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晚上,楚安離是在祁墨的房間裏睡的,祁墨已經聽她說了大概情況,克制心頭翻湧的怒意,摟着她給她順氣。
楚安離靠在他懷裏,許久才睡着。
祁墨想着事情,哄着她似的手還在她肩頭輕輕怕打。換做他,這種妹妹直接拖出去打死。但是他知道楚安離再惱火,肯定不會放任不管。
屋內留着一盞小臺燈,借着微弱的光線,祁墨端詳着懷中人的睡顏。她縱然睡着了,眉間亦堆滿郁色。
祁墨心裏不由泛起酸楚,唇在她眉心輕輕碰了一下,低聲喃:“就快了……”
還有差不多一年,他就再也不會讓她為錢而發愁了。
祁墨正出神的盯着楚安離的臉,外面傳來一點動靜,應該是秦桑起來上廁所。祁墨眸光微凜,小心翼翼的将抱着楚安離的手臂給抽出來,然後起身出去,将房間門給關上。
秦桑打着呵欠,踢踏着拖鞋走出衛生間,漫不經心一擡眼,猝不及防看見她房門前面有一道逆着光的修長身影,吓了一跳。
不過很快反應過來,那人是祁墨。
感覺他在一直看自己,秦桑臉微微一紅,扭捏地走過去,“你……這時候找我有什麽事啊?”
近了她才看清祁墨的樣子,雙目黑沉,眉峰冷冽如冰。
秦桑被看得頭皮發麻,感覺不太妙,心裏不由咯噔一下,“幹嗎,幹嗎這樣看我?”
祁墨盯着她道:“你對你姐一直都是這樣的态度?”
嗅到了興師問罪的味道,他肯定是知道自己在找楚安離要錢了。秦桑擡手撩了撩頭發,已經有點不開心了,但還是忍耐地道:“怎麽了嘛,不行啊?我又沒逼她,一切都是她自願的。”
“沒有逼她?”祁墨冷笑一聲,對楚安離不好的人,他根本不懂得委婉兩個字怎麽寫,“那你真該去拿個鏡子照一照自己醜陋又貪婪的嘴臉,你那不叫逼?叫什麽?明搶?”
“你!”秦桑沒想到他說話這麽難聽,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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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完呢。祁墨眼神刀刃一般銳利,他怕吵醒楚安離,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清晰,連諷帶刺,“她辍學出來辛辛苦苦打工,錢都是寄你們家了吧?你現在竟然還有臉開口找她要錢?真正的吸血鬼恐怕也沒你們這麽出類拔萃。你今年幾歲?十五該有了?過了天真的年紀,就別妄想別人為你的毫無廉恥買單了,不想隐私的照片被傳出去污染大家的眼睛,就自己滾去想辦法,而不是恬不知羞,洋洋得意的以此為要挾讓她拿錢。樣子很難看,知道麽?”
“你你你……”一向最會講歪理的秦桑被他擠兌到說不出話來,臉都漲紅了,心裏對祁墨的評分瞬間将至負數。
她滿腔怨憤,口不擇言:“你這個窮鬼你還好意思跟我講大道理!你憑什麽管我?我姐都不罵我,你誰啊你,空有一副皮囊罷了,沒錢又沒品,我姐她其實根本不喜歡你,她早晚都會甩了你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你們明天就分手!”
祁墨眉眼扭曲了一下。
她說別的,祁墨估計還能為了楚安離忍受,可這種話他最聽不得。祁墨輕笑了一聲,“她肯定是不會甩我。但是——”他眸子裏寒光閃爍:“你今天晚上,肯定是不會再有地方住。”
說罷就捂了她的嘴,發狠地将她給拽到門邊,門打開推——不,說是丢出去,也不為過了,一連串動作幹淨利落。
秦桑整個人都懵了,直接屁股跌地,痛得她哎喲慘叫一聲,樓道的聲控燈亮起來。
祁墨雙手插兜,居高臨下的盯着她:“你的話,我還得糾正一點,我不是在跟你講大道理,我是在教訓你。”
秦桑咬牙憤恨的瞪着他,緩緩撐着站起來,張嘴就要叫楚安離。
“叫啊。”祁墨嗤道:“只要你叫一聲就不只是扔在門口這麽簡單了。這周圍治安不太好,打架鬥毆吸/毒搶劫,我把你扔下去,你運氣好,總得碰上一兩樁。”
他眼神含着危險的煞氣,秦桑知道他根本不是在說笑,他也不會有楚安離的心軟,手都在顫,忌憚之下真的不敢喊出聲,只得嘴硬道:“被我姐知道你這麽對我,你死定了!”
