧的流水席終于散了,彎彎的月牙也在紅燭将燃盡時升了起來,照的新房院內一片淺淺清輝,有幾縷月華趁隙鑽入了窗縫,照進床前地上,一雙繡鞋和兩只皁靴整整齊齊挨在一起,如同百子千孫帳內相擁而眠的一對新人。

月牙兒覽盡九州夜景,慢悠悠的由東挪到西,與初升的朝陽打了個招呼,才懶洋洋的落到天際盡頭。

被日光照亮的照雪客棧也終于自沉睡中醒來,夥計們收拾着殘局、招呼着早起的客官,忙忙亂亂的開始了新的一天。

新房內的李澄秋此時也悠悠轉醒,她睜開眼,看見滿眼刺繡精美的紗帳,一時有些恍惚,直到感覺到臉側溫熱的呼吸和腰間沉沉壓着的手臂,她才終于想起,自己已經徹頭徹尾的成為了一個妻子。

陳玘的妻子。

想到這,她不由自主轉頭偷瞧,見陳玘正側身睡着,半邊臉被壓扁,卻仍舊無損他的俊美。

家,是啊,他們成了家。李澄秋沒想到,這樣一個簡單的字,會讓陳玘這樣的看重。但是再一細想,又很能明白他的心情,失去一切後,重又得到一份上天的饋贈,只要是知足感恩的人,都會喜不自勝吧?

李澄秋想到自己那一瞬的柔情滿心和說不出的憐惜愛護,不由對婚前感覺到的不足釋然,人世間的情意有千萬種,她和陳玘做不到父母那樣深情也沒什麽,細水長流、緩緩浸潤,也沒什麽不好。

想到這裏,她終于伸出手,輕輕推了推枕邊人的肩,柔聲道:“淳許,該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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