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仁醫(一)

在七十年代,有這麽一位男人,出生自衣食無憂的富裕家庭,家裏是做着日進鬥金的房地産生意,他打從出生後就不知道人間疾苦,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大學畢業後繼承了家裏的生意,娶到了心愛的姑娘,有了一個女兒,事業家庭雙豐收。

但是這個時候,金融危機的到來,房地産整個産業鏈崩盤。

他從天之驕子一下子變成了身負數億債務的男人。

但是這種時候,與他境遇相同的幾個男人紛紛選擇了将財産轉移到妻子名下,然後宣布自己個人破産,以此來逃避債務。

但是這個男人并沒有這麽做,他将全部的家産賣掉,與妻子和女兒搬到了小公寓裏居住,拼命拼命的将債務全部的還清,每天都坐着從前從未想過的體力工作,每個月以30萬的薪水養活着妻女。

然後,這個男人得了重病,家裏拿不出來治病的錢,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死去。

這就是她——福山澤夏的父親。

這個男人堅持了做人的誠信與底線。

這一次的父親讓她見識到了誠信的重要性,雖然她覺得做到連自己命都搭上的地步實在毫無必要,但這不妨礙她打從心底佩服自己的父親。

福山澤夏的母親用父親的三千萬保險金,買了金融泡沫後變得異常便宜的小公寓,然後用剩下的錢供她上了醫學院。

“果然,還是需要一個能讓澤夏放心回來的家才行。”

母親在決定買房時,對她這麽講道。

“然後,澤夏一定要去念醫學院,學到将父親害死的病……這個病,治好的方法。”

正好,她也沒什麽想學和沒有什麽不想學的東西,去當個醫生也沒什麽不好的地方。

但是,輪到同學聚會的時候,指不定就會被去當金融家的同學嘲笑說“你一個月掙到的錢,還沒有我一分鐘掙到的錢多。”,但是到了對方生病的時候,就輪到人家來請求她了。

從醫學院畢業後就進了醫院,在各種各樣的事件當中磨練自己的醫術,也遇上過開顱後比之前診斷的結果更加嚴重的病症,她腦中一片空白,然後采用父親教她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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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上困難的、棘手的事情,可以驚慌失措的害怕到閉上眼睛,但是在三秒鐘後必須将眼睛睜開,直面這個問題。

她所害怕的并非其他醫生所害怕的那樣——手術失敗導致病人死亡。

比起病人死在自己手上——說實在的,她已經在很多世之前就沒有将別人的命和自己的命當做什麽重要的事情來對待了——她更加害怕手術失敗所遭受的結果。

好不容易獨自一個人,即不仰仗家蔭也不依靠後門,全憑自己的實力才走到現在這個地步,恃才傲物的資本就是自己的醫術,只要有一次失敗——只是一次,就會被那些妒忌卻沒辦法超越的家夥落井下石。

在她父親生意失敗後,她就已經受夠了那些世态炎涼了。

福山澤夏的母親一個人默默忍受了那麽多年的白眼,就算家裏再困難的時候,這位同樣出生富裕家庭的女人也沒讓自己女兒的雙手去碰一碰髒碗,去掃過一次地。就算她想要幫忙,也只會被罵回去好好學習,不要将時間浪費在這種地方。