祁墨挑了挑眉尖,“你不妨試試喚她出來,看我能不能奈何得了你?”
秦桑一咬牙,竟然氣沖沖轉身就朝樓下走去。
這是她對家人慣用的伎倆,用自己來威脅,外面不是危險嗎?她就偏不在門口呆,偏要下樓。
每次使用這個辦法的時候,總能屢屢得逞。
祁墨看上去還挺在乎她這個姐姐,這時候趕她出來,頂多就是吓唬吓唬她,并不是真的想她出事。
他如果怕她姐怪罪的話,肯定就會阻止她下樓,求她回去。秦桑心裏憤憤的想,就算他求,她也不會輕易回去,急死他。
祁墨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喂。”
秦桑站住腳步,已經控制不住臉上的得意的表情了,果然如她所料。
然而——
“記得保護好自己的臉,免得被劃花了無人幫你收屍。”
哐。門關上了。
秦桑如遭雷劈,她懷疑自己是聽錯了,猛地轉過頭去,門确實關了,也沒看到祁墨的人了。
她握緊雙拳,呼吸急促,渾身發抖,對祁墨的怨恨瞬間攀升到了頂點。
她咬牙切齒,“可惡……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好過!”
她又沖回去,伸出腳來就要狠狠踢門,動作卻突然頓住。
快五月的天氣,晚上溫度不算高,秦桑在門邊蹲下,把起來上廁所時穿上的外套給脫下來,不多時她就冷得打了個顫,她抱着自己的雙膝又蹲了一會兒,索性坐在冰涼的地上。
祁墨推門房門,發現楚安離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坐起來了,聽見動靜,擡眼無聲的望着他。
他一愣,若無其事上了床。
剛才秦桑聲音有點大,他知道她是被吵醒了,他瞧着不動聲色,其實有點怕她生氣。
楚安離卻什麽都沒說,掀開被子讓他鑽進去,祁墨躺下,摟住了她的纖瘦的腰身,“睡吧,阿離。”
楚安離摸摸他的頭發,“你睡吧。”她拿手機看了看時間,屋子外頭安安靜靜,沒有任何聲響。
她擰着眉頭,目光散落在空氣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祁墨閉着眼睛,其實也沒睡。兩個小時以後,楚安離解開他的手,穿着拖鞋下床了。
打開門,對着門口蹲着的那團黑影低低道:“進來。”
秦桑吸了吸鼻子,賭氣似的哼了一聲。
楚安離冷聲道:“機會只有一次,不進來你就整晚呆在外面。”說罷就要關門了,秦桑恨死她了,但她在外面已經呆怕了,旋即站起身來,進去的時候故意用力一擠,将她撞得身子都歪了一下。
第二天早上秦桑就感冒了,裹在被子裏看着給她拿感冒藥的楚安離,冷呵呵地道:“你找的這個男朋友真是好大的威風啊,管天管地管神仙,他當自己是玉皇大帝?窮酸鬼,衰神,你什麽眼光,世界上沒別的男人了?”翻了個白眼,“他都害得我感冒了,你為什麽都不跟他吵架?我到底是不是你妹妹?分手,趕緊分手。”
楚安離将感冒沖劑倒入杯子裏,加熱水,聽她還在喋喋不休,語調毫無起伏道:“看來,你仍然沒長記性。”
“你什麽意思?還沒嫁給人家,就上趕着偏心人家了?”
楚安離走到床邊,面無表情的道:“你還沒明白?我不教訓你,你爸爸媽媽不教訓你,終歸有的是人教訓你。再不知悔改,還洋洋自得,等到以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沖好藥的杯子哐當一聲擱在了床頭櫃上,她拎上包就出門了。
秦桑根本不以為然,等她離開了,端起感冒藥喝,結果燙得她頭皮一麻,忍不住低罵:“我靠,最毒婦人心,這是想燙死我啊。”
因為被祁墨教訓了一通,秦桑心裏雖然讨厭他,但被他眼尾一掃就心裏發寒,始終處于一種敢怒不敢言的狀态,所以接下來的時間在家裏吃吃喝喝睡睡,也不招惹祁墨,還算是老實。
楚安離在上班的時候努力的調整狀态,可人一旦倒黴,就一發不可收拾,她幾天內接連被顧客以各種理由投訴,雖然有些根本就很牽強,不能說是她的錯,但經理對她的耐性明顯已經快耗盡了。
工作上的煩心事楚安離沒告訴祁墨,祁墨最近挺忙的,每天都回來很晚。
這天夜裏,祁墨到家時,楚安離正躺着閉目養神。他推門進來,楚安離睜開眼坐起來。現在她都是睡祁墨的房間。
祁墨取下自己的單肩包,坐過去親了她一下,然後從包裏拿出一個信封,塞給她。
楚安離不用打開她都知道裏面是什麽,她搖搖頭要還給他。
祁墨握住她的手,連同信封一起,柔聲道:“拿着吧,阿離,跟我還要這樣生疏?”他是不想管那個根子都爛掉的妹妹,但耐不住心疼楚安離。
這筆錢他其實是打算給楚安離買下戒指當生日禮物的,現在給了她拿去補漏洞,買戒指的錢都不夠了,他還要重新去想辦法。
“可是……”
“沒有可是,拿着。”
楚安離知道祁墨的情況并不比她好,問道:“祁墨,這些錢你是哪裏來的?”