為了省下私立學校的學費,福山澤夏連連跳級,硬是連續跳過小學和中學,又用了別人一半的時間就讀完了醫學院。

現在自己的女兒成了年輕的“天才腦外科醫生”,母親不知道有麽的高興。

雖然福山澤夏心中不是很了一,可是既然炫耀自己女兒的出色是能讓母親高興的事情,那麽她也對此沒能有更多的意見。

在醫院這麽些年,福山澤夏将自己的孤傲與卓絕的醫術當做兩面厚厚的壁壘,将所有的目光都給擋了回去。

唯一能和她說上話、而且還聊得很不錯的友人,也只有性情溫和的友永未來。但是忙碌的工作也沒有多少空閑時間能讓兩個人來加深一下友情。

她和自己的男友南方仁同是外科的醫生,算是一對志同道和的戀人。

也算是某種現實版的童話故事了呢。

不過比這兩位醫生更早兩年來到醫院的福山澤夏,卻能很靠譜的舉出另外一個現實版的童話故事的結局。

外科的鈴木醫生和小兒科山下醫生也是一對因為志同道合而相愛結婚的情侶,他們兩人在十年前結婚,兩個人甚至還有了一個兒子,但是在三年前卻離婚了。

理由當然是兩個人都出色的醫生,無論誰都不願意放棄自己的事業。——重視事業而忽視家庭的結局,就是二人以離婚收場。

說實在的,福山澤夏一點也沒期待過會有什麽人會愛自己,也不期待自己會有愛上誰的可能。

說實在的,若是真有那麽一天——光是想想就覺得這種可能性太可怕了。比遇見隕石撞地球的世界毀滅的場景還要可怕。

正當到了福山澤夏的母親操勞一生後,應該好好休息的時候,她卻因為心髒病發而入院搶救。

直到這時,福山澤夏她才知道,自己的母親已經得了非常嚴重的心髒病,就算動手術也沒有了,不如好好待在家中,以輕松的态度渡過最後的一段人生。

心髒科的小林主任對着福山澤夏語重心長的說道:“福山醫生,你也知道的吧。這種情況,就算動手術也沒用了。”

“啊,我知道。”

福山澤夏在理智上可以接受這個說法,但是感情上……反正她也沒什麽感情,頂多是一想到葬禮前後的事宜就覺得頭痛不已。

但是,讓她暫時離開工作崗位、陪母親走完人生當中最後的一段日子,做出這種完全不符合她所奮鬥目标的事情,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好遺憾的。

處理完了母親的身後事之後,福山澤夏重新回到了醫院。

在經歷了漫長的過渡期後,總算是能重新回到正常的工作狀态當中了。

說是正常的工作狀态,其實根本就是在超負荷運轉。

排的滿滿當當的日程,再加上時不時要在休息時間被叫回醫院處理突然出現緊急情況的病人,對着鏡子梳頭發的時候發現自己頭上長了數根白發後,福山澤夏不得不認真的在意一下自己的年紀了。

“我才二十五歲啊……結果在這麽年輕的時候就消耗到了這種地步嗎?”

不想成為每年過勞死人數中的一員,福山澤夏開始将勞逸結合的安排放上自己的日程計劃表。

就在此時,聽說了南方仁醫生的未婚妻友永未來得了嚴重的腦部腫瘤的事情。

會診時,看着CT片子,福山澤夏卻對手術提出了異議:“如果開顱後,情況比我們所預估的還要嚴重怎麽辦?”

南方仁反問她:“不動手術的話,那就真的沒有未來了!”

福山澤夏被南方仁說服了,在負責動手術的主刀醫生一職上,兩人又産生了分歧。

最終還是南方仁成了主刀醫生,福山澤夏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在手術進行的同時,福山澤夏也有自己的病人需要診斷。

手術的結果她也在第一時間聽說了。

開顱後發現病症的情況确實是比之前所診斷的要嚴重的多,雖然腫瘤成功摘除了,但是手術過程中出現了大出血,友永未來成了植物人。

南方仁不得不面對自己的未婚妻成了植物人的這種結果。

“發生這種事情……”

“……連同情的話都不知道怎麽說了。”

值夜班的護士們竊竊私語,福山澤夏走過去,什麽話都沒說,她們已經怯生生的低下頭,向她鞠了躬,然後四散跑掉了。

“這群丫頭——”

對于這種背地裏嚼舌根的小姑娘,福山澤夏發火都不想對這群小姑娘發。

友永未來算是在醫院裏與福山澤夏關系最好的一個人了,現在她成了植物人,福山澤夏雖然面上沒露出什麽,但是卻第一次跑到24小時營業的超市裏,買了一打啤酒。

付賬的時候,與福山澤夏的母親相熟的店主,對着自己也不陌生的她叮囑道:“有煩心的事情,不要一個人撐着,說出來會好過一些哦。”

“多謝關心。”

母親去世,唯一能夠交心的朋友成了植物人,福山澤夏就算醫術再怎麽高明,也沒什麽能夠說說煩心事的對象了。

說真的,能說出口的都是她能解決的事情,沒說出來的,都是講出來也沒用——無法解決的問題。

唯一讓她困擾的問題就是,為什麽,沒有被抹消掉記憶,就這麽一直一直重複着新的人生。

将買回來的一打啤酒全部就着花生喝完後,迷迷糊糊中的她卻很清醒的想到了一件事情。

“我要不要去做點什麽其他的事情呢。”

想到就去做。

福山澤夏向相關組織和醫院上面提出自己的申請,申請批準通過後,就立刻收拾行李,加入了國際紅十字會的組織。

在兩年的時間中,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非洲,援助當地醫療的工作。

在這期間也遇上過當地的武裝勢力的威脅,但是作為無國界的紅十字會的醫生,只是在最初被警告一番,接下來卻在民衆當中受到了和善的對待。

福山澤夏治療過看上去非常可怕的槍傷,也從腦中取出過子彈,不知道多少次從威脅生命的地方将額頭上的彈片取下。

最可怕的不是這些問題,最可怕的是明明只是普通的傳染病,只要有一點錢就能買到的藥卻偏偏沒處可買,最終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能做到的事情——卻因為各種本來沒必要的原因而無法做到,這對她而言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

于是她通過自己在日本國內的關系,從中幾經協調帶回來大批的藥物。

讓那位恃才傲物的福山澤夏醫生低頭懇求,對于那些被她刻薄了多久而依然只能忍氣吞聲的大人物們是一件極其開懷的樂事。

但是對她而言,只要自己目的達到了,那麽究竟是向誰低頭都無所謂。

說起來,之前的那個人叫什麽來着?