“哪來的?”見她隐隐擔憂,祁墨忍不住笑了,“放心吧,不是什麽賣身賣血的錢。這段時間給一個高中孩子輔導功課,頗有成效,家長很開心,出手大方,沒到一個星期就給了我這麽多。”
楚安離張嘴還要說什麽,祁墨點了點她的鼻子,“行啦,不用多說了,拿去給你妹妹。”他又鄭重地道:“不過,僅此一次,阿離,以後別太這麽縱容她了,對你和你妹妹都不好。”祁墨才不管對這個妹妹好不好,他只知道,這樣說的話,楚安離能聽進去一些。
楚安離烏黑清澈的眼睛深深的注視他半晌,突然張開雙臂抱住他,非常用力,“謝謝你。”
“謝什麽啊。”祁墨摟着她拍了拍,親了親她的頭發,低聲:“快給她,讓她還了錢趕緊走人。”
翌日,楚安離打算親自陪秦桑去還錢,然後送她到火車站讓她回家,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她進屋拿把雨傘的功夫,原本在門口等她的人不見了。
楚安離趕緊翻了翻自己背在身上的包,裏面裝錢的信封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不翼而飛了。
楚安離追着下樓尋了一大圈,哪還有秦桑的影子。
半小時後,秦桑給她打電話:“嘿嘿嘿,難得出來一次,我還要跟我朋友多玩一陣再回家,就不勞你送我啦。”
楚安離頭都要炸了:“你把錢還了沒有?我告訴你秦桑,沒有下一次了。”
秦桑哈哈道:“放心放心,我的錢都是找小姐妹們湊的,就算還得遲些她們也不會打我滴。”
“…………你撒謊?!”
“略略略。不撒謊,你怎麽能這麽快拿錢給我呢?”
楚安離怒道:“秦桑!”
“姐,作為妹妹多嘴一句,你那男朋友有換的趕緊換了吧,別被他的臉給迷惑了,真不是個什麽好東西,其實,作為一個旁觀者吧我感覺,他并不是很愛你诶,說不定哪天就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了你還傻乎乎的不知情哩。”
“……”
秦桑愉快地道:“我要去玩咯,拜拜。”
隔了許久,楚安離才稍稍平複自己的情緒,給魏淑君打電話,聽背景音,是在打麻将。
楚安離把秦桑沒有回家的事情告訴她,魏淑君惦記着牌局,聽得也心不在焉,随口道:“知道了知道了,讓她去,玩夠了自己救回來了。”
“……舅媽,秦桑是借的朋友的錢,沒有裸/貸。”
魏淑君道:“哦哦哦我曉得啊……”頓了頓似乎反應過來什麽,又立馬道:“不是就好,不是就好,我就說,這丫頭也沒那麽不知分寸。”
楚安離沒接話了。靜了片刻,直接将電話挂斷,該明白的也都明白了。舅媽大概前些天就知道了,只是沒告訴她,讓她跟個傻子似的,為了這筆錢幾天晚上睡不好。
楚安離這天下午上班的時候,手機多了一條入賬信息,有三千五。
楚安離感到詫異,這不是發工資的時候,而且她的工資也不是這麽多。不過因為忙,她沒閑暇多想,等過了一陣去衛生間的時候,才抽空拿手機出來看,剛好舅舅秦淮給她發了短息。
——阿離:錢收着,買點吃,買點穿,在外面好好趙顧自己,不要受委屈。舅舅。
秦淮讀書不多,發信息也不太會玩,但是難得的一條這麽長的短信裏,只有一個錯字。
他不善表達,或許不知道打電話該跟她說什麽,又不想什麽都不說,這才費勁地笨拙地編輯出來這條短信發給她。
楚安離盯着那幾行字,緊緊抿住嘴唇,又擡手使勁摁了摁眼角,想把那股陡然泛酸的感覺摁回去。
然而,視線還是漸漸變得模糊了。
她喉嚨被一股熱氣堵得漲疼,淚珠大顆大顆的往下掉着,卻咬緊牙關,壓抑着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當年,才六歲的她縮在牆角倉惶無措,哭到聲音沙啞的時候,是舅舅伸出了手,将她抱回了家。他沉悶老實,寡言木讷,他不是個完美的人,卻總在她感到無望,感到疲憊,感到心寒的的時候,給她送來能救她命的溫暖,讓她割舍不下。
但是,她到底該怎麽辦?她要怎麽做,才能繼續過好這一生?