不記得名字了真是難辦啊……

再一次為了藥物而回到日本國內進行多方聯系的福山澤夏,忽然被提醒一句——

“是呢。也該回去看看母親了。”

回到了闊別兩年的家中後,福山澤夏看着罩在家具上的白布上落着的灰,有那麽一瞬間就想要拔腿落跑的沖動。

她當年在非洲面對當地的武裝勢力,就算對方把槍抵在她的頭上都沒有動搖過,誰料到看到落灰的家具,就只覺得頭痛的要命。

将母親和父親的牌位擦幹淨,再重新奉上新鮮的貢品。

福山澤夏再次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四處奔走起來。

她拿着藥品和手術所需的道具,去面對各種慈善宴會,在一群可以為了一個皮包揮灑百萬的女人們中間,在可以為了銀座的女公關們而可以一擲千金的男人們面前,尋求着來自各種渠道的捐款。

“以前聽說福山醫生是天才的腦外科醫生,沒想到福山醫生的口才居然也那麽好。”

面對這種調侃,福山澤夏也能如此回答:“因為我是在為無法無視的現實所奔走。”

拉到了金錢和醫藥的贊助,再去醫院看望了兩年間依然躺在病床上沒有蘇醒跡象的永久未來後,福山澤夏則去家中收拾好的随身醫藥箱,做好離開日本的準備。

但就在這此時,隔壁的鄰居太太前來敲門:“福山醫生,福山醫生,你在家嗎?!”

福山走出家門,看着神情焦急的鄰居太太:“怎麽了?”

“我家的丈夫,突然間倒在了地上……”

“打急救電話了嗎?”

“打了,但是現在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現在過去。”

福山澤夏帶着自己收拾好的醫藥箱,一路小跑的奔向了患者的所在地。

在一路上,福山澤夏也問清楚了狀況。

是為了拿高處的東西而踩着椅子站上去,但是卻摔在了地上,後腦勺磕到地上,人當即昏迷了。

在救護車到來前,福山澤夏一直在進行着必要的搶救工作。

“急救的話,也只能做到這種程度了。”福山澤夏對鄰居太太說,“接下去就看急症室的醫生了。”

不想聽到感謝的話,所以她幹脆的道別,回家重新整理醫藥箱內所需的藥品,然後換掉衣服,躺床上睡覺去。

她從來不給“放心吧,不會有事了”這個保證。

就算她的手術成功率一直保持在100%,但是這種保證也從來不給病人、或者病人的家屬。

第二天一早,換了長款的風衣,習慣性的帶着醫藥箱出門,辦理各種前往非洲所需的手續時,在走下坡道時,腳下突然踩到了石子,身體一個不穩,讓她抱着醫藥箱就滾下了坡。

等從地上爬起來,發現不僅僅是從清晨變成了夜晚,就連周圍的景色都變了。

“喂,真的假的啊。”

福山澤夏看着周圍深夜的森林,不敢置信的抱緊了手上的醫藥箱。

就在這時,她在前方看到了穿着手術室的手術服的男人。

“喂——”

她一開口,前面走的那個男人便回過頭來。

“南方醫生,你怎麽……”

在前方走的那個男人是南方仁,他回過頭看到了福山澤夏後,因為見到了認識的人而松了一口氣。

“啊,福山醫生,你知道這裏是哪裏?”

“我還想問你呢,這裏是哪裏?”

“不知道。”

結果兩個人都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正當二人一籌莫展,最後合計一番,只能先除了這個林子再說想其他的辦法。

于是二人一人拎着一個橘黃色的行李包,一個人拎着一個醫藥箱,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林子裏。

在前方,看到了幾名手握長刀,留着月帶頭,一派武士打扮的男人。

南方仁喃喃道:“下面這是時代劇的現場吧。”

福山澤夏則想得更明白一些。

“你看看清楚,別說攝影機了,還有那些工作人員在哪裏啊!就連照明的工具都沒有……”

她心中一咯噔,只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卧了個槽,這不是穿到了古代的日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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