她越來越不知道了。
不多時,有人進來了,楚安離迅速擦掉眼淚,收好手機,洗了把臉,卻怎麽也洗不去眼角和鼻尖的泛紅。
晚班的時候,她又被一個肥胖的男顧客投訴了。
該顧客的理由是她從桌邊路過的時候多看了他一眼,于是合理懷疑她的眼神是在鄙視他長得胖。楚安離根本不記得自己看過他,可是,好像沒人願意聽她解釋了。
“明天開始,你可以不用來了。”經理扣了因為投訴罰的錢之後,将她這個月的工資扔給她。雖然好些投訴理由都很滑稽,感覺她純粹是得罪了什麽人,但他不管這些緣由,能少點麻煩就少點麻煩。對他來說,将人趕走是最簡單的辦法。
感受到他驅趕的眼神,楚安離張了張嘴,連争辯的欲望都失去了,收下錢,默默換了衣服離開了。
她在路邊的公交站臺的長椅上坐了許久,眼神泛空。夜風夾雜的絲絲涼意,就好像穿透了她的皮膚,吹進了她的胸腔肺腑,吹遍了她的四肢百骸,渾身上下沒有一點溫度。
突然,她左側的位置毫不客氣擠進來一個人坐下。
楚安離本來就是靠邊坐的,被他這一擠屁股都有點懸空了,微微側過頭去,目光不經意跟身邊的人對上。
是一個跟祁墨差不多年紀,五官溫雅俊朗的男人,眉眼間柔和似水,屬于那種亮眼而帥氣,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長相。
他沖楚安離微微颔首,并沒有說話。
剛才楚安離左側已經有人了,雖然間隔了一點距離,但根本不夠再多一個人坐。他此番強行擠入的舉動實在是有些失禮。
就算楚安離不以貌取人,可還是覺得這種失禮的舉動由他做出來,有種說不出的不符合。
片刻後,被這個男人擠到邊上的黃衣服女人站起身匆匆離開了。
男人餘光瞥見了,這才轉過頭來溫聲對楚安離提醒道:“當心你的包。”
楚安離遲疑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低頭看了眼不知道什麽時候滑到身側的包,拉鏈已經全開。
迅速檢查,好在才領的工資還有手機沒有丢。
楚安離登時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她其實平常很注意,只是剛才心事重重,就沒太留神,連忙擡起頭來跟他道謝,“謝謝你。”
他彎起嘴角沖着她笑了笑,笑容天然的一派和煦溫暖,聲音也好聽到沁人心脾,“小事,出門在外自己還是要多注意。”
他在耳朵裏塞了耳機,張望了半分鐘,等的車來了,他起身上車前,很有禮貌地跟楚安離道別,“再見。”
楚安離也道:“再見。”
楚安離望着他離開的背影,不知道為何,雜亂的心緒驀地就被撫平了許多。
芸芸衆生,熙熙攘攘,活在這個世間,難免總是會有委屈和苦楚,遇上險惡和不公,也難免總會有麻木消沉和心力交瘁的那一刻。
這位陌生人大概也不會知道,他善意的舉動,明亮的笑容,會給她帶來什麽樣的力量。
楚安離低聲又說了句謝謝,說給那個已經遠去的陌生人聽,也說給自己聽。她挺直了脊背,長長呼一口氣,打起精神,起身坐車回家了。
秦桑走了,祁墨還沒回來,屋子裏就她一個人,她洗完澡就曲膝坐在床上,拿着手機看招聘啓事。不用說,光學歷這一項,就過濾了幾乎百分之八十。
看到眼睛都酸痛了,這才退出頁面。
不經意掃到屏幕上的日期,楚安離不由怔忪了一下,後天就是她的生日了。
作者有話要說:
再次提醒,我其實說過幾次了,別期待有什麽甜,這篇文一點也不甜,沒有甜的地方(如果打算繼續看的親,請一定牢牢記住這句話)。誤會全部扯清楚了,我就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